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德朝
一張請柬周三就擱在馬旭東的辦公桌前,約請他周末赴市某文學(xué)雜志創(chuàng)刊二十周年紀(jì)念會。今天是周五了,他一直沒有想好去還是不去。
文藝雜志莫名其妙邀請一個城市執(zhí)法官員赴會,可能源于一篇有關(guān)市區(qū)環(huán)境治理的報道。
那是今年夏季,他剛剛結(jié)束棚戶區(qū)改造工作,在上級“宣傳報導(dǎo)要與城市發(fā)展同步行”的敦促下,中文系畢業(yè)、現(xiàn)主抓宣傳工作的小戚,以非虛構(gòu)的文學(xué)手法,將“與不法違建者進行激烈斗爭”的英勇事件寫進了報道,報紙乃至某文學(xué)雜志皆有刊載。第一署名為他本人馬旭東,他默許了。
此報道深得市某領(lǐng)導(dǎo)的贊許。這段時間他的心情不錯,隱約滋長出某種柔軟的想結(jié)識異性青年的朦朧欲望。這張請柬恰恰迎合了這種召喚,他決定去參加。
倘若懷揣一顆慶典以外的獵艷心態(tài),參加一場純屬文學(xué)的精神盛會,馬旭東也只能看到一個平面的毫無職場價值的普通活動而已。會場不大,媒體占了不小的空間。他幾乎見不到什么熟人,又不怎么樂意主動找人攀談。主辦單位邀請的市委宣傳部某領(lǐng)導(dǎo)的致辭亦是套話連篇。間歇的掌聲中,他環(huán)顧四周,男女賓客似乎都是相識而聚,唯獨他形單影只。不可名狀的失望,讓處于孤單乏味中的他更顯不耐。幸好會議不長,會后還有一餐盛宴。要不是感到腹內(nèi)已空,他有可能直接抬腿走人了。
近年來社會對城管這類職業(yè)頗有偏見,斥責(zé)鄙視的聲音很多。他斷定人群中一定有人認(rèn)識他,只不過不愿搭理他而已。沒準(zhǔn)還在偷偷嘀咕:“城管的觸角伸到文學(xué)來了?!瘪R旭東踱到自助餐旁,往盤里隨便放了幾塊冷食,便覓個角落,打算將它們胡亂塞進胃里后就離開。
他剛坐定,身后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您好,馬局長,敬您一杯酒好嗎?”
回頭一看,一個瘦小娟秀的女子,手持一杯紅酒,立于身后,含笑望著他。他端酒站起來,笑迎這張有些緋紅的面孔。有人認(rèn)識他不奇怪,他在市臺的上鏡率還是很高的。彼此喝了一口后,按說應(yīng)該告辭了。女人卻伸頸貼耳問道:“一個人嗎?”如此低語的問話,甚至帶有幾分私密語氣,似在暗示些特別的東西。他一面淡淡點頭,一面打量這個女人,長相平平。然而她并未打算離開,還客氣地伸手扯過一張椅子坐下了。
“我叫劉鳳云?!彼斐鍪帧?/p>
他拿四個指頭與這纖細(xì)的手碰了一下:“馬旭東。”
只聽她說:“我是個作家,以后還望馬局長多多照顧,多提供些好素材哦?!?/p>
馬旭東內(nèi)心嗤笑:說自己是個作家,這樣自許的頭銜既不會得到他的敬意,也判斷不出該女子有何與眾不同之處。就像一個人表示自己是土豪一樣好笑。不過,這個名字倒像是在報紙版面上見過。
他模仿對方的口音說:“你也一個人嗎?”
“對您而言,我是一個人。不過,我隨時都可以讓四周聚來一群人。倘若能夠與您單獨攀談,是我的榮幸?!?/p>
作家說話的語調(diào)的確有些與眾不同。他掛了一絲輕蔑的微笑,道:“你有沒有覺得,作家與一個語詞貧乏的人對話,是一種打攪或叫仗勢欺人?”
女作家報以同樣的微笑,答:“也許,我需要的就是從您這兒獲得一些挫敗感。這也是我獵取素材的最大動力?!?/p>
馬旭東哈哈大笑,覺得此女子臉皮厚得很有意思,與機關(guān)里那些家長里短的女人相比別有味道。
他咽下嘴里一口菜,道:“劉作家的大作都發(fā)在哪了?有機會好好拜讀?!?/p>
女作家笑靨滿盈,回道:“慚愧,出道時間不長,苦于沒有好素材,沒有什么好作品。”隨后她提了幾篇在報刊上登過的小說及散文。
報紙馬旭東倒是天天看,但對雜志里的玩意他幾乎不屑,尤其是虛構(gòu)的文字,對他的仕途一點用處也沒有,不是承載他野心的根據(jù)地。不過,這個主動前來搭訕的女作家使他興味盎然,這在他曖昧過的女人圈里屬空白欄。他一向自信條件優(yōu)越,屢戰(zhàn)不敗。此時他表現(xiàn)得不冷不熱,看似并不急于經(jīng)營一塊上好的材料,恰恰是他欲擒故縱的一貫手法。
女人見他盤里空了,道:“馬局長吃得很少,要不要再吃點?!?/p>
“不用,謝了?!彼貌徒砑埐亮俗?,起身說,“就這樣吧。”
女人同時也起身,說:“這兒太熱鬧了。”隨后她提起包,小聲道:“要不,咱們?nèi)ジ浇牟桊^里坐坐?”
