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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的狗

      2020-03-25 04:07:47阿利斯泰爾·麥克勞德
      天涯 2020年1期
      關(guān)鍵詞:雪橇海豹冰面

      十二月臨近圣誕的時候,我寫下了這個故事,我身在安大略省的西南部,那是第一場雪之后的第三天。雪是在晚上或者清晨悄悄落下的。半夜我們上床睡覺的時候,并沒有看到雪。清展時分,我們聽到孩子們在走廊對面的房間里唱起了圣誕歌曲。天色依然昏暗,我翻了個身,看看時間,凌晨四點三十分。肯定有個孩子醒來了,望向窗外,看到了雪,便迫不及待地把別人也叫起來了。孩子們?yōu)榱耸フQ節(jié)的承諾有點瘋狂,這下看到了雪,更是叉驚又喜,不知所以了。這個地方?jīng)]有人說要下雪的,甚至到昨天,也沒人說起會有雪。

      “你們在干什么?”盡管知道他們在干什么,我還是問了一句。

      “唱圣誕歌曲!”他們也知道我的意思,“下雪啦!”

      “安靜些,”戔說道,“你們會把小寶寶吵醒的?!?/p>

      “她早都醒了,”孩子們說道,“她在聽我們唱歌呢。她喜歡我們唱歌。我們能出去堆雪人嗎?”

      我從床上翻起身,走到窗前,鄰居的房舍已經(jīng)籠罩在了雪中,家家戶戶安安靜靜,還沒有燈光亮起來。雪已經(jīng)停了,潔白寂靜,映襯著黑夜的影子。

      “現(xiàn)在的雪不適合堆雪人,”我說道,“太干了?!?/p>

      “雪怎么會是干的?”有個小點的孩子問道,接著,一個大點的孩子問道,“那我們能出去在雪里留下第一行印記嗎?”

      孩子們把我的沉默當(dāng)成了許可,伴著嗜雜的吵鬧與笑聲,孩子們下樓開燈找衣服,你推我搡地穿上了外套和靴子。

      “怎么回事?”妻子從她的床上問道,“他們在千什么?”

      “他們想要去外面,在雪上留下第一道印記。”我說道,“昨晚雪下得很大?!?/p>

      “現(xiàn)在幾點了?”

      “四點半剛過。”

      “哦?!?/p>

      過去的幾個星期,我們一直神經(jīng)緊張,少有休息。我們親愛的人遠在加拿大東海岸,生了重病,情況不明,我們多有不安。我們考慮過,是不是該驅(qū)車一千五百英里去看他,但是這個想法被否決了,有太多不確定因素,距離太遠,耗費太高,天氣多變,圣誕節(jié)期間的其他不便,等等。

      我們睡得不好,不請自來的夢讓人輾轉(zhuǎn)難眠。夜里十點之后的電話讓我們驚起,遙遠地方傳來的聲音又讓我們放下了心。

      “首先,沒什么糟糕事,”他們說道,“一切照舊,跟以往一樣。”

      有時候,我們自己會打電話過去,也會打到哈利法克斯的醫(yī)院里,電話那一頭的應(yīng)答聲,會讓我們驚訝。

      “我剛從紐芬蘭過來,今天下午剛剛到。我打算待上一個星期,他今天看上去好多了,正在睡覺?!?/p>

      有時候,我們會接到從更西邊打來的電話,從埃德蒙頓、卡爾加里和溫哥華打來的電話。人們想從最主觀的角度出發(fā),找到最客觀的說法。從不列顛哥倫比亞到紐芬蘭,跨越若干個時區(qū),人們都被未來的不確定攪得心神不寧、坐立不安。

      在我們所在的城市,親人們也會互相走動,商議各種可能:

      如果他今晚去世,我們就立刻趕去,你跟我們來嗎?

