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遜
摘 要:文體學雖是中國文學研究領域內(nèi)的一門顯學,但概念辨析與立場確定仍有不明??紤]到歷史語境變遷和文學思潮演進等因素,“文”和“體”的簡單組合并不能清晰呈現(xiàn)古人有關此一問題的全部思考,且“文”和“體”內(nèi)涵的確定僅明確了文體學的研究對象,尚未能揭示其旨趣。作為現(xiàn)代學術,文體學應有明晰的學理基礎與目標指向,具備系統(tǒng)化和理論化。建設“文體學”不是簡單地梳理、羅列相關知識,也不是一味地依循傳統(tǒng)理路,它是基于現(xiàn)代視野和現(xiàn)實訴求,重新確立和整合。所謂中國古代文體學研究,可區(qū)分為“中國古代—文體學”,和“中國古代文體—學”兩個層次,二者都有必要價值。但就有關中國古代文體的研究來說,不應只是研究對象的擴充,更應是一種新的研究觀念和視角,特別是對于“本體”的關注和重視,從而實現(xiàn)研究范式的轉(zhuǎn)換,引領和創(chuàng)造新格局。
關鍵詞:文體學;中國;古代;本體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257-5833(2020)04-0183-09
作者簡介:王 遜,揚州大學文學院副教授 (江蘇 揚州 225000)
及至今日,文體學可謂中國文學研究領域內(nèi)的一門顯學。顧名思義,文體學即關于文體的研究,相關界說應頗為簡單、清晰,但因歷史的復雜(與“體”相關的表述甚多,且不無齟齬①)和現(xiàn)實的干擾(西方泊來之“文體學”),“文體學”的基本面貌不免模糊與糾纏。由于缺乏必要的概念剖析和立場審視,文體學的“名”與“實”之間時有齟齬。
一、文體學與“文+體+學”
揆諸文獻,我國古人很早就有了對于“體”的辨識與考察,郭英德指出“中國古人對文體進行自覺的、系統(tǒng)的分類,并且形成特定的文體分類觀,大致始于魏晉時期。但是,從先秦時期開始,中國古人就對文體的分類進行了許多實踐的操作和理論的思考,從而逐漸形成中國古代文體分類學的雛形”②。故而今人有充分的自信宣示文體之學系我國古已有之的產(chǎn)物,我們在研究中國文體問題時應充分尊重并首先考慮中國語境和中國立場,“作為古代文體學的基本范疇和核心理念,文體并非是指現(xiàn)代文學觀念中的主流文學文體的體裁和體式,而是還原到中國古代的歷史文化背景和語境下的存在于古人文體觀念中的文體形態(tài)……才能明確古代文體學研究的對象和內(nèi)容,從而為古代文體學的深入研究和發(fā)展提供可能”。張慕華:《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中國古代文體學研究》,《文史哲》2013年第4期。這一思路自然不差,誠如陶東風所言,“文體演變既有文學話語自身的規(guī)律,也受作家心理、接受者心理以及文化背景的影響”陶東風:《文體演變及其文化意味》,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4頁。,特定文化與文體間存在緊密關聯(lián),但具體的操作方式不無可議。
所謂“古已有之”,只是一種模糊的可能性,古人雖不乏相關研討,但少有系統(tǒng)、全面的考察,無論宗旨、前提、方法等等皆有不同。換言之,我們面對的材料盡管豐富,卻頭緒紛繁、層次不一,有待梳理和整合。當我們面對“中國文體學”時,或以為只是接續(xù)和發(fā)展某一傳統(tǒng),但這“傳統(tǒng)”本身首先有賴“確立”和“塑造”。即使強調(diào)“自主意識”的人,想來也不會反對這一結論,并用他們的實際行動予以了證實。譬如說,他們紛紛回歸中國傳統(tǒng)語境,去追溯“文”“體”甚至“學”的繁復含義,以期“從基本概念的闡釋做起,以求得對其原生狀態(tài)的‘了解之同情”吳承學、沙紅兵:《中國古代文體學論綱》,《文學遺產(chǎn)》2005年第1期。。