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澤民
從3月28日開始,匈牙利實施了“禁足令”。雖然全國確診343人,死亡10人,但對一個經(jīng)濟不算發(fā)達、人口不足千萬的小國來說,政府絲毫不敢松懈。
禁足的前日,日暖天藍,我儀式性地在老城區(qū)散了一圈步,拍了一組告示,準備給北二外的學生上網(wǎng)課用。告示寫得一張比一張更有人情味。殘疾人用品店留下電話號碼,有急需的客人可約服務;書店的停業(yè)通知不忘寫上一句:“我們相信,在這段艱難的日子里,你們可以在書籍提供的世界里找到快樂和安慰,想來,精神的健康至少跟身體的健康同樣重要?!?/p>
街上行人稀少,很多商店的大門外排了長長一隊,間隔兩米,一出一進;多瑙河畔的瑪格麗特島(無人居住的綠島)上有堅持運動的年輕人的身影,騎車、跑步、玩滑板……說歐洲人懶散,這是事實,不過他們普遍守規(guī)也是事實?!敖懔睢币坏嵤?,街巷里便無人隨便走動,街上沒警察巡邏,樓前沒保安把守,只靠貼在樓門外的一紙告示,居民自覺執(zhí)行。
我住在帝國時代的老樓里。從空中俯瞰,這是個四合院,每層都有朝向庭院的懸廊,因此鄰里碰面相對頻繁。遠遠望見會招手微笑,樓道里遇見會碰一下胳膊肘(這是疫情暴發(fā)后的新禮節(jié)),能聽到比平時更多的關心,但極少聽到議論和抱怨。想來疫情信息公開透明,誰知道的都不比別人更多。
雖然“禁足”,但可以出門購買生活必需品,看病,遛狗,甚至單人鍛煉或散步(不能結伴,要在綠地),家庭范圍內的婚禮和葬禮也不禁止。政府明文規(guī)定:超市和藥店,午前只接待65歲以上的老年人;由于老人易感,政府不建議那些必須工作的家長把孩子交給老人,各街區(qū)設有托管機構。當局還推出一系列幫助困難群體的措施,比如推遲還貸時限,全額免除受疫情影響嚴重行業(yè)的社保費用等。
與匈牙利相比,西歐疫情更重,意大利和西班牙可用“慘烈”形容。當然就像英雄的武漢,災難越大,人道的力量也越被激發(fā)。意大利的醫(yī)護人員也像中國同行們一樣前赴后繼,已感染6000人,犧牲40人,但即使這樣,還有許多退休醫(yī)生主動返崗。在離米蘭不遠的一個小鎮(zhèn)上,72歲的貝拉戴利神父真的讓出了呼吸機。他要求停掉教區(qū)人專門捐給他用的呼吸機,讓給一位陌生青年。幾天后老人去世,全鎮(zhèn)人在陽臺上為他鼓掌送行。一個多月來,意大利已有五十多位神父因經(jīng)常出入重癥病房安撫患者,而用自己的生命踐行了信仰。
另外也有巨大的悲情。意大利一位自愿調到重癥科室工作的女護士發(fā)燒后跳河,因“不愿連累其他人”;德國黑森州財政部長不忍看經(jīng)濟的重創(chuàng)而抑郁臥軌,因“擔心無力實現(xiàn)人們的巨大期望”。當然,誰都不愿聽到這類黑色的消息,但對于逝者超常的責任感,我肅然起敬。
歐洲人的行動雖遲緩一些,可一旦行動起來,也鎮(zhèn)定果斷。不僅英、法、德等大國政府發(fā)錢補助留在家里的平民,波蘭也為個體補貼工資;黨派間停止了相互攻擊,百姓也顯示出“戰(zhàn)時的團結”,各國都建起志愿者大軍。地球是圓的,人類是共同體,沒有人能在災難中獨善其身。
空寂的布達佩斯,讓我感到熟悉的陌生。面對疫情,市民們表現(xiàn)出自由的自覺,獨立的團結。有驚懼,但無恐慌;有傷痛,但無怨憤。這座經(jīng)歷了太多磨難的城市的空寂,讓我想起馬洛伊小說里描繪的那個在空襲后仍西裝革履走在瓦礫中的布達佩斯男子,優(yōu)雅從容,不帶一絲失態(tài)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