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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最大之愛國詩人”,①汪靜之編:《愛國詩選》第二冊《作者小傳》,上海:商務印書館,1938年。這是20世紀江南新文學詩人汪靜之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對宋元之際江南詩人、畫家鄭思肖的盛譽。鄭思肖(1241—1318年),號所南,字億翁,一生生活在距松江不遠的杭州和蘇州,在松江也有他的朋友。他最著名的《心史》一書,用鐵函封錮沉藏于古寺深井,至明末在蘇州被發(fā)現(xiàn)和刊刻后,立即在松江文人中廣為流傳。鄭思肖其人其事,其畫其詩,特別是其書《心史》,對松江文人有很大的影響。
我偶爾發(fā)現(xiàn),700多年前住在蘇州的鄭思肖,在松江是有朋友的。清末姚光發(fā)②姚光發(fā)(1800?—1888?年),字衡堂。江蘇婁縣(今上海松江)人。由拔貢任高郵州訓導,肄業(yè)門墻者多知名士。道光戊子(1828年)成進士,適臥病,次年改庶吉士,散館觀政戶部。以母老乞歸。養(yǎng)親事畢,年已六旬,不復出山。當路延其主講云間、求忠、景賢三書院。時遭兵燹之后,學殖多荒落,賴其啟迪善誘,有登鼎甲者。重修縣府志,為總纂,三年而書成。董積谷倉事,井然有條理。年八十有九。纂、光緒癸未(1883年)刊的《松江府續(xù)志》卷三八有《附·冢墓考證》,記有《華亭縣宋章氏墓碣》,按語云:
案,明章臺鼎③《松江府續(xù)志》:“章臺鼎,字青蓮,華亭人,諸生。工詩文,與董其昌、陳繼儒鼎立詞壇。姚宏緒稱其詩如云中白鶴。萬歷間陳繼儒修《郡志》,臺鼎實助其成?!陛嫛墩率献谧V》云:“宋元沖公維聰暨配陸孺人,葬海隅鄉(xiāng)蘊士里,今屬青浦,其合葬墓碣鄭思肖撰,存郡城云峰寺?!鼻啊吨尽で嗥帧凡惠d維聰墓,而第稱章氏墓碣在云峰寺,又不明指其人,均失考。
可惜章維聰生平不詳。鄭思肖既為章氏夫婦合葬墓撰寫碣文,可知必是他的朋友無疑。如果這塊宋(或元初)墓碣或其碣文拓片還幸存于世,我們就可以看到鄭思肖的一篇佚文了。不知道現(xiàn)在還能不能找到?
在鄭思肖生前,或者說在《心史》被發(fā)現(xiàn)之前,鄭思肖是以畫家著稱于世的,尤其是他的墨蘭最為有名。元代有一位松江籍僧人、畫家雪窗(?—1352年?),在鄭思肖逝世后20年,為蘇州云巖寺住持,又為承天寺(即鄭思肖《心史》沉井之地)住持。雪窗應該未能見到鄭思肖,但在當?shù)乇厝宦牭洁嵤袭嬏m的故事,也可能見過他的畫,并肯定受其影響。雪窗亦以畫蘭稱,當時畫家柏子庭甚至有詩說在蘇州“戶戶雪窗蘭”。據(jù)我所知,雪窗墨蘭和所南墨蘭都對日本畫壇很有影響。
鄭思肖畫蘭特別有名,歷來知道的人很多;而他還善畫竹,如今知道的人卻不多。明朱存理(1444—1513年)《鐵網(wǎng)珊瑚》①四庫館臣認為《鐵網(wǎng)珊瑚》實為明趙琦美(1563—1624年)得無名氏殘書,又以自己所見書畫真跡增補編次而成;或因朱存理別有《珊瑚木難》之書,后人遂傅會此書為朱氏所作。故《四庫全書》否認此書著者為朱氏,徑著錄為《趙氏鐵網(wǎng)珊瑚》。但錢曾《讀書敏求記》卷三《朱存理鐵網(wǎng)珊瑚十四卷》云:“存理字性甫,別號野航,吳之長洲人。采輯唐宋元名人書畫跋語裒成一集,名曰《鐵網(wǎng)珊瑚》……其留心搜討,真不遺余力矣。余……近購得所南老子《推篷竹卷》、徐禹功仿楊補之《梅花卷》……又得張伯雨楷書《玄史》等……野航采此三卷,俱錄入‘法書’‘名畫’中,定為上品。可見吳下名跡登此書者多矣……趙清?!睹}望館書目》更有《續(xù)鐵網(wǎng)珊瑚》,未知誰氏所集,吾不得而見之矣?!笨芍X氏確認《鐵網(wǎng)珊瑚》為朱氏所作。而趙氏藏目既著錄他人之續(xù)書,怎么不提是自己寫的此書呢?據(jù)《鐵網(wǎng)珊瑚》趙氏跋,他先從秦四麟(酉陽)處得此書鈔本(書品、畫品各四卷);后從焦竑(弱侯)處得另一卷帙較多鈔本。因兩本互校,增為書品十卷、畫品六卷,調(diào)整次序,又以自己所見少許真跡續(xù)于后,成于萬歷二十八年(1600年)。趙氏且提到朱氏名字??梢娝m整理過此書,但并非其著者。十六卷本的《畫品》卷三即著錄有鄭氏墨竹,題為《鄭所南推篷竹卷》。