館長訪談
—— 美術館“智識系統(tǒng)”與學術分享

采訪|王靜 鄭麗君

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館長 張子康

您出任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以來，一直在做美術館結構性的梳理工作，從學術體系、國際化提升、虛擬美術館建設方面多方推動，為什么首先在這些方面投入巨大的精力？

張子康：在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的學術建設方面，一直有學院作為資源基石，范迪安院長一直給予直接的指導，范院長對于美術館要做好“社會美育課堂”的要求，也要求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要重視基于學術品質的社會分享，同時注重與國際藝術界的交流，從美術館的整體發(fā)展來看，這與中央美術學院戰(zhàn)略性人才培養(yǎng)的策略保持一致，也需要與國際建立更多、更頂尖的學術交流。

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近年推出了一些當代國際大師的經典展覽，2020 年本來計劃推出莫蘭迪個展，因為疫情暫時推遲，但仍在緊張準備當中。下一步展覽的重點是以雙個展的形式展出國內外觀念成熟的藝術家，更進一步加強國際化交流。在我們的整體架構下，基于館藏系統(tǒng)的現當代美術研究也是現在的重點。這和央美美術館的定位有關，我們秉承著“兼容并蓄、繼古開今”的學術理念，用“智識”服務于社會，力求以新視野向廣大公眾呈現人類的藝術文明，與社會各界分享時代文化。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一直以展覽的形式介入古代傳統(tǒng)藝術的研究，我們更多會立足于當下對傳統(tǒng)的思考，從當下出發(fā)認知和梳理傳統(tǒng)價值，推動現當代藝術的發(fā)展，建構關注當下、關注未來的研究核心。

同時，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更加注重智識系統(tǒng)的建設，智識系統(tǒng)與知識生產不盡相同，知識生產的目的在于多重信息組合形成經驗傳遞給觀眾，智識系統(tǒng)更側重于引導人們對事物自主的認知和重新思考，引導人們從自我出發(fā)建立對某種事物的感知、反應和學習能力，從而建立認知和生產的知識層，這個知識層可能是新的知識，也可能是重構舊有的知識體系的能力。

藝術介入社會和城市空間之際，博物館的形態(tài)能夠非常有效地推動社會認知的發(fā)展，博物館“大腦”對于社會系統(tǒng)的完整性建設非常重要，人們可以在這個系統(tǒng)中保持思考，提高自己的認知能力及創(chuàng)造力。央美美術館提出和建構的智識系統(tǒng)，或許能為美術館的專業(yè)化建設提供一些獨特性和參考性。而且博物館的經營運作方式更為公共化，因此博物館所提出的思考著力點，更容易通過影響公眾達到全社會共同推動的文化觀念，因此可以說博物館肩負著更大的責任。

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近期的另一項任務是完善虛擬美術館的建設，虛擬美術館不單單包括實體展覽的360 全景呈現，還包括在互聯網技術和理念下，對展覽從整體策劃到實現形式進行新的拓展，第一步是嘗試在虛擬空間中實現展覽的觀看，再進一步還可以探討如何讓觀眾從觀看者變?yōu)檎褂[主體參與互動，這樣從現實情況來講，一來可能減少實體資金的投入，二來可以探索與國際美術館或策展人形成聯合展覽機制，延展當代展覽的新方式。我們正在探討如何實現完全虛擬的展示方式，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層面：一是虛擬作品互動展的展示，以虛擬作品為主角的現場展覽，呈現方式例如實體空間與靈境技術的結合；二是實體展覽在虛擬空間中的全景再現；三是以上兩種方式的結合，將虛擬作品在虛擬空間實現，它的實現需要全新的策展理念和更完整的智識體系，建立新的觀展方式和認知方式：觀眾進入虛擬展覽所產生的心理反應是什么？這種心理反應會帶來什么樣的藝術感知？這些感知到底有沒有價值，這價值又能否推動博物館整體建設？在網絡體系展覽中研究的內容、面臨的問題、對新模式的思考都會發(fā)生變化，央美美術館策劃呈現的智識紀錄片、360 全景等與這種展覽的可能性形成了基礎鏈接，2020 年中央美術學院畢業(yè)展是一個探索形式，也給我們提供了參考和經驗，接下來將更多地在學術體系和觀眾互動方面進行更深入的思考和發(fā)展。