通過深入細致地辨析、鉤沉,學人似乎傾向于認為“‘文、‘體、‘學內(nèi)涵,理解上因人而異,不同‘組合,即形成不同的‘文體學”歐明俊:《古代文體學的學理構成》,《學術研究》2010年第9期。。這一立場兼顧歷史與現(xiàn)實,體現(xiàn)出較為融通的姿態(tài),但我們的質(zhì)疑也由此產(chǎn)生,將文體學視為一種“組合”,是歷史的本然還是今人不得以的操作?進一步想追問的是,所謂“文體學”的內(nèi)涵是否等同于“文+體+學”?這里顯然有太多的疑惑值得我們思索。按照我們的理解,所謂“文體學”當是指“文體+學”(即有關“文體”的學問),而非“文+體+學”,現(xiàn)有做法不但從根本上扭曲了我們的研究宗旨,且存在機械、簡單化之失。
吳承學指出,“我們今天所說的‘文體這個詞,已經(jīng)更多地是一個現(xiàn)代合成概念”吳承學、沙紅兵:《中國古代文體學論綱》,《文學遺產(chǎn)》2005年第1期。,故而他才要去梳理“文”和“體”的多重內(nèi)涵,并有“組合”之舉。但“文體”一詞雖是現(xiàn)代組合生成,它已經(jīng)成為一個單一的詞匯和范疇,具有特定且清晰的內(nèi)涵。所謂“文體”,簡單來說即“文之體”,它的核心和中心系落在了“體”上,是關于“文的體”的探究而非“文和體”的考察。就字面意義而言,“文體”顯然不同于“文+體”的組合,進一步來說,種種組合方式無論是在歷史和邏輯層面皆有不足。
首先,以“文+體”的組合方式理解“文體”看似充分尊重歷史,卻也最無視歷史?!拔摹焙汀绑w”確有復雜內(nèi)涵,這也意味著它們有其各自的歷史演進軌跡,但所謂的“組合”顯然沒有考慮到這層因素。姚愛斌曾經(jīng)指出,“從有關文獻可知,在‘文體觀念產(chǎn)生之前,人們已經(jīng)在‘文的觀念框架內(nèi)對有關文章的眾多問題有了相當豐富的認識;但為什么在有了‘文的觀念之后還會出現(xiàn)‘文體觀念?”姚愛斌:《論中國古代文體論研究范式的轉(zhuǎn)換》,《文學評論》2006年第6期。相關問題可在姚文中得到解答,我們此處想說明的是,“文體”觀念的興起與“文”或者“體”的產(chǎn)生并不同步,這就意味著它并不是二者的簡單疊加,而是某種思維方式和認識模式內(nèi)在演進和發(fā)展的結果,實現(xiàn)了先前零星或模糊觀念的明晰與升華。將“文”和“體”做簡單疊加,不免以共時展示的方式消解了歷史發(fā)展過程,遮蔽了諸多“真相”與“可能”,特別是“文體”概念孕育的獨特語境以及這一概念提出的獨特價值與嶄新格局陳民鎮(zhèn)研究指出,“由于‘體是實體,因此在‘文的涵義由虛轉(zhuǎn)實并最終落實到書寫文本之前,‘文和‘體的結合是不具備充分條件的。正是春秋戰(zhàn)國以來‘文的文辭義、文字義和文籍義相互滲透并交融,使得以‘文指涉文學成為可能,也使得以‘體論文成為可能”。見氏著《有“文體”之前》,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35頁。。至于今日的重新組合,更有其現(xiàn)實考量與訴求,歷史溯源在尊重“傳統(tǒng)”的同時也無視了“當下”,顯然也存在局限。(關乎此,下文還有申發(fā))。
其次,當采用組合方式時,實已暗合一個前提,即“文”和“體”有明確的界限,或者說是不相干的兩物,但這顯然不符合實情。就“體”而言,雖說涉及的內(nèi)容極為廣闊和繁雜,但很多時候都與“文”密切相關,吳承學等將“體”的含義歸納為六種,即“體裁或文體類別”“具體的語言特征和語言系統(tǒng)”“章法結構與表現(xiàn)形式”“體要或大體”“體性、體貌”“文章或文學之本體”吳承學、沙紅兵:《中國古代文體學論綱》,《文學遺產(chǎn)》2005年第1期。,莫不如此。就其間的一些重要現(xiàn)象來說,所謂“辨體”,是要確立某一類型文的本色;所謂“破體”,是要破除某一類型文的常規(guī)范式,開創(chuàng)新可能,依然沒有擺脫與“文”的緊密關聯(lián)。諸多關于“體”的考察,本就是針對“文之體”展開,恰與我們界定的概念相應,反映了古今一致的思維方式,我們又何必多此一舉采“組合”方式?