其后,在清康熙時集中出現(xiàn)的一批書畫著錄專書,如卞永譽《式古堂書畫匯考》、顧復《平生壯觀》、高士奇《江村銷夏錄》、吳升《大觀錄》中,以及后來的陳撰《玉幾山房畫外錄》等書中,對此竹卷皆有著錄?!督邃N夏錄》記:“宋鄭所南《墨竹卷》,紙本,高三寸,長四尺。詩款在卷中錯雜于竿葉之間。頹毫焦墨,筆法蒼老,若不經(jīng)意。真逸品也。先生為宋宿儒,入元高隱,蓋信國之儔也。”《式古堂書畫匯考》記:“所南老子《推篷竹圖》并題卷,紙本,高三寸,跋高七寸,長四尺?!薄洞笥^錄》記:“鄭所南《竹枝圖卷》……此卷紙本,高僅三寸,長四尺。此君(謂竹——作者注)清標勁節(jié),于澹煙蒼靄間如見漪漪寒玉。跋紙高七寸,題詠散華落藻,并元明妙跡。余錄南宋諸賢故事,附公于簡末者,亦以公為宋遺民有采薇終焉之志也。”《平生壯觀》記“《推篷竹卷》,紙,高三寸,長四尺。上不露竹頂,下不見竹根”,后人的題跋則是寫于“后紙”,計有“蔣堂、鄭元佑、周惟新、錢良右、莊[藏]六翁、汪遂良、張淵、王廷器、陸行直、哲烈[烈哲]、葛壽孫、周壽孫、陸居仁”等。這里提到的陸居仁,就是元末明初松江的一位詩人。
陸居仁(1300?—1387年),字宅之,號巢松翁,又號云松野褐、琩湖居士。泰定三年(1326年)鄉(xiāng)試,僅得第七名,即隱居鄉(xiāng)間,教書度日。與王逢、楊維楨、錢惟善交往密切。去世后,與楊、錢同葬于干山,被稱為“三高士墓”。陸氏跋文,據(jù)《式古堂書畫匯考》鈔錄如下(末有印章“琩湖居士”):
竹之與筍,蓋草木中之殊名,親屬一物。其根葉茂而堅,其莖心空而直,其枝背戾而裊,其葉玲瓏而繁,貞而不剛,柔而不屈,居天下之大端,貫四時而不易葉,蓋得氣之本也。是故君子愛之。壯者謂之竹,弱者謂之筍,厥譬母子焉,少慕長焉,言其濟人之利溥矣。
所南畫竹,機杼自別,雖片楮斷軸,咸意出塵表。此卷寫掀篷見竹,尤為瑰奇。因書竹事短句。
洪武五年夏月,陸居仁書。
洪武五年為1372年。陸氏贊嘆此畫“機杼自別”“咸出意表”“掀篷見竹,尤為瑰奇”。這幅墨竹構(gòu)思極巧,就像在船上推開篷窗一條縫,僅見長方形一橫截。故又稱“推篷竹卷”。后來,國畫中專有“推篷竹”這一名目,殆即創(chuàng)始于鄭思肖。①今人啟功在《啟功絮語》的《推篷竹圖,效鄭所南》詩序中說:“所南翁墨竹矮卷,只畫竹叢之中截,號曰推篷,蓋寫船窗中所見也?!钡敉婆駡D之首創(chuàng),我認為肯定不是鄭思肖,可能是比鄭思肖早百余年的宋人陳伯西。元劉塤《隱居通議》卷十一《詩歌》六《詠梅詩詞》載:“陳伯西……吉之泰和人,學楊補之作梅,其酷嗜如師而得筆外意,作推篷圖,或半樹,或一樹,橫斜曲直,莫不天成……世言補之未嘗作半樹梅,惟伯西喜作半樹?!标惒魃淠瓴辉?,其師楊無咎(1241—1318年)比鄭思肖早140多年。
這一《鄭所南推篷竹卷》今是否存世?我曾向國家古籍整理出版規(guī)劃小組成員、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常委傅熹年先生請教,蒙傅先生賜告此畫曾印于日人高島菊次郎《槐安居樂事》中,不知轉(zhuǎn)歸何處。在友人幫助下,我總算找到這本《槐安居樂事》,是1964年5月日本東京求龍?zhí)贸霭娴母邖u氏所藏中國古代繪畫、法書、法帖、碑拓的圖冊,印此書是作為他90歲生辰的紀念。此書繪畫部分第一幀即此鄭氏墨竹??上袩o一語記述此畫來歷。從照片上看,疑竇甚多,當非以上諸書著錄之《鄭所南推篷竹卷》。但此畫在陸居仁題跋后,又有落款“照”、鈐印“張長卿”的詩一首,為上述各書所未有:
犯雨蒙霜只自知,清陰不改歲寒時。
一叢翠玉荒江上,供給先生寫《楚辭》。
此人當是清初松江文人張照(1691—1745年),初名默,字得天、長卿,號涇南、梧囪、天瓶居士。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進士,由檢討歷任侍講學士、左都御史、內(nèi)閣學士、刑部尚書等。張氏善鑒賞,晚年曾在乾隆宮內(nèi)鑒定過鄭思肖墨蘭卷。高島所藏此卷墨竹,經(jīng)查今在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據(jù)該館資料介紹正是高島所贈。(又查1946年中國戰(zhàn)時文物損失清理委員會編《中國甲午以后流入日本之文物目錄》,卷七“高島菊次郎”名下,有“南宋鄭思肖墨竹卷”。)這卷畫是否鄭氏真跡,我認為十分可疑,因其尺寸和題跋名單次序,與上述康熙時各書著錄者無一相同。但張照題詩當屬可信。
