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智峰/河北大學歷史學院
原藏美國哈佛大學燕京圖書館、由陳紅民教授整理并輯注的《胡漢民未刊往來函電稿》(以下簡稱《函電稿》),自2005年由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迄今,對于推動中華民國史、中國國民黨史的學術研究發(fā)揮了重要作用。該資料的獨特之處在于,胡漢民在與陳融、蕭佛成、鄒魯?shù)刃母沟耐€秘密函電中,針對所涉重要軍政人物使用了大量極其隱晦的代號,后世學者如不能將這些代號一一破解,利用《函電稿》推動相關學術研究也就無從談起。截至目前,《函電稿》中仍有部分人物代號未能破譯。至于未能破解的原因,除卻《函電稿》提供的相關線索不多,此類代號出現(xiàn)次數(shù)少等客觀困難外,筆者以為還與既有代號注釋失當有關。《函電稿》所涉部分軍政人物之間存在各種關聯(lián),致在破解過程中構(gòu)成連鎖關系,某一代號注釋一旦失當,不可避免地將窒礙其關聯(lián)代號的破解。所以,破譯問題的推進與既有代號注釋的辨正,乃相輔相成的一體兩面。鑒于此,筆者擬對部分未破解代號加以考證與注釋,并對輯注者若干注釋失當之處進行辨誤。不足之處,敬祈方家斧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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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部分詳見《浙江檔案》2019年第1期)
《函電稿》中出現(xiàn)“子朝”之處,臚列如下:
(1)小Ο對江東因其歷史關系,自有相當信用,但自江東官于南京后,無力助小Ο,從此稍稍疏。江東惟子朝命是聽,小Ο與子朝關系則不須江東也[27]。
(2)力兄大鑒:手翰誦悉。某兄所言閩事及若周報告不差。韓之代表到港,已先晤。聞某兄曾先約韓締盟,今來,上者盼能速有舉動,次乃完此使命也。閩、桂現(xiàn)在難于出兵,亦是事實,最少須將共匪大大地擊退,否則不易抽身。而門神將任八字腳之踵,其后蹂躪全閩。然此豈塘沽協(xié)定以后便出此形勢耶?抑蹉跎復蹉跎,不討Ο而致為Ο討耶?閩有子朝,桂有汪、黃,某兄有門神,此后必跟走各路,□返兩年前之把戲。而門神之交情最靠不住,子朝之大欲亦在五羊,故某兄最限于孤立,未審此時有此種覺悟否。個把月之期我人不嫌其晚,但望其真,而間歇熱之病又須攻補兼施。黃省治方必有花旗參[28]。
(3)弟既告蘭(胡漢民之女胡木蘭——引者注)養(yǎng)晦以對容甫(汪精衛(wèi)——引者注)問題之得失,復為書交其帶回,大旨如下:
今從反對獨裁之一義言蓋無益,且去夫己氏之所欲去,并償其借刀殺人之愿,是我不啻為張學良第二也。然從抗日救國之義言,甲為其實猶不敢居其名,乙則公然直認此而無罰,何有于民族大義?況乙所為繼,此必更假強敵之援以自重,而賣國之舉動必有更甚于以前者,去乙可以防止一切,并使甲與某國不能泯合無間,則去之是也。故此事我不欲參加,而滬上諸賢盡可如民國十六年故事,聯(lián)同吳、李、張等為之。甲若以去乙為利,其事即辦,不煩若何力量。至于對丙(指淵)如何為助,則我與他人設想不同。甲之欲去乙,惡其迫也。最近歸國之丁,其逼人亦甚。乙果去,而聽甲等擇丙、丁之間,將以丙為易與,我人若有援丙之表示,則甲且視丙為可畏,適得其反耳。然則丙之自處宜若超然,滬上對丙亦不宜過露痕跡,斯所以助丙也。當局者往往不悟,宜密諗之。
至渠等欲我入寧或到滬種種,所謂政治手腕,則答之曰:
我個人行止進退,則惟義所在,與其求心之所安。政治手腕常不肯為,不止今日。今若對抗日、剿共、反對獨裁三者皆背道而馳,忽然投袂而起,蒙袂而來,人其謂我何?鳴翁超然之說,當與淵記超然之意是各有所指。其實對于寧方政權(quán)之爭奪,不啻鄰貓之生死。淵才不如容甫,彼且整個投靠,不能稍為門神之梗。而此御臠乃子朝所必欲嘗,淵只許染指一時,無關宏旨。容勢去,必又反對門神而極力聯(lián)合子朝,子朝屆時與門神必且不止為暗中之沖突,然而皆與革命大義無涉。我對一切,自然是超然,不須淵之懇懇。至鳴翁超然之旨,或指不甚問政治現(xiàn)狀之對付,而移轉(zhuǎn)其方向于黨。此則正中下懷,弟兩個月來已決定如此,今得鳴翁之同意,則鳴翁不可去。去粵是使我孤調(diào)獨彈也[29]。