馬旭東本來就是有備而來,存心想找個女人,哪怕有一個逢場作戲的機會放縱一下也算不虛此行。于是他點頭應(yīng)允:“好哇?!?/p>
一樓的咖啡廳里。
馬旭東輕松且有些漫不經(jīng)心地說:“你很年輕嘛?80后的才女?”看似有口無心,其實對其心存試探。
女人淡然一笑,露出粉齦白牙,回道:“貧寒家庭出來的黃毛丫頭,哪里談得上才女?!?/p>
“抽煙嗎?我想寫作的人應(yīng)該煙不離手吧?!彼蜔?。
女人將手指豎在唇上,說:“噓——室內(nèi)禁止吸煙?!?/p>
他一笑,把煙盒裝回去。
她又說:“煙雖然抽不了,酒還是可以喝的?!?/p>
“想喝什么?”
“隨便?!?/p>
女人不挑酒,他認(rèn)為這是一種虛張聲勢——聲明80后的桀驁不馴罷了。不過在兩性互動的關(guān)系中,經(jīng)驗告訴他,對方可能會借喝酒的理由,將一個不清醒的玉體充分依附于他。
于是他暗喜即將大功告成。
馬旭東懶散地靠著椅背,二郎腿輕輕晃悠著,他知道一個處級官員越不嚴(yán)肅的外表越能彰顯一個中年男性的魅力。
“以你的年齡,該屬于新生代作家哪一類?說一說都出過些什么書?”耳聞目睹的他多少還是知道一點新詞兒的。
她笑道:“近日發(fā)過一個有關(guān)城市建設(shè)的中篇集,篇名叫《一語成讖》?!?/p>
篇名奇特,他不解其意。問她啥意思。
她笑答:“一句成語,言而有信之意啦。”
“好玩,可以讀一下啦?!眱扇讼嗷フ{(diào)侃,都把“啦”字拉得很長。
劉作家笑得燦爛:“回頭我一定拿給你看,多多指教哦?!?/p>
他也笑道:“不用,我會自己去書店里買一本,也算是捧個場吧。寫作很辛苦的,稿費也不是很高,是吧?”
“我也從沒指望靠爬格子賺錢。但寫作的確填補了我許多空白,還有對當(dāng)下社會做一些微不足道的發(fā)言,而已?!彼H為正經(jīng)地說。
他直視她,覺得言有所指,而對方的目光沒有躲閃,也許這正是文人在所謂精神貴族蒙蔽下的一點固執(zhí)和酸氣。他淡然一笑。無意間目光落在她胸前的毛衣鏈上,有些藏文化的宗教色彩。他不由對這種地攤貨產(chǎn)生了一點憐憫,甚至有點輕蔑。
彼此稍有些沉寂后,女子換了個話題。她聊到一些作家:“目前咱們國內(nèi)女作家發(fā)展迅猛,特別是70后和80后……”她眼里泛著光彩,十分熟稔說著以色列的艾特加·凱雷特,美國的富克納,加拿大的艾里斯門羅,透出她對事業(yè)執(zhí)著追求的那種固執(zhí)和單純。
馬旭東嘴上應(yīng)付著,心里很不耐煩,這類所謂文化名人離他的生活太遠(yuǎn)了。
“對了,可否重提一下我的要求?告訴我一些有關(guān)你親自下令拆遷棚戶區(qū)的印象較深的故事,可以嗎?”女人喝一口紅酒,掏出一個筆記本。這架勢很像正兒八經(jīng)的采訪。
女人的目的好像越來越明確了,他斷定女人對他的故事要比他本人更感興趣。棚戶區(qū)拆遷素材提供者,再沒有比一個城市執(zhí)法局副局長更適合的人選了,這無疑叫他覺得此時在浪費時間。他早就應(yīng)該打消在文化圈里尋找樂趣的盲目心態(tài),哪怕把自己丟棄在足浴和嫖娼的娛樂上。此刻,他懷疑她正在精心策劃一個陰謀,是否在旁敲側(cè)擊那幾次強拆事件和某雇員打人的那個被壓下來的命案?倘若真是這樣,他會立刻抬屁股走人,賬都懶得給她結(jié)??墒?,就這么拂袖離去,也太沒風(fēng)度,況且這也不過是自己的主觀猜疑。他按捺住自己的情緒,打算進一步試探。
“現(xiàn)在就要我說嗎?我一時也想不起來呀?!彼麘猩⒌卣f。
“沒關(guān)系,不急,既然認(rèn)識了,咱們來日方長?!?/p>
他內(nèi)心哼了一聲。來日方長?憑什么咱們還有日后,你以為我跟你一樣空閑?他差一點脫口而出。趁女人不備時,目光有點惡意地在她身上搜尋。她低頭的模樣顯得格外柔弱,頸部很白,沿襲下去的肩膀幾乎可以讓他聽見被男人用力摟著時骨折的聲音。胸部貌似有貨,是海綿還是硅膠這要親口嘗一嘗才會知道。因為這樣的好奇,他依舊穩(wěn)穩(wěn)地坐在椅子上。
幾乎每次都是這樣,女人的姿色有時會突然改變他理性的思維和正常行為,他會把所有的事情放下,在冠以“緣分”美名的邂逅中喂養(yǎng)他新鮮而好奇的征服欲。當(dāng)然,“征服”從來是要講究一些策略的,有意無意地給對方增加一些信心和機會,是很有必要的。
“單位上半年的工作總結(jié)我可以提供給你,你若真要采訪我,除非我整個人靜下來,否則思路不暢通,自然說的就不夠精彩。這鬧哄哄的茶館里怎么行喔?”