元末明初陶宗儀(1316—1396年?),字九成,號南村,臺州黃巖人,因戰(zhàn)亂隱居松江,以讀書耕田為樂,并撰有《南村輟耕錄》三十卷。其卷二十有《狷潔》一則,專記鄭思肖,為今知有關(guān)鄭氏生平最早的文獻之一:
鄭所南先生思肖,福州連江人,宋太學上舍,應博學宏詞科,剛介有立志。會天兵南,叩闕上疏,犯新禁,眾爭目之,由是遂變今名。曰“肖”曰“南”,義不忘趙,北面他姓也。隱居吳下,一室蕭然,坐必南向。歲時伏臘,望南野哭,而再拜,乃返,人莫識焉。誓不與朔客交往,或于朋友坐上見有語音異者,使引去。人咸知其狷潔,亦弗為怪。工畫墨蘭,不妄與人。邑宰求之不得,聞先生有田三十畝,因脅以賦役取,先生怒曰:“頭可斫,蘭不可畫!”嘗自寫一卷,長丈余,高可五寸許,天真爛漫,超出物表,題云:“純是君子,絕無小人。深山之中,以天為春。”《過齊子芳書塾》云:“此世但除君父外,不曾別受一人恩?!薄逗铡吩疲骸坝唤逅疄槊?,去國自同金鑄心?!逼渲腋瘟x膽,于此可見。晚年究性命之學,以壽終。
這也是元人較詳細的一篇鄭思肖傳記文。其中提到元兵南下時,鄭氏曾叩闕上疏,因“犯新禁”,很受眾人注意,因此就改了名字。“思肖”即“思趙”(宋朝國姓),“所南”即心向南方。那么,鄭思肖原名叫什么,也就成了一個謎。(今在福建連江所南故里的鄭氏族譜資料中,見清時有人稱其原名“少因”,亦不知何所據(jù)。)陶氏已屆元末,國內(nèi)民族矛盾不如元初那樣尖銳,所以他只把鄭思肖強烈的民族意識和愛國精神輕描淡寫地說成“人咸知其狷潔,亦弗為怪”。
元明之際還有一位王逢(1319—1388年),字原吉,號梧溪子、席帽山人。江陰人,因避戰(zhàn)亂,亦流寓于松江。王逢曾為鄭思肖墨蘭題詩,并作有長序,實亦是一篇鄭氏小傳:
公諱思肖,字所南?!靶ぁ迸c“南”何居?義不忘趙,北面他姓也。世家三山。曾、大父咸仕宋。起,淳佑道學君子;公,太學上舍,應博學宏詞科。會元兵南,叩闕上宋太皇、幼主疏,不報。國初諸父老猶能記誦之。語切直,犯新禁,俗以是爭目公。公遂變今名,隱吳下。所居蕭然,坐必南向。遇歲時伏臘,輒野哭,南向拜而返,人莫測識焉。有田三十畝,邑宰素聞公精墨蘭,不妄與人,因紿以賦役取之,公怒曰:“頭可得,蘭不可得!”宰奇而釋之。又嗜詩,嘗題蘭云:“玉佩凌風挽不回,暮云長合楚王臺。青春好在幽花里,招得香從筆硯來?!薄哆^徐子方書塾》云:“天垂古色照柴門,昔日傳家事具存。此世但除君父外,不曾別受一人恩。”《寒菊》云:“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薄端伞吩疲骸坝唤逅疄槊?,去國自同金鑄心?!逼錇槲牟傩新暑惔?。晚年益究天人性命之學,竟以壽終。
舊傳獨行老康成,文物衣冠魯兩生。
甘與秦民潛避世,恥為殷士裸如京。
天池水淺鯤南息,衡岳峰高雁北征。
三百運終遺墨在,秋風九畹不勝情。
王逢此詩序,內(nèi)容及文字均與上引陶宗儀《狷潔》一則頗為相似。兩人年齡相仿,但我認為王逢此序較陶氏《狷潔》晚出。因陶氏文中稱“天兵”,顯然作于元末;而王序提到“國初”,自是明初無疑。(若是元初,王氏也尚未出世。)王氏此序,也不是僅僅鈔用陶氏成文,而當是別有一點資料來源的。如他引的《過徐子方書塾》,是全詩。(其他寫到鄭氏者所引,或作“過齊子芳書塾”,或作“題鄭子封寓舍”,且往往只引兩句,不全。①另只有元明之際王達所撰《鄭所南先生傳》中引此詩,也是全的;但題目及詩句均有文字不同處。)還有,陶氏說邑宰是“脅”以賦役;而王氏則說是“紿”,又“奇而釋之”。(王氏說的“曾、大父咸仕宋”,亦很值得注意,后人曾作錯誤理解,此處不討論。)王氏也引錄了《寒菊》詩兩句,但與陶氏不同;而陶氏所引的兩句,王氏題為《水仙》。我認為從詩意看,王氏是對的。但王氏也有說得不對的,如說思肖“字所南”,實際是字億(憶)翁、號所南。所說“太皇”,當是“太皇太后”。還可一提的是,王氏與鄭思肖不過相隔70年左右,他詩中道“三百運終”,當然是指宋朝的年祚;但“三百運終遺墨在”一句,字面上竟又像預見了300年后鄭氏《心史》遺墨會重現(xiàn)于世,不亦奇哉巧哉!王氏此詩及序,收于他的《梧溪集》卷一,又附于后人編的鄭思肖父親的《清雋集》和收入《宋遺民錄》中。