(4)闊佬(王寵惠——引者注)來電附上,弟曾有電責其任屐宣傳失態(tài)(渠瀕去時但云經(jīng)日、美,一采當局意見耳),后此何能取信他國?到美后須有聲明,以湔洗屐國之宣傳。渠此電似尚未得弟電者,然可推定其經(jīng)屐為有使命,且仍是助門傾水(汪精衛(wèi)——引者注)之一套。拳頭在近間,官府在遠,孰當政局,歐美人士不問,假其反屐(日本——引者注),將如子朝。堯翁(李曉生——引者注)知闊允門于最短期返國。我人覺闊佬外交之失敗,渠或自慶為勝利耳(但我人切不宜責之過甚,祇是不能??壳鍪露30]。
如果依照輯注者的看法,“子朝”乃林森,則代入上述四條材料,難以理喻。如前文所言,(1)乃三角連環(huán)關系,可用于最后驗證,姑且不論。(2)顯示,“子朝”與駐防福建的十九路軍有相當關聯(lián),且對“五羊”有大欲?!拔逖颉蹦藦V州別稱,又以省會廣州指代廣東政權(quán)。這意味著,胡漢民眼中“子朝”覬覦廣東政權(quán)。林森乃福建閩侯人,且與十九路軍領袖陳銘樞私交不錯,閩變前夕,林森曾藉回鄉(xiāng)“掃墓訪親”之名,“謀疏通閩局”,勸陳銘樞“打消在福州發(fā)難計劃”,但遭婉拒[31]。輯注者認定“子朝”乃林森,想必根據(jù)上述史實,推論林森與十九路軍有關聯(lián),符合“閩有子朝”的特征。然而,輯注者忽視的是,即便這種推論尚能自圓其說,那么林森會覬覦廣東政權(quán)?況且這一推論本身存有明顯漏洞。林森雖與陳銘樞有私交,但就十九路軍整體,特別是蔣光鼐、蔡廷鍇這樣的十九路軍核心領導人而言,則沒有明顯歷史淵源與影響力。典型例證者,林森的“疏通閩局”,并未與蔣光鼐、蔡廷鍇晤談,且在蔣光鼐眼中,林之游說“徒勞無功”“例行公事”,“點到為止”[32]。至于(3),筆者所以長篇羅列,因其對于破解代號“子朝”極其關鍵。由(3)可知,“子朝”反蔣且為南京高層權(quán)力競逐要角,彼時已和孫科聯(lián)合,著力推倒行政院長汪精衛(wèi)。依據(jù)胡漢民的觀察,一旦倒汪成功,孫科必會與“子朝”繼續(xù)聯(lián)合反蔣,屆時“子朝”與蔣介石間的矛盾必會由暗斗轉(zhuǎn)為明爭。需要強調(diào)指出的是,(3)中所出現(xiàn)之“甲”“乙”“丙”“丁”間的四角關聯(lián),乃胡漢民對寧方高層權(quán)力關系的洞鑒,實際上與后文中所述蔣介石、汪精衛(wèi)、孫科、“子朝”的四角關聯(lián)乃對應關系?!岸 本褪恰白映薄R篮?,汪精衛(wèi)一旦去職,蔣介石會在孫科與“子朝”間擇一為行政院長。惟“子朝”“逼人亦甚”,故孫科繼任的可能性更大。由信函中十九路軍駐防福建且與兩廣聯(lián)合反蔣的信息判斷,此函應為1933年1月至11月間所寫,即:如前文所述是年1月閩與兩廣正式結(jié)盟,11月因閩變,閩與兩廣分道揚鑣。此時,林森擔任國民政府主席,不可能擔任行政院長。函中還言及,“丁”回國不久。經(jīng)查,作為國府主席的林森于1933年并未有出國經(jīng)歷[33]。更為重要者,林森擔任國民政府主席期間的一貫風格,與權(quán)力競逐乃至反蔣格格不入。胡適曾評論林森:“林子超先生把國民政府主席做到了‘虛位’,以至于虛到有的人居然已經(jīng)是‘目中無主席’了?!盵34]而黨內(nèi)觀察,亦不外如是:
林主席亦福人也。恬淡自適,動中機要。故五年以來,極為各方所推重,是知此拱治無為之元首亦殊未易為也。十年以來,蔣先生自為極負重任之領袖,迄今已取得全國以及世界之威望。然以我國之崇尚老成,蔣先生首先以尊重元首為號召,一般人從之。林主席亦能深悉大體,善護國基,不偏不激,是以地位亦日隆。凡其因應,不可以不負責之元首而易與之。就國理論,一般國民亦逐漸知尊重國家及元首,未始非可樂觀之現(xiàn)象也[35]。
