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 品
(中國社會科學院 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北京 100875)
新中國成立70年來,我國實行“民族平等”“民族團結”“各民族共同繁榮”的民族政策,民族地區(qū)和少數民族居民在各個領域取得全面發(fā)展。少數民族人口發(fā)展狀況顯著變化,人口規(guī)??涨霸黾?,人口結構發(fā)生較大轉變,少數民族人口發(fā)展模式既有與漢族居民一致的地方,又有獨特之處。
學術界對少數民族人口發(fā)展狀況已進行較多探討[1][2],研究成果顯著,但也存在不足。一是研究對象多為某一個少數民族或民族地區(qū),較少同時研究多個少數民族[3]-[8];一些研究同時考察多個少數民族,但通常較為關注人口數量較多的少數民族,主要關注人口在百萬以上的少數民族人口發(fā)展狀況[9],對人口在百萬以下的少數民族研究不足,對人口較少民族研究尤為欠缺。國家為扶持人口較少民族,從“十一五”時期即提出《扶持人口較少民族發(fā)展規(guī)劃》,國家相關扶持政策對促進人口較少民族在人口發(fā)展方面效果如何,已有研究還較少涉及;二是時間跨度方面主要關注近些年少數民族人口的發(fā)展,對新中國成立初期研究較少;對新中國成立70年以來我國民族人口發(fā)展缺乏歷時的系統(tǒng)梳理。三是相關研究主要從數量上展現民族人口發(fā)展狀況,對背后原因和相關政策討論不足。
新中國成立70年來,國家經濟社會發(fā)展取得巨大成就。發(fā)展的根本目的是提高人們福利,同時,人口又是經濟增長的重要資源。有必要對新中國成立70年以來我國少數民族的人口發(fā)展問題進行深入研究。本文擬利用新中國成立后歷次人口普查數據和其他相關數據,分改革開放前后兩個階段進行描述,展示新中國成立70年以來少數民族人口發(fā)展情況,分析不同時期各少數民族人口規(guī)模和增速,總結影響少數民族人口發(fā)展的相關因素。
表1 歷次普查全國、漢族及少數民族數量與年均增長率 (萬人,%)
1953 年為第一次全國人口普查,少數民族人口為3401.4萬人,少數民族占全國人口比重為5.89%。這一階段民族識別工作剛剛開展,許多少數民族身份尚未得到識別。一普到二普期間,少數民族人口年均增長率為1.6%,低于全國和漢族居民人口年均增長率,但從二普到三普期間,少數民族人口年均增長率(2.88%) 均遠高于全國(2.09%) 和漢族居民(2.04%)。
表2 歷次普查各民族人口數量(萬人)
資料來源:歷次全國普查數據及2015 年人口抽樣調查數據。
表2詳細展示歷次普查各民族人口數量。新中國成立以來,各民族人口數量都有大幅增加。一普二普時尚無人口過千萬的少數民族。一普時,人口在百萬以上的少數民族有10個,二普時仍為10個。
改革開放前各少數民族人口數量都大幅增長(見表3)。大部分少數民族人口增長模式都是一普至二普時相對較低,二普至三普時年均增長率較高。以當前人口超過千萬的四個少數民族為例,回族在一普至二普、二普至三普的年均增長率分別是2.17%和2.7%,壯族為1.84%和2.63%,回族和壯族居民這一時期人口年均增長率高于同時期漢族;維吾爾族年均增長率分別是0.93%、2.25%,滿族為1.3%和2.63%,維吾爾族和滿族居民一普至二普時人口年均增長率低于漢族,二普至三普時期則高于漢族。
表3 歷次普查各民族人口年均增長率(%)
資料來源:歷次全國普查數據及2015 年人口抽樣調查數據。
改革開放以來,經過幾十年發(fā)展,六普時,少數民族從人口規(guī)模方面可分為4個類別(見表4):人口在千萬以上的少數民族(4個)、人口在百萬以上、千萬以下的少數民族(14個)、人口在30 萬以上、百萬以下的少數民族(9個) 以及人口在30萬以下的少數民族(28個)。各個少數民族人口數量差異和分化較為明顯。
