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本文鉤沉周作人致晨報社、新晨報社、陳大齊的三通佚函,同時就已編入2020年版《周作人集外文》的周作人致王茨蓀、曹聚仁的兩封書信進行考訂與補正。
關鍵詞:周作人 王茨蓀 石評梅 曹聚仁
周作人的作品集坊間已出版多種,其文獻資料的發(fā)掘整理工作一直穩(wěn)步推進,新的集外佚文不斷“出土”。因周作人一生交際廣泛,加之書信這一文獻的特殊性,故散佚集外的周氏書信雖難以統(tǒng)計具體數(shù)量,但無疑是有繼續(xù)發(fā)掘空間的。黃開發(fā)在《周作人研究的資料工作述評》中即認為“今后發(fā)現(xiàn)大量周作人佚文的可能性已經(jīng)不大,但可能還會有數(shù)量眾多的書信面世”。2020年1月,上海人民出版社推出了陳子善、趙國忠主編的《周作人集外文》第一卷,分上中下三冊收入了1904至1945年間周氏的集外文,其中便包括集外書札九十通左右。本文鉤沉周作人致晨報社、新晨報社、陳大齊的三通佚函,同時就已編入2020年版《周作人集外文》的周作人致王茨蓀、曹聚仁的兩封書信進行考訂與補正。
致晨報社
1922年11月14日北京《晨報》第7版以《來函照登》為題刊發(fā)了周作人的一封來信,內(nèi)容如下:
啟者:
十二日晨報上譯載愛羅先珂君在長春對日本記者的談話,據(jù)他自己說,其中略有出入,囑我代為說明。他從俄國赴芬蘭世界語大會,因為不能出境,所以請片山潛君保證,才被許可,并不是芬蘭大會拒絕他出席。又他說俄國的人民現(xiàn)在都快活閑游過日,不要作工,政府雖然禁酒,卻仍是私下釀造了喝著;他只是敘目下的實況,并不批評善惡,記事上卻似乎有了道德的判斷,不是他的本意,望給他聲明一下為幸。
十一月十三日,周作人白
愛羅先珂于1921年10月到達上海,受到上海世界語協(xié)會胡愈之、吳克剛等人的熱情接待。后經(jīng)魯迅的介紹,蔡元培聘請他到北大講授世界語與俄國文學。1922年2月下旬,愛羅先珂住進了八道灣周宅,由魯迅、周作人照料他的生活。周作人多次陪同愛羅先珂到北京女高師、孔德學校等處演講,并擔任翻譯。7月,愛羅先珂赴芬蘭參加世界語大會,周作人作《送愛羅先珂君》以示惜別。原定10月返回,但逾期未歸,周作人遂作《懷愛羅先珂君》表達懷念之情。11月4日,愛羅先珂回到北京,仍住在周家。11月12日,《晨報》第2版刊出《愛羅先珂君在長春之談話》,下有“世界語大會議決兩事”“莫斯科市民嬉游度日”“歐俄重視英土戰(zhàn)爭”“自謂明年將往德國”四個小標題。文中記述了本月二日在長春愛羅先珂與日本某報記者的談話,其中提到:“七月間,從比得格拉抵芬蘭,出席大會,因被拒絕,復返莫斯科,以日本片山潛氏之照會,乃得出席?!庇痔峒澳箍剖忻竦纳睿骸翱滔履箍浦忻瘢喟霑円沟⒛缬诰粕?,而置政治之事于度外。雖經(jīng)政府發(fā)布禁酒令,市中并無酒店,該市民等卻尋一種地方,代替酒店,男女老幼晝夜嬉游于其中,真正勤勉從事于正當之勞動者,殊不多見?!?/p>
由上封信函可知,本文中關于愛羅先珂的談話與他的原意存在一些出入。主要的兩處在于:第一,芬蘭世界語大會并沒有拒絕愛羅先珂出席。第二,愛羅先珂關于俄國人民目前生活狀態(tài)的介紹是純客觀的描述,沒有主觀評判的傾向,而《晨報》報道中的說法明顯帶有批評的意思。愛羅先珂住在周氏兄弟家,與他們交流密切,相處融洽。所以我們猜測,魯迅或周作人見到《晨報》上的這篇談話后,便將文章的內(nèi)容轉(zhuǎn)述告知了愛羅先珂。盲詩人因文中存在與自己本意不符的地方,遂囑托周作人致函報社,代為聲明。這封佚信與《送愛羅先珂君》《懷愛羅先珂君》《再送愛羅先珂君》等文同是周作人與愛羅先珂真摯友誼的注腳。