(4)系胡漢民針對王寵惠訪日而所述洞見。函末署明寫于3月5日。從內(nèi)容看應寫于王氏訪日甫畢之時。經(jīng)查,1935年2月19日,王寵惠抵東京訪問,27日離開[36]。故該函應寫于1935年3月5日。函中所言“假其反屐,將如子朝”,意味著“子朝”反日傾向鮮明。1935年之林森,與反日風馬牛不相及。
由上可知,以林森代入“子朝”可謂盡皆難合。如以宋子文代入,則嚴絲合縫。
據(jù)既有研究成果,宋子文與十九路軍交集不多,更難言歷史淵源與影響力。惟筆者檢出《函電稿》中一封胡漢民致陳融函,對這一問題給出了答案:
力翁鑒:
張任民尚未見。不(李宗仁——引者注)之主張自是根本正理,但其不易做到已如過去之幾個月,今則某兄(陳濟棠——引者注)更振振有詞而益成虛望矣。蕭冠英已略述衣兄之意,但自不、衣(蕭佛成——引者注)上省之后,跛(陳銘樞——引者注)與春風都未嘗來過,小心馀(蔣光鼐——引者注)往來省港亦似有心避面(如咳所述,高人已允從跛之策劃,則小蔣難于立場,亦未易以口舌爭也)。李南溟則自其履行手續(xù)后都未來過。聯(lián)矮(日本——引者注)不可知,聯(lián)八字腳(中共——引者注)則恐其舊病又發(fā),比他人贊成尤力耳。故昨告冠英轉(zhuǎn)復衣兄,竊以不如由衣兄用密電碼函小心馀,規(guī)其不可,看其意思如何。另有一著,則可由衣與志陸或湄與瑞人分別向小心馀、高人(蔡廷鍇——引者注)進行。我前料十九號(十九路軍——引者注)無出路,必不投汪(汪精衛(wèi)——引者注)而投宋(宋子文——引者注),今宋與門神沖突,無論緩急已壁壘顯然。對于楊德昭,對于杜月笙尚不憚間接以送秋波,何況其原有關系之十九號?高人、小心馀得此,正不必挺而走險。且矮仔與八字腳欺詐百出,絕無可信,觀其遠者對郭松齡,近者對方叔平,已是覆轍可鑒。而奈何遂毀民族英雄之歷史,尤汪、蔣而效之。十九號見還有路行,跛等之策或不遂用。此較之法語讜言使人能聽不能從者,效力必勝。以根本論,自不如不之主張,而以毒攻毒,亦所謂不得已而思其次也[37]。
函末注明日期為九日。研讀內(nèi)容,該函乃福建事變前夕,胡漢民向陳融詳述對形勢的分析與預判。函中所言李宗仁之主張“自是根本正理”云云,實際乃1933年11月初,李宗仁針對十九路軍蓄勢待發(fā)的形勢,致函胡漢民、陳濟棠等,建議“不如合粵桂閩在粵成立革命政府,彼(十九路軍——引者注)既有路可行,或不致鋌而走險”。惟陳濟棠對在粵開府極力杯葛,此議未遂[38]。此史實正合胡漢民所述,“其不易做到已如過去之幾個月,今則某兄(陳濟棠——引者注)更振振有詞而益成虛望矣”。據(jù)此,該函寫于1933年11月9日。
胡漢民眼中,十九路軍在無出路的情況下,極可能投宋子文。一因二者“原有關系”,一因彼時蔣介石與宋子文矛盾業(yè)已尖銳化,宋遂聯(lián)絡各方,如“送秋波”于陳濟棠之親信楊德昭、滬上聞人杜月笙等,十九路軍更屬題中之義。果十九路軍得以聯(lián)宋反蔣,則陳銘樞等“激進”舉措遂得化解,雖不及李宗仁廣東開府之主張,但“以毒攻毒”亦算“不得已而思其次”??梢钥闯?,即便宋子文反蔣,胡內(nèi)心深處,對其并無多少好感。以上種種,應為“閩有子朝”的正確淵源。
至于對“五羊”有大欲,宋子文亦大體符合特征。眾所周知,宋子文雖出生于上海,但籍貫為海南文昌。鑒于該地歷史上一直隸屬廣東,宋子文實乃粵人??v覽宋氏政治生涯,乃起始于廣東[39]。孫中山大元帥府時期,宋歷任中央銀行籌備員、副行長、兩廣鹽務稽核所經(jīng)理、中央銀行行長等職。孫去世后,宋角色更趨吃重,累遷至廣東商務廳長、財政廳長[40]。上述種種歷史淵源的存在,宋對“五羊”有大欲,才有邏輯合理性。此外,1947年宋子文卸任行政院長后,就任廣東省政府主席,直至1949年1月。主政廣東乃宋在大陸期間政治生涯的最后一站,其中既可見歷史淵源,更可對有大欲于“五羊”一節(jié)做適宜注解。