以上松江文人的詩文中,皆未提到《心史》,是因為他們中除張照以外,都不可能看到尚未出井的《心史》?!缎氖贰肥敲髂?638年才發(fā)現(xiàn)的,1640年由張國維寫序刻印。而張國維也是與松江有關(guān)的人。據(jù)《明史》記載,“張國維,字玉笥,東陽人。天啟二年(1622年——作者注)進士……崇禎元年(1628年——作者注)擢刑科給事中……七年(1634年——作者注),擢右僉都御史,巡撫應天(今南京——作者注)、安慶等十府……國維為人寬厚,得士大夫心。屬郡災傷,輒為請命。筑太湖、繁昌二城,建蘇州九里石塘及平望內(nèi)外塘,長洲、至和等塘,修松江捍海堤,浚鎮(zhèn)江及江陰漕渠,并有成績。遷工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理河道。歲大旱,漕流涸,國維浚諸水以通漕。山東饑,振活窮民無算?!薄缎氖贰烦鼍俺蕰逵趶埵?,就在張氏任江南巡撫并領導治河、抗旱期間。崇禎十六年(1643年),清兵“入畿輔,國維檄趙光忭拒螺山,八總兵之師皆潰。言者詆國維,乃解職,尋下獄。帝念其治河功,得釋。召對中左門,復故官,兼右僉都御史,馳赴江南、浙江督練兵輸餉諸務。出都十日而都城陷。福王召令協(xié)理戎政……馬士英不用……國維乃乞省親歸。南都……閏六月,國維朝魯王于臺州,請王監(jiān)國。即日移駐紹興,進國維少傅兼太子太傅、兵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督師江上……順治三年(1646年——作者注)五月,國安等諸軍乏餉潰,王走臺州航海,國維亦還守東陽。六月,知勢不可支,作《絕命詞》三章,赴水死。年五十有二”。張國維不愧為偉大的愛國名臣!我們特別應注意《明史》中所記張氏曾“修松江捍海堤”,松江人民更應該記住這位先人。
而《心史》面世以后,從明清之際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300年間鄭思肖對松江文人影響巨大。以下便據(jù)所知以年代先后略舉一些人物。
徐孚遠(1600—1665年),字闇公,晚號復齋、釣璜堂,人稱東海先生。華亭人。崇禎壬午(1642年)舉人。復社社員,曾署名著名的《留都防亂公揭》。與同里陳子龍、夏允彝等友善,又同創(chuàng)幾社。南都破,與夏、陳等起兵抗清,不克,遂入閩,唐王授福州推官,擢兵科給事中。唐王敗,浮海至浙,而浙亦潰,遇錢肅樂于永嘉,慟哭偕行。又投魯王,擢左僉都御史。舟山破,從亡,入閩。又支持鄭成功抗清,鄭氏頗器重之,曾隨鄭入臺。①有關(guān)徐孚遠晚年行蹤、去世地點及曾否至臺灣,眾說紛紜?!睹魇贰分^其因松江破,遁入海,死島中?!度莞尽分^其居廈之曾厝埯,卒。《福建通志》本《龍溪縣志》,謂其游龍溪后不知所終?!鄂^埼亭集》《南疆逸史》均謂其歿于臺灣?!耳樈尽芬嘌云浯估细m臺灣,挈家佃于新港,躬耕沒世?!锻部h志》因之?!兑俺恕分^康熙癸卯島破,諸縉紳多東渡,獨闇公駕船歸華亭。陳乃乾、陳洙于《徐闇公先生年譜》中明確指出上述說法并屬傳聞之誤。綜合各項信息,可測徐孚遠確曾去過臺灣,唯其停留時間并不長,故其非卒于臺灣,當以卒于廣東饒平之說法較為可信。戊戌(1658年),滇中桂王遷其為左副都御史。即入滇,迷失道路,入安南。還從魯王。第二年,鄭成功失敗,未幾鄭亡,徐氏失去最后希望,浮沉海上,不久亦悲憤而卒。徐氏百折不撓的斗爭精神永遠值得我們學習,而他的這種精神顯然是深受《心史》影響的。徐氏有《釣璜堂存稿》,卷十八有《題心史》一詩:
亡宋孤臣鄭所南,蕭然無室亦無男。
欲傳萬古傷心恨,遺史成時鐵作函。
《釣璜堂存稿》卷十二又有專詠之詩《鄭所南心史錮之井中,其書始出而胡又亂華,不知復有作史如先生者乎,若果屯大瞿,將濡筆以俟之》。所謂“屯大瞿”,指當時有人提議屯田海外大瞿山,徐氏認為此“亦全節(jié)俟時之一策也,鄙人日望之”。詩云:
每懷興替日潸潸,難把愁容住世間。
海外一丘真絕跡,云峰千迭莫窺關(guān)。
不知晉魏堪長隱,可作陽秋付別山。
井底不沉亡國恨,高風今古尚能攀。
在抗清英烈、亦深受《心史》激勵的張煌言的遺詩集《奇零草》卷首,還見到徐氏“永歷十五年辛丑歲”(1661年)“題于思明”(廈門)的一篇序文,其中悲憤地提到了《心史》:
南宋之末,文信公忠貞冠江左,今勿論矣。鄭所南悼宋國之覆,作《心史》,錮之井中,三百余年其書始出,書中猶曰宋室中興有日也。然則所南先生固不知宋之不復中興矣!