致新晨報社
1928年10月5日《新晨報》第7版刊出一則《來函照登》,是周作人給新晨報社的來信,內(nèi)容如下:
逕啟者:
本月一日貴報載石評梅女士逝世消息云初進山本醫(yī)院,誤診為腸窒扶斯,按此與事實不盡相符,山本醫(yī)院診斷為腦炎,鄙人間接從林礪儒先生處得知石女士病耗后,用電話探問情形,即承山本醫(yī)院以患腦炎見告,可以為證,特此奉達,乞予發(fā)表更正為荷,此上
新晨報社臺鑒
十月三日周作人啟
可能因此函刊于新聞版,未見張菊香、張鐵榮編著的《周作人年譜(1885—1967)》著錄,《周作人集外文》失收。從內(nèi)容可知,周作人寫這封信的緣由是看到了10月1日《新晨報》刊載的關于石評梅逝世的消息。經(jīng)查,此日《新晨報》第7版刊有一則《石評梅逝世》,其中說石評梅“于兩星期以前,忽患腦炎及肺炎,病作后,即赴日人所辦山本醫(yī)院醫(yī)治,誤斷為腸熱癥,以致病體日趨劇烈,上星期日乃改就協(xié)和醫(yī)院診治。奈病入膏肓,無法挽救,延至昨晨二時在院逝世,后事由友好代為料理,聞者莫不惋惜”c。這一說法顯然認為山本醫(yī)院存在誤診的情形,導致石評梅病情加重,最終不治。周作人則認為消息“與事實不盡相符”,因此致函報社,請求更正。
關于“鄙人間接從林礪儒先生處得知石女士病耗后,用電話探問情形,即承山本醫(yī)院以患腦炎見告”,郭曉斌在《從報刊、書信中看石評梅與周作人的交往》曾披露1928年9月27日周作人致徐祖正的一封佚信正好與此相印證:“耀辰兄:今日打電話問山本醫(yī)院,問評梅的病,復云已于四日前移往協(xié)和醫(yī)院了。又云并非腸窒扶斯,乃是腦炎,——似乎這也是有點麻煩的病。九月廿七,作人?!眃可知周作人在從林礪儒處得知石評梅的病耗后,于9月27日打電話到山本醫(yī)院,探問石的病情,得知她被診斷為腦炎,并已轉(zhuǎn)到協(xié)和醫(yī)院。周氏隨后即致函徐祖正,告知這一消息。
石評梅去世后,親朋好友都很想知道她自生病到去世的具體情形。友人瞿冰森曾發(fā)表《評梅的病》《關于“評梅的病”》兩篇文章對此有詳細敘述,收入薔薇社編印的《石評梅女士紀念特刊》中。在瞿氏看來,石評梅的死一部分確實歸因于山本醫(yī)院早期誤診,耽誤了治療,就連協(xié)和醫(yī)院方面,也存在一定的疏忽。1929年7月20日,周作人在給江紹原的回信中談及了石評梅病逝前后的一些情況。信中說:“十一日函已收到,石女士紀念刊系世界日報社印行,我本有一冊,可惜找不到了,日內(nèi)當為另找一冊寄上。此事略有內(nèi)幕,可以奉告:石評梅初病由林礪儒(師大附中主任,石之老師,石在附中為教員,曾寄住林宅)為送入山本醫(yī)院,有以戀人自居之法大生瞿世莊(瞿世英之弟)倩其友(協(xié)和學生,疑即其朱季青)往醫(yī)院看診,與山本言語沖突,因此將評梅遷往協(xié)和。評梅死后,瞿及協(xié)和派學生乃力言系‘誤斷致死。紀念特刊中有許多文章即申此說,其先有材料登載在報上,今先附寄上請一閱,——本來擬用為作文材料,現(xiàn)在也無用了,所以閱后即可棄去?!眅也就是說,在山本是否存在誤診的問題上,周作人與瞿冰森(世莊)等人是持不同看法的?!