不可能的相遇————達芬奇的藝術，2019 年

人們的智識活動通常意義上包括閱讀、書寫、思考等，而智識活動面向的是對知識的全新認知和重新建構，這對于美術館和走進美術館的觀眾而言，需要具備哪些要求和條件？

張子康：對美術館來說，是在重構一種新的知識結構，美術館要站在自身宗旨和使命上重新探索和研究所面對的社會基礎問題；站在觀眾的角度來看，美術館必須研究不同觀眾以這樣的觀看方式及收獲和美術館能通過這種方式所給予觀眾的東西。同時在觀眾研究中，我們也要建立同理心的心態(tài)，與觀眾的交流、溝通和互動都能夠站在對方角度，站在觀眾、學術、社會和文化等各種角度思考問題，和觀眾建立鏈接是美術館工作的基礎。

當然，美術館主動宣傳告知觀眾“我們在做什么”也非常重要，因為這樣觀眾才能更為主動地去思考、認知美術館所傳遞的東西，行成真正有效的交流。

在新冠肺炎全球肆虐的當下，許多過去人們習以為常的社會活動都暫停下來，美術館作為公共空間，受到了直接的影響，甚至可以說，美術館傳統(tǒng)的交流方式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阻滯，作為美術館的管理者，面對這些境況所帶來的預警，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的應對策略是什么？

張子康：疫情期間，我們首先利用這段停滯期的空檔，通過微信、網站，對原來所做過的展覽、活動做了梳理，召集致力于視覺文化問題研究的學者和青年寫作者展開美術館和展覽方式的研討與寫作，持續(xù)發(fā)布新的智識紀錄片，也在與技術公司積極接洽，探索新的虛擬展覽的呈現方式。比如現在正在做的館藏陳列，目前因為疫情無法實地落地，可能會通過網絡虛擬化的方式呈現。同時，美術館也在和學校一起推進今年的畢業(yè)生展覽的組織和呈現。

疫情使博物館界出現了一些新的認知，這也給了我們新的思考和發(fā)展空間。最重要的是，原來來不及細想的問題正好在此期間引起了大家的關注和思考，這也是美術館與社會共同參與的行為和結果。

對象 腦梗死組入組標準：選取2012年1月至2016年1月入住浙江醫(yī)院符合中華醫(yī)學神經病學分會腦血管學組制定新發(fā)的急性缺血性腦卒中患者，病因學為動脈粥樣硬化血栓型和小動脈病變型，其中男50例、女22例，年齡76～96歲，平均(84.48±4.02)歲。對照組入組標準：選取同期年齡大于65歲，與病例組年齡、性別匹配的，經病史、體格檢查、頭顱CT和/或頭顱核磁共振均無腦梗死、冠心病的住院體檢者，其中男56例、女21例，年齡65～92歲，平均(83.96±5.09)歲。排除標準：既往有心房顫動、腫瘤、嚴重肝腎疾病、嚴重感染等病史。

能否談談您所洞察到的美術館未來的發(fā)展方向？

張子康：美術館的使命是收藏、展示、研究文化藝術成果，與社會各界分享時代文化。疫情導致的隔離實際上消弱了美術館的使命，促使人們重新思考美術館的未來。

智能時代的發(fā)展也使得新藝術與其他學科的聯系在未來的凸顯越來越重要，藝術作品創(chuàng)作形式的改變更加直接地為美術館帶來新的思考，新的藝術創(chuàng)作語言的出現比如虛擬作品不僅對美術館展覽來說是新的挑戰(zhàn)，如何收藏、如何使這些作品發(fā)生更大的影響、與社會發(fā)生更大的互動、如何推動社會創(chuàng)造力的發(fā)展，這也是美術館在這一時期要思考的問題。