(3)、(4)中“子朝”的核心特征無外乎“反蔣”“聯(lián)孫科”“反日”。(3)形成于1933年,此時宋子文與蔣介石間的矛盾趨于尖銳。1933年10月28日,宋子文請辭財政部長本兼各職。至于原因,除卻蔣、宋在巨額軍費問題上持續(xù)沖突這一頑疾外,亦因宋之對日立場、政策,不僅與蔣、汪力推之對日妥協(xié)政策抵牾,日本更藉此向國民政府施壓以去宋[41]。至于“聯(lián)孫科”的問題,邵元沖在1933年10月28日的日記中有過記載:“聞孫科彼日忽聯(lián)宋反汪,忽聯(lián)汪疏宋,營營不倦。”[42]除上述史實可為佐證外,《函電稿》本身也有材料提供印證。胡漢民在一封致陳融函中稱,伍朝樞對其言:“唐有壬密使日,答允子文過日可登岸,汪、蔣遂電宋,而日人于英日文報大登宋到日種種日程。宋竟過門不入,歸語孫。又有請柯蘭師傅作外次長,意孫、宋聯(lián)合?!焙┤掌陲@示為十月一日[43]。經(jīng)查,伍朝樞病逝于1934年1月2日[44]。宋子文出國訪問,系指1933年4月至8月,訪問歐美各國。去程與回程,宋一行皆曾靠岸日本[45]。至于蔣電宋,勸其回程經(jīng)日時登岸一節(jié),系1933年8月23日所發(fā)。蔣擔憂宋“過門不入,恐痕跡愈深”,訓令宋一行“坦然赴日一行,公私較為有益,既以便道偶經(jīng),而非專誠特往,國際國內(nèi)亦無甚不良之影響”[46]。25日,宋抵橫濱,與隨行“俱不登岸”,“拒絕會見意欲采訪的日本記者”,“不發(fā)表任何意見”[47]。以上種種可證實兩點:胡漢民此函應寫于1933年10月1日,與(3)函時間間隔不久;伍朝樞對胡所言基本可信。所謂宋子文“反日”與“聯(lián)孫科”兩點,藉該函再次得到印證。
通過上述考釋,“子朝”乃宋子文業(yè)已無疑。此外,輯注者對于“子朝”乃宋子文,似乎亦偶有察覺。在一封蕭佛成致胡漢民函中,有如下內(nèi)容:“使某君而得志于天下,其有異于門者幾希(其意系指紳如心余、和靖后人如果夫、其伯兄如子朝)。”輯注者此處就將“子朝”標為宋子文[48]。顯然上述乃取類比,將陳濟棠比蔣介石、林翼中比陳果夫、陳濟棠胞兄陳維周比宋子文。
另一待解問題是,胡漢民與陳融何故以“子朝”來指代宋子文呢?“子朝”實乃公子朝,春秋時期宋國公子,故又稱宋朝。其以貌美,獲衛(wèi)靈公寵幸,且與靈公夫人南子有私,成語“婁豬艾豭”即由宋朝與南子之私情而來。熟稔經(jīng)史之胡、陳,故以“子朝”指代宋子文。
《函電稿》中“江東”者,從廣義而言,乃一個“江東”系列,共三個代號:“江東”“江東武裝者”“文人之江東”。其中,“江東武裝者”與“文人之江東”各出現(xiàn)一次,不似“江東”出現(xiàn)多次。鑒于此,筆者擬以破解“江東”為先,嗣后順藤摸瓜,再予破解其他。
“江東”于《函電稿》中出現(xiàn)者,臚列如下:
(1)小Ο對江東因其歷史關系,自有相當信用,但自江東官于南京后,無力助小Ο,從此稍稍疏。江東惟子朝命是聽,小Ο與子朝關系則不須江東也。甘ΟΟ之議甚佳,如此或?qū)⒘b縻江東若干時,但至多亦如伍梯翁之于南京耳[49]。
(2)江東見兄與衣兄,不審作何等議論。聞闊佬自言,在滬晤水云,水云語他事畢,因謂江東托轉(zhuǎn)達左右,渠兩電請到寧,實不見答。闊佬遽曰:吾不欲見其人,因其對公對私俱欠人格。小者且勿論,平日詆總理,詆國民黨,詆南京政府,而今日則居然來作大官,又于外交宴會假酒羈坐,自貽侮辱,不解政府何故需要此人。蓋太原江東交情盡矣。衣平昔頗信江東,我則知其多反覆不實,前次之來,許多表示無一可靠。前茲之函,不因闊佬惡之而發(fā)也。此段不必為衣言之[50]。
(3)昨電說江東事,闊等前日到港,即以是見告,昨聞江東之兄告人,謂其弟即日上省,江東素作兩頭蛇,而以浪漫粗率掩其艱深,為水云而偵我人,對彼之態(tài)度,猶在其次,得種種材料轉(zhuǎn)漏于門,尤可慮,故請諸翁注意也[51]。
據(jù)前文結(jié)論,“小Ο”“子朝”為張學良、宋子文,如將羅文干代入“江東”,則(1)中所述豁然貫通。張學良與羅文干之歷史關系,前文述及。宋子文與張學良之間的緊密關聯(lián),可謂眾所周知,此處不必贅述。甚有必要考釋者,乃胡言及羅文干惟宋子文之命是聽一語。事實上,羅文干與宋子文間的密切關系,于彼時觀之,早已是公開的秘密。1933年10月,宋子文辭任財政部長后,美國駐華公使詹森致電國務卿,認為宋所以辭職,誘因之一,乃蔣曾允諾宋,“在宋回國之前外交部不會發(fā)生大的變化,但在宋回國前兩天,羅文干卻因反對與日本妥協(xié)而去職”[52]??梢?,羅文干得以掌理外交部年余,主要政治支撐,除卻張學良,即為宋子文。投桃報李,羅文干對宋之態(tài)度,自然可以想見。胡漢民曾對陳融言及,羅文干于南京“昵宋”[53]。即便如此,胡之“小Ο與子朝關系則不須江東”的論斷,可謂洞若觀火。張、宋關系之緊密,并不需羅氏于其間發(fā)揮若何作用。典型例證在于,羅文干1934年10月卸任司法行政部長后,脫離政壇回歸學界,但張、宋關系一如既往。