蛾P于“評梅的病”》中有這樣一段:“評梅病死以后,報上登了一段新聞,原文已找不到,大致說評梅的病,山本醫(yī)院誤斷為熱腸病,山本看見這段新聞,他一方面致函各報,聲明他并沒有誤斷;一方面還請了幾位先生出來給他做證明……”f這里沒有提到是哪幾位先生,但顯然包括周作人在內(nèi)。周作人與山本醫(yī)院院長山本忠孝相熟,家人生病時一直都由這家醫(yī)院治療。那么,周作人發(fā)表《來函照登》是否真的是應山本醫(yī)院之請呢?目前尚無足夠的證據(jù)。不過從效果上來看,周作人的更正函確實有替山本醫(yī)院辯誣的目的。一年后,若子因病夭折,周作人認定系山本醫(yī)師延誤致死,再次將山本醫(yī)院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在半為哀悼亡女、半為控訴山本的《若子的死》中,周作人順帶也提及了一年前的石評梅之死:“我認識山本大夫已有七八年,初不料其庸劣如此。去年石評梅女士去世,世論囂然,我曾為之奔走調(diào)解,今冬山本大夫從德國回北平,又頗表歡迎。今乃如此相待,即在路人猶且不可,況多年相識耶!”周作人致函新晨報社,正是為山本大夫“奔走調(diào)解”。
致陳大齊
1929年5月21日《北大日刊》第2173號第1版“通信”欄刊有一則《本校教員為教工分會問題致院長函》,是周作人、劉文典、馬裕藻、馬衡、潘家洵、張煦、俞平伯聯(lián)合致院長的公開函。查《周作人年譜》《俞平伯年譜》,均未著錄?,F(xiàn)酌加標點,整理如下(原刊無標點):
啟者:
本校成立教職員工會分會一事,同人等以為極應慎重。案五六年前曾有國立八校教職員聯(lián)席會議,本校派出代表規(guī)定以索薪為限,此外一切對外問題,均由本校教職員大會隨時議定,另行辦理。嗣后因聯(lián)席會議之活動,涉及索薪以外,本校即不再派代表加入,前例具在,此次似亦應照辦。凡本校同人全體對外表示,仍須由教職員大會決議行之,無專設教工會分會之必要。如以后有單純之索薪運動發(fā)生,本校同人認為可參加時,仍可臨時選派代表,協(xié)同進行,此外各方面行動似可無庸一一附和。至于此次決定教工分會成立與否,其方法亦宜鄭重,如照日刊上所宣布征求意見,而以不表示者為默認,恐不甚妥當,擬請將此項辦法變更,改為開會決定,或仍函征意見,但以收到之回答為準,如贊成成立者居多數(shù),作為通過,似較適宜。專此奉達上
院長先生臺鑒
周作人 劉文典 馬裕藻 馬衡 潘家洵 張煦 俞平伯同啟
五月十四日
1928年9月,國民政府通過了《北平大學區(qū)組織大綱》,擬將北平、天津、保定三城內(nèi)各國立高校整合院系后,統(tǒng)一合并成國立北平大學。這引起了三地各校的反對,北大學生反抗尤為激烈,復校獨立運動此起彼伏。1929年1月,經(jīng)吳稚暉、蔡元培等出面調(diào)停,北大與教育部達成協(xié)議,改稱為“國立北平大學北大學院”,院長陳大齊。故上封書信即為周作人等北大同人致陳大齊院長的聯(lián)名函。5月22日,《新晨報》《河北民國日報》《益世報(北京)》等報在教育版均予以報道,并轉(zhuǎn)載了此函。