還有，網絡傳播方式為傳統(tǒng)作品增加了新的觀眾讀釋方式，傳統(tǒng)不能再是固化的思維和呈現方式，藝術不斷被賦予新的解讀和新的價值，尤其是與當下認知的鏈接和放大，因此美術館要思考傳統(tǒng)作品在當下的展示和傳播方式。

“遠志四韻——李斛的藝術步履”大型回顧展，2018 年

從展覽策劃上來說，將來可能會出現虛擬展覽與實體展覽互動的策展、或者更為純粹的虛擬展覽，這要求策展人必須掌握新的技術、科技手段和思維等。更重要的是，策展人需要重新思考建立與之相應的策展模式。另外，策展人還更加需要考慮作品、展覽與觀眾的關系，互動才能形成展覽意義的生成，這也是策展人需要面對的新知識結構的重構。

美術館的策展方式未來會更開放。原來美術館策展人主要有專業(yè)策展人、獨立策展人，將來會出現聯合策展人。因為未來的展覽涉及網絡、技術、作品、虛擬化等等各種因素，多層面的聯合策展，會是未來很重要的工作方式，跨學科聯合策展就顯得非常必要。但聯合型策展如何不消弱學術的力量又是需要重點思考的問題，聯合策展人平衡各自理念形成具體意志的時候，是否會消弱藝術展覽的力量？美術館內的策展人是否會越來越社會化？會不會因此消弱美術館平臺的整體發(fā)展？現在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對館外人員參與美術館的策展驅動日益明顯，策展人才架構的多樣性會更利于美術館的發(fā)展。

網絡宣傳和傳播推廣帶來了觀眾面的迅速擴增，觀眾面的迅速擴展給美術館的公共教育提供了新的機會和社會效應。虛擬性展覽尤其智識系統(tǒng)的建設，將會在教育推廣方面形成突破性的發(fā)展，美術館在探索全新教育方式方面也要進入一個新時期和新階段。

在人才建設方面，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背靠中央美術學院，與學校共同聯動，為美術館人才建設提供了顯而易見的優(yōu)勢。但美術館畢竟屬于社會化平臺，站在國家重點美術館的平臺基礎上，思考如何為社會做出更大貢獻，是我們必須要做的。

虛擬美術館會對實體空間產生怎樣的沖擊和推動？

張子康：未來的博物館肯定不同于現在的實體空間中的美術館，具體是什么樣的形態(tài)，我們有很大的想象空間，畢竟每個階段有每個階段的認知。

但虛擬美術館的出現不會對實體美術館造成很大的沖擊，這就像出版行業(yè)中紙媒和電子書的發(fā)展歷程一樣。一開始，數字出版對紙質書具有某種宣傳作用，借助數字出版反而提高了紙質書的銷量，同時做書的要求發(fā)生了變化，人們開始更加關注在不同空間購得的書所帶來的手感。環(huán)境、閱讀方式等等影響了書的形態(tài)，數字出版的出現則使人們對書的認知發(fā)生了改變。于是很多圖書館變成了博物館。

在美術館的發(fā)展歷程中同樣會面臨這個問題，數字化最早出現的時候，是不被接受的，現在透過網絡傳播人們被吸引走進實體美術館，虛擬美術館在現階段會對實體空間起到宣傳作用。未來也會出現網上受眾逐漸超越實體觀眾的階段，但傳統(tǒng)意義的美術館不會消失，美術館可能會在實際操作中更加新奇有趣，比如可能會加強空間和體驗的舒適性，更注重在其他文化空間內所不會獲得的實體享受，這需要美術館重新思考未來人們進入美術館的需求。因為公共教育和作品認知實際上貫穿了整個美術館的學習系統(tǒng)，學習是平等的概念，不是“我教你”，而是互相去學習，這也是央美美術館把智識中心改成智識學習中心的原因。智識系統(tǒng)是時代發(fā)展的必然，傳統(tǒng)的知識傳遞性教育逐步消弱，全新的學習觀念和智識系統(tǒng)，會推動人建立新的智識性、創(chuàng)造性的思維系統(tǒng)，這將會生成革命性的變化。