      我們得開車走,現(xiàn)在這個時候,沒法訂機票的。

      我不知道我的車行不行,我害-怕過卡巴諾附近的大山。

      要是我們在里維耶爾迪盧拋錨了,那情況就會比待在這里還要糟。那地方太遠了,沒人能來幫助我們。

      我的車可以去,但我也不確定我是不是能開過去,我的眼睛不太好了,特別是晚上有低飄雪的時候。

      也許不會有低飄雪。

      總是有低飄雪的。

      如果你打算開車,可以開我們的車,我們可以直接開過去。

      約翰打電話說,如果我們愿意,可以開他的車,或者他自己開車。他可以開自己的,或者別人的。

      他喝酒太厲害了,特別是要開這么遠的路,又是一年中的這個時候。自打他知道這消息之后,他就開始喝上酒了。

      他喝酒是因為他操心,他就是這么個人。

      不是每個人都喝酒。

      也不是每個人都操心,如果他答應(yīng)你了,他在到達之前是不會喝酒的。我們知道的。

      但是,目前為止,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一切如常。

      透過窗戶,在白色的雪地上,孩子們出現(xiàn)了。我隔著窗戶聽不到,只能感受到他們的歡笑聲。孩子們裹著層層疊疊的衣服,像啞劇演員一般登上了最潔白的舞臺。孩子們無聲無息地跳躍奔走,揮動雙臂,仿佛身材臃腫的鳥兒,卻滿心歡快地束縛于大地之上。最大的孩子提醒其他人,不要太吵鬧,不要驚擾了熟睡中的鄰居。孩子們只能像啞劇中的演員一般,時不時地舉起戴著手套的手,捂在嘴上,捂住歡快的笑聲。月光之下,孩子們在雪地上舞動,昂首跳躍,相互投擲,畫出各種形狀,寫出字母,在未經(jīng)沾染的雪白之上,畫出彎彎曲曲的線條。所有一切,均是在寂靜之中,周遭的世界似乎從不知曉他們的到來。即便對他們的父親——對站在黑暗窗邊的我而言,一切也猶如夢幻一般。孩子們像是從傳說的世界中跳出來的,像歡快的小精靈,在隱秘的時間與天黑地白的世界里歡騰雀躍,卻會在第一縷展曦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曾經(jīng)存在過的種種痕跡。我想要看看空空如也的床鋪,去核實一下我心中的念想。

      從眼角里我看到了他,一條金色的狗,長得像柯利犬一樣的狗。他像是從舞臺側(cè)翼上場的,又好像是一幅冬日風(fēng)景畫的角落里剛剛被人注意到的角色。他安靜地坐著,看著眼前歡快的一幕。接著,如同收到了靜默的邀請一般,他跳進了舞臺中央。孩子們繞著圉追逐著他,隨著他的閃轉(zhuǎn)騰挪而跌倒翻滾。他則出沒在孩子們的腿間,與他們伸出的臂膀周旋。他叼起了一只掉落的手套,興奮地丟在空中,又在手套即將落地之際,用嘴咬住它,其他人翻滾著身體也去爭搶,他又率先搶到了。他跑到舞臺邊緣,面朝孩子們,用兩只前爪逗弄起手套,孩子們奔向他,他又往前一躍,把甩出的手套接住。他以之字形在孩子們之間穿梭,如同周末賽場上的橄欖球運動員,他穿過了人叢,擺脫追擊者,得意洋洋地向后回望,又把手套高高地拋向空中,像是到了得分區(qū)一樣。他叼住手套,大步慢跑,圍著正追逐他的孩子們繞起了圈子,逐步接近他們,就在孩子們的手要碰到他的肩背和胯部的一刻,他卻將身體一扭,靈活地擺脫了。孩子們總能碰到他,卻總抓不到他,游戲的精妙處就在于此。接著,他又不見了,正如他出現(xiàn)時一樣突然。我看向鄰街,看向他常常出現(xiàn)的房子,他總是在那里,戴著一條三英尺長的鏈條。我看到他的身影閃過,也許是白雪,也許是街燈或者月光映照出他的身影。他的影子劃過一條弧線,仿佛在籬笆上稍作停留,便立刻消失在了籬笆的另一邊。他肩部著地,摔在了蓬松的雪堆上,身體稍作翻滾,便站穩(wěn)了腳跟,消失在主人房屋的陰影中。

      “你在看什么?妻子問我。

      “鄰街的那條金色柯利犬,剛剛和孩子們在雪地上玩了一會兒?!?/p>

      “他不是總在籬笆圍著的院子里嗎?!?/p>

      “我猜他不是的,他剛才跳過籬笆,又跳回去了。我猜狗主人和其他人會覺得他是關(guān)起來的,但是狗知道他沒有被關(guān)住。也許他每天晚上都會跳出來,過著另一種生活。我希望沒人看到他的足跡,不然他就得被鎖起來了?!?/p>

      “孩子們在干什么?”

