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熙嘉
漢樂府的《長歌行》有云: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詩中所說的“葵”就是冬寒菜。雖然它的栽培食用歷史悠久,但唐代以后,隨著大量新菜種的引進和培植,曾在我國廣泛分布的冬寒菜逐漸“失寵”。在我生活的深圳,它從未在超市貨架上出現(xiàn)過,就連菜蔬種類更豐富的菜場里也十分罕見。然而在我的老家長沙,它是一道家常菜。
為了照顧我的生活,從未出過遠門的爺爺奶奶告別寧靜的山村,來到生活習(xí)慣完全不同的繁華都市。他們盡力適應(yīng)深圳生活的同時難免思鄉(xiāng),因此每當奶奶在菜場里發(fā)現(xiàn)冬寒菜時,總會興奮地買上一大把。奶奶烹制冬寒菜的手法粗獷,如同《十五從軍征》中所說,“采葵持作羹”,沖洗擇凈后用清水煮上一大鍋,出鍋前再淋上少許香油,先給我盛上滿滿一大碗,熱切地注視著我吞下第一片菜葉,迫不及待地問:“好吃嗎?”
“還行?!蔽颐銥槠潆y地回答。雖然煮了好久,但冬寒菜的莖依然韌性十足,半天嚼不爛;暗紅的菜梗硬邦邦的,吃得稍急就會被噎??;溝紋縱橫交錯的墨綠色寬大菜葉粗糙單薄,就像在嚼紙;葉片上剛硬的茸毛,就像往嗓子眼兒里塞了把牙刷;而灰綠色的菜湯味道很怪,讓我情不自禁地聯(lián)想到中藥湯。然而見奶奶這般欣慰,我也不忍掃她的興。
“那就好?!蹦棠绦臐M意足地端起飯碗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我長大了,爺爺奶奶也離開了深圳,回歸田園生活。寒假返鄉(xiāng)過年,我們剛風(fēng)塵仆仆地回到老家,奶奶便宣布開飯,她喜滋滋地將一碗菜湯擺到我面前:“寶貝,嘗嘗奶奶菜園子里的冬寒菜!”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情愿地捧起碗,抿了一小口后立刻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真的是冬寒菜嗎?湯汁沒有我印象中濃重的土腥味,口感雖黏稠,卻絲毫沒有令人不快的凝滯感,而是透著山泉的清爽,如銀耳羹一般潤澤甘甜;翡翠般的莖脆嫩多汁,厚實的菜葉緩緩滑過舌尖,倒伏的茸毛好像天鵝絨一樣柔軟細膩;就連最不受我待見的菜梗也不再難以下咽,軟糯筋道的口感別有一番風(fēng)味。熱乎乎的一碗下肚,被潮濕陰冷的天氣和泥濘崎嶇的山路折磨得萎靡不振的我很快恢復(fù)了精神。
“好吃嗎?”見我一掃而空,奶奶眉開眼笑。
“好吃!”我抓起湯勺又盛了一碗,“怎么跟在深圳吃的味道不一樣?”
“因為這是奶奶親手種的呀!”爸爸插話道。
奶奶樂得合不攏嘴,臉上的每道皺紋里都是滿足與喜悅:“喜歡就多帶些回深圳!”
深圳的冬天沒有蕭瑟的北風(fēng)和紛飛的雪花,而當商場里的圣誕燈飾流光溢彩時,冬寒菜的味道就會從我的記憶中蘇醒。無論托人捎帶,還是爸爸回家探親時親自挑選,總之,奶奶種的冬寒菜會及時出現(xiàn)在我家餐桌上。爸爸說,奶奶會精挑細選最嫩最壯的冬寒菜,擇掉老葉,抖干凈泥土,整整齊齊地裝在箱子里,并叮囑他到家后除了當天要吃的,其余的要用報紙一包包分別裹好放進冰箱,這樣能放久一點兒,吃久一點兒。
透過餐桌上熱氣騰騰的冬寒菜,奶奶慈祥的笑臉又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
教師點評
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的臺詞中寫道:“短暫的家庭聚會后,孩子帶著阿公阿婆親手做的年糕回到城市。等孩子長大,他可能不記得年糕的做法,但那種柔韌筋道的口感,承載著家庭的味道,也許會一直留在孩子一生的記憶里?!?/p>
原以為小作者會側(cè)重描寫美食的制作過程,讀后方知,小作者巧妙借助“冬寒菜”由表及里、由淺入深、由物喻人,娓娓道來,卻是親情的味道。文章構(gòu)思非常巧妙,層次非常清晰。文末畫龍點睛,卒章顯志。
(李靜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