她一笑:“說的在理。馬局長,如果不怕打攪的話,我會登門拜訪?!?/p>
“好,一言為定?!彼底缘靡猓偃缢苈牰捳Z里隱含的意味,那么她一定會找上門給他送上一份稱心如意的“晚餐”。一個小丫頭也跟我玩,你就等著獻身吧。他們相互加了微信。
沉吟片刻,此情此景應(yīng)該告一段落了,欲擒故縱之術(shù)叫他屢試不爽,他說:“好的,那就這樣吧?!?/p>
數(shù)日后,馬旭東經(jīng)過書店,想起自己剛裝修完的大房子。作為裝飾文化門面的書柜尚且空空如也,或許可以買一套《史記》《資治通鑒》什么的壓一壓所謂華貴裝修的土豪氣息。瀏覽書柜之際,無意間瞄到了本土作家專柜,一本似曾相識的書名《一語成讖》映入眼簾。他隨便翻了幾頁,似乎是頗為言情的小資情調(diào)。都拿著它到柜臺了,馬旭東又把它抽了出來,他想起她曾許諾送他一本的。他不希望有一天,她為在他的家中發(fā)現(xiàn)自己的書而洋洋得意。
半個月后,她的書郵寄到他的單位,并不是那本《一語成讖》,而是一本文學(xué)期刊,她的一篇中篇小說刊于其上。有意思的是,隨書還附了一封信:
尊敬的局長大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說過我們應(yīng)該還會有見面的機會。當(dāng)然也不必刻意準(zhǔn)備你的故事內(nèi)容,我只是想再和一個城管局長多聊一聊罷了。這個星期五晚上來我家坐坐如何?我將親自為您下廚。我的住址是××××……
馬旭東暗喜,以他的猜測,這“不必刻意準(zhǔn)備你的故事內(nèi)容”是指他不必過分養(yǎng)精蓄銳,按自然狀態(tài)來便好了。也許是怕他對付不了吧。“我將親自為您下廚”更是女人“欲占其雄先擒其胃”的法寶展示而已,這簡直令他要捧腹大笑了。
當(dāng)然,他也不會輕易答應(yīng)的,別讓她以為他是一個隨便就會掉進毫無技術(shù)含量的陷阱的獵物,即使他并不刻意防備。他把雜志隨便往下層抽屜里一塞,這也算是給她面子了,一般東西他會直接扔進廢紙簍。
一直到星期五的早上,他才撥電話給她:“很抱歉,今晚我有應(yīng)酬不能前往?!彼幸庥糜行┛鋸埖倪z憾口氣吊她剩余的胃口:“真的很抱歉,上面來領(lǐng)導(dǎo),實在推不掉……這樣吧,下星期周末好不好?我打電話,要不你打個電話提醒我好了?!彼M軌蚵斆鞯芈牫?,他并未完全拒絕。
“您要是太忙,我怎敢打擾呢!”女人聲似游絲,似乎失落得很。
“不不,你這么有誠意,我怎么好讓你失望。”他又說,“說好的事情有時說變就變,一個小官員,身不由己呀。下周五,一言為定。Ok?我會讓你覺得我是一個講故事高手。”
“但愿別再放我鴿子哦。你說啥?高手?”女子不知是真不曉得,還是明知故問。
馬旭東哈哈一笑,想必對方一定面紅耳赤了,他的確是個調(diào)情高手。因此她最好也有充分的準(zhǔn)備才好。
星期五他通常要比往日更忙。一進辦公樓就要開碰頭會,要整理送達領(lǐng)導(dǎo)部門的匯報材料,要協(xié)調(diào)環(huán)保、疫情辦乃至公安的配合工作,要處理周末隊員們與攤販之間說不清理還亂的糾紛,要向領(lǐng)導(dǎo)請示和匯報已做和未做的工作……他剛走進辦公室,桌上的電話就響起來,告知他城南一處違建工地戶主與城管組織的拆遷隊打起來了。公安和武警部隊將要到位。他放下手里的事務(wù),立刻驅(qū)車前往。
車還沒停穩(wěn),就看到有救護車運送傷者。打斗已平息,但場面依舊很亂,除了武警和拆遷人員,尚有一群圍觀者,很多人都在用手機拍攝,分不清是記者還是民眾。他一下車,執(zhí)法隊長老王就湊上來說:“事態(tài)并不復(fù)雜,只是今天公安拉了偏架,把咱們幾個人帶上了警車。他們這樣干,以后我們還怎么開展工作?”
