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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世界

      2020-10-10 14:20:57葉廣芩
      兒童文學(xué)選刊 2020年7期
      關(guān)鍵詞:豁口

      大雨來得快也去得快,沒一會兒太陽就出來了。隨著太陽的出現(xiàn),東邊天上露出一道彩虹,從北向南跨過整個天空。各家的大人孩子都聚在大院里朝東邊瞭望,看那道很稀罕的美麗光影。北京人管彩虹叫“杠”,說“天上出杠了”,這回很難得看到這么完整的杠,還是雙道的。

      我也在人群中往東邊看,漂亮的虹把我鎮(zhèn)住了,我是第一次看到天上出現(xiàn)這般絢麗的景象,它比頤和園門口的大牌樓有氣勢多了!

      臭兒拿著他哥哥的望遠(yuǎn)鏡對著虹使勁瞅,我要借他的望遠(yuǎn)鏡看看,他不給,怕我給弄壞了。

      臭兒說他很想到彩虹底下看看,就像從東直門城洞往上看一樣,那是完全不一樣的東直門。

      蘇惠說:“看樣子虹的一端就落在十條豁口外邊,離咱們不遠(yuǎn)?!?/p>

      我說:“虹落‘腳的地方,一定像牌樓的基座一樣,有大石頭墊著,要不它怎么能夠在天上立得起來?”

      臭兒說:“蘇惠說得對,虹的腳就在豁口外的護(hù)城河邊上,再遠(yuǎn)遠(yuǎn)不過三里屯?!?/p>

      我們知道,臭兒和他爸爸前不久去過三里屯,去看他爸爸的五兄弟,臭兒說他五爹種的紅水蘿卜很好吃。

      小四兒半天沒說話,他準(zhǔn)是有自己的主意。果然,他把臭兒和我拉到一邊,說趁著虹還沒下去,趕緊上豁口,找找虹的落腳點(diǎn),那里一定很有意思。

      我們聽了都很高興,抬腳就朝東邊跑,蘇惠也加入進(jìn)來,堅(jiān)決要跟著一塊兒去。小四兒不想帶她,嫌她嬌氣、事兒多,蘇惠反復(fù)保證,說她這次出豁口一定皮實(shí)勇敢,不拖大伙兒后腿。

      出發(fā)的時候,臭兒擱下望遠(yuǎn)鏡,尋了根木頭棍,說是鄉(xiāng)下有狗,帶棍子很有必要。蘇惠回了趟家,腦袋上多了頂遮陽帽,把整個人襯得很洋氣,加上她的短裙子,像個洋娃娃。

      很快我們幾個就到了豁口。

      豁口是北京老城墻不久前才扒開的一個口子,是東四十條的延伸?;砜诓粚挘罂谧觾蓚?cè)露出城墻的“內(nèi)膽”——破磚、爛瓦、石頭,還有疙里疙瘩的沙土,城磚不過是薄薄的一層皮兒。

      小四兒指著豁口說:“看,城墻的腸子肚子都露出來了?!?/p>

      蘇惠說:“哪兒有腸子肚子呀?”

      臭兒說:“城墻的腸子肚子就是石頭和渣土?!?/p>

      豁口內(nèi)是十條,南邊一大片地方是高大厚實(shí)的倉房,有高墻圍著,叫南門倉,有皇上的時候是盛放糧食用的。南門倉附近沒有住家戶,沒住家戶便沒有鋪?zhàn)?,沒有人氣,雖然近,我們平時也很少到這邊來?;砜诒边吺潜遍T倉,挨著城墻有個小火神廟,有棵古里古怪的老柏樹,廟的后墻快塌了,拿木頭頂著。廟里荒草很深,我們有時候到這兒來捉濕濕蟲。濕濕蟲大多在墻根兒爛磚下頭,翻開磚頭一堆一堆的濕濕蟲會驚慌逃竄。我們最愛看它們慌不擇路的勁頭,捏一個在手里,它立刻蜷成一個球,掰也掰不開。

