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璐 夏雨
在不同的中國作家筆下,不同時期的中國式“娜拉”們的經(jīng)歷各不相同,并且中西方“娜拉”們在出走之后的命運也不盡相同,這也就引發(fā)了人們對于中國式“娜拉走后怎樣”這個問題的關(guān)注。本文將通過對不同作品中“娜拉”們形象的比較分析,探討中國式“娜拉走后怎樣”這個問題。
1918年6月15日,在《新青年》雜志出版的“易卜生”專號上,胡適發(fā)表了《易卜生主義》一文,這是國內(nèi)第一篇系統(tǒng)介紹易卜生的文字,同期發(fā)表的還有胡適和羅家倫翻譯的易卜生的名劇《娜拉》,從此,中國文學界的“娜拉時代”開始了。
一、中國傳統(tǒng)式“娜拉”形象分析
在文學作品中,第一位中國式的“娜拉”形象應當是胡適的《終身大事》中的女主人公田亞梅,她的獨立宣言“這是孩兒的終身大事,孩兒該自己決斷,孩兒現(xiàn)在坐了陳先生的汽車去了,暫時告辭了”說出了中國傳統(tǒng)女性尋求自由和解放的決心和勇氣,她最終跟隨陳先生私奔的行為也是對于封建禮教的有力反抗,但是對于田亞梅的結(jié)局,胡適并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
之后出現(xiàn)的文學作品中較有代表性的“娜拉”還有魯迅筆下的子君,《傷逝》中出現(xiàn)的這位女性勇敢地走出家門,但是最終迎接她的是悲涼死去的結(jié)局。造成子君悲慘命運的原因有以下幾點:子君和涓生在經(jīng)濟上的窘迫;子君和涓生在精神上的隔膜;涓生靈魂深處的自私與懦弱;子君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舊思想;封建傳統(tǒng)勢力的阻撓。但是無論如何,子君已經(jīng)具有了初步的覺醒意識,也付諸了實踐,雖然結(jié)果如此,但是仍舊讓人敬佩、欣慰。
張愛玲《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則是意識進一步覺醒的“娜拉”,相比于子君,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兩點:一是白流蘇知道自己絕無退回封建家庭的可能,明白了回去即是毀滅;二是對于愛情,白流蘇相比于子君的天真,更多的是理性意識。雖然同樣出身于封建大家族,但是白流蘇寧愿放手一搏也絕不“腐爛”在深宅大院中,她有這樣的清醒認識和勇氣:“流蘇何嘗不知道,她這一次回來,更不比往日,她和這家庭早是恩斷義絕了。她未嘗不想出去找個小事,胡亂混一碗飯吃,再苦些,也強如在家里受氣。但是尋了個低三下四的職業(yè),就失去了淑女的身份。那身份,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尤其是現(xiàn)在,她對范柳原還沒有絕望,她不能先自貶身價,否則他更有了借口,拒絕和她結(jié)婚了。因此她無論如何得忍些時?!彼?,即使她沒有與范柳原在一起,人們也可以推測她會繼續(xù)尋找下一個“范柳原”而絕不回頭,但是子君選擇回家,這是導致她死亡的直接原因。看待愛情,白流蘇也是較為功利的,她與范柳原在戀愛的同時又相互算計,雖然兩人之間有愛情的存在,但是一切的基礎都是經(jīng)濟和物質(zhì),不完全天真而又基于現(xiàn)實的思想讓白流蘇最終如愿以償:“柳原現(xiàn)在從來不跟她鬧著玩了。他把他的俏皮話省下來說給旁的女人聽。那是值得慶幸的好現(xiàn)象,表示他完全把她當作自家人看待——名正言順的妻。然而流蘇還是有點悵惘?!彪m然成為范太太的她并沒有收獲純粹的愛情,但她贏得了地位和生存,子君卻活在自己的童話世界里,在物質(zhì)匱乏的情況下一味地追求純粹的愛情,最后在絕望的心態(tài)中走回了封建家庭,也走向了死亡??梢哉f子君是為了戀愛而離家出走,流蘇則是為了獲得一個家而戀愛。但是,白流蘇也并沒有獲得真正意義上的獨立,她雖然贏得生命的延續(xù),卻失去了自由。所以,總的來說,中國傳統(tǒng)式的“娜拉”都不是徹底的“娜拉”,因為她們的思想和經(jīng)濟都不夠獨立。