馬旭東環(huán)顧四周,并未看見警察帶人的現(xiàn)象。
“人呢?”他問。
“已經(jīng)帶走了。是治安隊長老邱親自抓的?!?/p>
他二話沒說就給邱隊長打電話,讓他把人放了。老邱說:“我正想找你呢。放人?我要是不抓你這幾個人,民眾就要砸我的車,你人夠狠的,差點把人活埋到屋里去,你這幾個人我看著眼熟,要好好查一查他們的背景……”
“我說兄弟,你就別這么較真了好嗎?咱們雖然是兩個部門,但都在為黨和政府工作。孰輕孰重你心里明白?!?/p>
老邱聲更大:“我不管為誰工作,我只以法律為準(zhǔn)繩?,F(xiàn)在事實尚不清楚,不光是抓了你的人,違建那一方也同樣帶過來了?!?/p>
馬旭東打斷他:“你最應(yīng)該清楚的是,我是直接受市委指揮的,書記讓我到哪里,我就去哪里?!?/p>
對方呵呵笑道:“馬局長不用敲打我,我心里明白,你放心,我一定會秉公辦理。還有,我說老馬,你招來的這些社會渣滓早晚要給你捅大婁子,你別再說了。先把你的隊伍帶好再說吧。”
媽的,老邱這人油鹽不進。他心里知道手下這幫人都是些什么貨色。這些新招聘進來的幾個人會一點拳腳,敢闖敢為,有的的確還有前科。不過,這些人處理難題、控制市容很有一套,就算他們?nèi)橇耸?,也可以隨時一推了之。城管雖有干系,但大方向是正確的,更何況,愛干活的孩子才會出錯。
就在他忙得不可開交時,女作家劉鳳云的電話來了。也不能說他沒有預(yù)料,他曾告訴她周末打電話的。但在此時這種煩躁的情緒下,他被女作家“凡事當(dāng)真”的作風(fēng)弄得有點不知所措,似乎還挑起了微微惱意。
“我怕很忙呀,這樣吧,晚一點……晚上我給你打電話,要不下午你再給我打一個,好的就這樣。”
對于這種已經(jīng)有了糾纏意味的約定,他似乎已經(jīng)將她貶為那種常拉他去捧場的銷售小姐的地位了。人生本如戲,何苦不當(dāng)歌?
馬旭東一整天都在四處奔走,紀(jì)委以他招錄社會閑雜人員為切入口,開始問責(zé)??磥硭麄儾粌H從公安部門了解到拘留人員的劣跡,還查到了經(jīng)濟問題——這些人進執(zhí)法隊前都交了一大筆“保證金”的。他要盡快找出合適的理由將非法招錄及不明款項從自己身上摘出去。晚上,他約了一個在市委組織部工作的老同學(xué),在一個小吃店里一直坐到深夜。
悶酒催人醉。三更后,老同學(xué)借家里有事,起身辭別,并囑咐他千萬別一個人走夜路,也別動車——“你小心挨人家黑磚哦?!彼蝗嗽谧狼坝肿瞬欢痰臅r間,喝干了杯里的殘酒,搖搖晃晃地出門。本打算打車或叫個人來接他,一股涼風(fēng)吹過來,頓感清爽愜意,便想一個人走一走。心想:媽的,我就要一個人走,我倒要看看這彈丸之地有誰敢惹我。
回想獨自夜間行走的歲月,似乎已經(jīng)很遙遠(yuǎn)了。記得年少時,為了省下幾塊錢車費,他時常從農(nóng)村趕夜路去縣城讀書。雖然貧窮,心底卻是那樣明亮……
他走在燈火闌珊的街道上,發(fā)現(xiàn)這座城市整潔而清透,燈光設(shè)計極盡奢侈。這當(dāng)然與他這個專門管理市容市貌的官員密不可分。平日在他的眼中,看到的只是小販們的擺攤設(shè)點,機關(guān)算盡的亂搭違建,他滿腦子都是亂七八糟的垃圾,從來沒有用心留意過這座城市真正的樣子。記得三年前剛到位時,他會從那些小販們驚懼乞求的眼神里,看到當(dāng)年自己和父母的影子。他做的越多,恨他的人就越多,他堅信自己干不了這份工作。然而漸漸地,他習(xí)慣了發(fā)號施令,他脆弱友善的靈魂,在上級的強壓和不法商販刁鉆戲弄下,變得強硬冷酷。
他的隊伍總有隊員不斷辭職,他心里清楚員工干不了幾天就走的原因,誰也不愿做以強欺弱的昧心之事。而真正能夠留下來的,恰恰是這些社會混混,似乎這里才是他們生存的土壤。他也厭惡這幫混蛋,但他要用他們,甚至離不開他們。因為那些被稱為弱勢群體的人,正是制造城市牛皮癬的禍?zhǔn)?。對于他們,就得以惡治惡,決不能心慈手軟。
可是今晚,他突然感到這座城市的陌生冰冷,他突然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他不想回家,但一時又不知道自己該去哪,不過有一點很確定,今晚若沒有女人的陪伴是不行的。他想起了那個女作家。心中一股性的欲望激蕩而起,于是他的整個意念都被她的身影占據(jù)了。他毫不猶豫地掏出手機,也不管深夜探訪是否唐突——
“在家?一個人嗎?”