      “他們追狗追得累了,估計他們馬上就會回來。我要下樓,等等他們,也給我自己煮杯咖啡?!?/p>

      “好的?!?/p>

      我又看了一眼籬笆墻里的院子,但是沒有看到那條狗。

      十二歲的時候,我第一次見到一條這樣的狗。那時候,他只是一條兩個月大的小狗崽,被人放在火車站,火車站離我們家有八英里。有人打過電話,或是順路進來說了一句:“你的狗到火車站了。”

      因為一封信和一張支票,他來到了布萊頓海角。信和支票是我父親寄往安大略的奠里斯堡的。我們在《家庭通訊》雜志上看到了推銷“可以放牛的牧羊犬”的廣告。當(dāng)時,我們急需一條好狗,一條能干活的狗。

      他的紙盒箱干凈整潔,里面有一些狗餅干,邊上還有一只罐子,用來裝水。運送行李的工人把他照顧得很好,在向東的旅程中,他的情緒也很好。他戴著一只白色項圈,脖子和胸前是白色的,有四只白色的大爪子,額頭也有一抹白毛。他的毛發(fā)蓬松,是一種閃著金光的棕色,但眉毛、耳朵尖與尾巴尖上的毛色要深一些,接近黑色。等他完全長大之后,發(fā)黑的毛色變成了深黑色。盡管他有柯利犬一般厚重的皮毛,有些地方毛色卻更顯灰色,而非金色。他比一般的柯利犬個頭高,胸膛也更寬闊,他有點像德國牧羊犬。

      他來的時候是冬天,我們把他養(yǎng)在屋子里,他睡在火爐后的一只箱子里,里面墊著一件舊外套。我們養(yǎng)的另外幾只狗,或是睡在馬廄里,或是睡在木頭堆背面的背風(fēng)處,或是睡在門廊下面,或是蜷縮在朝向大海的屋檐下面。我們更關(guān)心他,一方面是因為他還小,那時又是冬天,他像我們家的客人一樣,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我們對他更有期待,或者也是因為我們?yōu)樗读隋X。期盼他的到來有一段時間了,感覺像是迎接一個“計劃中”的孩子。那些覺得花錢買狗有點不可思議,或是過于挑剔的鄰居和親戚會問:“這就是你們家從安大略買的狗?”或是,“你們真覺得這條安大略的狗有什么特別的?”

      結(jié)果是他一點也沒有什么特別的,也沒人知道為什么,或許是因為他有我們懷疑的德國牧羊犬的血統(tǒng)。但他“完全摸不到竅門”。盡管我們跟他一起千活,像訓(xùn)練其他狗一樣地訓(xùn)練他,他也總會把事情搞砸。他是一條“頭狗”,不會跟在牛群后面趕牛,而是從前面沖向牛群,阻礙牛群前行,把牛群搞得不知所以,只會在原地毫無目的地打轉(zhuǎn)轉(zhuǎn)。有那么幾次,他會跟在牛群后面,卻又太“兇猛”了,他不是采取像泥瓦工用抹刀抹墻一樣的策略,不會用阻擋與指示的辦法,而是會去咬牛,嚇得他們蹦來蹦去。有時候在夏天,奶牛會因為他錯誤的追逐,嚇得慌慌張張擠成一團,回到牛圉里之后,奶牛驚恐地搖動著巨大的牛角,躺倒在地,流著汗、張著嘴,拼命喘氣。在奶牛的腿下和尾巴下面,浪費的牛奶和被他咬傷的傷口里流出的血混在一起。人們覺得他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逐漸地,每個人都失望了,盡管他還在長大,也長成了一條灰色與金色交雜的大狗,人們也只是認為,他是一條“長得不錯的狗”而已。

      他長得特別強壯,在冬天,我會套上他去拉雪橇,他拉起來很輕松,也很愿意,幾乎任何一種路面他都能輕松愉快地勝任。套上韁繩之后,我會在他的脖子上套上一個項圈,加上一條松松的繩子,確保我能保持最低程度的控制,但幾乎也從來沒用過。他會把圣誕節(jié)的樹拉回家,會把面粉拉回家,或是把我們在林中打死的鹿帶回家。我們一起去察看冬天的捕獸夾,他會拖著黃麻袋回家,里面是我們捕到的山雞和野兔。他也會拉著我們回家,特別是在海邊被大風(fēng)吹襲的平地上。這里的雪不會很深,水從淡水泉眼或是池塘里滲出,變成了冰,上面是一層雪,雪橇的滑板可以輕松劃過。他會先大步慢跑,逐步增加頻率,他跑得非常平順,只有在經(jīng)過一些凹凸不平的地方時,才能感到他還有雪橇和地面只有些許的磕碰和接觸。他會四肢伸展,耳朵平平地貼在腦后,肩膀隨著跑動的節(jié)奏收縮隆起。我們坐在他身后的雪橇上,會盡力抓緊雪橇的木板條,因為他的腳爪會把冰雪翻起,碎泳屑會打到我們臉上。我們會歪著頭,閉上眼睛,風(fēng)刮得迅疾無比,也不說清是凍得疼,還是傷得疼。他會一直這么跑,直到下午將盡,我們該回家,又要開始家務(wù)勞動的時刻。