西方“娜拉”形象以《玩偶之家》中的娜拉為典型代表,她的獨立宣言“現(xiàn)在我只信,首先我是一個人,跟你一樣的一個人——至少我要先學做一個人”表達出了她追求完全獨立的思想意識和決心。相比于《傷逝》中的子君,她的思想要成熟很多,因為子君所追求的只是戀愛自由,娜拉所要追求的卻是作為一個人的獨立的自我價值。子君追求著戀愛自由,從封建家庭的牢籠走向了另一個封建家庭的牢籠,她出走的結(jié)果是走進了“娜拉”式的牢籠,最終將所有生存期望押在男性身上的她,在涓生也放棄自己的情況下,只能走回封建父權(quán)家庭。所以,相比于西方的“娜拉”,子君的思想沒有脫離“男權(quán)中心主義”,她們雖然都說出了“我是我自己的”宣言,但是子君的人生目標和認識程度都達不到娜拉的高度,她的出走和娜拉相比,是非常不徹底的。
除了自身的原因以外,她們各自所處的時代社會背景,也對她們的選擇造成了很大影響。西方式的“娜拉”生活在19世紀的西歐社會,這時的西歐社會,民主化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一定程度,經(jīng)濟層面也相對富裕,所以出走的娜拉并不為生存發(fā)愁,更多地考慮自我尊嚴和人格的問題,而子君生活在還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中國,在一個連人的權(quán)利都被忽略的時代,女權(quán)意識和女權(quán)主義變得更加遙不可及,生存成了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包括《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也是從封建父權(quán)家庭走進了封建男權(quán)家庭中,相比于子君,在思想上相對獨立,所處時代相對進步的她,也沒有徹底地完成“出走”,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娜拉”。所以,對于中國的“娜拉”們來說,“出走”代表的不一定是解放,反而有可能是隱忍或是滅亡。
二、中國式“娜拉”的出路
“娜拉走后怎樣”是魯迅留給現(xiàn)代中國的一個深刻的命題。
在當時社會環(huán)境中,基于時代的要求,大多數(shù)作家都鼓勵女性“出走”,并且都簡單地將“出走”等同于解放,魯迅卻否認了這個命題的烏托邦色彩。1923年12月26日,他在北京女子高等師范??茖W校的演講中就提到,娜拉出走以后或者也實在只有兩條路:“不是墮落,就是回來。”他還深刻地提出“人生最苦痛的是夢醒了無路可走”。
《傷逝》中的子君便是魯迅創(chuàng)作出來的典型代表。子君的悲劇有自身和時代的原因,但是涓生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或者說以涓生為代表的男性世界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以男權(quán)主義為中心的男性世界也就是男權(quán)社會,編造了現(xiàn)代愛情神話,卻又打著解放的旗幟將男性的意志強加給女性,一方面要求女性做獨立自主的“新女性”,另一方面又要求女性做好“家庭主婦”,在女性無法兼顧其二的情況下便拋棄了女性。涓生將愛情的失敗歸咎于子君的不進步而不是自己的不成熟和能力欠缺,在這個世界里,“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變成女人”,作為男人的附庸,她們的行為受制于男權(quán)社會價值標準的評判,她們朝著男人的價值標準來要求自己,塑造自己,所以她們永遠也無法獲得真正意義上的自由。
但是在當代作家亦舒的筆下,子君獲得了真正意義上的自由。在她的作品《我的前半生》中,做了多年家庭主婦的子君,在遭到丈夫遺棄的致命打擊之后,被迫改變了一直以來依賴丈夫、缺乏獨立意志的生活習慣,依照自己的努力和智慧一步一步地重新站了起來。在謀求職業(yè)、爭取獨立社會地位的拼搏過程中,子君依靠自己的聰明才智,煥發(fā)出了她的青春,贏得了人們的尊重,最后在事業(yè)和愛情上獲得了幸福而美滿的結(jié)果。
