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質同構論視角下江南園林的審美體驗

張群崧 黃磊昌 李睿煊 江潔

摘 要：審美體驗是現(xiàn)代人理解園林美的重要環(huán)節(jié)。江南園林作為明清時期精英文化和生活方式的物化代表，在江南園林中還原歷史意境的審美體驗越發(fā)困難。因此文章從異質同構角度出發(fā)，運用解析與實踐結合的手法，結合心物場、主客同構、格式塔心理學原理闡述江南園林的審美體驗。

關鍵詞：異質同構;審美體驗;江南園林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面上項目 （31570701， 31270747）研究成果;遼寧省教育廳科研業(yè)務費立項項目（2016J009）研究成果;遼寧省社會科學規(guī)劃基金項目（L16BJY003）研究成果;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立項項目（18YJA840006）研究成果;大連市社科聯(lián)立項項目（2017dlskzd068）研究成果。

異質同構是格式塔心理學派的核心內容，代表理論家是美國現(xiàn)代心理學家魯道夫·阿恩海姆。相對于以往的美學原理，異質同構的突破在于肯定了客體的表現(xiàn)性，即兼顧了主體的心理張力與客體的表現(xiàn)性。格式塔心理學教父考夫卡提出“心物場”和“同型論”，認為對美的體驗不是單從視覺等角度，而是“知覺”。“異質同構”旨在外部事物的存在形式、人的視知覺組織活動和情感以及視覺藝術形式之間，有一種對應關系，一旦這幾種不同領域的“力”的作用模式達到結構上的一致時，就有可能激起審美經驗。江南園林的美在于意境美，“異質同構”理論更是與中國古代意境中的“情景交融”等觀點不謀而合[1]，這種思維方法對我們研究江南園林的審美體驗有更好的啟示。

一、審美體驗之于江南園林

美即美感，美感是體驗。一種審美體驗總是包含著某個無限整體的經驗。[2]明末清初大思想家、美學家王夫之提出美感的瞬時永恒性，心目同一，“身之所歷，目之所見”，“心目之所及”，美感是當下直接的感興，是“現(xiàn)在”。美具有時代性，時代性體現(xiàn)在一個時代的審美風尚中，美是歷史的范疇[3]。美感即審美體驗自然融入于時代的精神氣氛當中。江南私家園林興盛于明清，世界園林史上獨樹一幟，帶有更加世俗的隱逸特點的藝術語意形式必定滲透到園林中，因此了解當時的生活方式對我們體驗江南園林的美有至關重要的作用。

江南園林審美體驗中的“心物場”。心物場（psychophysical field）含有自我（Ego）和環(huán)境（environment）的兩極化，這兩級的每一部分各有自己的組織，環(huán)境又分為行為環(huán)境和地理環(huán)境，地理環(huán)境是現(xiàn)實的環(huán)境，行為環(huán)境是意識中的環(huán)境[4]。“行為”產生于行為的環(huán)境，并受行為環(huán)境的調節(jié)。觀察者知覺現(xiàn)實的觀念稱作“心理場”（psychological field），“行為環(huán)境在受地理環(huán)境調節(jié)的同時，以自我為核心的心理場也在運作著，它表明有機體的心理活動是一個由自我—行為環(huán)境—地理環(huán)境等進行動力交互作用的場”[4]。江南園林布局講究欲揚先抑，當游人（自我）走近個園的宅門時，需從宅旁的“火巷”進入，迎面一株覆蓋濃密的紫藤，往前左轉經過復廊才是園門，再經過兩側石筍，進門被假山疊石的屏障擋住，無法直接達到正廳“宜雨軒”（行為環(huán)境）。在這樣一種心物場中，自我的張力是明顯的。當頓悟使這個“場”獲得重新組織時，游園者知道假山后面的景色更美，繞過假山，進入“宜雨軒”的同時清除了心物場中的張力，此時游人得到審美愉悅，這也是“信足疑無別境，舉頭自有深情”的奧曠交替、奇趣別境的文人園林藝術追求。

元代文人士大夫階層與民間文學結合，明代中葉后江南地區(qū)商人社會地位提升，形成“士商滲透”“官商融合”“至優(yōu)伶之賤，競有乘軒赴演者”的社會現(xiàn)象[5]。明清江南私家園林的主人多是歸隱官員和地方富賈，其共同特點是生活與文人文化融合，形成富足風雅的審美情調。隨著昆曲的興起，園林成為享樂的主要場所，《陳伽陵詩文詞全集》中記載：“園不十畝，臺榭六七處，先生與諸賓客分踞一勝，雀爐茗碗，楸枰絲竹，任客各選一藝以自樂?！盵6]首先，游人在園林中精神完全放松，自我的場對于一切意向和目的來說是同質的，自我與場是一種平衡的狀態(tài)。品茗自樂的情趣完全融入到園林中，當絲竹奏起、舞姿曲律的動態(tài)劃破平靜時，“在此之前處于動力平衡中的一切方向，現(xiàn)在只有一個變得突出，就是你被吸引的方向”[4]，這時在自我和昆曲之間發(fā)生了明顯的分化，整個場產生了高度的張力。因為自我的行為調節(jié)的力產生于各種事物（昆曲），這便是“異質”，“異質”更受注意。當行為環(huán)境中“異質”的力的結構與自我的力的結構、地理環(huán)境的力的結構一致時，審美主體—心理場，才會達到平衡狀態(tài)，此刻園林的審美體驗完成。江南園林美與昆曲美本質上確實有力的結構的一致性。體驗士族文人時期的江南園林，必定要在當時的“心物場”下，一切審美體驗都是使存在于整個場內的應力得以削弱或消失的過程。因此體會當時文人生活和精神追求，才能體驗到真正的園林美。