“感謝你還能記得我?!?/p>
“要不要出來坐坐?”
“太晚了吧?!?/p>
“要不我去你家?”
“您覺得合適嗎?”
“不是要我給你講故事嗎?白天我很忙,你也知道,所以……你家在哪個小區(qū)?”
她笑了一下,聽上去很干凈明朗:“您要是覺得合適,就來吧。”
她說了地址,離他所處的地方不遠(yuǎn)也不近,他抬手打了車。
女作家開了門,但還是有些吃驚,說:“你喝酒了?一定喝得不少。來我這里解酒可不怎么禮貌哦。”
“我可以進來說嗎?”
她笑道:“你不是已經(jīng)進來了嗎?”
馬旭東在踏進她的屋子之際,奇怪自己竟沒去想她是否有同居之人。與其說他從未考慮過,不如說他拒絕這種可能性。他的兩眼迅速將她簡陋的住所掃視了一遍。
“幾天都沒有整理了,有點亂。”
“我不介意,文化人應(yīng)該都是這德行吧。”
“呵呵,理解萬歲?!?/p>
面對眼前這小得不能再小的戶型和簡陋的家具,他斷定她一定需要一個有實力的男人,至少能幫助她脫離目前這看似潦倒的日子。
他徑自落座,見一旁局促的她,他自己倒像主人一般。
“你也坐呀,站在那里發(fā)什么呆?像是不太歡迎我來似的?!?/p>
她靈魂歸殼一般,忙倒水沏茶,笑說:“我真巴不得見到您這個大人物,只是從沒有想過您會在半夜光臨陋室,不適應(yīng),像在夢里呵?!?/p>
她笑得有些僵硬,臉上沒有呈現(xiàn)出他預(yù)期的那種歡悅。他想,今晚自己也許會全軍覆沒,她將以拒絕來抵消自己被屢次爽約的不滿。他成全她的報復(fù),只要今晚他能得手,一切都很值得。
“沒有什么東西能招待你,要是餓了,我這里只有方便面?!彼硖聿?,忽又念及什么似的直立起來,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他有些無賴道:“不用再忙了,告訴我,這幾天你是不是很想我?”
這種急不可待是他的一貫作風(fēng),有事說事,開門見山。那不可一世的傲氣被一副媚笑和乞討的表情所取代。
她的一只手腕被客人攥著,面色慌亂,她扭過身,回避他酒氣撲鼻的臉,定格一般僵持著。他更加認(rèn)定這番忸怩是因為愛他。
他看著她,所有暗戀中的女性那表里不一的情緒,這個女作家都具備,甚至更典型。
“為什么不說話?”他的手加了把勁。想必她是疼了,想掙脫他。他并沒有放手,做著肉體上的試探。經(jīng)驗告訴他,近八成女人都喜歡成功男人帶著霸道的蠻力。
“不要這樣好嗎?你真醉了?!彼膽B(tài)度是溫柔的告饒。
馬旭東看了她幾秒鐘,停止了動作,說:“好吧,我逗你玩的?!彼闪耸?。此時停下來很有必要,別讓她認(rèn)為自己只是為性而來。
“好,我保證不再碰你了,其實我是個很好的人?!彼f。
他說出這話,就好像是某劇本里的臺詞。他確實有點像刻意編撰肥皂劇里供女性欣賞的臺詞。這讓他忍不住勾起一股自嘲,道:“我知道你能放我進來,是希望我來說故事,給你的創(chuàng)作提供素材,對吧?”