      現(xiàn)在我們顧不得城墻的“內(nèi)膽”,也顧不得火神廟的蟲子們,我們要快快趕到虹的腳下。眼見著,虹的腳就在不遠(yuǎn)的前邊,我們得加勁跑。

      出了豁口就是野地,護(hù)城河邊堆起了高高的沙土丘,樹極少,雨后的太陽好像曬得更猛烈,讓人的皮膚發(fā)燙。護(hù)城河上架著一座橋,沒有欄桿,十幾步就跨過去了。

      剛跑上橋,也就是一眨眼間,大家一抬頭,彩虹不見了,變得無影無蹤,好像壓根兒就沒出現(xiàn)過一樣。

      我們一時都愣住了。

      只過一座橋,彩虹便不見了,周圍沒了北京城的感覺,胡同好像變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家好像也離開很久很久了,一道城墻把城里的熱鬧隔開了。其實(shí)細(xì)想,我們不過穿過一條小街,往東沒走幾步路,離開家門才十幾分鐘……

      小四兒建議再細(xì)找找,沒準(zhǔn)兒能找到虹落腳的痕跡,眼瞅著就到跟前了,應(yīng)該是不遠(yuǎn),大車走過還留一道車轍呢,通天而過的彩虹不可能什么都不留下。

      大家認(rèn)為有道理,反正已經(jīng)出來了,就再找找,找不到虹的落腳地,說不定還能找到別的有意思的東西呢!

      朝前看,前頭是一條正在施工的土路,路兩邊是草和水坑,一場大雨,路上滿是泥濘。回頭望,我們身后灰色的城墻高大沉悶,左邊的朝陽門和右邊的東直門都可以隱隱看到。有輛馬車從橋上走過,震得橋身呼呼顫動,仿佛要塌。趕車的斜跨在車幫上,看見我們在橋邊站立,啪地甩了一下鞭子,聲音很響,像過年放的炮仗一樣。大馬嘚嘚嘚跑起來,濺起的濕泥像下雨一樣,把我們變成了泥猴。蘇惠心疼她的花裙子,把嘴噘得老高,說趕車的誠心欺負(fù)小孩,故意作踐我們。

      我也是一身泥,可是我覺得很好玩,呵呵地傻笑著。

      我們決定往東走。走了一會兒,樹多了,有了小水溝,有了雜草和野花。臭兒像小狗一樣用鼻子使勁嗅,說他聞到了虹的味道。虹是什么味兒我們都不知道,但是臭兒說他知道。小四兒便讓我們分頭在地面上尋找,尋找虹留下的痕跡,一定要仔細(xì)認(rèn)真,說不定一部分虹還沒有走干凈,留在了原地。

      一條木板橫在水溝上,木板很滑,上邊有青苔。一條吃得胖胖的青蟲在樹枝上抬起半截身子,好像在跟我們打招呼。

      我撥開溝邊的蒲草,黏糊糊沾了一手黑泥,一只蛤蟆咚地從草上蹦到水里,嚇了我一大跳。我沒站穩(wěn),一只腳滑進(jìn)水里,好在小四兒從后頭拽住了我,我才沒掉下去。蘇惠摘了一大把野花,插在她的帽子上,又開始找狗尾巴草編小兔子,忙得顧不上理睬我們。臭兒朝四周看了看,沒看見什么特殊的,便開始掛念起紅水蘿卜,坐在樹底下念叨三里屯的蘿卜地和那些一咬就冒水兒的紅水蘿卜。

      我們在野地里又走了一段,在太陽的照耀下,草叢里又悶又濕,蘇惠的臉漲得通紅,我脊背的汗直往下流,脖子癢癢的,伸手抓了一把,是一只黑黑的大螞蟻。

      小四兒說女孩子怕曬,從路邊水坑里揪了張荷葉,給我頂在腦袋上,涼快了許多。

      按臭兒的說法,我們已經(jīng)到了三里屯,可既沒見到虹的落腳處,也沒見到紅水蘿卜地,大家都累了,躺在草里不想動彈。有蜻蜓從頭上飛過來,有螞蚱從腿上蹦過去,一股好聞的青草味兒讓我迷迷糊糊有點(diǎn)兒困倦。

      蘇惠說該回去了。

      我不想回,小四兒和臭兒也不想回。

      小四兒和臭兒跳進(jìn)旁邊的水坑,讓我們也下去,他們說坑里的水不深,剛淹過肚臍眼兒,臭兒還在水里走了幾步,給我們看。我動心了,因?yàn)樯砩咸W了,想下去試試。蘇惠說不行,這水坑八成就是大人們說的窯坑,燒磚取土留下的坑,淹死過很多小孩子,千萬不能下去。

      我不信自己會被淹死,小四兒和臭兒不是玩得好好兒的嘛!