三普時,壯族人口首先突破千萬,1982年壯族人口為1338.31萬;五普時,滿族人口突破千萬(1068.23萬);六普時,回族和維吾爾族人口均突破千萬,分別為1058.61萬和1006.93萬人。六普時一共有4個人口過千萬的少數民族,分別是回族、維吾爾族、壯族和滿族,其中,壯族人口達到1692.64萬人,滿族人口為1038.8萬人。
三普時,人口百萬以上的少數民族增加為15個民族;從四普開始,人口在百萬以上的少數民族達到18個,五普六普時不變。到六普時,人口在百萬以上、千萬以下的少數民族一共有14個,分別是:蒙古族、藏族、苗族、彝族、布依族、朝鮮族、侗族、瑤族、白族、土家族、哈尼族、哈薩克族、傣族和黎族。
到六普時,人口在百萬以下的少數民族有37個,有9個民族人口在30萬以上、百萬以下。人口在30 萬以下的人口較少民族有28個,占我國民族數量的半壁江山,六普時28個人口較少民族總人口為189.12萬人,其中有14個民族人口在3萬以下(見表4)。
表4 六普各少數民族人口規(guī)模分類
到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時,少數民族人口已增至11132.5萬人。少數民族人口年均增長率從三普到六普期間,分別為3.95%、1.44%和0.64%。與漢族人口類似,不同時期年均增長率都是先增加后下降,但開始下降的時點不同,少數民族人口年均增長率三普到四普時最高,之后開始下降;而漢族人口年均增長率則是二普到三普時最高,之后即開始下降。
三普到四普期間、四普到五普期間,中間長達幾十年時間里,少數民族人口年均增長率均遠高于全國和漢族居民。其中,最為特殊的是三普到四普期間,少數民族整體人口年均增長率高達3.95%,遠高于漢族人口年均增長率(1.31%),五普到六普期間,少數民族人口年均增長率僅為0.64%,低于全國和漢族居民。
改革開放以來不同時期,各個少數民族人口數量增長模式差異較大(見表3)。有13個少數民族人口從五普到六普時出現負增長。
人口在千萬以上的4個民族(回族、維吾爾族、滿族、壯族) 增長模式各不相同?;刈搴途S吾爾族兩個民族在五普至六普時的年均增長率高于全國水平;壯族和滿族同時期年均增長率遠低于全國水平,并且值得注意的是,滿族出現負增長。滿族人口年均增長率在三普至四普時高達10.9%,四普至五普時降為0.82%,五普至六普時進一步降為-0.28%,出現負增長。大部分少數民族人口增長模式都是二普至三普和三普至四普時年均增長率相對較高,之后漸趨下降。
人口在百萬以上、千萬以下的少數民族中,藏族、彝族、哈尼族、哈薩克族、傣族、黎族等6 個民族五普至六普時年均增長率相對較高,高于全國和漢族居民,有3個民族當前出現負增長:布依族(-0.35%)、朝鮮族(-0.49%)、侗族(-0.27%);其他民族增長率較低。
人口在30萬以上、百萬以下的民族,有兩個民族出現負增長,分別是畬族(-0.01%) 和仡佬族(-0.51%);傈僳族(1.02%)、佤族(0.8%)和東鄉(xiāng)族(1.92%) 五普至六普時年均增長率相對較高,高于全國和漢族居民;其他民族增長率也較低。
人口在30萬以下的人口較少民族,分化非常明顯。大部分人口較少民族出現高速增長態(tài)勢。高山族、達斡爾族、毛南族、烏孜別克族、俄羅斯族、塔塔爾族、獨龍族等7個民族五普至六普時均出現負增長,而更多民族其中包括景頗族、柯爾克孜族、土族等16個民族呈高速增長態(tài)勢。
影響我國少數民族人口增長的因素包括:經濟社會發(fā)展水平、民族政策、計劃生育政策、人口流動、民族交融等因素。
新中國成立初期,社會經濟發(fā)展水平較低、醫(yī)療水平較差,少數民族主要對應的是“高出生率、高死亡率、低增長率”的人口增長模式,1953-1964 年少數民族人口年均增長率較低。隨著醫(yī)療水平的提高,嬰兒死亡率也隨之迅速下降,1964-1990 年期間,少數民族人口迅速增長,呈現“高出生率、低死亡率、高增長率”的增長模式;1990 年以來,隨著民族地區(qū)經濟社會發(fā)展水平進一步提高,少數民族人口增長模式轉變?yōu)椤暗统錾?、低死亡率、低增長率”模式[10]。