她揉著被攥疼的手腕,凄然一笑,道:“局長大人還算清醒哦,當(dāng)然啦,認(rèn)識你應(yīng)該是我的一筆財富,不過可不要弄得我還未得到財富,就先被‘財富咬一口,這就有點得不償失了?!?/p>
“沒錯沒錯。不過要得到理想的財富,可是要付出代價的?!?/p>
“我喜歡事半功倍?!?/p>
“彼此彼此,哈哈哈……嗯,說一個執(zhí)法中感觸最多的故事吧。你真的要聽嗎?我看見你的櫥柜里有瓶酒?!?/p>
她回頭看一眼櫥柜,笑一笑,道:“你眼睛真尖,那可是我用來壓制失眠的,不過你不能再喝了?!?/p>
“用你們作家的話說,不喝酒哪里來的靈感?!?/p>
她起身取酒,倒了兩杯。然后她靠在他對面的沙發(fā)上,若有所思。他見她老是捏著睡衣領(lǐng),那里少了一個扣子。
酒精的濃度在他體內(nèi)加重了,他滔滔不絕起來,仿佛真有一千零一夜個故事可講,實則只是他親歷的一些“浪漫事宜”和色情段子而已。
馬旭東先聊五年前的一件事,說他如何在一次強拆違建中,把一個二十多歲的半裸姑娘從快倒塌的房間里抱出來。
“女孩大學(xué)剛畢業(yè),租住在城中村一個民工違建的破平房里。那時我還不到四十歲,擔(dān)任執(zhí)法隊長。女孩被砸傷了頭,我送她去了醫(yī)院。孩子的父母以為我是路人,謝我救命之恩,他們哪里知道,我恰恰是這次制造強拆的指揮者,哈哈……”
他有些欲罷不能,東拉西扯不知道自己要說什么,甚至把和他有瓜葛的眾多女人張冠李戴。連他自己也搞不懂為什么要跟她抖摟那些昔日的陳貨爛渣。
“……剛才說到誰?嘿,就是那個刑偵科的警花,別看她風(fēng)擺楊柳一般,她可是拿過自治區(qū)散打亞軍的。我們在一起沒有多久,她就逼我離婚,跟她結(jié)婚,我哪能夠這樣不負(fù)責(zé)任呢?并不是我沒誠意,我只是……怎么說呢?后來我怕了,一直躲著她。我并非怕她的拳腳,她在鬧自殺你知道嗎?第一次聽她在電話中說她吞了多少安眠藥,天哪,我嚇得差點尿了……后來我知道了,其實真想死的人是不會說的,你說是吧,嘿嘿……”
他笑后,發(fā)現(xiàn)她在走神,茶幾上的酒水一口沒喝。
“故事有點爛,是吧?!?/p>
“不,挺好。”她淡然一笑。
“我知道,女人一般都不愿讓身邊的男人說另一個女人的事,對不起。”
她又笑道:“沒有沒有,我是作家,好故事是最重要的,我都聽得入神了?!彼ㄒ豢诓瑁f:“繼續(xù)說吧,后來怎樣?”
“后來?若干年后,有一次我在某個展銷會上遇見她,根本就活得好好的嘛!哈哈哈,警銜都已經(jīng)是警督了,厲害……”
馬旭東看她一眼,這一眼讓他變得索然無味了。她淡淡的笑容透露出對他這些風(fēng)流賬的漠然。忽然,他又看到她胸前夾著一支筆,頓起警覺,問:“你不會在錄我的音吧?”
她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領(lǐng)口,說:“你也太敏感了,作家哪能不隨身帶筆呢?你放心,我不會把你的風(fēng)流韻事寫進文字里的?!?/p>
馬旭東突然記起今晚的目的,他可不是來跟她磨嘴皮子的,他需要她的肉體。但卻發(fā)現(xiàn)她除了輕挑了一下那有些忸怩作態(tài)的眉外,并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暗示。這女人讓他有點摸不透。
“咦,怎么不說話了?”她笑問道。
“故事講完了嘛?!彼笱艿?。他對自己不能正確把握眼前這女人的狀況深感懊惱。
他喝干杯子里的剩酒,道:“我覺得……你總有些讓人捉摸不透,是嗎?”
她又一笑,無語。她總是以淡然沉靜面對他。
馬旭東再也按捺不住,驀地,他站起身,在她的愕然中告辭:“好啦,我已經(jīng)打擾太久,這么晚了,你早點睡吧?!彼蓖矍坝行o措的她,似乎連一點繼續(xù)引誘的興趣也沒有了。他加重語氣:“你想聽的故事我也說了,我們就這樣到此為止吧?!?/p>
然而,馬旭東沒有想到,他這樣一說,她的眼中乍現(xiàn)一抹驚慌。女人道:“這是怎么了?為什么呢?我們一切都還沒有開始……”
他冷著臉不作聲,丟給她一個貌似偉岸的背影。在他拉開門的瞬間,聽見她開腔:“別走好嗎?我,真心希望你再坐一會兒……好嗎?”