(2)中大部乃王寵惠當面向胡漢民表達對“江東”的種種不滿,反映出王寵惠與“江東”之交誼所剩無幾。從王的描述可知,“江東”其人 具有“平日詆總理,詆國民黨,詆南京政府”、于寧“作大官”、外交宴會假酒羈坐,自貽侮辱”等特征。胡所述“太原江東交情盡矣”,說明王寵惠與“江東”本有頗佳交誼,但彼時已趨于瓦解。至于胡以“太原”指代王寵惠,則源于王之先祖由山西太原府遷居廣東[54]。揆諸史實,羅文干雖粵人,卻長期供職北洋政府,先后于王寵惠、顧維鈞內(nèi)閣膺任閣僚。其與王寵惠同為粵人,皆為彼時國內(nèi)一流法學家,政治主張亦頗為投契,特別是在“好人政府”理念的宣傳與實踐過程中,體現(xiàn)得尤為突出。然而1928年始,羅文干投靠張學良,嗣后又在張之力挺下入寧供職,歷任外交部長與司法行政部長。綜上所述,羅文干符合所謂“詆總理,詆國民黨,詆南京政府”、于寧“作大官”、與王寵惠有舊誼等特征。而“江東”所謂“外交宴會假酒羈坐,自貽侮辱”的問題,不僅與羅文干外交部長的任職經(jīng)歷契合,且極為暗合羅氏獨樹一幟頗招非議的外交風格。胡適在1933年6月14日的日記中寫道:
早上鈞任(羅文干——引者)打電話來邀去談。
我與他近幾個月往來函件甚多,多談外交政策。主張雖不同,但我能諒解他的觀點。外間人都責難他,軍人尤不能諒解他。其實有他在外部,自是一重鎮(zhèn);他的主張強硬,可以補救一班軍人的太軟弱。
英使館參贊Ingram來談。
精衛(wèi)先生也來了。在他帶來的文件里,我見了一些重要文件。其中有一件是鈞任擬的新外交方針,是華北停戰(zhàn)以后的新說帖。其中的內(nèi)容和平多了。鈞任粗中有細,不是完全不顧現(xiàn)狀的;外人因此說他會作官,則殊不公道。
然而他卻也不是一個理想的外長。他太固執(zhí)己見,不肯平心考慮別人的思想;他的天資見得到處,他可以不顧一切做去;然而,他見不到處,他也任性孤行,則甚危險。及至他見到時,已誤事誤國不少了。
他太rude了,又太crude,皆似有意學李鴻章與伍廷芳,亦足以引起不必有的反感。如今日他見精衛(wèi),短衣赤腳;見Ingram時,也短衣赤腳。精衛(wèi)甚不以為然,頗勸他。他似有意示我們他瞧不起外國人;此則是他用的rudeness來表現(xiàn)他的Crudity了。
他與Ingram談時,Ingram說起,中國政策新頒新稅則,星期六決定,下星期一已施行,殊不便于商人,宜有較長時期的預告(notice),使商人得有準備,鈞任悍然問:這是條文規(guī)定的嗎?Ingram說:條文雖未規(guī)定,人情應當如此。他又說:那么,我們豈不是完全合法?
此種答話,似強項而實失人同情,無補于國家,只有挑起反感耳。此亦是rudeness表現(xiàn)的Crudity。
我見他們的口角神氣,真使我不安,因為他深信鈞任的rudeness是做給我看的。我只好站起來告辭走了[55]。
陳公博亦曾回憶道:
那時的外交,還說不上方針,全國只是瞎跟著國聯(lián),以為國聯(lián)等于英國的國會。英國的國會權(quán)力,除了男不能變女,女不能變男之外,什么都可以解決,不過巴力門是英國的國會,而國聯(lián)是世界的國會,一般中國人都那樣想。外交部長羅鈞任先生根本就不談,也不想方針,私室里擺下一副牙牌神卦,遇到外交緊急之時,擺擺牙牌卦以卜休咎[56]。