      臭兒站在水里朝我喊:“下來!下來呀!水里涼快極啦!”

      沒聽蘇惠勸阻,我還是下去了。我把襯衫和裙子掛在樹杈上,刺溜一下溜進(jìn)了水里。水很涼爽,捧起來抹了一把臉,真舒坦哪!又試著朝前走了走,腳底下很平整,涼涼的泥從腳丫縫滋出來,又軟又滑,很好玩。

      小四兒和臭兒在坑中間游泳,撲騰起一片水花,嘻嘻哈哈地鬧著。我滑過去,他們一人拽著我一只手讓我在水里漂,從坑這頭漂到坑那頭,漂了好幾個來回……

      漂啊漂,我簡直就是一條魚。

      岸上的蘇惠終于按捺不住了,站在岸邊,要求我們拉她下水。

      蘇惠膽小,在水里不敢邁步,使勁揪著我的胳膊。我說:“一步一步在水里慢慢朝前挪,別害怕,水不深!”

      水的確不深,沒到我的胸口,波浪一涌一涌的,身子隨著水輕輕搖晃,這么多的水,跟在洗澡盆里完全是兩種感覺!

      蘇惠說:“有什么東西從我的肚子上滑過去了?!?/p>

      我說:“可能是魚,頤和園昆明湖里就有魚,好些人去那兒釣魚?!?/p>

      蘇惠說:“我覺得我們現(xiàn)在變成野孩子了,媽知道我今天下了水會生氣的。”

      我覺得蘇惠才是真正的“哪壺不開提哪壺”,在這樣快樂的時候偏偏提“媽”,讓人的心里冒出一絲沉重。那邊,小四兒和臭兒摸到一條魚,一條很大的魚,兩個人大聲喊叫著,往岸上移動。那條魚撲棱棱在他們手里掙扎,讓他們幾乎站立不穩(wěn)。小四兒和臭兒把魚擱在岸上,又折回水里繼續(xù)摸魚,我和蘇惠手拉著手把魚往他們那邊趕,說是“趕”,就是瞎轟,因?yàn)槲覀儔焊鶅嚎床灰娝锏聂~,只是在水坑里掄著胳膊蹚來蹚去。按照小四兒和臭兒的想法,今天至少要抓到四條魚,一人一條,讓大家都高興。

      魚在水里可不是好抓的,它們又滑又靈巧,有時候故意往我們身上撞,可等你真下手抓,又影子一樣不見了?;瞬簧俟し颍糯宋辶鶙l小魚。還是剛開始小四兒他們摸的那條魚大,那條魚有我們半人高,光影里的魚鱗閃著五彩的光,嘴上有兩條須。臭兒說是把水里的魚王逮上來了。

      魚王在岸上嘴一張一張的,半天不死,很可憐的模樣。

      我們抓魚抓得正來勁,忽然聽到有人大聲喊:“上來!上來!都給我上來!”

      一個鐵塔一樣高大的男人青著臉,站在岸上惡狠狠地訓(xùn)斥著:“上來!哪兒來的小兔秧子?”

      我頭一回被外人呼為“兔秧子”,心里很不受用。盡管媽和老七罵我罵得比這個難聽,但他們是家里人,我不往心里去。這個不相干的人說我是“兔秧子”,感覺就特別不一樣。我是“兔秧子”,我媽是什么,這不是連我?guī)覌尪剂R了嗎!我媽在家洗衣做飯帶小荃,辛辛苦苦地操持,沒招誰沒惹誰,卻因?yàn)槲夷涿畹乇蝗藙澣胪米臃懂?,這簡直太氣人啦!出門在外不能太軟弱了,老三教導(dǎo)過我,對不認(rèn)識的人不能輕易認(rèn)①,小姑娘家家更不能隨便讓人欺負(fù)!