馬旭東依舊遲疑。在這已經(jīng)有了做秀成分的遲疑中,心中滋生出一股按捺不住的暗喜,媽的,不過如此,凡俗女子嘛。
他轉(zhuǎn)過身,并沒有傻乎乎地再坐下,而是一把將她摟進懷里。
“放開我……”她低聲喊,“要你留下來絕不是做這個……”她在他懷里拼命掙扎。
“不想放過你了?!彼p聲說。他還從來沒有在這時候打過退堂鼓。
“你不是一直都在等我嗎?你一直都想勾引我,是嗎?”不等她分辯,他已經(jīng)死死地吻住她的嘴。他暗笑她再怎么用力都僅僅是作態(tài)罷了。明白的女人都知道,讓男人得到得太容易,會讓他喪失戰(zhàn)斗力,并不會珍惜她。他把她壓在床上,有如雄獅摁住一只幼羚。
“我警告你,你不可以……”
“不可以什么?”他就是想激怒她,卻說不上原因,他有些無賴道:“舍得我放棄你嗎?”他與她的臉幾乎貼在一起。能觸及到她頰上的絨毛,淡淡的雀斑,清淡的體香,還有干凈的洗發(fā)水味。
她喘著粗氣奮力抗拒著:“你為什么?你這混蛋……你是魔鬼……”罵完后,她的嘴唇嚅動著無聲的求饒。
他了解女人罵男人有時是一種對雄性的褒賞,而求饒則又是給予對方一種變相促動和鼓勵。在進入她身體的同時,卻感到她是個很差勁的對手。女人整個身體無力地松軟下來,仿佛氣球一旦被扎破便再無回天之力。
或許是長久以來形成的一種不自覺的狂妄,在這個作家驚懼和屈辱中突然受到扼制,他隱約感到有一股肉體以外的溫柔在背道而馳地潛滋暗長。
……
從那以后,馬旭東隨時都會一個電話便過來,或者干脆事先不通知,自行跑上門來。她幾乎都在。女人的從一而終令他滿意。
他決定對她盡一點男人或叫主子的義務(wù),當(dāng)然也不過定義為在吃喝玩樂上盡情消費。他對于她的日常生活并不關(guān)注,他只在乎她白皙的肉體。究其原因,是因為他從未真正走進她的世界。她對他的個人私事也從不做過多打探,這種熱中帶冷的作風(fēng)是否隱含某種企圖?不得而知。每當(dāng)他如酒店住客般問上一句“需要錢嗎”時,她并不吃驚,依舊是淡然一笑道:“不必。”
女人的輕描淡寫讓馬旭東越來越著迷。他有心拿她與其他女人做比較,越加覺得她是一個獨特的女人。最為奇特的是,在所謂被“包養(yǎng)”的實施過程中,她總以無聲來避免對他造成困擾,無論社會、家庭還是工作,他均穩(wěn)如以往。
簡言之,這個女人太省心。
他本還可以騰出更多時間去他處尋花問柳,但出于對此女的好奇,他無暇顧及其余艷事。有時他會緊緊抱住她,很俗氣地問一句:“你真的很愛我嗎?”
她卻也只是女人味十足地回避,道:“我也不知道呀。不知道,真的,嘻嘻……”
她的迷糊其實要比頭頭是道的傾訴衷腸更貼切,她明顯在告訴他,彼此的關(guān)系都這樣了,就不必進行太多狹義界定。
不過,馬旭東發(fā)現(xiàn),每次在他不請而至?xí)r,她便將桌上的稿紙匆忙收起。
“你在寫什么?這么神秘的樣子。”他問。
“趕雜志社的稿子。”
雖是據(jù)實回答,卻故作輕描淡寫。他覺得她在隱藏些什么。他想看看她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同時也想找個借口了結(jié)這段逐漸削弱的性欲之火。事與愿違,他越是想跳出這即興發(fā)揮的不倫之愛,卻越加倍地表現(xiàn)出對這女人的愛意。他變得依依不舍,無法撤出這明知充滿危險的感情陷阱。
……
某天下午,主抓宣傳的小戚走進他的辦公室,將一本雜志遞過來,說:“局長,有一篇關(guān)于咱們的文章,您看看吧。”
這是一本由市文聯(lián)主辦的文學(xué)期刊,他翻了一下,丟到桌下。他對文學(xué)毫無興趣,他只在意所做之事是否能夠得到領(lǐng)導(dǎo)的賞識,是否離上級部門的表彰或提拔更近一步。
第二天,小戚電話打過來,問:“局長,文章看了嗎?那篇《小心路滑》,他媽的,完全失實,咱們是不是可以起訴她?不過,那畢竟是一篇小說,文學(xué)可以虛構(gòu),咱該怎么辦,您拿個主意?!?/p>
他勉強騰出吸煙喝茶的時間,翻看這五千余字的短文。
還沒看到結(jié)尾,他已經(jīng)大汗淋漓,內(nèi)容分明隱射的是他。他匆忙去看作者的名字——劉鳳云。正是那個與他耳鬢廝磨的女人。在此篇小說里,她以非虛構(gòu)手法,描寫了一個城管負(fù)責(zé)人指揮強拆一戶貧困人家唯一房子的真實故事。這名執(zhí)法官員白天強拆,夜里便周旋于女人之間,而且多為女學(xué)生、護士或同事下屬。