王沄,生卒年未詳,原名溥,字大來、太來,一字勝時、勝持,號僧士。華亭人,明末貢生。世居聽鶴軒東,為陳子龍弟子。子龍死,收葬之。晚歸老康園,著有《輞川詩鈔》。王氏為同鄉(xiāng)徐孚遠寫《東海先生傳》,以徐氏之遺詩比為《心史》:
先生著書甚富,每云“十七史”后學苦其浩繁,不能遍讀,東萊呂氏雖有《詳節(jié)》一書,而又削去宋、齊、梁、陳、魏、齊、周七史,未成全璧。因子更寒暑,纂成《十七史獵俎》一百四十五卷,真讀史之津梁也。又著詩五千余首,以抒其忠憤,較之《心史》無以加,茲未知鐵函何時復啟。
明末寄籍松江的著名學者朱舜水(1600—1682年),名之瑜,字楚玙,一字魯玙,浙江余姚人。被日本水戶藩聘為賓師后,取號舜水,云“舜水者,敝邑之水名也”,以示不忘故國故鄉(xiāng),后以號行。朱氏初為諸生而以詩見知于張國維。兩奉征辟,不就。福王立,召授江西按察司副使兼兵部職方司,力辭。馬士英以其不奉詔,將逮捕,乃走避舟山。與王翊相謀恢復,數(shù)度渡海,赴日乞師,募集軍餉。魯王監(jiān)國,累征辟,不就。又赴安南,國王強令拜,不為屈,國王轉(zhuǎn)敬禮之。復至日本,時舟山既失,師友擁兵者如朱永佑、吳鐘巒等皆已死節(jié),乃決蹈海全節(jié)之志,遂留寓長崎。日人師事之,束脩敬養(yǎng)。水戶侯德川光圀厚禮延聘,待以賓師,為制明室衣冠服之。朱氏教授日人20余年,循循不倦,彼邦文教為之彬彬焉。卒后日人謚曰文恭先生,立祠祀之。朱氏堅持抗清斗爭亦為深受《心史》激勵者。從日本正德壬辰(1712年)所刻《舜水先生文集》卷二中可以看到,當時有一位叫野節(jié)的日本人,就因朱氏之約,送去了《心史》。文集卷二有《答野節(jié)書十首》,在第七首中朱氏寫到:“《遺聞》《心史》道服均領到?!边€寫道:“家國之感不去心,亦不須典籍激發(fā)也?!币馑际钦f,自己與鄭思肖一樣充滿家國之仇,不必重讀《心史》而激發(fā)也。①《明季遺聞》,無錫人鄒漪(字流漪,1615—?年)撰。鄒氏為明遺民鄒式金之子,黃道周弟子,近人張其淦《明代千遺民詩詠三編》卷四也詠及他,但鄒氏卻并不以遺民自居?!睹骷具z聞》后在乾隆時也被列為禁書,但其實書中對清朝多有粉飾,并每以“皇清”稱之。因此,絕不可能成為激發(fā)朱舜水“家國之感”之書。再說,該書為當時人寫的當前事,朱氏也絕不會稱為“典籍”。朱氏在回答日人野節(jié)提問時,對此書評價甚低:“明季以道學之故,與文章之士互相標榜,大概黨同伐異。鄒漪,南直之常鎮(zhèn)人,朋黨之俗不能除,故其毀譽不足盡信,且其筆亦非史才,但取其時事以備釆擇耳矣?!币虼?,可確認朱氏所說“家國之感”“典籍激發(fā)”云云,全然僅就《心史》而言。又據(jù)全祖望《跋綏寇紀略》記,明遺民林時對“每言及漪輒切齒”,稱其為“不肖門生”“無聊子”。全氏《記方翼明事》甚至說:“鄒氏《明季遺聞》穢誣不堪?!?/p>
《舜水先生文集》卷二二《雜著》三《筆語》,還收有野節(jié)的提問,其中一條問的就是:“前所呈《明季遺聞》及《心史》,未開卷否?”可惜,朱氏回答之筆語中今只見談前一書,而未見談《心史》(或是字條未保存下來之故)。今又在日本佐賀縣鹿島市佑德稻荷神社“中川文庫”所藏之《舜水問答》鈔本中,看到朱氏致日人野道設(即人見懋齋,卜幽軒之養(yǎng)子——作者注)信中提到:“舊年有《鐵函心史》壹部叁本,②這里說的三冊《心史》,未知是何種刊本。今見蘇州張序本有分訂為兩冊或六冊的,南京林序本有分訂為兩冊或四冊的,未見有分訂為三冊者。隆武閩本(實際就是蘇州本重印而新加序跋)《心史》則是兩冊。煩安之兄奉還。友元令兄(即野節(jié)——作者注)今云轉(zhuǎn)懇尊公老先生(當是卜幽軒?——作者注),臺兄知其事否?”可見朱氏對《心史》是非常珍愛的。
那個當時給朱舜水送去《心史》的野節(jié),即人見竹洞(1638—1696年),本姓小野,名節(jié),故簡稱野節(jié)。字宜卿、子苞,號鶴山、竹洞、葛民、括峰,通稱又七郎、友元。著名漢學家林鵝峰的弟子,善漢詩文,曾助林氏完成《續(xù)本朝通鑒》。又認真向朱舜水學習。1991年日本汲古書院(出版社)出版的《人見竹洞詩文集》卷二中,收有他寫給朱氏的信(此信今藏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人見文庫”),即寫到《心史》。從中可知此日人亦深受《心史》的感染,并認為朱舜水就是當代的鄭思肖;還可知道上述朱氏《答野節(jié)書》中說到的“激發(fā)”,即野節(jié)信中之語:“且所約之《鐵函心史》3冊、《明季遺聞》4冊,備之高覽。《心史》之書,讀之使人意氣凜凜。朱明南渡,中原悉為北賊之有,翁亦為思肖之徒也。讀此書,想此人,感其時,思其土,彌多所激發(fā)乎!”
清初陸汾,生卒年不詳(可能生于明末),號云間散人(因此當是松江人)、倒埋散人。生平待考??滴跷煳纾?678年)為著名詩僧讀徹(亦深受《心史》激勵者)編刊《南來堂詩集》并作序:
今集成,而千百年不朽;千百年不朽,而公亦不死。昔孔子歿三百三十年,而壁經(jīng)始出;所南亡三百歲,而井中之史現(xiàn)。今公去世二十四春秋而集乃成,非天之欲永其傳者,故秘其始乎!
