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金末漢族士人侯摯

卜曉菲

（渤海大學，遼寧 錦州 121000）

侯摯是金中后期漢族士人的杰出代表，歷仕章宗、衛(wèi)紹王、宣宗、哀宗四朝，在金末的政治舞臺上發(fā)揮了重要作用。目前學界對侯摯這一人物的記述主要在群體研究中有所提及，如侯震的博士論文《金章宗明昌進士研究》[1]和其碩士論文《金末漢人宰執(zhí)研究》[2]，王德朋《金代漢族士人研究》[3]及薛瑞兆《金代科舉》[4]等，他們對侯摯在政治、軍事等方面的突出作為有所闡述，但缺乏對侯摯一生事跡的綜合考察。通過對侯摯一生的任職情況、建言進策、政事才能等方面的分析，窺探其在金末歷史舞臺上發(fā)揮的重要作用，同時也加深對金末社會政治環(huán)境變化的理解。

一、侯摯任職履歷

侯摯，初名師尹，字莘卿，東平東阿人（今山東東阿），生年不詳，卒于金天興二年（1233）。他于明昌二年（1191）登進士及第后,開始步入仕途，哀宗時為官至宰相，史稱“南渡后宰執(zhí)中，人望最重”[5]。據(jù)《金史》對侯摯任職情況記載如下：

表1 侯摯任職情況表格

貞祐四年正月（1216） 尚書右丞 正二品貞祐四年四月（1216） 河北行省貞祐四年五月（1216） 東平行省(權(quán)本路兵馬都總管)興定元年冬（1217） 三司使 從二品興定二年二月（1218） 河北行省(兼行三司安撫事)興定二年六月（1218） 不州行省興定三年七月（1219） 汴京三路行三司天興元年正月（1232） 大司農(nóng) 正二品天興元年八月（1232） 平章政事(行京東路尚書省事) 從一品

侯摯“入官慷慨有為”[6]，承安年間就做到了山東路鹽使司判官一職，執(zhí)掌該路經(jīng)濟命脈。通過其任職履歷表可知，宣宗南渡是侯摯官職變化重要的分界線，南渡前，其官職變化較小，南渡時，已官居從三品勸農(nóng)副使一職，宣宗南渡后，侯摯的官職由勸農(nóng)副使一路攀升，至哀宗時官居宰相之位，可見，侯摯的政治作為主要在南渡之后。結(jié)合金朝末期所面臨的社會環(huán)境，陳昭揚在《金代漢族進士的官職遷轉(zhuǎn)》[7]中描述了侯摯在貞祐三年遷官參知政事和天興元年升任平章政事的原因，“侯摯授任參知政事的時間為貞祐三年，貞祐初年蒙軍大舉南下，戰(zhàn)爭大起，時侯摯曾因有功于運輸補給，在兩年的時間內(nèi)自從六品的中都曲使快速遷至從三品的太常卿。另外，遷官參知政事亦與軍情有關(guān)，侯摯拜參知政事后的主要任務便是行省河北”[8]。但此文中并未詳說哀宗時期侯摯的仕宦遷轉(zhuǎn)，興定元年（1217），侯摯任三司使，“掌勸農(nóng)、鹽鐵、度支”[9]，此皆國家命脈，興定二年（1218）后出任地方行省時，也曾在朝中官居要職，例如任河北行省時，曾兼行三司安撫事。興定四年、天興年間侯摯三次致仕，兩次起復，最終官至平章政事，并兼行京東路尚書省事。此時金末政治局勢已十分混亂，而侯摯不僅在朝中任職，也兼行地方重要職務，可見侯摯才能得到了統(tǒng)治者認可。

二、針對時弊的建言進策

宣宗南渡后，金朝已岌岌可危，史稱“宣宗南度，棄厥本根，外狃余威，連兵宋、夏，內(nèi)致困憊，自速土崩。哀宗之世無足為者”[10]。侯摯在宣、哀兩朝屢居要職，其主要事跡體現(xiàn)在這一時期。具體表現(xiàn)在侯摯屢上奏疏，陳述移民、糧食與軍事的政策，力圖挽救國家危亡。