吳承學指出“文”這一概念相當重要,“因為它決定了‘文體研究的基本對象和范圍”吳承學、沙紅兵:《中國古代文體學論綱》,《文學遺產(chǎn)》2005年第1期。,此言甚是,但同時也道出了“文”與“體”的復雜瓜葛。一方面,進入了“文”的系統(tǒng),才使“體”成為明確而重要的研究對象,“文”之范圍的多元也造就了“體”之研究的發(fā)達與豐富。另一方面,關乎“文”的認識有賴于“體”的明確,針對“體”的考察要依托“文”之基礎,它們雖是兩個概念范疇,但在各自視域下多有重合重疊處,簡單組合方式顯然難以呈現(xiàn)個中的微妙聯(lián)系,反倒會遮蔽我們對相關認識的深化。
復次,我們在確立某一概念的內(nèi)涵時,往往是將相關字詞帶入歷史語境,梳理其多元含義。譬如我們在處理“文體”時便會去分別考察“文”和“體”各有幾重含義,但對于這種操作方式我們要保持必要的警惕。第一,同一個字或詞,古今概念可能發(fā)生變化或變異,未必決然對等,甚至根本是兩物。第二,某一范疇的內(nèi)涵不僅體現(xiàn)在與其相同/似的個別字詞上,還會有具體化的說明。譬如“文體”,我們對其豐富內(nèi)涵的考察不能僅僅限定在“文”或“體”等詞的領域內(nèi),而當全面考索古人有關“文體”(文之體,可有多樣表述)形成、演變的豐富表述,這無疑遠遠超出了“文+體”的范圍。錢志熙就曾言及,“不將‘體抽象為一個獨立的因素,而是將其作為聯(lián)系語言表達、風格、思想感情等許多因素的一個核心的因素,體與‘意、‘氣、‘辭這些文學的最重要的因素直接聯(lián)系在一起。文體是文學諸要素中的核心,與其他的要素或概念范疇構成有機、網(wǎng)絡性之聯(lián)系”錢志熙:《論中國古代的文體學傳統(tǒng)———兼論古代文學文體研究的對象與方法》,《北京大學學報》2004年第5期。。
最后,文體學是關于文體的學問,但并不是關于文體論說的匯集。有關文、體或文體概念的界定,只是解決了文體學的研究對象問題,并未清楚說明它的研究任務和旨趣。既然是“學”,應有明晰的學理基礎與目標指向,具備一定的系統(tǒng)化和理論化。有關文體的研究,顯然不僅只關注何為文體(無論是整體意義上,還是個別意義上),更在意如何理解和認識文體的淵源、特征、流變、評價及創(chuàng)作方法等內(nèi)容,這決非“文+體”的探討所能囊括。
總之,我們有關“文體學”的理解要具整體和全面眼光,應當在全面梳理古人諸種論說,深刻體察現(xiàn)實研究宗旨的基礎上,明晰“文體學”的學理基礎和研究目標和任務。在此過程中,有關“文體”、“體”等概念的梳理自系關鍵,卻并非全部,更不能僅據(jù)某些只言片語妄定文體學的界限。
二、文體學與“古代”文體學
眾所周知,中國古代文體學的興起有其特定的當代文化背景,其中之一便是“西方的文體學研究和我國學者對西方文體學的研究,各種鮮活的文學研究情境對古代文學研究的文體意識產(chǎn)生了潛移默化的滲透和影響”吳承學、沙紅兵:《中國古代文體學論綱》,《文學遺產(chǎn)》2005年第1期。。面對外來學說,我們的感情總是較為復雜,一方面,我們強調(diào)“當前的古代文學研究,亟須旁取西方文體學觀念與方法,回溯中國古代的文體觀念,來擴大、加深對古代文學的文體學研究”錢志熙:《論中國古代的文體學傳統(tǒng)———兼論古代文學文體研究的對象與方法》,《北京大學學報》2004年第5期。;與此同時,更多的是對本土立場和傳統(tǒng)價值的強調(diào),“中國文體學的‘體,是一個典型的中國本土文學概念”吳承學:《中國文體學:回歸本土與本體的研究》,《學術研究》2010年第5期。,“文體學是中國古代文學研究中最為悠久的學術之一……中國古代有著豐富而深厚的文體學思想,而且成熟相當早,《文心雕龍》的文體學已經(jīng)相當精深而有體系,此后一直到清代,文體學久盛不衰”吳承學:《建設具有現(xiàn)代意義的中國文體學》,《文學評論》2015年第2期。。無論就學術觀點還是價值傾向來說,這兩種看法都沒有問題,但當它們碰撞在一起,矛盾與分歧便迅速產(chǎn)生和擴大?!叭诤稀彪m是理想訴求,卻難于操作,倒是“偏重”一端較易實現(xiàn),其中必然涉及取舍,更多的研究者傾向于認同中國古代文體學的“特殊性”,因為古代豐富的文體事實是確然存在的。研究宗旨上強調(diào)“傳統(tǒng)”,研究方法上采取“回溯”,所謂“組合”與“隨文釋義”便是其自然產(chǎn)物。雖說我們也致力于“建設”,但處處強調(diào)的卻是彰顯古人面貌,或者說,我們所理解的“建設”就是將中國古代“豐富而深厚的文體學思想”清晰化、條理化,則所謂中國文體學,某種意義上就是中國古代文體學的延續(xù)與整合。在不少人看來這正是“尊重歷史傳統(tǒng)”的應有表現(xiàn),反之將淪為削足適履、以今律古,但在這“言之鑿鑿”的背后卻遮蔽和忽略了不少問題。