      我挺直了身子說:“你說誰是小兔秧子?”

      男人這回專對著我了,他手指點(diǎn)著站在水坑里的我說:“就說你呢!怎么啦?”

      我朝水里啐了一口:“啊——呸!”

      男人說:“小丫頭片子還挺橫……”

      蘇惠站在我身后哭了,能感覺出她很害怕,小四兒平時對什么都有看法,這會兒卻低著腦袋不言聲了,臭兒使勁摳自己的手指頭,好像他的手指頭出了什么大問題。

      那男人順手折了一根長樹枝子,啪啪地朝我們掄過來,轟我們上岸。我看到樹枝子有幾下抽到小四兒和臭兒的身上,他們竟然不敢有任何反抗,只乖乖地向岸邊走。那根掄起落下的長樹枝讓我醒悟過來,這個人就是在豁口濺了我們一身泥的那個趕大車的。

      男人看我和蘇惠在水里沒動,把樹枝子又點(diǎn)過來,我心里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只要那根破樹枝敢碰我一下,我就上去咬他!

      爸說的,我有“犬齒”,我的小尖牙很厲害,不比三丫的差。

      男人說:“上來!”

      我說:“憑什么聽你的?”

      男人說:“什么也不憑,讓你上來就得上來!”

      我說:“就不!”

      男人說:“嘿——遇著個擰種②哎!”

      我說:“你欺負(fù)小孩!”

      男人說:“欺負(fù)你怎么啦?你以為你是誰!屁孩子!有本事你在水里待著別出來,我不信你能待到天黑?!?/p>

      男人一邊說著,一邊把我們掛在樹上的衣服斂到一塊,夾在腋下,把那些魚斂巴斂巴,用小四兒的衣裳包了,拿樹枝轟著上了岸的小四兒和臭兒,趕羊一樣地趕著走了。

      男人這招真壞,沒了衣裳我怎么回家?洗野澡丟了衣裳,我不成了仙女下凡③啦!

      我扯著蘇惠趕緊上岸,蘇惠只會嚶嚶地哭。我搡了她一把說:“哭什么哭?咱不能讓人覺得好欺負(fù)。”

      蘇惠不哭了。

      蘇惠說:“咱們的衣裳沒啦!”

      我說:“追去呀!”

      穿著濕漉漉的背心短褲,我們跟在小四兒他們身后來到一個小院。

      小院沒有院墻,圍著一圈木柵欄,柵欄上爬滿了喇叭花,還晾著漁網(wǎng)。院門口有柳樹,院里養(yǎng)著許多雞,矮矮的三間房子,窗戶前邊有幾棵向日葵。一個胖女人坐在瓦盆旁邊洗衣裳,見我們進(jìn)院,女人問:“怎么檔子事兒?”

      男人把魚倒在地上說:“兔崽子們,把魚塘攪得翻江倒海!”

      女人頭也沒抬說:“轟走就行了,帶家來怎么整?”

      男人說:“我得找他們的家長!這些魚全糟踐了……”

      女人看了看渾身流水的我們,撲哧笑了,說:“坐太陽地曬曬吧,干了再走?!?/p>

      我們幾個在臺階上坐了一排,借助有限的太陽和風(fēng)把衣服吹干。

      我這才明白,剛才玩水的地方不是什么水坑,是人家的養(yǎng)魚塘,敢情我們幾個在人家的魚塘里折騰了個夠,有點(diǎn)兒丟人現(xiàn)眼。

      太陽沉到西邊樹梢,風(fēng)霎時間變得清涼,身上的衣裳已經(jīng)半干了。蘇惠說:“咱們得回去了,我媽準(zhǔn)定在等我回家吃飯?!?/p>

      我說:“衣裳還在人家手里?!?/p>

      蘇惠說:“那怎么辦?”