（一）針對經(jīng)濟問題的上疏進策

宣宗南渡后，疆土日蹙，此外中原地區(qū)本就地少人多，“蕞爾之土，其出惟是。一夫之耕，不足以食百人。有司又括粟餉軍，以就近之運，抗方興之師”[11]，因此，興定年間，侯摯針對邳州、海州軍多民少、百姓和軍隊難以謀生的情況，上《請募民且戰(zhàn)且耕疏》[12]力陳時弊,“東平以東累經(jīng)殘毀，至于邳、海尤甚，海之民戶曾不滿百而屯軍五千，邳戶僅及八百，軍以萬計。夫古之取兵以八家為率……恐因而嘯聚以益敵勢。乞募選為兵，自十月給糧，使充戍役，至二月罷之，人授地三十畝，貸之種粒而驗所收獲，量數(shù)取之，逮秋復隸兵伍。且戰(zhàn)且耕，公私俱利，亦望被俘之民易于招集也”[13]。因此侯摯主張施行亦兵亦農(nóng)政策，這項舉措即解決了百姓生計問題，又使國家軍隊物資來源有了充分保證，不失為一種良策。

貞祐四年（1216）正月，面對河北等地饑荒，侯摯再次上言，提出解決應對方案“河北人相食，觀、滄等州斗米銀十余兩。伏見沿河諸津許販粟北渡，然每石官糴其八，商人無利，誰肯為之。且河朔之民節(jié)陛下赤子，既罹兵革，又坐視其死，臣恐弄兵之徒得以藉口而起也”[14]。又在其《請縱民販粟疏》[15]中將販粟的利害與秦晉時期作為對比，“昔春秋列國各列疆界，然晉饑則秦輸之粟，及秦饑，晉閉之糴，千古議之”[16]。以古諭今，進一步明確了販粟優(yōu)勢。同時，土地又是農(nóng)民賴以生存的根本，針對河北、山東等地農(nóng)民無地可種的情況，他指出“按河南軍民田總一百九十七萬頃有奇，見耕種者九十六萬余頃，上田可收一石二斗，中田一石，下田八斗，十一取之，歲得九百六十萬石，自可優(yōu)給歲支，且使貧富均，大小各得其所。臣在東平嘗試行二三年，民不疲而軍用足，詔有司議行之”[17]。同時他又對河南土地的使用情況及存在的具體數(shù)量進行調(diào)查，并上《請繼行撫輯山東河北遺民疏》、《請放渡回歸河北農(nóng)民疏》[18]兩道奏疏，在上疏中侯摯提到“臣近歷黃陵崗南岸，多有貧乏老幼自陳本河北農(nóng)民，因敵驚擾故南遷以避，今欲復歸本土及春耕種，而河禁邀阻。臣謂河禁本以防閑自北來者耳，此乃由南而往，安所容奸？乞令有司驗實放渡”[19]。認為應當允許百姓渡黃河流動。同時為了能使百姓安心種田，又主張“漳水自衛(wèi)至海，宜沿流設備，以固山東，使力穡之民安服田畝”[20]。

興定二年（1218），樞密院考慮到海州（今江蘇連云港）軍隊糧食不足以維持戰(zhàn)爭需要并準備放棄時，侯摯上《論駐軍不可遷離海州疏》[21]，“海州連山阻海，與沂、莒、邳、密皆邊隅沖要之地，比年以來為賊淵藪者，宋人資給之故。若棄而他徙，則直抵東平無非敵境……臣請盡力規(guī)畫，勸喻農(nóng)民趨時耕種，且令煮鹽易糧，或置場宿遷，以通商旅，可不勞民力而辦。仍擇沭陽之地可以為營屯者，分兵護邏，雖不遷無患也”[22]，從各個方面闡述了海州的重要性，同時建議在該地施行煮鹽易糧和加強對當?shù)剡M行軍隊部署的政策，不僅解決了當?shù)丶Z食供給問題，還穩(wěn)定了金朝沿江防御體系。

（二）針對整頓吏治的諍諫

貞祐三年（1215）三月，曾任軍事判官的李英與蒙古在霸州作戰(zhàn)時，因酒誤事，導致全軍覆亡，但仍被宣宗加官進封，“中都不守，宣宗猶加恩，贈通奉大夫，謚剛貞，官護葬事，錄用其子云”[23]。針對此種現(xiàn)象，時任太常卿的侯摯直言不諱，直指李英“兵威不振，罪在將帥輕敵妄舉，如近日李英為帥，臨陣之際酒猶未醒，是以取敗。臣謂英既無功，其濫注官爵并宜削奪”[24]。由此可以看出，當時朝廷賞罰措施已出現(xiàn)不公現(xiàn)象，因此侯摯建議應削奪李英官爵來以儆效尤，以此來整頓吏治，改變金末政治衰敗的局勢。