其中一段這樣描述:
她來自一個偏僻山村??歼M這座城市的一所知名大學(xué),畢業(yè)后她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她從小就為自己挖下了一條永不回鄉(xiāng)的斷頭路。她留在這座城市,租住在城中村最為廉價的廉租房里。去年家鄉(xiāng)發(fā)生泥石流災(zāi)難,耕地房屋全部被毀,所幸家人平安,但卻無安身之地,因而舉家投奔到了女兒所在的城市。一家五口人在四十平米的廉租房里擠了一個夏天。后來,父親和弟弟在屋檐下搭建了兩間土坯耳房,耗盡了她所有的積蓄。一家人寬松了沒幾天,城里執(zhí)法局就開來挖掘機拆房。那天,她正巧出差去外地采訪。拆遷人員也不管里面有沒有人,挖掘機抬起長臂,一斗子從頂上挖下來,母親頓時被活埋在里面。弟弟沖進去救人,挖掘機卻沒有停止它的工作,父親一把拉住了弟弟,死一個總比死兩個好。血氣方剛的弟弟抓起一根棍子,打傷了一個執(zhí)法隊員。這一棍讓他進了拘留所,次日以故意傷害罪逮捕。母親被挖出來時奄奄一息,三天后死在醫(yī)院里……
劉鳳云利用小說對馬旭東的工作進行道德上的批判。她到底有何用意?難道這就是她要與他接觸的目的?她從他身上挖掘的何止是素材,分明是要用文學(xué)來指控和揭露他的罪惡。更可恨的是,署名馬旭東的那篇報道幾乎原封不動被她搬到了文章里面,作為小說最為精彩的反襯:
她料理完后事,含淚書寫訴狀,并報道此事,但報道被壓在主編那里不能見報。相反,她看到了晚報頭條正面報道了此事:在黨委市政府的正確領(lǐng)導(dǎo)和市公安部門的大力協(xié)作下,城市管理局執(zhí)法大隊完成了城市棚戶區(qū)改造前期拆遷工作的第一步,使我市現(xiàn)代化進程向前邁出了一大步……對一些長期違建亂建的頑固分子及長期從事無照經(jīng)營和制造假證、假冒偽劣產(chǎn)品的外來人員進行了一次徹底清理……
他關(guān)了辦公室的門,獨自沉思許久。她會不會就是故事本人?會不會從一開始,她就設(shè)下圈套,以那張請柬作為誘餌,繼而施以女色,一步步實現(xiàn)她的報復(fù)?并在她實施報復(fù)的另外一面,對他加以無情的肉體搜刮和感情剝削?太可怕了,恐懼油然而生。
第二天下午,市紀(jì)委——他的黨校同學(xué)老王打來電話,要他過去一趟,紀(jì)檢組請他喝杯茶。通話過后,他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又把電話打過去,問:“能告訴我是什么事嗎?”
“過來你就知道了?!崩贤醯目跉獠焕湟膊粺?。
“老王,你我共事多年,還是有交情的。”
“不行呀,我這是違紀(jì)呀?!崩贤酹q豫了一下,道,“好吧,跟你說個大概,你要沉住氣啊?!睂Ψ酵nD了一下,繼續(xù)說:“今天早晨,有一位女子把一個U盤擱在了我們這兒。好了,只能給你說這么多了?!?/p>
馬旭東立刻給女作家打電話,關(guān)機。
他看了下表,17點20分,也許這是他輝煌人生終止的時間。原來她所謂的“不知道”是要急于抓住他的“七寸”,實現(xiàn)一個報仇雪恨的戲劇效果。在一開始就認(rèn)定的一場游戲,此時反被她引進一個極盡嘲諷的絞刑套里。她的智慧是殘忍的,也是凄涼和悲壯的。
女人一直處于關(guān)機狀態(tài)。他給她不停地發(fā)短信:為什么?為什么你要這樣?僅僅是我下令拆了你家的房子嗎?那張請柬就是你發(fā)的嗎?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設(shè)計的嗎?是這樣嗎?你說!是這樣嗎?
他真的輸大了。不過有一點,馬旭東不得不承認(rèn),他的確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她。
她還是給他回了一條短信的。只寫了一個字:嗯。算是對他的強烈追問做了回答,簡明扼要。遺憾的是,他并沒有機會看到這個字了。他被帶去隔離審查,貼身物品均被暫扣。這個叫劉鳳云的女作家,就像他玩弄過的許多女人,夢一般永遠(yuǎn)消失了……
責(zé)任編輯 墨 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