      我說:“我也沒辦法?!?/p>

      眼見著天快黑了,周圍的景物已經(jīng)開始模糊。

      男人過來對我們說:“你們當(dāng)中挑一個回去,叫當(dāng)家主事的來,讓你們的家長來領(lǐng)人,我得跟你們家大人說道說道,一下毀了我這么多魚,連甩子的老魚都給弄上來了。”

      我們誰也不愿意回去叫人。

      我說:“我們自己做的事,干嗎找大人?”

      男人說:“我是叫你家大人來賠錢!你有錢嗎?拿來!”

      我沒話說了。

      男人說:“沒錢吧?沒錢還敢上我的魚塘里逮魚?”

      我說:“我們也不知道是你的魚塘,你也沒寫上!”

      男人說:“我寫上你認(rèn)得嗎?”

      我說:“你怎么知道我不認(rèn)得!”

      小四兒偷偷地拽我,低聲說:“要不咱們賠錢吧……我賣廢紙……攢了點(diǎn)……”

      臭兒說:“明天我直接把大青兔抱來……”

      我說:“你們不是還得交學(xué)費(fèi)嗎?”

      小四兒說:“沒別的辦法了?!?/p>

      蘇惠抽抽搭搭地又哭起來,先還憋著,到后來索性放開嗓門兒,不管不顧地號啕起來,就像我在老三和媽跟前的那種轟轟烈烈的哭法。

      男人手叉著腰,冷冷地看著我們,有點(diǎn)兒幸災(zāi)樂禍。

      蘇惠抹著眼淚對男人說:“舅,我們錯了……下回再不敢啦……舅……您饒了我們吧!”

      蘇惠管那男人叫“舅”,也就是她能叫得出來!

      男人對蘇惠說:“你這小閨女行,知道錯了,這么著,我先放你回去,你可以走了?!?/p>

      蘇惠說:“謝謝舅!”還給人家鞠了一個躬。

      男人說:“甭鞠躬,記著下回別再來就行了。”

      蘇惠走到門口又折回來,說:“舅,天黑了,我一個人走害怕,讓她跟我一塊兒回吧!”

      蘇惠說的“她”當(dāng)然指的是我。

      男人說:“放誰走我也不能放這個走,艮蘿卜辣姜④不是個善茬兒。”

      胖女人指著男人說:“還不是跟你一個德行!”

      蘇惠靠在柴門上不走,一雙淚汪汪的大眼懇求地看著男人和女人。

      女人說:“讓孩子們回去吧,罵也罵了,氣兒也出了,還能把他們怎么著!”

      男人走過來,把我們一個個看過,說:“我記住你們的模樣了,以后再看見你們,我見一個打一個!給我滾!”

      我們就都滾了。

      出了門還聽見男人喊:“滾遠(yuǎn)遠(yuǎn)兒的!”

      月亮從東邊升起來了,又圓又亮,把周圍的草木、河塘照得清清楚楚。好些蟲子在比賽一樣地唱歌,青蛙在水邊使勁地叫喚,喇叭花合上了,向日葵垂下了腦袋,一只漂亮的野雞從草叢里蒙頭蒙腦地鉆出來,臭兒去抓,沒抓住。小四兒說:“雞晚上什么也看不清楚,是我們走道驚了它。”有蜘蛛絲掛在枝頭,撞上去,纏在臉上,用手去抹,全是空的。

      北京郊區(qū)的夜晚安靜甜美,我還是第一回見到。

      蘇惠突然說:“我們會不會遇上狼?”

      大家聽了都有點(diǎn)兒發(fā)蒙。

      我說:“有可能,聽說頤和園南邊的六郎莊就有狼,為防狼,墻上還畫了白圈。”

      蘇惠一聽,蹲下不敢走了。她說狼可能就藏在周圍的草叢里,隨時準(zhǔn)備出來咬咱們。

      小四兒讓蘇惠別害怕,說:“無論遇到什么情況,男的都會保護(hù)女的,要不怎么當(dāng)兵都得男人去呢?!?/p>

      蘇惠說:“那你們倆保護(hù)我們倆吧!”