新時期的子君相比于舊時代的“娜拉”們,主要有兩點不同:一是所處時代不同;二是思想意識不同。新時期的子君生活在新時代的香港社會,在這個時期,中國社會經(jīng)濟富裕,民主化也趨于完善,所以物質(zhì)條件相對優(yōu)越,男女地位也趨于平等,子君有了同西方“娜拉”出走時相近的時代背景條件,所以子君出走之后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奮斗和生存。并且在這個時期,女權(quán)主義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一定階段,女性意識普遍覺醒,男權(quán)主義思想已經(jīng)不再能影響和控制女性,女性有了相對意義上的自由。
在個人思想意識方面,子君也有了很大進步。第一,有了自省意識:“我又嘆口氣,‘其實史涓生也不是奸人。我撐著頭想很久,‘大概我也有失職的地方?!薄锻媾贾摇分械哪壤舱f過類似的話:“其實你的話沒說錯。我不配教育孩子。要想教育孩子,先得教育我自己。”這就表現(xiàn)出了新時代子君和西方娜拉思想意識上的一致性和相比于《傷逝》中的子君所表現(xiàn)出的進步性。
第二,獨立性較強。《玩偶之家》中的娜拉表現(xiàn)出強烈的要獨立的堅定立場,拒絕了海爾茂的經(jīng)濟援助:“不必,我不接受陌生人的幫助?!倍聲r代的子君則對自己稍帶信心:“小說名叫《傷逝》,到結(jié)尾,涓生和子君分手,子君回去,死在家中。我跟子君說:那是以前的子君,現(xiàn)在的子君不一樣,沒有涓生,也可以生存?!奔幢銢]有完全達到西方娜拉的純粹思想,但也較之《傷逝》中的子君和《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具有很大的進步性,舊時代的子君和白流蘇是完全依附于男性而生存的。
第三,看待戀愛和婚姻的關(guān)系問題時,子君也表現(xiàn)出一種自由的婚戀觀。在她看來,婚姻與愛情無關(guān):“我不管了,只要回到干地上,安全地過日子,我不再苛求,快樂是太復雜的事,我亦不敢說我不快樂。”這種觀念相比于子君天真的戀愛觀增加了適當?shù)睦硇运枷?,相比于白流蘇和西方的娜拉又增加了一些釋然。
第四,之后在涓生被變化后的子君所吸引,想要復合的時候,這個請求被子君一口回絕。這是子君對于變相的“封建家庭”的絕不回頭的態(tài)度,體現(xiàn)出子君相比于《傷逝》中的子君以及《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所表現(xiàn)出的進步性。在這一點上,西方的娜拉亦有同感:“那就是說,咱們都得改變到——喔,托伐,我現(xiàn)在不信世界上有奇跡了?!彼跃C上,中國式“娜拉”想要達到真正意義上的解放,時代和個人思想意識都要發(fā)展到一定階段,徹底的社會變革再加上女性自身意識的覺醒,才能讓中國“娜拉”們走向真正的獨立和自由。
三、結(jié)語
無論在西方抑或是在中國,在普遍的男權(quán)意識一統(tǒng)天下的局面下,女性至今沒有獲得真正意義上的完全自由。但是正因為如此,無數(shù)的知識分子、作家和女權(quán)主義者仍在為之而奮斗。人們可以看到,在時代進步和社會發(fā)展的同時,作家們筆下的“娜拉”正在不斷地覺醒、進步和發(fā)展,中國式的“娜拉”也逐漸追上了西方“娜拉”們的腳步,日漸成長。筆者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中國式的“娜拉”會自己探索出一條完全解放的道路,到那時,中國式的“娜拉”將會成為全世界女性模仿和追求的目標。
(伊犁師范大學)
作者簡介:劉璐(1995-),女,甘肅定西人,碩士,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