陸氏亦以鄭思肖《心史》來比擬讀徹《南來堂詩集》,以此頌揚讀徹的愛國精神。
清代寓居松江的蔣汾功(1672—1757年后),字東委,號濟航,齋號讀孟居。陽湖人。雍正癸卯(1723年)恩科進士,知縣湖北即用,乞養(yǎng)歸。后官松江府教授,雍正甲寅(1734年)罷官。善詩文,于《孟子》用功尤深,自謂尊孟,實取諸家之長。頗為戴名世、方苞等所推重。有《讀孟居文集》等,后人又編有《蔣濟航先生文集》?!蹲x孟居文集》卷四有《正統(tǒng)論》(后收《國朝文匯》卷七),首曰:“古今為正統(tǒng)之說者眾矣,皆自善其見,為不可易矣。而其閑最著者,莫若歐陽氏、蘇氏。近世易堂魏氏因之,增以宋末鄭氏之言……”所謂“鄭氏之言”即指鄭思肖《心史》中的《古今正統(tǒng)大論》。蔣氏亦自是深受《心史》影響者。
姚培謙(1693—1766年),字平山,號松桂、述齋,華亭人。弱冠補邑庠生,再試于鄉(xiāng),不利,輒棄去,發(fā)憤著述。自述松江自明季陳、夏結(jié)幾社,主持文壇,東南名士云集,慨慕其為人,乃設文會于家塾,締交于當世之鴻才駿生。一時稱勝,幾遍大江南北,而云間之聲氣亦骎骎乎復古矣。然因慷慨任氣,賓客恒滿,亦以是受困。中歷憂患,晩而家境益落,讀書詠歌則終始如一日也。家故多藏書,湘簾棐幾,校理不倦。一字之疑,群書比櫛,必疏通證明而后止。于排模擬纂,尤為專門。著有《松桂堂詩文全集》。姚氏在乾隆年間編有類書《類腋》,①姚培謙輯《類腋》,分“天地人物”四部。乾隆壬戌(1742年),姚氏先成《天部》八卷、《地部》十六卷;乙酉(1765年),姚氏與邑人張卿云(棲靜)合作,又成《人部》十五卷、《物部》十六卷,邑人張隆孫(翰莼)另成補遺三卷。嘉慶甲子(1804年)姑蘇博古堂刻行。博覽子史,穿穴義疏,為其一生心力所萃。姚氏所輯《類腋》卷七《天部·十二月》有“窮冬”條,引《心史·醉鄉(xiāng)行》詩句“窮冬驕寒凍地裂”,可知姚氏亦讀過《心史》。
袁棟(1697—1761年),字國柱,號漫恬(一作田),別號玉田仙史。吳江人,先世為松江陶姓(明代贅袁氏,遂承其姓)。代有隱德,以讀書為事,屢試不遇,怡然如故。無他嗜好,凡所披覽中有所得,隨時札記,名曰《書隱叢說》。書隱者,所居之樓名,亦以自號也?!端膸烊珪嵋吩疲骸笆菚s鈔小說家言,參以己之議論,亦頗及當代見聞。原序擬以洪邁《容齋隨筆》、顧炎武《日知錄》,棟自序亦云摹仿二書,然究非前人之比也?!逼鋾砣小毒行氖贰罚o事簡潔:
宋末鄭思肖,字所南,吾蘇人。入元不仕,目擊心非,著《心史》二卷,中有書元隱事,不敢示人,乃以匣盛鐵裹,而藏之井中。至明末葉,張國維撫蘇時,民間撈井得之。張為序而梓之以傳,名曰《井中心史》云。
蔡顯(1697—1767年),字景真,號閑漁,華亭人。雍正己酉(1729年)舉人。一生潦倒,家居授徒。又潛心著述,陸續(xù)刊刻?!堕e漁閑閑錄》于乾隆丁亥(1767年)三月刻成,中有記述清人南下時之屠殺暴行及官場丑聞。當?shù)亓蛹澯诮诸^匿名揭貼,稱其怨望訕謗,號召公舉。蔡氏畏懼,于五月到府自首,請求作出公斷,實乃自投羅網(wǎng)。松江府上奏,擬凌遲處死,長子擬斬立決,其余家人俱解部給付勛臣之家為奴。乾隆最初認為蔡氏尚與詆謗肆逆者有間,著“從寬”改為斬決,長子改為應斬監(jiān)。后又重閱該書,復下令“按律嚴治不得姑息”,株連甚慘。今見《閑漁閑閑錄》卷四引詩涉及《心史》:
黃岡杜茶村論詩云:“諸妙皆生于活,諸響皆生于老?!迸间浿T前輩絕句,以明茶村論詩之確……韓其武《題趙承旨畫蘭》云:“花花葉葉帶春風,出自王孫揮灑工。猶有遺民作《心史》,也將余墨寫幽叢。”
徐長發(fā)(1725—?年),字象干,號玉厓,婁縣(今松江)人。乾隆庚辰(1760)舉人,授戶部司務。辛卯(1771年)進士,遷兵部主事,轉(zhuǎn)員外郎,歷郎中,補建昌道。以軍功賞戴花翎,署觀察使。備著勞績。官署之暇,輒與諸生講學。民安之,忘其為長吏達官。年七十,乞歸。著有《寒玉山房詩鈔》《經(jīng)稼堂詩集》《魚通集》等。嘉慶時所修《清溪縣志》卷一《土地類·城市》錄有徐氏詩《清溪城濠中掘得銅章,系天順二年頒給蘆山縣印,鑄篆如新,偶題長句》,中有句云:“井中《心史》有時出,隱見未必無精靈。”
徐祚永,生卒年待考,字價人,一字學齋,號散樵,又號畬山山人,華亭人。乾隆辛卯(1771年)航海赴閩,寓居多年,并于壬辰(1772年)至丙申(1776年)年間撰成《閩游詩話》。該書卷上寫到《心史》:
連江鄭所南先生,宋末太學上舍,剛介有志節(jié)。會元兵南下,叩闕上疏,犯新禁,眾爭目之,遂變名,隱居吳下。一室蕭然,坐必南向,義不忘趙也。著有《心史》。工畫墨蘭,多露根,與云林畫山水不畫人同意。嘗自寫一卷,長丈余,高可五寸許,題云:“純是君子,絕無小人。深山之中,以天為春?!庇幸卦浊螽嬏m不得,因脅以他事,先生曰:“頭可砟,蘭不可畫!”其狷潔如此。趙雙白有句云:“畫中草木無元地,史上乾坤是趙家?!笔淖挚砂壬簧蠊?jié)。侯官邱素堂一絕云:“《心史》何年出世間,早憐空谷解人難。吳興多少流傳墨,可抵先生尺幅蘭?”蘊藉可風。