      小四兒說:“這是當(dāng)然。”

      小四兒讓我和蘇惠走在中間,臭兒在前頭開路,他在末尾斷后,說要是狼真來了,有他和臭兒抵擋,我們只要使勁吶喊就行了。小四兒還給每人折了一根樹枝,讓大家邊走邊掄。

      我懷疑這些小樹枝子不能打狼,小四兒說:“這叫麻秸稈打狼——兩頭怕?!?/p>

      我問什么意思,小四兒說:“麻秸稈又長又細(xì),一碰就折,拿它打狼,這頭打狼的人害怕,那頭被嚇唬的狼也害怕,它搞不清這個長家伙有多大威力?!?/p>

      蘇惠說:“我擔(dān)心,一會兒狼來了,你們倆男的跑了,留下我和丫丫。丫丫跑得肯定比我快,明擺著只剩下我喂狼!”

      我說:“咱們又不是賽跑。”

      蘇惠說:“要緊時候就是賽跑,誰跑得慢誰倒霉!”

      小四兒說:“咱們現(xiàn)在就定下規(guī)矩,看見狼誰也不許跑,大伙有難同當(dāng),有福同享!”

      蘇惠說:“荒郊野外能有什么福?凈說大話!”

      好像周圍有無數(shù)只狼在盯著我們,我們排成一列,急急地走,誰也不說話,都警惕地往周圍踅摸,一點(diǎn)兒風(fēng)吹草動都讓我們膽戰(zhàn)心驚。

      小路上橫出兩只綠瑩瑩的眼睛,走在前頭的臭兒一見,蹦起多高,重重地摔了個大跟頭,趴在地上半天不敢動彈。

      我讓臭兒不要大驚小怪,攔路的其實(shí)是一只野兔子。兔子的眼睛正好迎著月光,像三丫和老黑的眼睛一樣,在黑夜里發(fā)出綠瑩瑩的光。

      樹上有鳥發(fā)出哆啰啰的怪叫,嚇得我們開始小跑起來。

      跑了一會兒,小四兒喘息著說:“咱們不要自己嚇自己好不好,豁口外就沒有狼,連黃鼠狼都少見?!?/p>

      大伙開始埋怨蘇惠,埋怨我提到六郎莊的狼……

      終于拐上了正在修的豁口土路,臭兒說:“我認(rèn)出來了,咱們旁邊就是水蘿卜地?!?/p>

      我們來到水蘿卜地,月光下,地里一片綠葉,一股濃濃的蘿卜纓子味兒,清新又好聞。我們開始拔蘿卜,中午才下過雨,土地濕,蘿卜很好拔,嘁里咔嚓,很快拔出了好幾個,大家高興極了。

      蘇惠停下來說:“我覺著不對,咱們這是偷,偷農(nóng)民種的蘿卜!咱們不能干這樣的事!”

      臭兒說:“這是我五爹的蘿卜,拿我五爹的東西不算偷。”

      大家都說對,拿五爹的東西不算偷。

      蘇惠說:“事先沒跟人家打招呼,也不能可著勁兒拔,拿一兩個行啦!”

      蘇惠總是愛在大家高興的時候潑冷水。蘇惠說:“都這么晚了,我媽準(zhǔn)急哭了?!?/p>

      小四兒說:“今天回去我爸準(zhǔn)得揍我?!?/p>

      臭兒說:“我媽也是?!?/p>

      我說:“咱們?yōu)槭裁纯偸前ご蚰???/p>

      大家正說著“挨打”的話,只見一個黑乎乎的大家伙鉆進(jìn)蘿卜地,照著我們就撲過來。臭兒大喊一聲:“狼!”撒腿就跑。

      小四兒說:“別跑!別跑哇!”嘴上這么喊,也跟在臭兒身后跑了,甚至跑過了臭兒。

      蘇惠撲通一下坐在地上,嘶著聲兒喊:“媽——”

      我還沒回過神,卻見那大家伙照直沖我而來,嗚的一聲,將我撲倒了,一張臭烘烘的嘴朝我腦袋伸了過來。

      完了!這下我完了!

      剛要喊救命,一個大舌頭在我臉上吧唧吧唧舔起來。

      是缺德的老黑!

      小四兒回來了,臭兒也回來了。兩個人臊眉耷眼的,臭兒踢了老黑一腳,罵道:“狗東西!”