(2)與(3)聯(lián)系品讀,特別是胡言“前茲之函,不因闊佬惡之而發(fā)也”,可知(3)之時間應在(2)前,且系前后相繼。筆者此處依照輯注者在《函電稿》中的排列次序,而與時間先后相反。(2)、(3)兩函末尾皆未署日期,但據(jù)內(nèi)容可以判斷日期。(3)函開頭,胡言:“闊佬來,談了兩天。渠大致仍是對水云下手,不過齊電以后,更操心到兩方是否遽以干戈相見,而講求一些政治手段”[57]。齊電乃由西南中央委員胡漢民、蕭佛成、鄧澤如等提出補充第五次全國代表大會提案四項,時間為1934年9月8日[58]。故該函應此電后所寫,王寵惠赴港訪胡,亦為此電之后。胡言,“闊佬來,談了兩天”,“闊等前日到港”。據(jù)查,王寵惠到港訪胡始于1934年10月10日[59]。綜合上述,(3)函應寫于1934年10月12日。胡在(3)函中言:“昨聞江東之兄告人,謂其弟即日上省”。“江東之兄”應為10月11日“告人”,而“江東”由港到穗晤談鄒魯,應在12日后幾日內(nèi)。考慮到彼時港穗交通狀況、胡漢民與陳融間高頻率的書函往還、王寵惠16日即離港訪穗等諸節(jié),(2)函應寫于13日至15日之間。時間既已確定,則胡(2)中言及“江東”“前次之來,許多表示無一可靠”,應系指羅文干1934年1月4日訪港晤胡[60]。(3)函中之“江東之兄”乃系羅文干之兄羅雪甫,又名羅文亮,穗港兩地經(jīng)商,歷任香港魯麟洋行買辦、廣州商會會長、香港東華醫(yī)院總理等職。(3)中言“江東”“浪漫粗率掩其艱深”,與上文胡適描述羅文干之風格頗為貼合。除卻上述,《函電稿》中亦提供線索,可為佐證。如前文所引,胡漢民曾對陳融言:“鈞任行,想與衣兄必有一番說話,渠昵宋而反對容甫,又與小紅有歷史之交誼,特聰明而膽小耳”。函末署日期為二十九日[61]。如果將該函與(2)、(3)聯(lián)系品讀可知,該函應寫于1934年10月29日。因胡對羅文干極其疑忌,又知鄒魯與羅文干相交頗深,故數(shù)次藉陳融探聽鄒、羅晤談細節(jié)。羅文干離粵之際,胡仍縈懷,堅信鄒、羅間“必有一番說話”,說明圍繞鄒、羅談話,陳融始終未能提供有價值之信息予胡。惟差別在于,(2)、(3)函,羅文干尚在省港,故胡在函中以“江東”指代,而29日函,羅已離粵,胡即以鈞任直呼羅文干。
進言之,如果把(1)、(2)、(3)及29日函聯(lián)系考察可知,1934年10月,甫經(jīng)卸任的羅文干曾赴港粵一行,恰在此時,作為寧方代表赴粵疏通之王寵惠亦在港粵活動。從既有研究看,這種巧合并無有任何寧方陰謀羼雜其間,也無資料顯示,羅文干此行擔負著重大政治任務,然而這畢竟乃事后諸葛亮,在彼時國民黨內(nèi)競逐白熱化的形勢下,胡漢民據(jù)歷史經(jīng)驗與政治敏感,不能不對羅氏此行疑竇頓起。故而,胡致陳融函件中,圍繞此問題持續(xù)予以關注?;诖耍淇顬樨σ蝗盏模?),其確切寫信時間應為1934年10月31日,即在羅文干業(yè)已離粵數(shù)日后,胡氏仍念念不忘。
基于上述種種,“江東”可以確認為羅文干。至于胡、陳為何要將“江東”作為羅文干的代號,則牽涉古代文學常識。晚唐詩壇,羅隱、羅鄴、羅虬為代表性人物,因皆浙江人,同應舉,又以詩名相近,乃并稱于世,遂有“江東三羅”之說。胡漢民與陳融皆嗜古詩詞,且常唱和,對此自然熟稔,故藉此代指羅文干。
筆者上述解釋,可茲佐證者,乃“江東武裝者”仍為羅姓?!逗姼濉分谐霈F(xiàn)“江東武裝者”,引錄如下:
港報有言,全會展期一月者,未知確否?昨日天津法文報記者來,略語以闊老來往之經(jīng)過,指摘門方情事,表明向來態(tài)度而不甚激烈,俾闊有以措詞而門無以藉口。所因?qū)?、滬間又盛傳“門有書來,我已諒解”之說,不容久久嘿爾也。江東武裝者,仍在省盤桓,似有繼續(xù)小門神的任務。
該函落款為二十二日[62]。據(jù)學者羅敏考證,此函應寫于1934年10月22日[63]。又據(jù)肖自力的考證,此處“小門神”乃蔣介石私人代表蔣伯誠[64]。筆者認為,胡以“江東武裝者”指代某人,顯系已用“江東”,須加以區(qū)別之。因此人與羅文干有關聯(lián),且相較于羅文干文人之身份,此人應為軍人,故以“江東武裝者”作為代號。筆者以為,此人乃時任國民革命軍十八軍軍長的羅卓英。經(jīng)查,彼時國民黨內(nèi)部的競逐正因五全大會召開問題而趨于白熱化,胡漢民等甚至不惜以在粵另行召集五全大會釀成國民黨再次分裂的代價,向南京杯葛尋釁[65]。蔣介石為妥籌肆應,于10月3日派遣既為嫡系又是粵籍之十八軍軍長羅卓英赴穗疏通[66]。15日,蔣伯誠離穗抵滬[67]。所以,胡漢民22日之函才有“江東武裝者,仍在省盤桓,似有繼續(xù)小門神的任務”之言。
