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批評教育智慧及當代啟示

代廷杰 張?zhí)泼?/p>

內(nèi)容摘要：從教育、教學的角度對《論語》和孔子的教育思想加以研究，已經(jīng)頗為充分，但大多停留在孔子的教育思想、教學方法、德育思想等方面，很少就孔子的批評教育藝術與實踐加以探討和總結(jié)。本文從《論語》入手，探討孔子的批評教育智慧;在此基礎上，置身當代的教育境遇，從師生關系變化的角度反思孔子批評教育的某些時代不適應性，并揭示其重要的啟示意義。

關鍵詞：孔子 批評教育 教育時代性 當代啟示

批評教育，其獨特性在于它是旨在通過批評的方式，讓學生認識到自己的不足與錯誤，并最終培養(yǎng)學生的自我反思與教育的能力。此種教育方式，一般不常用，但對犯有原則性錯誤或堅持錯誤思想的學生，有時又非使用不足以使之警醒、悔改。但比起表揚來，批評教育的難度要大得多。“批評時如果沒有把握學生的心理狀況，批評的方式欠妥或分寸掌握不當，非但不能收到教育的效果，反會事與愿違，引起學生的逆反心理、造成學生與老師的對立情緒。”[1]（P97）作為偉大的教育家，孔子也常常批評學生，但其批評很講究藝術性，頗有智慧，對今天的批評教育具有很強的啟示意義。

一.孔子批評教育的智慧

（一）批評教育理念的科學性

批評教育，其依據(jù)的理念必須具有科學性。否則，批評教育就會在根本上走偏，乃至背道而馳?？v觀《論語》，孔子對學生的批評教育始終堅持言傳身教、因材施教、有教無類的教育理念。這些教育理念至今仍備受教育界推崇，并成為現(xiàn)代教育的基石。歷史和實踐證明，孔子的這些教育理念是科學的。

孔子在對學生的批評教育中堅持了言傳身教，為學生樹立了榜樣，同時也使學生接受榜樣的精神感染、熏陶和鼓勵。譬如子貢在議論別人時，孔子堅稱自己就不會有這種閑暇去議論別人，以自身行為模范敦促子路改正錯誤?？鬃訉W生的批評教育堅持因材施教，例如在《論語·先進》篇中冉有、子路兩人同時問孔子“聞斯行諸？”孔子對兩位學生的回答是不一樣的，孔子是根據(jù)兩位學生不同的性格特點作出了不同的回答：“冉求畏縮不前，所以鼓勵他進取;仲由好勇過人，所以提醒他退讓些?！笨鬃釉谂u教育中也堅持有教無類的教育理念，一方面孔子強調(diào)平民教育，不論什么人，貴族或平民，聰明或愚笨，都應接受教育。但另一方面又根據(jù)每個學生的個性和優(yōu)缺點，實施有針對性的批評。所以，無論是對好勇寡謀的子路，聰明優(yōu)秀的子貢，還是那個總氣人的宰我，凡是學生犯錯誤了，孔子都進行批評教育。

（二）批評方式因人、因事、因時而異

批評教育最忌不分對象，方式單調(diào)僵化，不考慮對象的性格、所犯錯誤的類型、輕重。但孔子批評教育學生的方式各種各樣，不同的學生用不同的方法，完全因人而異。對聰慧的子貢，孔子往往點到為止，無需多言。“子貢問曰：‘賜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璉也。”（《論語·公冶長》》）孔子稱子貢為“瑚璉之器”，聰穎的子貢一下子明白孔子并非表揚自己像瑚璉那樣貴重，而在于勉勵自己追求“君子不器”的境界。但對性格直爽、好勇寡謀的子路，孔子就不客氣了?！白勇吩唬骸有腥?，則誰與？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保ā墩撜Z·述而》》）這個批評是很重的，等于說子路遇事沖動，處事急躁，魯莽行事，有勇無謀。

孔子即便批評同一個學生也會用不同的方法，就如被批評次數(shù)最多的子路，在《論語·先進》中，孔子召集弟子言志時，對子路輕率不假思索的回答，便只用一個表情“哂”回應;在《論語·公冶長》中子路正沉浸在被孔子表揚的喜悅時（“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從我者，其由與？子路聞之喜”），孔子話鋒一轉(zhuǎn)，直接指出：“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保ā墩撜Z·公治長》）事情不同，批評的方式也不同。

孔子批評學生也很注重時機。有時是趁機加以批評，《論語·憲問》中，一次子貢正在議論別人，被孔子聽到了，孔子趁機單刀直入地說道：“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边@實際是趁機批評子貢不知自我反思。但孔子有時則是主動找機會批評，《論語·公冶長》中記孔子問子貢：“汝與回也孰愈？”子貢說：“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這等于是孔子主動想教育下子貢，他并非真的想在顏回與子貢之間分個高低，實乃針對子貢的驕傲自滿，通過與顏回比較，借機讓子貢警醒自己的差距。

以上不難看出，孔子批評學生往往注重學生的個性差異、事情的差異與時機的選擇，而采取不同的批評策略和批評話語，以期富有針對性、適用性、有效性，絕不是不分對象，固守某種批評方式，而不知因人因事因時變通。