      蘇惠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哼了一聲,看也不看小四兒他們,照直朝前走了。

      小四兒很不好意思地跟在后面,替蘇惠拿著蘿卜。

      這以后,蘇惠很長時間跟小四兒和臭兒都不說話。

      走到豁口橋上,我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老七和派出所片兒警小程在城墻根兒站著。小程打著大手電,使勁朝這邊照,看見我們便高興地喊:“回來了!回來了!我就說他們丟不了!”

      我的嗓子突然被什么堵住了,眼淚也流下來,叫了一聲“七哥”,跑了幾步撲到老七懷里。老七拍打著我的后背說:“你讓媽急死了!”

      小程說:“該打!回去讓你媽美美地抽你一頓才好。這會兒怎么知道叫‘七哥,不喊‘老七啦?”

      跟著老七回家,一路上,老七一直緊緊拉著我的手,沒有松開。

      我盤算著家里插在撣瓶里的那把雞毛撣子,也盤算著這次挨打絕不躲閃,老老實(shí)實(shí)給媽認(rèn)錯。

      媽見了我眼圈都紅了,摟著我像摟著一個失而復(fù)得的大寶貝,媽說:“要不是蘇惠臨出門跟她媽說上豁口,幾個大人怕要全北京地找呢……”

      媽給我留了一碗綠豆粥、一張芝麻醬糖餅,我都吃了。雖然撐,還是又吃了一碗刨冰,很舒服。家的感覺真好。

      爸走過來,嗅嗅鼻子說:“這孩子身上什么味兒?”

      我說:“魚味兒。”

      媽說:“你下水了?”

      我說:“嗯哪?!?/p>

      給媽細(xì)細(xì)講了豁口外頭的事,講了在人家魚塘里逮魚被扣的難堪,媽聽得臉上一陣陣變顏色。媽說:“乖乖,你怎么敢出城下窯坑……窯坑是沒底兒的……淹死了,這世界上就沒你了……沒了你讓媽怎么活……”

      媽一口一個“窯坑”,我說是“魚塘”,不是“窯坑”,媽還是說“窯坑”,她認(rèn)為城外除了能淹死小孩的窯坑沒有別的。我最后也懶得糾正她了,窯坑就窯坑吧,窯坑讓人聽著還體面些,有種勇敢冒險的感覺。魚塘算哪檔子事兒呢!

      晚上,媽把被子搬到我的小床上摟著我睡,還給我扇扇子。我說:“媽,您今天不打我了?”

      媽說:“不打了。往后媽也不打你了。”

      我問媽,我拔回來的那些小紅水蘿卜她準(zhǔn)備怎么吃,媽說:“涼拌?!?/p>

      我說:“一定要多擱香油。”

      我很困,可還想跟媽說點(diǎn)兒什么,迷迷糊糊地問:“媽,您見過魚王嗎?”

      媽說:“沒有?!?/p>

      我說:“我見過……”

      ……

      蒙眬中聽到胡同里傳來小四兒火車?yán)岩粯拥陌枺切∷膬核衷诮逃?xùn)小四兒。小四兒爸爸那鐵鍬一樣的大巴掌扇在小四兒的屁股上,是很實(shí)在的……

      一團(tuán)毛烘烘的東西拱在我的臉上,是三丫……

      選自《花貓三丫上房了》,北京少年兒童出版社2019年10月版。

      葉廣芩,滿族,著名作家。曾被陜西省委省、政府授予“德藝雙馨文藝工作者”稱號,享受國務(wù)院頒發(fā)的“有特殊貢獻(xiàn)專家”稱號。代表作有《全家福》《采桑子》《耗子大爺起晚了》等。

      ①認(rèn):北京話,服軟認(rèn)輸?shù)囊馑肌?/p>

      ②擰種:北京話,脾氣倔強(qiáng),專跟人對著干的人。

      ③仙女下凡:傳說牛郎織女的故事,天上的織女下凡到人間洗澡,牛郎偷了織女的衣裳,織女沒了衣裳飛不上天了,在人間與牛郎結(jié)為夫妻。

      ④艮蘿卜辣姜:北京人形容人不好說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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