此前的5月13日、14日,《北大日刊》在“公告”欄刊出北大學院院長秘書室致全體教職員工的公函:“敬啟者:頃接國立北平大學教職員工會來函二件,請本院教職員速舉代表并通知照章納費。茲將原函抄錄于后,即請查閱。如臺端對于本院組織分會工會照章納費事不甚贊同,務希于本月十五日以前來函示知,否則作為默認。如默認者超過本院教職員半數(shù)以上,即作為分會成立。專此奉布,敬頌時祺。北大學院院長秘書室,5月10日?!彪S后便是國立北平大學教職員工會5月6日的來函二件。來函顯示,國立北平大學教職員工會于4月14日正式成立,5月3日簡章經(jīng)全體代表審查通過。凡北平大學各學院之教職員皆為本會會員,會費每月需繳納月薪千分之五,由各學院會計課代扣。根據(jù)北大學院院長秘書室的公告,如若教職員對照章納費一事不甚贊同,可于5月15日以前來函示知,否則視為默認。如默認者超過本院教職員半數(shù)以上,即成立分會。周作人、劉文典、馬裕藻、馬衡、俞平伯等人遂于5月14日聯(lián)名致函陳大齊,對成立分會持商榷意見,希望校方慎重。因北平大學教職員工會來函中提到“此次教育經(jīng)費積欠兩月有余,本會同人竭力奔走,函電交馳,所費亦屬不資”,周作人等認為索薪運動可依照舊例,由教職員大會臨時選派代表,沒有專設教職員工會分會的必要。他們還提出公告中“以不表示者為默認”的方法不甚妥當,應改成開會決議,或仍函征意見。不過這一事件后續(xù)情形如何,暫時尚未找到相關記載。周作人、俞平伯等人對成立教工分會的冷淡態(tài)度,在一定程度上符合與呼應了北大學生要求復校的訴求。
致王茨蓀
1939年南京《商業(yè)月刊》第2期刊載了王茨蓀的《關于周作人先生》一文,簡要回顧了作者與周作人的交往,并向讀者介紹了周作人的生平、家庭、性格與文學活動。文中還以插圖的形式,刊出了周作人致作者一封書信的手跡,信文內(nèi)容如下:
茨蓀先生:
尊作很值得公刊,當與北新書局一說。過了舊歷年后或即可付印,詳細辦法容日后再告。舊稿一冊尚在這里,奉還。所寄下文兩篇,已收到,至謝。
一月二十九日,周作人
此函現(xiàn)已被編入《周作人集外文》“1926年”內(nèi),題為《致王茨蓀》。編者注明:“取自一九三九年二月《商業(yè)月刊》第二期載王茨蓀《關于周作人先生》一文,題為編者所加。據(jù)王茨蓀與周作人的關系及在《語絲》發(fā)表作品情況,此信應寫于一九二六年?!北緯w例是按文章的發(fā)表時間編入各年,此函則是一個“破例”。撇去體例問題不談,這一注釋有值得商榷之處。首先,《商業(yè)月刊》第2期版權(quán)頁上顯示該期的出版時間是1939年3月15日。第二,根據(jù)信文內(nèi)容,結(jié)合王茨蓀、周作人的關系及其在《語絲》發(fā)表作品的情況,筆者認為它寫于1926年的可能性甚小。
王茨蓀,生卒年不詳,現(xiàn)代作家。他先后就讀于上海南洋公學和燕京大學,大學畢業(yè)后受聘為南京市立第一中學國文教員。王茨蓀在課堂上熱情介紹“五四”新文學和外國文學,啟發(fā)并指導學生從事文藝活動。呂復、水華等知名藝術家即是他的學生。據(jù)張仲蔚《王茨蓀晚景不佳》透露,王茨蓀在淪陷區(qū)無以為生,窮困潦倒,最終病歿h。有關自己與周作人的交往,《關于周作人先生》有簡略交代:“我與先生相處,僅只兩年半的課室接近,與稀疏的兩三番專去西城八道灣十一號周府上拜訪座談而已”i,時間是1926年左右。王茨蓀在1939年的《懷北國》中提到自己1925年暑假前轉(zhuǎn)學燕大,1927年寒假前卒業(yè)歸里。!0由此可知,王茨蓀在燕大讀書的時間約是1925年6月至1927年底,共計兩年半左右。
晚年周作人在《從猥褻的歌謠談起》一文提到王茨蓀:“在那些來稿之中,有南京的王茨蓀的一件,特別引起我的注意。他那時在燕京大學念書,很能寫文章,寄來的是第二類的所謂猥褻語,收羅得的確很不少,我感覺得有意思的特別是屬于罵詈的?!保?可見1925年10月,周作人與錢玄同、?;莨餐l(fā)起征集猥褻歌謠的活動后,王曾積極響應。