姚椿(1777—1853年),字子壽,一字春木,號樗寮生,晚號蹇道人、樗寮病叟、東畬老民,婁縣人。自幼從父宦滇、蜀。后師從姚鼐。道光辛巳(1821年)舉孝廉方正,辭不就。歷主書院,以實學勵諸生。郭麐《靈芬館詩話》續(xù)卷五稱:“松江姚春木椿,天下士也。年未四十即棄去舉業(yè),杜門掃軌,以著述為事?!鼻濉独m(xù)文獻通考》稱其:“才情宏放,所為詩出入李杜韓蘇之間,文亦有風骨,粹然儒家言,蓋嘗受業(yè)于姚鼐之門,淵源有自也?!敝小锻ㄋ囬w詩錄》《通藝閣和陶集》《通藝閣文集》《晚學齋文集》《樗寮文續(xù)藳》等。姚氏友人陳文述《頤道堂詩選》卷十一有長詩《云間贈姚春木,兼懷吳巢松太史、嚴麗生孝亷》,其中寫到他:“杜門結(jié)軫,徒步放?!毒贰焚Y辨訛,《壁書》供搜討。蔚宗《隱逸傳》,孟堅《人物表》。亭林釋《方輿》,季由儲《史稿》。欲追龍門作,豈羨《鴻都考》?!笨芍κ险煅芯烤觥缎氖贰放c孔壁出書,及范曄、班固、顧炎武、萬斯同等人的史著,可證姚氏亦熱愛《心史》者。
楊葆光(1830?—1912年),字古醞,號蘇庵,別號紅豆詞人。婁縣人,歲貢生。同治間,居保定蓮池書院,與修《畿輔通志》。官龍游、新昌知縣。學問淹博,兼攻書畫。晚年客游上海,鬻書畫以自給。與楊逸友善,嘗繼楊逸為豫園書畫善會會長,又任麗則吟社社長。有日記《訂頑日程》,長達27年,今存。民國時修《衢縣志》卷九《防衛(wèi)志》收有詹熙《衢州奇禍記》,記庚子(1900年)六月“江山著匪”劉加幅肇亂衢州事,又收楊氏詩《題詹肖魯衢州奇禍記后》,其中寫到《心史》:
太陰冱寒純陽銷,天公釀雪凍不澆。
夜窗展讀《奇禍記》,虛堂毛發(fā)森調(diào)刁。
……
我友觥觥郡中望,召父之子良弓調(diào)。
當其與賊不兩立,奉母挈妻判共焦。
及至幸存乃載筆,謂是《心史》無虛枵。
我當其時正困守,危城夜聽風蕭蕭。
激厲士卒勉眷屬,效死勿去期后雕。
與君異地有同志,兩家交情真瓊瑤。
讀君此記感何極,直筆采向天邊軺。
陳遹聲(1846—1920年),諸暨人,曾任官松江。字毓駿,又字蓉曙,號駿公,晚號畸園老人。早年師從俞樾,光緒丙戌(1886年)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散館授編修,出為松江知府。鏟除當?shù)佧}梟,浚河利農(nóng),創(chuàng)融齋精舍課學子,并嚴禁賭博,境內(nèi)稱治。戊戌(1898年)父喪回里,主纂《國朝三修諸暨縣志》,翌年創(chuàng)辦景紫書院。服滿復職江蘇,因功遷道員,入?yún)⒄?,主練兵、稅務諸政。丁未(1907年),授川東兵備道,曾向英商贖回江北煤田。治渝兩載,頗有政績。宣統(tǒng)己酉(1909年)引疾歸,遂不復出。辛亥革命后,以老遺民自居。一生作詩甚多,尤喜同郡陸游之詩。陳氏是所謂清遺民中很富“激情”的一個,經(jīng)常提到《心史》。①但據(jù)我判斷,陳遹聲似只知《心史》其事,而未能看到其書,否則必然引用更多,且一定會有專詠。如《畸園三次寫定詩稿》的《帶山草堂集》卷四有作于丙辰(1916年)的好多首讀書詩(多有詠宋遺民所作詩文集),其中《書宋鄭起〈清雋集〉后》云“思肖洵堪稱肖子,畫蘭長作宋時春”,卻未提及《心史》。編有《宋金元明四朝遺民詩選》等,著有《畸廬稗說》《畸園老人文稿》《畸園手定詩稿》等。《畸園三次寫定詩稿》共二十三冊,有1922年起手稿石印遞印本。該詩稿的《滄桑集·上》有作于壬子(1912年)正月的《前紀事詩》七律八十一首,其七十首提及《心史》:
綠樹鷓鴣啼斷魂,金閶訪友月黃昏。
鶯花劫后過麋苑,兵燹堆中見鹿門。
大盜操戈謀入室,故人秉燭話開元。
應忘罪我著《心史》,帝統(tǒng)賴君筆底存。②作者自注:“訪京中同官于金閶。”
其七十三首又提及《心史》:
思泛鑒湖理釣綸,茫茫宙宇一閑身。
鴟鶚鳴后無三學,梟獍藂中講五倫。
槐井鐵函緘秘史,草堂磚額署前民。
青鞋布襪具行腳,去訪蓮華社里人。
《畸園三次寫定詩稿》的《滄桑集·中》中又有作于壬子年的《后紀事詩》七律八十二首,末首云:
奸雄愚世多稱疾,③作者自注:“太僅司馬仲達然也?!卑矗疤珒H”,原文如此,誤,當為“太傅”。遺老行吟學賣呆。
石子岡歌翻北曲,④作者自注:“辛亥九月,南軍多唱北曲,未幾而金陵陷?!敝袢缫饬芽尬髋_。
大河雷雨黃熊殛,剩水江潮白馬來。
百六十詩存實錄,鐵函留待董狐開。
《畸園三次寫定詩稿》的《滄桑集·下》中又有作于壬子年的《畫蘭》云:
等閑莫作所南看,《井史》才沉又寫蘭。
惆悵官家無尺土,畫花容易著根難!
