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心丸

蘆芙葒

老人死時，兩個兒子都沒在。他們都去屋后那棵梨樹上打電話去了。大兒子是單位的頭兒，好像有忙不完的事。小兒子生意似乎遇到了麻煩?；貋淼倪@幾天，他們幾乎天天都忙著打電話。

正是這個原因，兩年前，他們才將老人托付給他，一月兩千塊錢，讓他幫忙照看老人。

他是個鄉(xiāng)村醫(yī)生。村里好多外出的人都想把老人托付給他，可他沒答應(yīng)。他說，老人有病了他去看病，這是職責(zé)。但他只是個醫(yī)生，不是老人們的兒子。有些義務(wù)還是要當兒女的去盡。

其實，老人這兩年身體狀況一直不太好。他曾對老人說，要不，讓你兒子回來把你接進城里去治病吧，把病看好了，回來我再陪你曬太陽喝酒。

老人卻是不去。你就是醫(yī)生，我為什么還要去找別的醫(yī)生看？

他沒辦法，就用采來的中草藥給老人治病。

前幾天，老人病情突然加重了。他有些擔心，叫回了老人的兩個兒子。兩個兒子人回來了，心卻回不來。屁股還沒坐熱，電話就不停地響。說也奇怪，這地兒就屋后那棵梨樹上有信號。兩個兒子像兩只樹懶爬在樹上打電話。

現(xiàn)在，老人躺在床上，午后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照在老人的床上，照在老人臉上，老人看起來是那樣的安詳。老人雖然斷氣了，但身子還是軟的，心口還是熱的，那樣子看起來只是睡著了。

他關(guān)上門，似乎是怕驚動了老人，輕輕拿出藥箱。他打開藥箱，從里面取出一只小匣子。匣子很古舊，上面的銅合頁小巧而精制。

他掏出鑰匙，打開匣子的鎖。頓時，一股濃郁的草藥香味，撲面而來。

匣子里裝著幾粒丸藥，那是他按他父親留下的秘方制作而成，叫救心丸。

他拿起一粒丸藥，輕輕掰開老人的嘴，把藥丸放了進去。

之后，他在老人身邊靜靜地坐了下來。

窗外飛來一只鳥，它跳到枝頭上，樹枝忽悠忽悠地抖動起來。鳥叫了一聲，又飛走了。

世界一下子沉寂了下來。

他伸手去摸了摸老人的身子，依舊是軟的，心口還是熱乎乎的。

這時，他聽見敲門聲，先是輕輕的，后來就越來越重，像是在砸。

老人兒子在門外喊，開門！大白天關(guān)什么門，是不是我爸已經(jīng)走了？

他坐在那里，只是不動，老人吃了救心丸，他相信老人是會活過來的。

外面人越來越多。村里人聽說老人死了，都趕來了。門打不開，有些人跑到窗子前向里張望。

哥，你把門打開吧，我爸已經(jīng)走了，得趕緊把老衣給穿上呀。

他滿腦子都是和老人這兩年相處的日子，他讓老人少喝酒，老人卻總是看他不在時偷偷喝一點兒。他從山上采草藥回來，老人幫他炮制。有一次，老人還和他開玩笑說，等他將來不行了，也給他一顆救心丸吃一下。

哥，你是不是擔心我爸走了，你就掙不下每月的兩千塊錢了？放心，你待我爸這么好，我們不會虧待你的。

從照顧老人那天起，老人只吃他開的中藥。有時，他也給老人開點西藥片劑，他說，西藥治病快呢。后來，他發(fā)現(xiàn)，他給老人開的西藥，全被老人丟在炕席下面。

門不知啥時開了。兩個兒子，還有村長都進來了。他們不由分說，強行給老人穿上老衣，并把老人抬出屋去。

棺材停在堂屋里時，天已黑了。

村里人開始圍著棺材唱起孝歌。

他靜靜坐在棺材旁為老人守靈。

半夜時，他突然聽見棺材里有響動，先是輕輕的，像貓抓門的聲音。后來，聲越來越大，他似乎還聽到了呻吟聲。

他從凳子上跳起來撲向棺材。他喊，人活了，你們快來幫忙把棺蓋打開吧，人真的活了。說著他就要用肩膀扛起棺蓋。

老人的兒子，還有村長聽到喊聲都從門外沖進來，村長說，快把他拉開，人都裝進棺材了，怎么還能活。

大家將他拖進屋里。

他喊，人真的活了，說著又要往外沖，這時，他老婆端著一杯水進來了。老婆看著手里的水，有點緊張。

老婆說，別鬧了。你是太累了。喝口水休息休息吧。

他真的有點累，接過老婆遞來的水，一氣喝了下去。

他酲來時，天已大亮。他的頭依然昏沉沉的。屋外一片死寂。他打開門，堂屋沒有一個人。他從堂屋向外走去，院子里只有幾個幫忙做飯的人在忙活。這時，他聽見了嗩吶聲還有鑼鼓聲。他抬起頭，見一群人正抬著棺材往山上走去。

特約編輯? 袁炳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