在民族政策和計劃生育政策方面,新中國成立初期,國家提倡“人多力量大”,20世紀70年代開始逐步實行計劃生育政策[11],但對少數民族生育一直采取“適當放寬”政策,無論是改革開放前還是改革開放以來,民族人口增長與民族政策,民族識別、民族成分恢復和更改工作都有密切關系。以土家族為例,表3發(fā)現土家族在1964-1982年和1982-1990年年均增長率均高達9%以上,學者發(fā)現原因與這段時期相關民族政策有關,1964-1990 年期間,在土家族聚居地區(qū)進行三次大規(guī)模民族成分恢復和核定工作,大批長期填報為漢族或其他少數民族的土家族人口恢復土家族身份,有學者計算,1964-1990年期間土家族新增總人口中88.97%都與此有關[12]。1982年以后民族成分恢復和更改工作全面展開,為劃定民族自治縣,不少民族都有大批居民更改民族成分;有學者發(fā)現1982-1989年間因按國家政策更改民族成分引起的人口數量異常變動[13]。
改革開放以來,少數民族人口出現負增長的情況,通常與人口遷移流動和社會經濟發(fā)展進步有關;計劃生育政策執(zhí)行較為嚴格的地區(qū)、城市化程度較高的民族,生育水平通常都較低;有一些少數民族為跨境民族,如朝鮮族、俄羅斯族、達斡爾族、烏孜別克族、塔塔爾族、獨龍族等民族,這些民族境外遷移可能性比較大。而像侗族和布依族這些西南的少數民族則主要往東南沿海遷移流動。滿族主要分布在我國東北地區(qū)和華北地區(qū),東北地區(qū)由于經濟結構調整,經濟增速放緩,近些年人口流失、人才外流、出生率超低等現象非常嚴重[14],北京是超大城市,競爭激烈、壓力較大,生育率也較低;滿族居民在城市分布的比例較高,這些因素都與滿族人口負增長有關;朝鮮族自與韓國建交開始,赴韓國打工和外嫁數量驚人[15],朝鮮族人口負增長與大量女性婚齡人口外流有較大關系。
民族交融也影響我國少數民族人口增長。改革開放以來,工業(yè)化、城鎮(zhèn)化引起各族人民流動人口增多,各族人民互動接觸空前增加,在交往交流過程中促進民族交融。通婚是民族關系最高形式。近幾十年我國各民族通婚規(guī)模較大,學者[13]認為跨族通婚客觀上擴大少數民族人口數量。有學者利用普查數據資料發(fā)現[16]通婚家庭子女在選擇民族身份時有較為明顯的傾向性;在漢族與少數民族通婚家庭中,0-9歲少兒人口民族身份選擇漢族的總比例為32.6%、選擇少數民族的總比例高達67.4%,偏離隨機選擇17.4個百分點;研究人員通過進一步測算,證實跨族通婚對少數民族人口增長有顯著影響。
研究利用歷次普查數據,展示新中國成立70年少數民族人口發(fā)展狀況,分析改革開放前后不同階段少數民族人口的規(guī)模和增速,并分析少數民族人口變動的各方面原因。
研究發(fā)現,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少數民族人口數量出現空前規(guī)模增長,到六普時有4個少數民族人口超過千萬(回族、維吾爾族、壯族和滿族),人口在百萬以上千萬以下的少數民族達到14個,有7個少數民族人口在百萬以下、30萬以上,此外還有28個少數民族人口在30萬以下,28個人口較少民族中有14個少數民族人口數量較少,在3萬人以下。從五普到六普期間,不同少數民族人口增長率差別較大。有13個少數民族人口出現負增長,原因與經濟發(fā)展、計劃生育政策執(zhí)行嚴格、城市化、人口流動、跨國遷移等原因密切相關。大部分少數民族人口規(guī)模增加較大。這既是經濟社會發(fā)展進步、醫(yī)療衛(wèi)生水平提高的成果,也與我國計劃生育政策、民族政策和各類社會政策密切相關,民族交融、跨族通婚對民族人口發(fā)展也有顯著影響。少數民族是異質性很強的群體,各個少數民族內部的增長情況并不相同,在人口發(fā)展方面,少數民族人口的結構和城鎮(zhèn)化水平也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