當“體”具有多重含義,有待隨文釋義的時候,“文體學”的研究對象不免因此種多元和開放而被消解。這一說法或要遭到不少人的質(zhì)疑,文體學研究蓬勃開展、成果迭出,何來混亂之說?若是追問他們何為文體,答案或有多種,一旦落實到具體層面,便會告知詩詞曲賦文等等皆是。但在傳統(tǒng)視域,同時也是今人的一般理解中,我們多將“詩詞曲賦文”之類稱之為“體裁”,代表的是“類”的概念。如此說來,“文體”是否與“體裁”等同或類同?他們顯然不同意這樣的結論,畢竟“體裁”只是“文體”復雜面向之一端。那么問題就產(chǎn)生了,“詩詞曲賦文”等既具有“體”的意義,又兼?zhèn)洹邦悺钡囊蛩兀簧矶?,彼此間是何關系?如何統(tǒng)一?諸多問題有待回答,只是我們的思考不夠深入,未曾意識到它們的存在,便誤以為一切都清晰明白。這一切的癥結,歸根結底還是回到一個基本且根本的問題,如何理解“文體”。我們目前多半強調(diào)由于歷史文化語境的多元,其意涵紛繁復雜,因此不免需要“隨文釋義”,這一思路自然是充分尊重歷史的結果,但就思維方式來看,卻不免簡單淺表。
對于“體”的理解之所以出現(xiàn)多元情況,是因為在不同語境中它確實有歧異呈現(xiàn),但我們需要追問的是,到底是存在多個不同的關于“體”的理解,還是說,“體”本就是一綜合多元的體系,在特定情境下突出了不同的層面與角度?就前者來說,我們看到的是多元,強調(diào)的是特殊與個別,重在綜合和匯總,所謂種種“組合”即是,這里隱含的一層意思就是各義項彼此獨立,缺少內(nèi)在的關聯(lián);就后者來說,我們對于“體”的理解重在“整體”和“綜合”,多種義項雖存有差別,卻具有密切的內(nèi)在關聯(lián),可指向到或歸屬于某一更高層次。在具體情形下各有側(cè)重,固需隨文釋義,但不論它凸顯的是哪一面,總不超出我們既定的“總體”范圍?,F(xiàn)有多種關于“文體”的探討都致力于構建某種體系,恰與此種意識對應。譬如陶東風認為“文體……隨著其概括性的大小變化,就有了‘個體文體、‘時代文體、‘民族文體、‘文類文體等相應的概念”陶東風:《文體演變及其文化意味》,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7頁。。又有童慶炳認為中國古代文論中關于“體”、“文體”的涵義很豐富,起碼可以分為三個層次,即“體裁的規(guī)范”、“語體的創(chuàng)造”和“風格的追求”,并強調(diào)三者間并非割裂,而是互相聯(lián)系,從而構成了一種整體性的氣脈。詳參童慶炳《文體與文體的創(chuàng)造》(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一章第一節(jié)“文體概念的涵義”。
兩相比較,顯然后者更具說服力,它可以實現(xiàn)有效整合,將所謂多層次、多側(cè)面、多體系融合到一起?;蛴腥艘|(zhì)疑這是否是后視之明、有意整合,特別是此類處理不免參照了西方文體學的不少觀點,會否曲解或者違背古人的原意?這顯然多慮了。首先,眾多學人已經(jīng)指出,文體之“體”來自于人體,具有“本體”意味姚愛斌指出,“‘文體之‘體顯然是‘人體 之‘體的一種比喻用法”,而揆諸文體論獻,也能支持“‘文體……可指‘文章整體”的觀點。見氏著《有特征的文章整體與有特征的語言形式——中國古代文體論與西方Stylistics的本體論比較》(《鄭州大學學報》2007年第1期)一文。。因此,所謂“體”本就應具綜合性,只是有關其內(nèi)涵的理解隨著人們認識的深化而不斷豐富。其次,上述兩種處理方式的根本不同,其實就落在了如何理解“體”上,前者重視的是關于“體”的種種理解,系從結論入手,自然千差萬別;但我們似乎應另有一重視野,即種種結論系針對何種問題展開,如此則焦點可以匯聚,說到底,他們都在探討“文”之“體”的基本情況,或者說“文本結構方式”,其問題域是較為清晰和明確的,本就應該整合在共同畛域下。紛繁復雜是事實,但這只是事實的一部分,不能因此干擾或妨礙整體性文體學認識的確立。