同年，侯摯又上“言九事疏”[25]，其中一條直指當前朝堂弊病，他指出“省部所以總天下之紀綱，今隨路宣差便宜、從宜，往往不遵條格，輒劄付六部及三品以下官，其余紀綱豈不紊亂，宜革其弊”[26]，由此可見，侯摯以政治家的眼光看到了尚書省存在的問題，主張改革其存在的問題。此外，由于金朝末期戰(zhàn)亂頻繁，官吏逃亡較多，以致“近都州縣官吏往往逋逃，蓋以往來敵中失身者多，兼轉(zhuǎn)輸頻并，民力困弊，應給不前復遭責罰，秩滿乃與他處一體計資考，實負其人”[27]。因此侯摯主張有關(guān)部門應根據(jù)實際情況將這些官員與其他地方官員分開進行考核。

（三）提高軍隊作戰(zhàn)能力的建言

賈淑榮在《金朝武將群體與金代國運興衰》[28]一文中指出，“金朝與南宋南北通好四五十年后，金朝將相統(tǒng)兵作戰(zhàn)能力下降，遷入中原的猛安、謀克，又一味醉心于漢文化，逐漸變得懶惰、懦弱、貧困，使金代武將實力大大下降。金初有勇有謀、能征善戰(zhàn)的武將大部分由于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宗室權(quán)利紛爭而被殺，加上戰(zhàn)爭及自然原因的死亡，到金中后期所剩無幾而后代依靠先輩功績通過蔭補的方式進入到武將群體之中，構(gòu)成金代武將主體。這些沒有經(jīng)過戰(zhàn)爭的洗禮而在和平的環(huán)境中長大的武將，更注重的是安逸和享受，先輩勇猛作戰(zhàn)的氣魄蕩然無存”[29]。侯摯指出“從來掌兵者多用世襲之官，此屬自幼驕惰不任勞苦，且心膽懦怯何足倚辦”[30]，針對掌兵武官多用世襲之官，從而使其驕惰的情況，因此建議選任“驍勇過人、眾所推服者，不考其素用之”[31]，以此提高軍事將領(lǐng)素養(yǎng)，從而提高軍隊戰(zhàn)斗力。

三、御外靖內(nèi)的軍事才能

金末政局混亂，內(nèi)外困苦不堪，侯摯身為宰執(zhí)，不僅具備了應有的政治素質(zhì)，亦有卓越的軍事才能，當時同簽樞密院阿勒根訛論等人就認為，“侯摯有過人之才，倘假以便宜之權(quán)，使募兵轉(zhuǎn)糧，事無不克，可升為尚書，以總制永錫、慶壽兩軍”[32]。侯摯針對金末日益衰敗政局積極謀劃方略，以求解決之道，同時主動請纓，在對外御敵對內(nèi)平叛中做出了積極貢獻。

金朝末期外患加劇，北有蒙古、西夏進攻，南與宋朝摩擦不斷，同時內(nèi)部反抗不斷，矛盾重重。貞祐三年（1215），正值蒙古圍攻中都，中都情勢危急，這時“摯為中都曲使，請出募軍，已而嬰城有功，擢為右補闕”[33]。即說明侯摯有足夠軍事謀略。同年又以太常卿身份指出行元帥府所存在的問題，“近置四帥府，所統(tǒng)兵校不為不眾，然而弗克取勝者，蓋一處受敵，余徒傍觀，未嘗發(fā)一卒以為援，稍見小卻，則棄戈遁去，此師老將怯故也。將將之道，惟陛下察之”[34]。侯摯深刻認識到，當時金朝軍隊各自為戰(zhàn)，組織機構(gòu)權(quán)責不清。為此又上言“率兵御寇，督民運糧，各有所職，本不可以兼行，而帥府每令雜進，累遇寇至……況不勝哉。用兵尚變，本無定形，今乃因循不改覆轍，臣雖素不知兵，忘謂率由此失”[35]，主張改變過去守舊模式，以適應形勢需要。