王茨蓀的文學創(chuàng)作主要集中于1923年至1941年,涉及散文、詩歌、戲劇等文體,散見于《南洋周刊》《語絲》《燕大月刊》《新命》《國藝》《南京新報》等報刊上?!墩Z絲》雜志上共刊有王的七篇作品,分別是:《萌芽了》(1926年5月17日第79期)、《露茴日記抄(一)》((1926年8月2日第90期))、《露茴日記抄(二、三)》(1926年8月9日第91期)、《露茴日記抄(四)》(1926年8月16日第92期)、《遺愛桂侄女》(1926年9月4日第95期)、《書燈》(1927年2月12日第118期)、《“救救城市的狗!”》(1927年2月19日第119期)。周作人信中“所寄下文兩篇,已收到”,顯然指的是王茨蓀給《語絲》的來稿。按照期刊發(fā)稿時間推算,當即《書燈》《“救救城市的狗!”》兩篇。上述文章均收入1928年上海北新書局初版的《憔悴的杯》之中。信中“尊作很值得公刊,當與北新書局一說”,意味著周作人愿意幫王茨蓀聯(lián)系北新書局刊印此書。因此,周作人書函當寫于1927年1月29日(舊歷臘月廿六日),既關乎王茨蓀計劃出版的書稿,又涉及《語絲》的稿件。從信中可推,1927年2月后周作人、王茨蓀就出書的“詳細辦法”繼續(xù)有通信。經(jīng)過一年的時間,《憔悴的杯》最終問世。王的小說集得以在北新書局出版,周作人顯然是有推介、提攜之功的。這也是他畢生唯一的單行本作品集。值得一提的是,王茨蓀后來在《關于周作人先生》的基礎上寫成《記周作人》,刊于1941年4月3日《南京新報·新聲》。
致曹聚仁
1936年1月4日、11日曹聚仁主編的《上海報·文藝周刊》第一、二期以《知堂四信》登載了周作人給他的四封書信。其中第四函已收入《夜讀抄·苦雨齋小文》,前三函是集外書簡,現(xiàn)已被輯入《周作人集外文》“1936年”內(nèi)。第二、三封因關涉周作人為李大釗出版遺稿的事宜,對于周作人研究、李大釗研究而言具有極高的史料價值。編者依據(jù)原刊輯錄,信中的明顯錯字、別字均未予改動,這在第二函中尤為明顯。如李大釗之女名李星華,故“昆華”顯系“星華”之誤;“誹諧詩”則明顯應作“俳諧詩”;因收信人誤識,抑或手民之誤,信中還出現(xiàn)了“其從促即為搜集遺稿”“再回思維”“不過與是似稍為”等令人費解的語句。經(jīng)筆者查考后發(fā)現(xiàn),早在兩年半前,這通書函即已附錄于曹聚仁的《關于李守常全集》一文之后在上?!渡鐣請蟆钒l(fā)表過。與《知堂四信》中的版本相較,這一初刊本沒有落款時間“四月十九日”,但在文字內(nèi)容上卻更為準確、可靠。這里不妨照錄如下:
聚仁先生:
日前寄一函,想已蒙察閱。茲有一事奉詢,未知能設法否?守常歿后,其從侄(法華學生,現(xiàn)已畢業(yè)了)即為搜輯遺稿,閱二三年略有成就,唯出版為難,終未能出世,近來灤東失陷,樂亭早為偽軍所占,守常夫人避難來北平;又提及此事,再四思維,擬以奉詢先生,未知群眾圖書公司可為刊印否?其實文中所談并不只一問題,不過分量似稍多,此節(jié)當可商酌,即全集選集有二辦法可取也。守常一子一女(長),均系舊學生,現(xiàn)其長女星華亦在北平,如尊處可以商議則當介紹其與先生直接交涉耳。北平風鶴頻驚,鄙人因下階傷足,久不出門,亦殊不知究竟也。日日言抵抗,實即讓地之變相,有人為俳諧詩云:自許南陽葛,人懷秦會之,傷哉言乎!匆匆。作人白