美術館面對觀眾群體增加的同時，也面臨傳播深度和廣度的矛盾，該如何平衡？

“沉默的邂逅——布魯諾 · 瓦爾波特”展覽現場，2019 年

張子康：深度和廣度不是各自獨立的行為?？吹娜硕嗔?，知識面廣了，每個人認知的點也多了，每個人對不同的點有不同的深度，不同的人、不同的點結合又會形成某種共同深度，這種認知從廣度和深度上是共同推動的。就像現在看電影的人多了，很多人會去挑剔，但并不是說電影沒有在進步，而是觀眾更“挑剔”了，這是一個互動的進步過程。從美術館角度來說，必須站在深度的角度去思考問題，才有可能得到廣度意義上的共同認知。作為學習系統(tǒng)的美術館建設的重點是學術品質，有價值的呈現才會發(fā)揮作用，這對學術型美術館來說更加重要。注重社會價值、主流價值的美術館相對更側重內容的普及性、與觀眾的記憶產生關聯，學術型美術館更指向未來，必須建構自身價值，對話題有深度認知才是吸引觀眾進入美術館的關鍵力量，才能具有更深刻的社會貢獻。

在美術館的專業(yè)化深耕和推動美術館的社會服務、擴展國際影響力方面，您是如何平衡的？

張子康：“觀眾拓展”這個概念最早是由MoMA 提出的，現代美術館對觀眾拓展不斷提出新的問題，讓觀眾進入美術館，在這個進程中我們發(fā)現有兩種不同的形態(tài)：一種是像在大都會、大英博物館、故宮博物館這樣以旅游觀眾群體為主導；一種是以自己的學術影響力吸引觀眾。旅游型博物館和學術型博物館對觀眾拓展的性質是不一樣的，學術型美術館觀眾拓展的廣度和學術建立的高度永遠是美術館面臨的挑戰(zhàn)，因為觀眾往往沖著你的學術影響力、帶著求知的目的進入美術館，對于學術型美術館來說，必須在學術上建立社會的共同認知。從這一角度來說自身宣傳體系非常必要。

而且不同的展覽吸引的觀眾類別也不一樣，比如我們去年舉辦的埃利希展，觀眾對“網紅展”有先入為主的印象，也產生了不同的聲音，網紅展往往會弱化美術館的學術影響力，這種情況下既要保證展覽的學術性，又要考慮觀眾的廣度，如何在策劃和設計上保證埃利希展覽的學術性、在宣傳上告知不同類別的觀眾就非常重要。

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以學院為依托，是一個有著深厚學術涵養(yǎng)的美術館機構，我們也看到越來越多的非專業(yè)觀眾愿意付費走進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來感知這所中國藝術核心高地所傳遞的藝術信息，您對此有些什么感觸？

張子康：非專業(yè)觀眾走進美術館的原因有很多，一個是美術館的宣傳推廣力度加大，一個是大眾文化需求的上漲，社會性的需求帶動觀眾進入，另外，非專業(yè)觀眾對美術館作為學習系統(tǒng)的認知促使他們開始經常走進美術館去看一看。各類人群的出發(fā)點是不一樣的，但是越來越多的非專業(yè)觀眾進入美術館的趨勢是明顯的。未來“無墻”的美術館、美術館邊界的打破都會給美術館、觀眾帶來明顯的變化。

美術館是一個系統(tǒng)的有機體，所有這些方面都與一家美術館的專業(yè)化程度和組織協調力關系緊密，您如何評價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團隊應對這些高難度挑戰(zhàn)的表現？

張子康：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團隊的專業(yè)素質是我待過的美術館里最好的，這與中央美術學院的人才培養(yǎng)戰(zhàn)略脫不了關系，團隊的專業(yè)化建設基礎比較牢靠。這幾年新鮮血液的加入對人才的推動也是非常重要的。而且美術館團隊的整體學術理想非常明確，學術理想形成的共同認知對專業(yè)的團隊建設和美術館運作機制非常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