《畸園三次寫定詩稿》的《村居集·上》中又有作于癸丑(1913年)的《村居》七古二十首,其十九云:
龍門金匱臧名山,浦江鐵函沉井水。
吾在史館逾十年,九朝實錄識首尾。
中興以后聞見親,歸家筑亭繼元氏。
點竄《魯史》成《春秋》,當年亦是一家史。
非莽非操亦非溫,今日世變非昔比。
或擬撰紀仿庚申,或諱紀年書甲子。
衡以《春秋》干侯例,紛紛私議俱非是。
帝在房陵正統(tǒng)存,《唐書》何嘗改年紀?
野史斷首自壬癸,紀年不應壬癸止。
縱使中興難再期,當以宣統(tǒng)相終始。
吁嗟乎,近聞修史征名流,幾人皮里有陽秋!
《畸園三次寫定詩稿》的《帶山草堂集》卷三又有作于乙卯(1915年)的《紫石山房雜詩》五律二十六首,其六云:
六十年前我,安知老一鄉(xiāng)。
汗青余竹帛,頭白學農(nóng)桑。
古井函沉鐵,名山石作床。
署銜稱舊史,珍重此中藏。
沈礪(1879—1946年),金山人,民國初任官松江。字勉后,號道非,別署醪公,室名帆影樓。光緒丙午(1906年)結(jié)識高旭、柳亞子、陳陶遺等,為上海健行公學講師,隨即加入中國同盟會。丁未(1907年)與高旭、陳去病、朱葆康、劉季平5人同游蘇州,至張國維祠,啟兩年后南社虎丘雅集之機。是年秋瑾、徐錫麟、陳伯平等被清廷殺害,沈氏在上海參與籌辦追悼會,未成,發(fā)起“神交社”。戊申(1908年)與陳去病、高旭、柳亞子等11人在上海國華樓商議結(jié)社,定名“南社”。次年十月(11月13日)南社在蘇州虎丘張祠正式成立,沈氏參加。入民國,任孫中山大元帥府松江軍政分府參謀長。1913年任上海衛(wèi)戍司令。1927年任南京國民政府秘書、南京市財政局長兼土地局長。1929年任國民政府文官處參事,1941年任該處人事室主任。后卸職回家,郁郁寡歡。1946年冬因煤氣中毒身亡。有《無適齋詩話》《四備簃剩觚》等。1910年冬,沈氏在《南社叢刻》第三集發(fā)表《立春夕讀鄭億翁心史詩集及百二十圖詩,因集其句,得二十首》。
姚鹓雛(1892—1954年),名錫鈞,字雄伯,號鹓雛,筆名龍公、宛若、紅豆詩人等。松江人。早年為京師大學堂高材生,作文宗林紓。辛亥革命時加入南社,為舊派詩詞小說家。曾任上海進步書局編輯,先后主編《七襄》《春聲》雜志及《太平洋報》《申報·自由談》等。20年代初任教南京美專,后任江蘇省政府秘書。上海解放后,由陳毅推薦任松江縣副縣長。一生創(chuàng)作甚豐。在《恬養(yǎng)簃詩》卷一《搬姜集》中有作于民國初年的《龍丁屬題所畫朱蘭》,提到鄭思肖和《心史》:
舊聞所南翁,國破身在野。
畫蘭不畫土,寄恨誰會者。
研朱寫香祖,清露共涓瀉。
意境彌孤夐,風情更姚冶。
佳人餐流霞,微醉覆玉斝。
雖異《心史》心,瑤愁亦盈把。
姚氏在《紅豆簃詩·江漢湖湘卷》中有《江漢湖湘之間雜詩》,為抗日戰(zhàn)爭時1938年作,中有“聞張仲仁先生不屈于寇,投井殉國”而寫的哀詩,將張氏比諸文天祥、鄭思肖:
祝宗祈死意如何?賡詠文山《正氣歌》。
南國衣冠終不愧,此心古井久無波。
姚氏自注末兩句又作:“差擬所南比芳潔,此心古井久無波?!笨芍湟簧缇脆嵥夹ず汀缎氖贰?。
我在研究鄭思肖時曾一直想:詞,在宋代達到其藝術(shù)高峰,是當時具有代表性的文學樣式,而鄭思肖的熟人中即有張炎、仇遠那樣的著名詞人,鄭思肖為張氏詞集作過序,而且他自己的《試筆漫語》等作也頗有詞的意趣,可是《心史》中并沒有詞,鄭思肖其他的存世詩文集中也未見詞作,那他怎么不寫詞呢?直到十幾年前,我才喜知有研究者從南京圖書館所藏未刊稿本,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宋慶長輯集的三十六卷本《詞苑》的卷一中,輯得了鄭思肖的《十六字令》(又名《花嬌女》《絳州春》《蒼梧謠》)一首,而宋慶長也是松江人。這是現(xiàn)在所見的唯一一首鄭思肖寫的詞:
身,莫置操心比石堅。風自疾,勁草上粘天。①鄧子勉:《宋詞輯佚五首》,《詞學》第十二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
唯尚不知宋氏生平,不知其輯自何處,亦不知鈔寫是否有誤。詞的后一句甚有氣勢,令人想到《心史》中的被清人洪亮吉《北江詩話》譽為“古今奇語之冠”的詩句“翻海洗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