      我這里想到的是冬日里的一個星期天,陽光普照,天氣晴朗,我想去看看之前下的捕獸夾。那天下午,我身邊沒有其他的孩子,大人們在家等親戚拜訪。我把狗套上雪橇,打開房門,喊了一聲我要去看捕獸夾,便出門了。去林中的路上,我們要爬過屋于后面的小山,我回頭眺望,看向大海。“大冰塊”是我們給大塊流冰起的名字,這種冰會在岸邊凍得結(jié)結(jié)實實,一直延伸到視野之外。昨天,“大冰塊”還沒有進來,盡管在過去的幾個星期里,我們已經(jīng)看到它向海岸移動過來了,依著風(fēng)向與潮汐的變化,時遠時近。大塊流冰的到來,也標(biāo)志著冬天最冷的日子正式開始了。流冰絕大多數(shù)來自北極和拉布拉多,但有些淡水凍結(jié)的流冰也可能從圣勞倫斯河口過來的。流冰隨著氣溫的驟降到來,帶來徹骨的寒冷,綿延數(shù)百英里,坑坑洼洼,層層疊疊,有時形狀古怪,有時又像是氣勢恢宏的建筑一般。流冰常常是藍色與白色的,有時為灰色,還有的時候,流冰帶著一層耀眼的翠綠色。

      我和他改變了方向,跑向海邊,想看看冰上會有些什么。我們的地是在海邊,我們也常會跑向大海,去看看有什么新奇的東西。過去的日子里,就像其他在海邊居住的人一樣,我們的確也找到過不少東西,盡管從沒有見過海盜們的滿箱黃金,或是神秘光照的來歷,直到今天,老人們還在談?wù)撨@些神秘的光,堅持說自己見到過。但是,我們見到過小桶的朗姆酒,膨脹的馬尸,各種各樣的漁具,值錢的木材與家具,都是從遇難的船只上漂來的。我房間的門,便是用一艘名為“朱迪斯·富蘭克林號”上的廚房艙門改造的。這艘船是在初冬遇難的,我的曾祖父當(dāng)時正在修建房屋。我祖父回憶說,人們聽到了呼叫聲,看到了船只接近巖石時射出的燈光,人們在黑暗中跑過去,一邊把自己綁在岸邊的樹上,一邊向船上的人拋去繩索。船上的人都得救了,包括抱著小孩子的女人。第二天,正在修造新房子的人下到海灘邊,從撞壞的船上各取所需。這是新與舊之間具有象征意義的結(jié)合:門、擱物架、樓梯、艙口蓋板、木頭箱、木頭柜,還有各種各樣奇跡般沒有損壞的玻璃雕像和燈。

      海上也會有人,有死人,也有活人。會有被海水沖上岸的尸體,還有那些被報告在海上失蹤的人的尸體,還有些人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時仍縮成一團,藏在撞毀的船頭。在深冬時分,還能碰到年輕的海豹獵手,他們棄船而逃,走過冰面,來到我們家門口。這些人往往非常年輕,甚至不過十幾歲,他們簽了一份自己再也無法忍受的工作合同。他們通常分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只是看到了土地,便走了過來。他們常常忍受著凍傷的折磨,身上沒有錢,也不知道該怎么才能去哈利法克斯。我和狗走向了海上的冰面。