至于“文人之江東”,只于《函電稿》中出現(xiàn)一次:
上海來電壹紙附上。門在平,闊語氣較壯,俱可參考也。門在平作何勾當,宜詳偵之(和記處必諗其內(nèi)容)。日前□□壹函已轉(zhuǎn)省,渠昨日又來,謂八字腳處亦有人,位置頗高可運用。渠固前知彼曹以十五日總動員集中,潰困而出,且知伯亦有人在內(nèi),惟似無具體辦法,故未歸報,設欲嗾其反戈,或難收效,而欲移其鋒之所向,則頗有把握,渠已約季陸來港商辦法云云,此亦旁敲側(cè)擊之一著。似可泛泛的示意季陸一來,稔其辦法也。請與伯略言之。
昨日,文人之江東來,泛談無要事。工又白[68]。
該函無落款,但函中所述王寵惠在北平見蔣,應為1934年10月27日[69]。故該函應系27日之后不久所寫。據(jù)前文所考,羅文干此時業(yè)已離港,不可能拜訪胡漢民。筆者以為,“文人之江東”應系一位胡之羅姓友人。具體身份,條件所限業(yè)已無從稽考。
“春風”在《函電稿》中所出現(xiàn)者,據(jù)輯注者之排列次序,引錄如下:
(1)蕭冠英已略述衣兄之意,但自不、衣上省之后,跛(陳銘樞——引者注)與春風都未嘗來過,小心馀(蔣光鼐——引者注)往來省港亦似有心避面(如咳所述,高人已允從跛之策劃,則小蔣難于立場,亦未易以口舌爭也)[70]。
(2)鳴或雨似可就其不愿不(李宗仁——引者注)與跛矮(李濟深——引者)合作一點,微與之言。蓋粵能倡義,則閩桂將為我用。?。ㄊY光鼐——引者注)、高(蔡廷鍇——引者注)且不必復戴佛徒,奚有不等之于春風,我唯懷疑以至都無舉動,則人只有去此即彼,是我為淵驅(qū)魚,而第三者且為彼諒解,雖日詛咒跛矮,無益于事[71]。
(3)張任民偕同張伯璿(定璠)到晤。伯璇曾往桂見健生(白崇禧——引者)復到粵見伯兄(陳濟棠——引者注),具述兩方洽浹待時之情形。又言德兄(李宗仁——引者注)離桂久,將一返,并挽同春風去。春風久客無聊,一使歸里自好云[72]。
(4)陳(陳銘樞——引者注)稱病未見,春風來述其意如憬(蔣光鼐——引者注)言,但春風仍謂白(白崇禧—引者注)當一來也[73]。
(5)爵(陳濟棠——引者注)得函后,即邀同澤(鄧澤如——引者注)公到馬(蕭佛成——引者注)商量(缺衣不邀)。結(jié)果算得有具體之辦法:
以后有絕對不能合作數(shù)人:容甫(汪精衛(wèi)——引者注)、淵如(孫科——引者注)、桂黃(黃紹竑——引者注),春風、跛(陳銘樞——引者注),乃至木頭式之雙木。尤其是跛斷不能主軍部(所舉數(shù)人,有先此聲明之意)[74]。
(6)最難商量者,厥為某路軍方高人(蔡廷鍇—引者注)、小心馀,或有異議,或以佛爺(陳銘樞——引者注)春風出面,則更難融洽[75]。
與“子朝”類似,輯注者在注釋“春風”的過程中,也出現(xiàn)了最終結(jié)論與具體注釋不符的情況。輯注者在其專書中,將“春風”歸為陳銘樞的代號,并以(6)舉例[76]。然而,輯注者在具體注釋(1)時,卻將“春風”注為蔡廷鍇[77]。與注釋“子朝”一對一錯不同的是,輯注者對于“春風”的注釋,無論是最終結(jié)論,抑或具體注釋,皆為錯訛。(1)中言,“跛”與“春風”“都未嘗來過”,說明乃兩人非一人。類似情況還有:(4)中胡云,陳銘樞稱病未見,“春風”則與胡晤談。(5)中,陳濟棠向鄧澤如、蕭佛成聲明“絕對不能合作”之人,“春風”與陳銘樞并列。(6)中亦為陳銘樞與“春風”并列。以上種種,可以確認“春風”絕非陳銘樞。至于輯注者單單在(1)中將“春風”注為蔡廷鍇的問題,僅精讀(1)本身即可看出錯訛。胡在(1)中言,自李宗仁與鄒魯返回廣州后,陳銘樞與“春風”都未嘗訪胡,即便如蔣光鼐往來省港,亦似有心與胡避見。這說明,陳銘樞與“春風”類似,乃常駐香港,而蔣光鼐則往來省港。該函落款九日,結(jié)合內(nèi)容可知,乃福建事變前夕所作。此時,因政見捍格,閩方要角已對胡避而不見,矛盾極為尖銳,故書寫時間應為1933年11月9日。蔣光鼐此時擔任福建省政府主席,自然無法在港常駐。至于蔡廷鍇,則膺任“福建綏靖公署主任、十九路軍總指揮、軍長”,與陳銘樞、蔣光鼐相較,“從未離開過十九路軍”,“掌握著十九路軍的實權(quán)”[78]。正因如此,蔡廷鍇此時連“往來省港”都成問題,又怎會常駐香港?