關乎此,我們還需有進一步的申發(fā),即關于研究視野及方法?,F(xiàn)有研究似乎過于看重古代,而少了些現(xiàn)代意識與方法,特別是缺少了必要的提煉和總結。“隨文釋義”自然有其必要,但這是針對具體個案而言,作為一個范疇,作為一門學科,我們是否依然要采取這樣一種“含糊”的態(tài)度?面對所謂“復雜”事實,我們是否應該因其“本然”而放任處之?古人對于“文體”的認識雖紛繁復雜,但我們對于這些“碎片化”的知識是否只可以簡單接受,而不能予以必要的整合?所謂整合,不是簡單疊加,而是抽繹和提煉。古人對于文體的認識雖然存在階段性特點,但歷史地看,他們的認識是不斷完善和豐富的,逐漸實現(xiàn)了“文體”范疇的豐富與包容。這并不是意味著古人已經(jīng)形成了系統(tǒng)性的文體學認知,而是指多元探討從不同角度實現(xiàn)了片面深刻,彼此既有分歧,又有重疊,匯總起來看,在一定程度上實現(xiàn)了“文體學”體系的完善。因此,假如考量古人的文體學研究,一方面,要尊重歷史事實,總結概括他們在各個時代/各種情境的“片面認識”,另一方面也應該意識到文體學本身在不斷豐富,古人對于文體的理解在逐漸深化,并達到相當高度。目前來看,我們多半注意到了前者,而忽略了后者。這就意味著,如果要建立中國古代文體學,應該以他們成熟期的認識為基準,以較為完整的“文體”認識來整合、統(tǒng)籌,即我們應該有對“文體”的明確理解,進而來觀照過往。這既是古代文學發(fā)展的一個客觀事實,也是我們確立研究基礎的必然。以完整的認識去觀照“片面”,既能見出其特點,也能明其演進。至于各個階段的觀點,作為文體觀念發(fā)展史,當從屬于中國文體學研究的一個分支。
說到底,不管古代的文體學思想如何豐富,畢竟不是一門成熟的學問。作為現(xiàn)代學術,不是簡單地梳理、羅列相關知識,也不是一味地依循傳統(tǒng)理路,它是基于現(xiàn)代視野和現(xiàn)實訴求,重新確立和整合。不管我們承認與否,當我們在從事這一研究時,既不可能擺脫現(xiàn)代立場(我們是現(xiàn)代人),也迫切需要現(xiàn)代立場(我們從事當下研究),姚愛斌曾自述研究旨趣:
本文嘗試以古代文體論的史料為依據(jù), 通過文獻實證與邏輯分析、本體論與方法論相結合的方式, 重新解讀古代“文體”范疇的基本內(nèi)涵, 辨析二分式釋義的失誤和不足, 并在此基礎上建立一個更切合中國古代文體論的新的研究范式。姚愛斌:《論中國古代文體論研究范式的轉(zhuǎn)換》,《文學評論》2006年第6期。
舊材料,新解讀,極易遭致批評,認為是以今衡彼。但基于兩個事實,這一思路既必然也必要。第一,古人關于文體的理解和認識處于豐富和完善過程中,我們除了總結、歸納若干零散觀點外,理應觀照到思維的進化邏輯與過程,并將思維方式與言說觀點結合起來,呈現(xiàn)出體系性的面貌與規(guī)模。第二,也是息息相關的,古人的觀點不免零散而分散,需要整合和提煉。這里或要涉及中國古代文論是否具有體系的問題。我們需要注意的是,類似現(xiàn)代學術那樣的嚴謹體系顯然在中國古代是不存在的。劉勰的《文心雕龍》號稱體大思深,依然存在不少難以自洽的內(nèi)容,但這并不代表說它沒有自足、自洽的理論認識,只不過較為零散。這種零散既是指某一著作自身的松散,也是指各種著作之間形成的微妙呼應,這些線索都有賴于我們的重新歸納和發(fā)明。
三、“中國古代文體-學”與“中國古代-文體學”
現(xiàn)有中國文體學研究,一則強調(diào)本土,二則強調(diào)傳統(tǒng),故而相關研究多集中于古代文學領域,中國文體學研究成為中國古代文體學研究。所謂中國古代文體學研究,實則可以有兩種讀法,也必然產(chǎn)生兩重含義,一為“中國古代—文體學”,即古人在文體研究方面的開拓;一為“中國古代文體—學”,即關于中國古代各類文體的具體研究(在實際展開過程中,大多著眼于類的方面),除了前人的豐富探索外,今人也應該基于新立場、新方法或新視角予以新的推進和豐富。有學人意識到了其間差別,譬如楊旭指出:
我們需要注意的是,“宋代文體學”有兩層面的含義,一是關于“宋代文體”的學問,也即對宋代已有的文體進行的研究。二是“宋代的”文體學,也即宋代已經(jīng)具有的文體理論研究,或曰宋人的文體學,在這第二層面的含義中,我們始終要把握這是“宋代的”文體學,而不是以任何宋以后時代的文體學,更不是我們現(xiàn)代的文體學。楊旭:《“文體”的涵義和宋代文體學的研究對象》,《清華大學學報》2009年增2期。