      有時候你很難踏上冰面。在冰面和海岸的交接處,有時是開闊的睡眠,有時是不規(guī)則的凹陷,這些有的是因為海岸線的自身條件的原因,有的則是由于潮水和洋流的沖擊。但是,那天我們卻沒遇到什么困難,很輕松就上了冰面。對新的冒險,我們熱情高漲,很快便走完了第一個一英里,什么也沒看到,只有無盡的白色。我們到達了一處狹長的冰面,冰面光滑,毫無皺褶,就像是室內(nèi)劇場一般。我跪在雪橇上,狗輕松地闊步向前,冰面逐漸變得不那么平滑了,有相互擠壓隆起的褶皺與小丘,很難再駕著雪橇往前走了。突然,繞過冰面上一座小丘時,我看到了一頭極好的海豹。起初,我覺得那海豹是活的,他也覺得海豹是活的,他突然停下來,雪橇差點撞上他的后腿。他后脖頸上的毛直豎,咆哮起來,變得越來越兇猛。但是那頭海豹已經(jīng)死了,凍得硬邦邦的,完好無損,真是讓人難以置信。海豹深色的皮毛上,有一層薄薄的白雪,胡須上還掛著一層薄霜,勾勒出胡須的形狀。海豹雙眼圓睜,盯著前方的陸地,即便我此刻想起來,依然覺得那一幕非常真實,海豹像是經(jīng)過了某種冷凍處理,變得比活海豹本身更加真實更生動。我立刻就想把它帶回家。

      那海豹的身體凍得很堅實,我想找個東西當(dāng)撬棒。我把雪橇從狗身上解開,把雪橇和索具放在小冰丘上當(dāng)作標(biāo)記,然后去找東西。走了一段后,我找到了一根十二英尺長的棍子。能在冰面上找到棍子,讓人驚訝,但也總是能找到,就像你會在夏日的海面上找到一根漂浮的木棍一樣,雖然不可預(yù)知,但也總有可能。我?guī)е髯踊貋?,開始干活。他跑到一邊,自己探索去了。

      盡管海豹在冰面上凍得很結(jié)實,但也并非無法撬動。我先把木棍的一頭插到一邊,再插到另一邊,在前面撬幾下,到后面撬幾下,海豹逐漸松動了。我還記得干活讓我熱了起來,我撬得很用力,汗水流個不停。他跑了回來,顯得有點不安。天開始下雪,我也快干完了,他聞了聞死海豹,顯得沒什么興趣,接著便哀號起來,這倒不是他常常會做的。最后,又花了十五分鐘,我終于把戰(zhàn)利品滾到了雪橇上,套上了狗,我們出發(fā)了。剛走了不到兩百碼,海豹從雪橇上滾落了。我?guī)е┣梁凸氛鄯?,再一次把海豹滾回到雪橇上。這一次,我從他的項圉上解下繩索,把海豹綁在雪橇上,我覺得他無論怎樣都可以跑回家,所以不需要牽著他了。我打了個笨拙的繩結(jié),打結(jié)的手指都是僵硬的。他又站直身子,哀號起來。我發(fā)出指令,他向前沖去,我坐在雪橇后面,抓著死海豹。雪又大了一些,雪花打在我臉上,但我們移動得很迅速。我們滑過舞臺一樣的冰面,像一艘冰船一般,僵硬的海豹尸體放在雪橇前面,就像是維京人船頭的裝飾物??斓狡交娴谋M頭時,我們出了意外。我坐在雪橇后面,從我的位置上剛一看到他,便感到他掉到了海水中。就在雪橇和海豹跟著他跌入黑色的海水中前,我趕緊向后滾去。他掉入水中,出于慣性,又從水中立刻冒出了頭,前爪搭上了冰窟鋸齒般的邊緣。但是,由于雪橇和負載的重量與慣性的沖擊,他又落入了水中,這一次我看不到他了。

      我意識到,我們是撞到了“接縫處”,就是平滑的流冰與海岸邊的粗糙冰面的結(jié)合處。冰面看似凍結(jié)到了一起,其實只是暫時的,也頗有欺騙性,正如現(xiàn)在,流冰與海邊的冰面并沒有凍結(jié)實。看著眼前正在擴展的縫隙,我跳到了另一面冰上,又看到了他的頭奇跡般地再次露出了水面。我趴在冰面上,用雙手拉著他的項圈,那一刻,我陷入了驚慌,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我感到自己正在被拽向他,被拽入黑暗的海水中,我能感覺到那種將我向前、向下拉動的重量。我還能感覺到他剃刀般銳利的前爪,正在我眼前拼命揮舞,我有可能被他抓瞎。我能看到,他的眼球凸起,他或許會以為我是要淹死他,他或許會在絕望中用牙齒刺破、咬爛我的臉,這些我都知道,我卻什么也做不了??雌饋?,更簡單的做法就是這么抓著,然后被拖入緩緩波動的黑暗海水中,緩緩地進入,全然不必如此緊張。突然間,他自由了,拖著身后的雪橇,爬過了我的肩膀。死海豹也冒了出來,或許是因為冰凍的身體具有的浮力,或許是因為皮毛的天性,死海豹看上去似乎比活著的時候更為真實,海豹的口鼻與腦袋冒出水面,頗為好奇地看著我們,但也只是一瞬間,隨即又永遠消失在了冰面之下。顯然是我剛才匆匆忙忙打下的笨拙繩結(jié),在雪橇幾乎完全橫過來的情況下,自己散開了,我們也因為我自己僵硬的手指而得救了。命運讓我們逃過了當(dāng)下的劫難。