（三）批評方法靈活多樣

與批評教育不顧及對象、方式單一僵化不同，孔子在注重因人、因事、因時而異的同時，還根據(jù)學生自身的性格特點，注重批評教育方法的靈活多樣。

1.直接式

即教師對學生犯的錯誤不留余地地直接指出，讓學生明確錯誤，從而達到直接警醒學生的一種批評教育方法。例如看見宰予白天睡大覺，孔子氣得罵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圬也”（《論語·公冶長》）這固然與孔子對時間的珍惜有關（孔子曾感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保└c對宰我的了解有關，思想活躍、個性張揚，但志大行疏，誠如錢穆所言：“孔子之責之已甚，甚為可疑。或因宰我負大志，居常好大言，而志大行疏，孔子故作嚴辭以戒?！盵2]（P109）

2.對比式

即在批評教育時將兩種相關、相反的事情或者一個事物的兩個方面放在一起，對受教育者進行對比式的教育，從而讓受教育者更加清晰明了自己的問題。例如，在孔子對子貢說：“你和顏回相比，哪個強一些？”子貢回答說：“我怎么敢和顏回相比呢？顏回他聽到一件事就可以推知十件事;我呢，聽到一件事只能推知兩件事。”在這里孔子把子貢和顏回放在一起，讓子貢自己認識到與顏回的差距所在，但是在子貢說出自己的不足之后，孔子轉(zhuǎn)言說自己也趕不上顏回啊！這樣把自己與學生放在平等的位置，讓學生在認識自己不足的同時，又不至于打擊自信心，無形之中就增進了與學生之間的關系。

3.表情式

即利用人的表情對學生的錯誤進行無言的批評教育。在《論語·先進》中，一次孔子召集弟子言志時，對子路輕率不假思索的回答，便只用一個表情“哂”回應。“哂”在《論語》中可以解釋為微微一笑，也可解釋為譏笑，是一個面部的表情動作?？鬃宇檻]到有其他師兄弟在場，為了表示對學生的尊重，更因在對話的開始，孔子就已經(jīng)向?qū)W生說明“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論語·先進》）給學生創(chuàng)設暢所欲言的環(huán)境，所以在“言志”這個對話之中，面對子路不注意禮儀，不謙遜的錯誤，輕率而急切的回答，孔子并沒有直接的言語評論，直接“哂”代言，恰到好處，既表示了對子路言語的認真傾聽，又以表情評價了子路的回答，讓子路細細體味，更是無聲勝有聲的一種批評教育?。?/p>

4.欲抑先揚式

即在批評、貶斥某人的不良之處，不是一開始就直接指責，而是先說其優(yōu)點、可取之處，在人放松緊張心情之時，再轉(zhuǎn)而指出其缺點，寓批評于表揚之中。一次孔子說：“如果主張的確無法推行了，我想乘著木排漂流海外。但跟隨我的，恐怕只有仲由吧？”先是對子路在自己處在逆境的忠誠勇敢的優(yōu)點進行了肯定，在子路高興得意時，孔子再一針見血地指出：“仲由這個人好勇的精神大大超過我，但不善于裁奪事理?！边@種批評教育的方法使學生處于一個比較輕松放松的環(huán)境下，寓批評于表揚之中，讓學生充分感受到老師的真情實感，讓學生肯定自己優(yōu)點時看見自己的缺點，使其心理上容易接受，能更好地改正自己錯誤。

二.教育的時代性與孔子批評教育的當代反思

教育具有時代性，師生之間的關系也因時代的變遷而呈現(xiàn)出新的特點。因此，在探討孔子批評教育智慧的當代啟發(fā)之前，有必要對師生關系的變化及其孔子批評教育的某些時代不適應性加以反思。

眾所周知，孔子時代，學生是與老師同吃同住一起學習的，師生朝夕相處如父子。弟子們也十分愛戴這位老師，孔子周游列國，弟子紛紛為其承擔吃住;孔子生病，子路祈求神明;更有孔子逝世，其弟子為其守廬三年，學生子貢更是長達六年之久，這師生關系是非同一般的，幾乎達到了勝似父子的境界。所以在這種在類似親情又超越親情的牢固感情基礎之上，孔子直接怒罵學生“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圬也”（《論語·公冶長》）“小人哉，樊須也！”（《論語·子路》）“野哉由也！”（《論語·子路》）是不會造成師生關系破裂的。所以，孔子對弟子們這樣嚴厲過分的批評，不只是在扮演老師的角色，更是在行使父親的權力，相信兒子般親近的弟子也是如此感受。

但在今天，這樣的師生關系已不復存在了。一則老師與學生的相處僅停留在校園里，師生關系不再是孔子式的朝夕相處的（準）父子關系，而是教育者與被教育者之間的關系，這樣師生之間的感情紐帶就比較脆弱，經(jīng)不起孔子式的嚴厲批評;二則學生的主體意識逐漸強化，作為獨立個體，他們要求人格平等，自尊感強，任何傷及自尊、尊嚴的言語都是失當?shù)?三則他們的物質(zhì)條件優(yōu)越，在家里大都作為家長的“心頭肉”被呵護著，同時又猶如溫室中的花朵經(jīng)不起風雨。所以，作為新時代的教師，在批評教育學生時萬萬不能使用粗俗侮辱性質(zhì)的言語。所以，孔子前述直接怒罵學生的言語，以現(xiàn)代的眼光審視是極不尊重學生的了。