但更多時候,學人對此區(qū)分似乎缺少自覺,往往將二者混為一談。譬如張慕華在分類別梳理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中國古代文體學研究成果時,既關注到了“古代文體分類研究”,也涉及了“古代文體形態(tài)及文體史研究”。就前者來說,意在“分析不同分類方法和理論中蘊含的文體觀念,以揭示中國古代文體發(fā)展的基本規(guī)律和總體趨勢”,今人的視野和立場雖也起到重要影響,但相關研究的重心是對古人相關認識的梳理、總結和提煉,“結合特定的語境還原古人對某類文體的理解和定位,以此顯示各種文體在不同的區(qū)分層面所表現(xiàn)出的文體特點”;至于后者,譬如其所列董乃斌《中國古典小說的文體獨立》、趙敏俐《漢代詩歌史論》、王運熙《樂府詩述論》、郭建勛《先唐辭賦研究》、郭英德《明清傳奇戲曲文體研究》、施懿超《宋四六論稿》、陳大康《明代小說史》等著雖要尊重和參考前人的既有成果,但更多是發(fā)展和完善,代表了今人的新創(chuàng)獲與新水平。兩類研究其實代表了兩種不同的研究思路和視野,“中國古代文體—研究”自然要直面“文體”本身,多層次、全方位予以審視,這應屬于文體研究的基本和核心內(nèi)容,至于“中國古代—文體研究”,我們的處理對象其實是前人的研究成果,屬于“文體學史”的范疇,此類研究也當正名為“文體學學”。二者間自然存在緊密關聯(lián),即古人的深入探討為我們積攢了豐富智慧,我們往往是在接續(xù)他們話題的基礎上予以推進,譬如吳承學的文體學研究便鮮明呈現(xiàn)了這一風格特點。但二者畢竟屬于不同層次、不同層面,不可混為一談,歸根結底,這還是由于對“文體”的內(nèi)涵及“文體學”的研究宗旨認識不清所致。
綜合目前情況來看,我們的文體學研究在上述兩個方向皆有開拓,并產(chǎn)生了豐碩成果,煌煌大著在列,學人也多有評判申發(fā),此不贅述。但由于上述“認識不清”問題的存在,可能的混亂與缺失仍有待警醒并完善。
在提及“文體學”發(fā)展建設的意義時,谷曙光認為“不在于或者說并不僅僅在于文體本身,關鍵是通過文體這一視角,推動和深化我們對于文學、文化的理解”谷曙光:《論宋代文體學的研究路徑與學術空間》,《中國文學研究》2009年第2期,這一觀點應能獲得不少學人的認同,但現(xiàn)實情況卻是文體學研究很多時候就是在單純地研究“文體”。按理說這倒也無可厚非,推動和深化對文學、文化的理解固然是核心,但要建立在對相關文體的具體分析上,且中國文體學發(fā)展建設的起點就在于對“文體”的發(fā)現(xiàn)。吳承學指出:
20 世紀以來, 我們的文學史研究主要是受到西方學術的影響, 而在古代文體形態(tài)的研究對象和范圍方面, 往往未能從實際出發(fā), 對中國古代原來非常重要的一些文體形態(tài)相當忽視。因為從現(xiàn)在的眼光看, 古代許多重要的文體形態(tài)是“非文學” 的文體形態(tài), 但是在中國古代實用文體形態(tài)與文學文體形態(tài)是渾成一體的。因此, 我們的古代文體史研究,一定要從中國古代文體形態(tài)的實際情況出發(fā), 避免以西方的文體形態(tài)分類學的框框來套用, 削足以適履。吳承學:《文體形態(tài):有意味的形式》,《學術研究》2001年第4期。
基于中國文學發(fā)展的實際,對“文體”的重新審視系突破文學史研究既有范式的重要推動力,經(jīng)過這么一番“洗禮”,直接重塑了我們的研究對象和目標,一個鮮明的標志即是不少曾在文學史上留有影響卻長期為人忽略的文體被重新“發(fā)現(xiàn)”,并得到了深入而細致地考察。但“發(fā)現(xiàn)”固然重要,卻不能僅僅或永遠是發(fā)現(xiàn),故而吳承學再次警醒:
目前有一個值得注意的傾向,有些學者,尤其是年輕的學生,把文體學片面地理解為文章體裁或文類,而在傳統(tǒng)文體之中,又比較刻意地尋找一些偏僻的文體來研究, 這當然是有必要的。但我們絕不能滿足于此,更不能形成一種主流風氣。我們要防止文體學研究走上煩瑣與生僻之徑……中國文體學的研究是開放的,具有很大的學術研究空間。吳承學:《中國文體學:回歸本土與本體的研究》,《學術研究》2010年第5期
如此一來,我們于檢討之余不免既興奮又迷惑,這“很大的學術研究空間”到底在哪?說到底,仍要到上述的“文體學史研究”與“文體研究”兩種思路處找答案。
相較而言,文體學史研究更為興盛,也是學人更為關心的話題,吳承學曾指出“文體學研究,必須以聯(lián)系和發(fā)展的眼光,對中國古代多姿多彩的各種文體的體制、淵源、流變及文體之間互相影響等問題作歷史的描述和思考”。故而舉凡文體分類、文體觀念等等內(nèi)容得到了全面而細致地探討,此舉的重要意義自不待言,但類似操作,包括學人當下致力于建設的“文體學”學科,固然能夠提供新問題,產(chǎn)生新知識,可說到底只是實現(xiàn)了“量”的累增,未能和現(xiàn)有研究產(chǎn)生良性互動甚至交融,實現(xiàn)“質(zhì)”的升華。譬如說類似研究固然“深入挖掘大量今天已被邊緣化,而在歷史上有過重要地位和廣泛影響的文體形態(tài),將其納入古代文體譜系中來,從而豐富、完善古代文體學學科體系的內(nèi)容和構建” 吳承學、何詩海:《古代文體學研究漫議》,《古典文學知識》2014年第6期。,它對于我們深化和推進中國文學的理解有何作用?