      他躺在冰上,喘著氣,把冰冷的海水吐出來,接著,他的皮毛開始凍結(jié)。我也感到了自己身上的寒意,其實,就在我躺在冰面上的一瞬間,我的衣服便開始和冰面凍在一起。早前我流下的汗水,現(xiàn)在變成了身上的白霜,在我的想象中,衣服下我的身體輪廓已經(jīng)變成了白色的。我又上了雪橇,俯下身子,他朝著家的方向奔去。他的皮毛迅速結(jié)冰,隨著他跑動的節(jié)奏,一根根結(jié)冰的毛碰撞在一起噼啪作響,就像是一組響板,隨著身體運動相互碰撞。雪已經(jīng)下得非常密了,下到我們的臉上,天色也接近黃昏,盡管我有點懷疑,陸上是不是也到了黃昏,因為我還看不到陸地。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早該考慮到的一些問題。如果雪這樣不停地落在我們臉上,那么風(fēng)就是從陸地上刮過來的,如果風(fēng)真是從陸地上刮過來的,就會把浮冰推回到海上,這就可以說明,為什么剛才冰面上有裂隙。同樣,流冰可能只會和海邊的冰“結(jié)合”一個晚上,而沒有機會凍結(jié)實。我還認識到了其他問題,現(xiàn)在快到傍晚,大海要退潮了,卻沒人知道我們在哪里。我曾經(jīng)說過,我們是去察看捕獸夾的,但我們根本沒去。我也想起來了,即便這個錯誤的信息,也沒人回應(yīng)過我,可能根本沒人聽到我說的話。如果陸上也像這里一樣在下雪,我們的足跡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湮滅了。

      我們到了一片粗糙的冰面上,兩邊是厚木板一樣的冰塊,其余的冰層像被奇怪地疊放在一起,我沒法駕著雪橇前行了。我站起身,立起雪橇緊緊地握住,靠著雪橇來拉住狗,往常套在他項圈上的繩子已經(jīng)隨消失的海豹丟失了。我站直身子,雙膝僵硬,因為沒有狗在前面擋風(fēng),我感到雪帶著全力沖向我的面頰,打向我的雙眼。雪不只是模糊了我的視線,還會進入我的眼睛,讓我流淚,把我的眼睛幾乎凍住。我能感到眼睫毛上冰的重量,也能看到睫毛上的冰在慢慢落下,變得越來越重。我不記得以往有這樣的經(jīng)歷,但也不覺得特別驚訝。我雙腳腳底已經(jīng)凍麻木了,我用力踩踩腳下的冰,看看冰會不會移動。但是我也不確定,因為沒有固定的參照物,這種感覺,就像人們踩在機場的傳送帶或是自動扶梯上一樣。你站在那里,能感覺到自己的移動,但是,如果閉上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就很難說清楚了。認知到這一點,會讓人尤其慌張。

      他又開始哀號起來,圍著我轉(zhuǎn)著圈圈,我手中握著雪橇,他身上的索具把我的腿也絆住了。我沒法拉住他,也什么都做不了,我就讓他走了。我解開他身上的索具,盡可能把索具對折,塞進他背鞍的縫隙里,不讓繩子牽住他,或者掛到其他的障礙物上。做這些事時,我沒有摘下手套,我擔(dān)心一旦摘下手套,可能就再也戴不上了。眨眼之間,他就消失在了風(fēng)雪之中。

      我雙手緊抓雪橇,就像是舉著一張盾牌,徒勞地想要抵御風(fēng)雪。雪橇是一位叔叔送我的禮物。我盡可能低下頭,轉(zhuǎn)向一邊,讓風(fēng)吹到頭頂上,而不是直接吹到臉上。我會時不時地轉(zhuǎn)過身,倒著走上幾步。我知道這么走并不明智,但也只有這樣,我才能呼吸。此時我覺察到,腳底下的海水在晃動了。