江南園林審美體驗中的“動態(tài)”。運動，是最容易引起視覺強烈注意的現(xiàn)象[7]。阿氏提出的“動”是指審美對象的運動狀態(tài)。審美行為場是動態(tài)的審美關系，這里的“動”指的是審美主體的運動。

江南園林多較長的游覽線可以使游園者以移動的視角欣賞園中美景。審美主體的運動與景物的相對靜止使得審美體驗的感受更加立體，體現(xiàn)出賞景過程中所有感官與園林的對話。格式塔心理學場論強調審美體驗是處在心理物場中的行為，是動態(tài)的行為結構場，審美是由活動、行為、各個感官感受、時空關系形成的綜合體，是以主觀感受為核心的動態(tài)結構。嶙峋湖石、層疊假山、晶瑩流水不同質感引導出觸覺體驗;翠竹、丁香、桂花、紅梅四季輪轉流露出的嗅覺體驗;江南園林中涉及到味覺體驗從 “通感”的手法而引起整個身心連覺，審美的層次隨著時間和腳步的推移層層遞進，此刻審美體驗力彌漫在整個審美主體中[8]。

審美對象的運動性在時間的維度下更加明顯，康德把時間稱為“內感官的形式”[9]。如個園的石筍、湖石、黃石、宣石的四季景象，又如西湖晨旭的“葛嶺朝暾”、晚霞的“雷鋒夕照”都是在時間維度下的動態(tài)的景象變化，在審美過程中時間不斷推進，體驗也漸次變化。

留園的冠云峰，尺度高大，其狀“如翔如舞，如伏如跧，秀逾靈璧，巧奪平泉”[10]，皴法明快，線條飛俊，狀態(tài)為靜，形態(tài)猶動。任何物體的視覺形態(tài)，只要有傾斜的方向、楔形的軌跡、明暗相間形成對比的表面等視覺特征就會帶給人一種正在運動的感覺。這種不對稱的、傾斜的、曲折蜿蜒的藝術形式極具張力，而張力是視知覺首先體驗到的，產生運動的知覺和張力的知覺相互加強，每一個孔洞和輪廓的傾斜與偏離的形成一種共鳴的動態(tài)因素，審美主體才能在不動的樣式中感受到“運動”的冠云峰的力量。

二、江南園林中表現(xiàn)性的典型性

人們只是對那些具有表現(xiàn)性的物理活動本身做出反應，也就是說在知覺范圍內對表現(xiàn)性的感受，對不具意義的視覺的外觀形式的感受才能引起由視覺到心理的共鳴。表現(xiàn)性是知覺式樣本身一種固有性質，表現(xiàn)性是視覺形象的一種最基本的性質[7]。

江南園林中昆曲表演利用水袖表現(xiàn)出線條般流暢的美與當時文人情緒因素之間相同的結構性質吻合，形成同構。再如網師園坐南朝北布局的看松讀畫軒窗外的羅漢松、白皮松、圓柏三株是自軒內而望的以古柏為主的天然圖畫。古柏是這幅畫卷中最古最高大的樹，主桿傾斜向上，不穩(wěn)定感下的垂直重力的反作用力更顯得古柏直入云霄。表現(xiàn)性除形式感外還有質感的因素，這種枯枝孤傲，掙扎虬勁，體現(xiàn)出一種情緒，也是文人所說的“品格”。古柏姿態(tài)樸拙向上，不拘一格，中側枝垂掛樹干上依然蒼翠。它看上去是堅毅的，并不是因為它看上去像一個堅毅的人，而是那種堅忍不拔的枝干的形狀、方向和堅毅性本身傳遞了一個積極向上的表現(xiàn)性。將古柏的結構與一個堅毅的人或剛強的心理結構進行比較，是在知覺到古柏的表現(xiàn)性之后進行的事，只有這樣，審美過程中人才會產生共鳴。雖然物理世界和心理世界是不同的質[11]，可是這兩者都由力的結構組成，當這種力的結構達成一致時，即體現(xiàn)為主客同構的異質同構。

網師園的園主宋宗元的著作《正經》，注重 “正心術”的奇謀奇智，提倡光明磊落的為人處世風尚，反映中國傳統(tǒng)社會政治智慧與人生智慧，在文化高壓的年代，虬勁向上姿態(tài)或許最能表達當時漢族文人的壓抑，從園林等其他途徑抒發(fā)心中塊壘的心境了。因此在體驗園林美時知覺可以體會和把握的是“力的結構”?！傲Φ慕Y構”可以是孤傲的寒梅、玉立的荷花、挺拔的石筍、崎嶇的怪石，通過把握力的結構，與審美主體的清高、超然、失意、凄婉的情緒或者心理“同構”發(fā)生作用，審美主體即掌握了“完形”，換句話說，是園林中表達出來的語意能夠引起審美主體的“經驗”。那些江南園林中經常出現(xiàn)的假山、題跋、月影、風荷更是極具表現(xiàn)性的典型。

通過對“心物場”“動態(tài)”“表現(xiàn)性的典型性”的分析，可知從“異質同構”的角度解析審美體驗過程中江南園林中物化的表現(xiàn)性、環(huán)境與審美主體心理的緊密聯(lián)系。如何發(fā)現(xiàn)美，感受到美，與審美方式有關，也就是說，審美方式的不同決定審美體驗的不同。江南園林是人類文化遺產，是具有典型意義的文化現(xiàn)象，因此對江南園林的審美維度要擴展到明清時期文人的審美趣味和生活方式當中。審美體驗是一種非常復合的微妙的情感共鳴，時空交感下的江南園林審美體驗既是對作為審美主體的精神的還原，更是對古典園林美的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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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大連工業(yè)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