筆者以為“春風”乃李濟深,所以如此指代,源于成語“桃李春風”。在把李濟深代入上述(1)至(6)函,皆可契合。眾所周知,李濟深自1931年恢復自由后,即以香港為活動基地肆力反蔣,待1933年5月陳銘樞回國,李、陳二人迅即合流,共同反蔣。至1933年11月16日,即福建事變前四天,李濟深才離港赴閩[79]。故(1)所述無疑與李濟深相符。(3)中所述“一使歸里”,說明“春風”與李宗仁一樣,乃廣西人。李濟深恰為廣西蒼梧人。在明確“春風”桂人的特征后,(2)則頗值得玩味。(2)與(1)類似,亦為福建事變爆發(fā)前夕所寫,結(jié)合落款為三日的信息,可以判斷應為1933年11月3日所寫[80]。如前文所述,彼時針對十九路軍的箭在弦上,李宗仁希冀得以“合粵桂閩在粵成立革命政府”,來阻止閩方的“鋌而走險”。(2)則顯示,蕭佛成、林云陔等元老,對李宗仁傾向與李濟深、陳銘樞合作一節(jié),頗為不愿,甚至憂慮這種合作可能將李宗仁變成第二個“春風”。對此,胡非但不以為然,反而持積極態(tài)度。將李濟深代入,則李宗仁與李濟深確有這種可比性。地位與資歷而論,北伐前一為第四軍軍長,一為第七軍軍長,乃地位相埒的軍事將領。北伐成功后,二人又各領一政治分會,成為舉足輕重的一方諸侯。更重要者,乃李濟深與桂系剪不斷理還亂的關聯(lián)。對此,有學者曾言:“長期以來一直有李濟深是桂系一員之說。實際上,籍貫不是判定派系的主要指標。李濟深雖是桂籍人士,但從未在廣西或桂系集團任職。他很早就在廣東及粵軍發(fā)展,1927年國民政府北遷后實際成為廣東最高領導人。當然,即使不宜把李濟深看作桂系,由于地緣及歷史關系,他和李宗仁、白崇禧等人還是存在某種朦朧的‘團體’或派系意識?!盵81]正因如此,李濟深主粵期間,兩廣得以一體,以致1929年蔣介石圖謀軍事平桂前,不得不藉誘李濟深入寧加以扣押來分割兩廣,為最終平桂掃清窒礙。至于粵省內(nèi)部,因歷史上粵桂恩怨的綿延,李濟深這種身份的內(nèi)在緊張性,遭到相當程度地放大。上述蕭、林的憂慮,就是典型表現(xiàn)。筆者在《函電稿》中還閱及一封蕭佛成致胡漢民函,蕭于函中以“廣西矮子”指代李濟深[82]。李濟深這種身份的特殊性,及所收獲的觀感,在粵省重要軍政人物中,恐怕是絕無僅有的。
(4)函無落款,但由內(nèi)容判斷,應于閩粵桂三省聯(lián)盟時期,即1933年1月至11月期間,所述者為三省協(xié)調(diào)問題。在該問題上,牽涉者范圍極其有限。如前文所述,1933年1月,《廣東廣西福建三省聯(lián)盟約章草案》簽訂,彼時程序為,聯(lián)盟約章事前送交胡漢民、李濟深審核,陳濟棠、李宗仁略事修改后,由三省軍政領導人簽字通過[83]。由此可見,牽涉范圍不外如是。(4)函又言,在陳銘樞不見胡的情況下,“春風”來見并闡述陳銘樞之意見,與蔣光鼐前之所言吻合,說明此時“春風”乃與閩接近。彼時,元老以胡漢民為尊,粵省由陳濟棠掌控不容他人置喙,桂則以李宗仁、白崇禧為核心,閩省除卻十九路軍三巨頭即:陳銘樞、蔣光鼐與蔡廷鍇外,唯有李濟深。此外,(6)亦對這一結(jié)論提供印證。(6)乃蕭佛成向胡漢民報告,在聯(lián)絡閩省問題上,蔣、蔡或有“異議”,在陳銘樞與“春風”出面情況下,“更難融洽”。顯然,牽涉閩方者,只有蔣光鼐、蔡廷鍇,陳銘樞與李濟深四人。
(5)為陳濟棠吐露心聲,直言不能合作之人。其中,汪精衛(wèi)、孫科、黃紹竑、陳銘樞四人與陳濟棠間之恩怨,學界著述汗牛充棟,在此不必贅言?!澳绢^式之雙木”指代何人,現(xiàn)在仍不十分清楚?!按猴L”不僅上榜,且與陳銘樞比鄰,并置于前。筆者以為,此絕非陳濟棠隨意為之。須知,李濟深乃國民革命軍第四軍軍長,陳銘樞、陳濟棠皆出身第四軍,且資歷基本相當,俱乃李濟深老部下。軍中歷來強調(diào)資歷、等級,具有極強的籠罩性與彌漫性,置身于這樣的文化場域內(nèi),個體的思維受到不同程度地影響,實是難以避免。筆者以為,陳濟棠這一言語細節(jié),正是這種影響的典型表現(xiàn)。
更重要的是,李濟深與陳濟棠之間的確恩怨糾葛頗深,陳濟棠將李列入名單,實乃順理成章。1926年底,陳濟棠辭去第四軍第十一師師長之職并訪問蘇聯(lián),李濟深則圖謀削奪陳之兵權(quán)[84]。1929年,蔣介石扣押李濟深,陳濟棠順勢投靠蔣介石,攫取粵省最高軍事權(quán)力,形同“篡位”,由此二人關系徹底決裂。嗣后,陳濟棠掌控廣東最高權(quán)力,李濟深在恢復人身自由后,則于省港間肆力反蔣,強弱之勢甚明。陳濟棠對這位昔日的老上級,毫不念及袍澤之情,多番苛待刁難[85]。李濟深亦非等閑之輩,蕭佛成曾向胡報告稱:“弟微聞廣西矮子有在潮汕方面組織中華革命軍,而委潮人周潛、陳秋波等為指揮官及募兵司令之說。弟立電召周來省問之。周竟直認有此籌備,但未實行,且諉為抵抗蔣軍入潮梅時之準備。弟乃極力曉以順逆利害,令其立即解散。周唯唯而退?!诖丝梢姡髂仙卸喾磦?cè)也。”[86]
藉上述種種,“春風”乃為李濟深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