      由于潮汐或海流的強烈沖擊,冰面會分開,泳層下面的海水會如洪水一般涌上冰面。有時候,你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海水下面的冰層,有時候,只是混合著雪和還沒有完全凍結(jié)實的“雪泥”。這層雪泥又厚又密,像濃湯一樣,看不到下面到底是什么。有經(jīng)驗的人如果走到這種冰面上,會用一根細細的桿子戳戳腳下,看看腳下的冰層是不是凍牢固了,我肯定不算是有經(jīng)驗的人。我突然有點后悔,不該把剛才那根撬動海豹的棍子給丟了。我別無選擇,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走到冰層上,最初的感受甚至是一種解脫,一種放松,最初的一刻,海水竟然非常溫暖,要比剛走上去時暖和得多。這種感覺既虛假又危險,我立刻就感到身上的衣服變得更沉重了。我緊抱雪橇,就像抱著木筏子一樣,深一腳淺一腳地踏過海水,希望雪橇能碰到堅實的地面。我的雙臂又累又酸,實在舉不起來了。面對漫天大雪,我第一次哭喊了起來。

      他幾乎立刻出現(xiàn)了,盡管我能看出他也很害怕,冰泥也幾乎沒過了他的膝蓋。但是,看起來他還是踩著堅實的冰層,因為他不是在游泳。我踩著雪泥向他走去,快到他跟前時,我絕望地把雪橇扔到面前的冰面上,快步走向他能夠站得穩(wěn)腳跟的地方,雪橇戳在地下,感覺是扎在一團冰冷黏稠的稀粥上。他向前跑了幾步,盡管我還是不知道他腳底下踩的到底是不是堅實的冰層。終于,我抓住了他索具上的胸帶,他開始向后退,我曾說過,他非常非常強壯。索具滑到他胸前,但他依然在向后拽,我也緊緊拉著索具,肘部感到了堅冰一樣的東西,我可以勾住堅冰的邊緣,把自己向前拽。我渾身濕透,滴著水,像是黑暗的海水中冒出的另一頭海豹,又到了爛泥一般雪白的冰面上。我的衣服立刻便凍住了,只要稍微彎曲,肘彎和膝蓋處便嘎吱作響,就像科幻小說世界里的機器人。我感到自己是被裝進了透明的冰衣里,身上像是涂了一層透明的蟲膠。

      跌進冬天的海水中,一開始,竟然會覺得溫暖,真是不可思議?,F(xiàn)在,我的冰雪外套更像是一層盔甲,讓我免受寒風(fēng)的侵襲,但是我知道這只是幻覺,我沒有多少時間了。他迎著風(fēng)繼續(xù)走,我跟著他,這一次,他沒有走遠,總在我的視線中,他甚至還會回過頭來等等我。他很小心,但也很有信心,逐漸地,雪泥消失了,盡管我們還被海水包圍,但冰層變得堅硬了,冰層下也變得清晰起來。我的衣服凍結(jié)實了,我感覺自己身上很沉,我覺得自己有點可笑,身穿冰雪盔甲,身上熱汗橫流。我感到疲憊,但我也知道,疲憊是一種危險的感覺。終于我看到了陸地,就在不遠處,令人驚喜,就像是在冬天的暴雪之中,在高速公路上邂逅了一輛停下來等你的汽車。陸地只有幾步之隔,盡管已經(jīng)沒有冰面與海岸相連,還是有幾塊冰浮在陸地與海洋之間。他從一塊冰跳到另一塊冰上,我緊抓雪橇,跟隨著他,只是在跳往最后一塊接近海岸的冰面上才踏空。海水只到我的腰部,我能踩到底。我嘩嘩地劈開海水,上了岸。我們又逃過了一劫。我永遠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回到海岸邊之后折返回來的,還是聽到了我的呼喊聲回來的。

      我們向家里跑去,天光尚在,暮色即將降臨,風(fēng)還在不停地刮,雪已經(jīng)不下了。我回望大海,呼嘯的陣風(fēng)之中,冰面與大海均已模糊,我像是從遍布雪花點的電視屏幕上看著遙遠的國度。

      我有點不知所措,幸好,沒人知道我這么不聽話,我也不會被當(dāng)成傻瓜??腿藗兊能囃T谠鹤永铮蚁爰胰藗兛赡苓€在客廳或是起居室里。我?guī)е@到屋后,從廚房進了屋。我上了樓,換好衣服,一路上沒人注意到我。下樓之后,我跟大家打了招呼,裝得若無其事。家人忙著招呼客人,大家也只是跟我隨意聊了聊。狗沒有辦法換衣服,只能用頭枕著爪子,趴在桌子下面,也沒人注意到他。后來,他皮毛上的冰融化了,地上有了一攤水,我趁沒人注意擦掉了。后來有人說起,“那條狗去哪里了,皮毛都濕透了?!蹦翘煜挛绲脑庥?,我從沒跟其他人講過,更沒說起是他救了我一命。