信中的“從侄”即李大釗的侄子李樂光(本名李兆瑞,又名李白余),1931年畢業(yè)于清華大學,長期致力于李大釗遺文的搜集工作。因此“法華”當系“清華”之誤。曹聚仁發(fā)表《關于李守常全集》與周作人的書信,實際上是由小報上的一則小道消息引發(fā)的。1933年9月4日,一位署名“平凡”的作者在《社會日報》刊載《今文壇趣話》,文中講述了這樣一則“文壇趣話”:魯迅搜輯李大釗的遺文編成李守常先生全集,有人問魯迅為何不叫“李大釗全集”而名《李守常全集》。魯迅回答說,國民黨檢查反動書籍的官員都是青年小伙子,他們知道李大釗是共黨首領,但看見李守常這個名字就不知道是誰了。作為知情者的曹聚仁見到此文后,遂寫下《關于李守常全集》以澄清事實。本文刊載于9月7日的《社會日報》,并被標以“文壇珍秘”。茲節(jié)錄原文如下:
李守常全集的編印,和魯迅先生一點也沒有關系。今年四月間,灤東失陷,樂亭(李先生故鄉(xiāng))亦為偽軍所占,北方局面一天壞似一天。李夫人流離失所,只怕李守常先生的遺著,從此散失,乃由李先生的從侄李自[白]余先生將全稿編次成書。又由周作人先生介紹給我,叫群眾替他出版。當時,約定請甲寅新書會舊同人胡適之、蔡孑民、陶孟和、錢立[玄]同,馬幼漁、劉半農(nóng)、陳仲甫、章行嚴、李劍農(nóng)、魯迅、蔣夢麟諸先生做序,北方由周作人先生接洽,南方由我就近接洽。事未就緒,平津忽告危急。李自[白]余先生匆匆南下,李夫人又已身故,這事乃一時擱淺了。可是魯迅先生的題記已經(jīng)寄來了,我因全集刊行之遙遙無期,乃將題記在濤聲上刊了出來。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件事從頭至尾,和魯迅先生沒有關系;平凡先生所記李守常全集的經(jīng)過,未免有些不盡不實。
隨后,曹聚仁對李大釗的史學、政論文字給予了高度評價,并希望在其全集問世以前,人們不要亂加推測,道聽途說的平凡先生應該坦白承認錯誤。不過,這位作者事后并未道歉,而是繼續(xù)提供各種文壇八卦。
關于李大釗遺著的出版經(jīng)過,曹聚仁1936年2月9日再次發(fā)表《書話——一部擱淺的書》,對此有更為詳細的敘述。文章引述了周作人關于這件事的五封書簡,其中抄錄了上述這封信中自“茲有一事奉詢”至“則當介紹其與先生直接交涉耳”的部分。1933年至1935年,為聯(lián)系出版李大釗的遺文,周作人曾與曹聚仁多次通信。目前可見周作人致曹聚仁的書函有六通涉及此事,即《書話》中提到的五封——1933年4月19日函、5月上旬一函(殘)、7月底一函(殘)、1935年2月中下旬!2一函(殘)、1935年春一函(殘),加上《知堂四信》中的第三函——1933年6月13日函。李大釗遺稿中的第一、二卷幾經(jīng)輾轉(zhuǎn),直至1939年4月以《守常全集》為名由北新書局發(fā)行,但旋被禁止。第三、四卷則一直在周作人處保存,1949年后由周豐一交給李樂光。1962年,在看到唐弢的書話《守常全集》后,周作人發(fā)表《關于〈守常全集〉的一點舊聞》(署“難明”)。周作人、曹聚仁為保存與刊行李大釗遺著而做出的諸多努力,顯然是不應被遺忘的。
作者: 金傳勝,揚州大學文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發(fā)表論文有《抗戰(zhàn)時期茅盾佚文考述》《〈晶報〉與郭沫若佚文》等。
編輯:杜碧媛 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