侯摯在金朝面臨嚴重外患的壓力下，奮勇當先，無論在軍事謀略上，還是實際作戰(zhàn)中，均表現(xiàn)出將帥之才，最主要的軍事功績即平叛紅襖軍。紅襖軍，起源于山東，河北，因“皆衣紅納襖以相識別，號‘紅襖賊’”[36]，首領(lǐng)楊安兒，大安年間，率眾起義，后降金，貞祐二年（1214）再次起義，攻取登州，萊州，但不久戰(zhàn)敗，此后其他人等繼續(xù)組織起義。貞祐四年（1216）“時紅襖賊數(shù)萬人入臨沂、費縣之境，官軍敗之……僭稱大漢皇帝，已攻泰安、滕、兗、單諸州，及萊蕪、新泰等十余縣，又破邳州碙子堌，得船數(shù)百艘，近遣人北構(gòu)南連皆成約，行將跨河為亂”[37]。紅襖軍勢力發(fā)展迅速令金朝始料未及，侯摯得知這一情況后，及時上報朝廷，不久宣宗便給予其兵權(quán)，“遂詔摯行省事于東平，權(quán)本路兵馬都總管”[38]。侯摯出鎮(zhèn)行省后，一方面“以招誘之，若不從即率兵捕討”[39]，另一方面，于興定四年（1220）“遣提控遙授棣州防御使完顏霆率兵討之，前后斬首千余，招降偽元帥石花五、夏全余黨壯士二萬人，老幼五萬口”[40]。從以上兩件事中可以看出侯摯在軍事上是一個有勇有謀之人，不僅指揮得當，用人上也頗具膽識，不久侯摯就因剿滅紅襖軍得以升遷“升資德大夫，兼三司使”[41]。

天興元年（1232）八月，侯摯被哀宗重新任命為平章政事，封蕭國公。不久侯摯“以軍三千護送就舟張家渡，行至封丘，敵兵覺，不能進。諸將卒謀倒戈南奔，留數(shù)騎衛(wèi)摯”[42]。然侯摯鎮(zhèn)定自若，從馬上下來，告訴各個將領(lǐng)：“敵兵環(huán)視，進退在我。汝曹不思持重，吾寧死于汝曹之手，不忍為亂兵所蹂，以辱君父之命”[43]。侯摯所具有的這種臨危不懼、恪盡職守的將帥之風得以淋漓盡致體現(xiàn)，以致“諸將諾而止，得全師以還，聞者壯之”[44]。充分體現(xiàn)了侯摯不懼生死，盡忠報國的士大夫精神品質(zhì)，給后來諸多將帥做了一個良好表率，真正做到了“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45]。面對金末頹勢，侯摯雖無力挽回金朝滅亡命運，但侯摯仍不畏艱辛、盡職盡責，體現(xiàn)了一名漢族士人應有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精神，其恪盡職守、以身作則的品格能流傳千古。

侯摯不僅“為人威嚴，御兵人莫敢犯，在朝遇事敢言，又喜薦士”[46]。雷淵和張?zhí)亓⒕褪墙?jīng)其舉薦后名垂史冊的代表人物。雷淵，金代著名進士，彈劾官員不懼權(quán)貴，張?zhí)亓?，泰和年間進士及第，為官期間剛正不阿。以上所引二人只是侯摯引薦的一部分，他們在一定程度上減緩了官場腐敗的頹廢之態(tài)，并對金朝中后期政局穩(wěn)定起過積極作用。

金朝至宣宗時期，內(nèi)外交困，尤其是貞祐南渡后，頹勢不可逆轉(zhuǎn)，國力更是日益窘蹙，史稱“金至南渡，譬之尪贏病人，元氣無幾”[47]。其時統(tǒng)治者已充分認識到單靠女真人力量已無法挽救金王朝，因此啟用大批漢族士人，如高汝礪、胥鼎、侯摯、張行信等人，這些人后來成為維持宣、哀兩朝的中堅力量，侯摯作為挽救金末政局鞠躬盡瘁的漢族士人典型代表，在金末內(nèi)外交困之際，建言獻策，撫內(nèi)御外，任人為賢，得到了“南渡后宰執(zhí)中，人望最重”[48]的高度贊譽。史稱“汝礪、行信拯救于內(nèi)，胥鼎、侯摯守御于外，訖使宣宗得免亡國，而哀宗復有十年之久，人才有益于人國也若是哉”[49]。侯摯針對土地、流民，軍事方面的屢次上疏諫言，體現(xiàn)了一個士人敢于諍諫的高尚氣節(jié)；侯摯主動請纓，為金朝御外靖內(nèi)，體現(xiàn)了為國盡忠，不懼生死的精神品質(zhì)，可以說侯摯等一批入仕金朝的漢族官員，在金末的政治舞臺上發(fā)揮了重要作用，為挽救內(nèi)外交困的金末政局作出了重要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