毋庸置疑,文體分類、文體觀念與中國古代文學的發(fā)展息息相關,或可以說是中國文學演進過程中的重要一環(huán),缺少了這樣一個維度,將影響甚至制約我們認識的豐富。譬如說“先秦的禮樂制度與文體產(chǎn)生、秦漢政治制度的建立與文體譜系形成、歷代政治制度的變遷與文體演化、舉士制度與文體演化”吳承學:《中國文體學:回歸本土與本體的研究》,《學術研究》2010年第5期等等,均是不可以忽略的話題。但正如論者指出的,有關文體的研究包含共時和歷時兩個維度,前者旨在“對各種文本結構方式作靜態(tài)的、橫向的分析、比較、歸納”,后者則力圖“從動態(tài)的、縱向的角度描述歷時上處于不同時間維度的文體結構的轉(zhuǎn)化、興替、變易,描述文體演變的各種現(xiàn)象并總結其規(guī)律”陶東風:《文體演變及其文化意味》,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7頁。。盡管未必完全對應,上述研究旨趣可納入歷時研究維度,共時層面始終處于缺席狀態(tài)。陶東風批評說“我們建國后的文學史在介紹和論證一種特定文體在歷史上的興衰時,常常忽視了這種內(nèi)部的特殊性,機械、直接地將一些外部背景當成文體興衰的直接原因。這是當時流行的庸俗社會學在文體研究中的體現(xiàn)”陶東風:《文體演變及其文化意味》,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5頁。,這一頗有些激烈的看法自然存在偏差,但卻道出了部分的問題癥結。研究中國古代文體,固然不能離開歷史背景和文化語境,但也不能完全依托這些外部因素,即使是就歷史演變來說,“文體演變并不是一個孤立的現(xiàn)象,而是具有豐富的人文內(nèi)涵,但其規(guī)律首先無疑應當從語言結構內(nèi)部的特殊性中加以描述和總結”陶東風:《文體演變及其文化意味》,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5頁。,不論一種文體到了多大的外部條件影響,它依然要按照內(nèi)在的規(guī)律和自主的形式予以呈現(xiàn),“自律”和“他律”本就是一種辯證法。但由于受長期形成的“思想至上”觀念的影響,我們一直以來重內(nèi)容、輕形式,章培恒曾言及,“目前的文學史著作……都以敘述文學內(nèi)容的發(fā)展為主,對形式的發(fā)展只是應景式的或隔靴搔癢式的敘述?!闭屡嗪悖骸锻砻餍∑肺捏w研究·序》,江西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受此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意識影響,文體學研究依然是重概念辨析、歷史梳理和理論闡發(fā)(分類學種種),而輕文體結構(語言或形式層面)分析。于是錢志熙提議,“文體研究一直是古代文學研究的一個方面,各種體裁的研究與針對作家創(chuàng)作的分體研究也一直在進行,但相對于社會學、文化學與抽象的審美學在古代文學研究上的廣泛使用來說,文體學方面的研究的確是比較薄弱的……我認為在今天學術界重提文體學研究的意義,除了加強文體分類研究之外,更重要的是強調(diào)文體作為文學之重要因素在整個的文學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作用”錢志熙:《再論古代文學文體學的內(nèi)涵與方法》,《中山大學學報》2005年第3期。可惜的,這樣的呼吁雖然獲得許多人的認同,卻始終未能形成規(guī)模效應,可能的原因或也如章培恒所說“這倒并不是我們不想好好敘述,而是沒有這個能力”章培恒:《晚明小品文體研究·序》,江西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這一點在所謂“文體研究”方面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
既是文體研究,則自然以文體為中心,故而凡與詩詞曲賦種種相關的研究皆被納入文體學研究名下。但是否與“文體”相關就系文體學研究?回答當然是否定的,因為傳統(tǒng)文學史研究依然是圍繞上述對象展開,現(xiàn)有的文體學研究雖強調(diào)或突出了某一文體,但所謂的 “分體文學史雖然比一般的文學史較多關注體裁的問題,但在具體的敘述中,并沒有充分地揭示特定體裁的文體本質(zhì),甚至往往不能貫徹體裁發(fā)展的基本軌跡”錢志熙:《論中國古代的文體學傳統(tǒng)——兼論古代文學文體研究的對象與方法》,《北京大學學報》2004年第5期。,雖有其“名”,未見其“實”。我們?nèi)缃襦嵵貥伺e“文體”之學,顯然應當有所不同,這也正是我們對已有“文體學”稍有不滿的原因所在。我們的確重新“發(fā)現(xiàn)”了不少昔日未受重視的文類,這確是文體學研究帶來的新趨向,但有關這些文類的具體研究,卻仍是沿襲舊套路和舊方法。這并非是懷疑傳統(tǒng)思路及方法的意義,只是想追問是否還有新的可能性。我們有關“文體”的認識不斷推進,但有關具體承載文體的文本的解讀卻未見深化;我們執(zhí)著于“文體”研究的視角和方法,卻未曾有鮮明的方法論意識;我們不僅要了解詩詞曲賦的淵源、歷史,更要知其藝術特征,即除了外部制約因素外,更要有關乎其“本體”的細致考察。說到底,所謂文體學,重要的不是對象,而是一種新的研究觀念和視角。陶東風認為“傳統(tǒng)的文學史從本質(zhì)上看屬于文學的題材史、也就是說,它所感興趣的是文學所反映的對象的歷史,而不是文學的反映方式的歷史”陶東風:《文體演變及其文化意味》,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5頁。,我們所需要的正是這樣一種轉(zhuǎn)換。因此,“文體學”的引入,不能只是研究對象的擴充,更該引領和創(chuàng)造新格局。
張伯偉在回顧70年古代文學研究時特別指出,“古代文學研究者紛紛向歷史靠攏,向文獻靠攏,向考證靠攏……這個問題是值得深長思之的”。歷史、文獻、考證等領域固然成果迭出,并促進了古代文學研究的繁榮,但我們?nèi)韵胝f明的是,所謂繁榮,既要有面的拓寬,更要有點的深入,文學研究,終究是要落實到本體上,“注重各類文體自身的文體學研究(比如從語言節(jié)奏切入的詩歌體式研究)等等”張伯偉:《艱難的歷程,卓越的成就——新中國70年的古代文學研究》,《文學評論》2019年第5期。,這既是高度表彰了文體學研究的意義,更是清晰指明了文體學建設的方向。我們毫不否認文體史、文體學史等研究的學術價值,但更為重要的是要關注本體,關注組織結構方式。