      兩個冬天過去了,我坐在鄰居家廚房的餐桌旁,向窗外望去。他要被人打死了。他一直跟著我父親,也跟著我?,F(xiàn)在,他神氣地蹲在屋于旁的一座小山上,實際上卻是一個明顯的靶子。但是,他卻湊巧或不湊巧地動了一下,一顆威力強大的子彈打碎了他的肩膀。他跳向空中,面目猙獰地想去撕咬自己的傷口,像是要咬下他看不見的令他劇痛無比的東西。接著,他轉(zhuǎn)過身,用三條腿一瘸一拐地向家里跑來,依然是那么強壯。他和我們一樣,都覺得只要能跑回家,就會得救。但是,他沒能跑回來,我們也知道他跑不回來,雪地上酒了那么多血,也看到了他的三條腿在地上留下歪歪扭扭的痕跡。但是,正如我說過的,他真是非常強壯,在雪里差不多跑了四分之三英里。他的尸體躺在路旁,我們走到近前,從他倒下死去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我們的房子。他睜著眼睛,牙齒死死咬住舌頭,身體里所剩無幾的血流到冬天的雪地上,紅一塊,黑一塊的。這一次的劫難,他終究沒有逃過。

      我是后來知道,是我父親要鄰居打死他的,我們引著他進了布下的圈套。父親之所以要這樣做,或許是因為鄰居年輕一些,有一把好槍,槍法也更準(zhǔn)?;蛟S是父親自己不愿動手。很顯然,父親沒想到他的死會這么不容易。

      我家的狗變得越來越強壯,越來越有保護欲,人們都不敢進到我家院子里。他兩次咬傷過鄰居家的孩子,孩子們上學(xué)放學(xué)都不敢經(jīng)過我們家門口。街區(qū)的人覺得他太霸道了,他會比其他狗在夜間跑得更遠,也總是能咬傷比他個頭小的那些狗,讓他們沒法與他競爭異性?;蛟S人們擔(dān)心,他這種控制欲和不討人喜歡的特點,會繁衍出更糟糕的狗。

      我寫下這些事,是因為看到了一條金色的狗,他在寂靜的雪中和我興奮不己的孩子們玩耍的場景??吹竭@些,我的回憶被打開。孩子們已經(jīng)進屋了,喝著熱巧克力,風(fēng)也刮起來了。我離開家去上班的時候,已經(jīng)看不到他們早上玩耍的痕跡,也看不到狗跳過籬笆的痕跡。我清掃汽車玻璃上的雪,那條被關(guān)起來的狗淡然地瞧著我。他知道些什么?他好像有話說。

      雪花不停地飄落,讓我們本已不確定的未來,又增加了幾分未知。我們是該今晚駕車前去嗎?路途遙遠,風(fēng)雪交加,雪要從安大略、魁北克、新布倫斯維克一直下到新斯科舍的花崗巖密布的海岸邊,要是死神在招呼我們,我們便會去死。當(dāng)然,也正是因為我還活著,才可能去考慮種種可能,要是不曾被那只金色的狗救下,我也不會為這些事揪心了,也不會看到孩子們在雪地中玩耍,當(dāng)然,也不會有這些記憶了。正是因為他,我才能活到現(xiàn)在。

      我沒能救下他的命,真是可惜,看著他躺在路邊的血跡斑斑的尸體,我的感覺對他毫無意義。太晚了,我無能為力,即便我能夠預(yù)知未來,生活也一樣不會容易。

      他只跟我們待了一段時間,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一些改變,但是,他還是在那里,在我的記憶里,在我的生命里,他從未消失過。在冬天的風(fēng)雪之中,他在那里。他在那些灰色與金色交雜的大狗中間,他們的耳朵尖和尾巴上有黑色的毛。他們或是睡在馬廄里,或是睡在木頭堆背面的背風(fēng)處,或是睡在門廊下面,或是蜷縮在面朝大海的屋檐下面。

      1981年

      阿利斯泰爾·麥克勞德(1936-2014),加拿大著名小說家,主要著作有《海風(fēng)中失落的血色饋贈》《當(dāng)鳥兒帶來太陽》,曾獲都柏林國際文學(xué)獎。

      張陟,英語文學(xué)翻譯,寧波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副教授,渥太華大學(xué)訪問學(xu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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