作為一線教師在實際的教育工作中難免遇到調(diào)皮搗蛋、屢教不改、甚至公然辱罵毆打老師的學生，這時作為教師，應該克制自己的情緒，對學生始終保持尊重的態(tài)度，謹言慎行。如果實在不知如何處理的情況下，采取冷處理的方法，讓自己的情緒在可控范圍下再對學生進行批評教育，切忌情緒失控時一味對學生進行嚴厲的指責或者用簡單粗暴的態(tài)度對犯錯誤的學生進行批評，最最切忌與學生對罵互打。

三.孔子批評教育的當代啟發(fā)

但根據(jù)教育的時代變遷，反思孔子批評教育的某些不當之處，并不是為了否定孔子的批評教育智慧，相反，是為了在新時代更好地加以繼承和發(fā)揚。作為一門極難把握和操作的教育藝術，孔子的批評教育智慧，確實給我們諸多借鑒：

1.樹立科學的批評教育理念

教育理念是展開批評教育的根本與指南，因之，教育理念是否科學正確，在根本上決定了批評教育是否正當和有效。就此而言，孔子科學教育理念的啟發(fā)性在于：首先，老師不僅要“言傳”，更重要的是“身教”，正所謂“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而不行?！保ā墩撜Z·子路》）以身作則是為教化。無論是班規(guī)、校規(guī)，還是價值觀念，乃至一舉一動，教師自己首先要身體力行，特別要“言傳”與“身教”的一致性，否則，會讓學生覺得教師“虛偽”，光說不做，或“說一套做一套”?！霸诮逃幸磺卸紤越逃叩娜烁駷榛A，因為只有人格才能影響人格，只有性格才能形成性格?！保跎晁够Z）其次是因材施教，尊重學生的個體性差異。開展批評教育，要根據(jù)學生的性格、智力、心理、家庭背景等一系列個體差異，有針對性地實施，不可不分青紅皂白一個方式，而且批評的宗旨是遷善改過，不可視而不見、姑息袒護，亦不可怒火中燒、惡言相加，這就要求了解、尊重對象，選擇恰當?shù)呐u方式。

2.了解、尊重對象，選擇恰當?shù)呐u方式

批評是教育的一種必要手段，但運用起來十分困難，它首先要求教師準確把握學生的心理狀態(tài)、性格特點、甚至成長背景，進而選擇恰當?shù)呐u方式。這就要求教師在批評教育學生時要講究藝術性，正如在《論語》中孔子在批評教育學生時，會因人而異，采取靈活多樣的批評方式，時而直接式批評，時而對比式批評，又或者表情式批評或先揚后抑的批評方式。即使對同一學生，其批評方式也因事因時而不同，例如對子路的批評就有直接批評、表情式批評以及先揚后抑的批評。避免了同一批評方式因重復使用而讓學生反感，針對不同學生的性格特點、所犯錯誤的不同，不同方法的使用，能讓學生更好認識自己錯誤的同時，減少了被批評學生的不佳情緒。

3.對話溝通，以理服人

“沒有了對話，就沒有了交流;沒有了交流，也就沒有了教育?！盵3]（P80）《論語》作為孔子及其弟子的語錄結(jié)集，實質(zhì)就是孔子和弟子的對話交流集。因之，孔子的批評教育就蘊含著對話溝通、以理服人的性質(zhì)和功效?！墩撜Z·先進》篇中子路叫未完成學業(yè)的子羔去做費地的長官，向來主張“學而優(yōu)則仕”的孔子批評說：“賊夫人之子?！弊勇吩唬骸坝忻袢搜桑猩琊⒀?，何必讀書，然后為學？”孔子直言：“是故惡夫佞者?！痹谶@次的對話中，子路認為治理民眾就是實踐，而且孔子一貫重視實踐，強調(diào)身體力行。表面上看，子路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但是從事政治，必須要有足夠的學問識見，才能處理好政務，否則邊做邊學，實際上是拿人民做實驗品，容易害民害己。所以，孔子直接批評子路利口強辯，將無理說為有理。孔子在每次的對話中，僅對學生的錯誤行為本身進行批評，不涉其他。在批評教育過程中，教師要把自己與學生放在同一位置，不能以命令的口吻指責學生，在對話溝通中，了解實情，通過對話交流，就事論事幫助學生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心悅誠服地接受批評教育。

參考文獻

[1]馬炳華.孔子的批評藝術[J].湖北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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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目支持：本論文為“國學教育提升中文專業(yè)師范生‘語文核心素養(yǎng)的路徑研究”（SYQJSJY2018034）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介紹：代廷杰，文學博士，惠州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語文教育;張?zhí)泼模葜輰W院文學與傳媒學院16漢語言文學專業(yè)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