余 論
受西方文體學的啟發(fā),不少學人注意到了“語言學”的意義,“我覺得,所謂文體學的基本理論,其中首先要探討的就是作為文學研究的一種方法或一個分支的文體及文體學內(nèi)涵,它的研究對象及其方法……其中尤其強調(diào)這樣一個思路,即尋索傳統(tǒng)的文體學思想及研究方法,同時也參考西方的作為語言學研究的文體學的某些合理因素”錢志熙:《論中國古代的文體學傳統(tǒng)——兼論古代文學文體研究的對象與方法》,《北京大學學報》2004年第5期。,也就是強調(diào)所謂“形式”研究。前文已經(jīng)論及,此種研究路數(shù)向為我們傳統(tǒng)忽視,實則是未曾獲得我們的理解,于是“正名”工作勢在必行,有學人通過文獻梳理,鄭重聲明“漢語文體學經(jīng)典十分關注語言層面的文體學研究”李建中:《文學是文體的藝術——漢語文體學理論重構與韋勒克文體學思想》,《學術研究》2013年第5期。。其實是否傳統(tǒng)并不重要,我們對于中國古代文體類別、性質(zhì)的界定固然要尊重中國傳統(tǒng),但對其闡釋、解讀卻不妨借鑒今日,更何況文學作為語言的藝術,從“語言”或“形式”入手正屬當行本色。
當然,基于中西文學傳統(tǒng)的不一,我們于借鑒的同時也應有所甄別。由于彼我文學“形式”的差別,我們從語言入手時應有所區(qū)分,防止產(chǎn)生過度闡釋或自說自話之弊,有學人曾就詩歌解讀提醒到,“將新批評的文本細讀僅僅當作一種獨立的批評方法引進,且不加揀擇地應用在任何一首從描述性角度被定義的詩身上,文本細讀就會變成一種類似點金術的學院巫術”張定浩:《取瑟而歌——如何理解新詩》,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4頁。。徐艷的《晚明小品文體研究》致力于“探討晚明小品是依照怎樣的語言原則被最終表現(xiàn)出來的”徐艷:《晚明小品文體研究》,江西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5頁。,具體操作則圍繞語言、意象、結構等不同文體層次展開,個中所述,多有令人耳目一新之處,但因其過于重視語言形式的考察,部分論調(diào)不免有刻意之嫌,甚而為求部分之切題,割裂全篇,支離破碎,背離了文章主旨。至于效仿者更不免變本加厲,動輒以語言、意象、結構,或者體裁、體式、體貌之類立論,具體操作方式則是脫離全文,孜孜尋覓一二個例證以印證其說,與我們的主旨,即加強對于文本的理解可謂天壤之別。因此,語言研究固然有效,但只是參照與手段,切不可本末倒置。
綜上,重視本體是我們文體學研究和建設的核心命題,在具體操作層面,則需充分考察文體特征與文本特點,就具體問題采取特定方式展開專門研究,以免拘泥和固化,就此來說,中國文體學的研究旨趣與方法有待進一步探索與發(fā)展。
(責任編輯:李亦婷)
Abstract:Although stylistics is a significant science in the field of Chinese literature research, the concept analysis and position determination are still obscure. Taking into account the changes in historical context and the evolution of literature ideological trend,the brief combination of “l(fā)iterature” and “style” cannot clearly present all the ancient thoughts on this issue. The definition of connotation of “text” and “style” only points out the research object of stylistics without revealing its purpose. As a modern academic, stylistics should have a clear academic foundation and goal orientation, and be systematic and theoretical. The construction of “stylistics” is not simply to sort out and list related knowledge, nor to follow the traditional rationale blindly. It is based on modern vision and realistic demands to re-establish and integrate. The so-called study of ancient Chinese stylistics can be divided into two levels: “Ancient Chinese Stylistics” and “Ancient Chinese Stylistics-Studies”, both of which have necessary value. However, as far as the study of ancient Chinese stylistics is concerned, it should not only be an expansion of the research object, but also a new research concept and perspective, especially the attention to the “ontology”, so as to realize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research paradigm to lead and create new patterns.
Keywords:Stylistics; Chinese Ancient; Ontolo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