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畫派”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

摘 要 高劍父強調：“無論學哪個時代的畫，總要歸納到現(xiàn)代來;無論學哪一派，哪一個人的畫，也要有自己的個性和面目。”楊之光作為師從嶺南畫派傳人的畫家之一，他不把自己歸入特定派別的作風正是詮釋嶺南畫派多元、包容、追求個性的精神，在后繼者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本文根據(jù)楊之光創(chuàng)作實踐，從人物題材選擇背景、表達方式、造型精神、主題情節(jié)、審美特征五個方面，簡要探討其繪畫語言的繼承與拓展。

關鍵詞 嶺南畫派;楊之光;繼承;創(chuàng)新;多元

引用本文格式 張南嶺.“嶺南畫派”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讀楊之光人物繪畫語言[J].創(chuàng)意設計源，2019（1）：53-56.

Inheritance and Innovation of? "Ling Nan Painting Style"

——Reading Yang Zhiguang's Figure Painting Language

ZHANG Nanling

Abstract Gao Jianfu emphasized： "No matter what era of painting is studied， it must be summed up in modern times; no matter which school to study， which person's painting， also must own individuality and appearance. "As one of the painters who studied under Ling Nan painting style， Yang zhiguang's style of not classifying himself into a specific school is exactly the spirit of interpreting Ling Nan painting style's pluralism， tolerance and pursuit of individuality. According to Yang zhiguang's creative practice， this paper makes a brief discussion on the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his painting language from five aspects： the background of choosing the subject matter， the way of expression， the spirit of modeling， the plot of the theme and the aesthetic characteristics.

Key words? Ling Nan painting style;Yang Zhiguang;Inherits; Innovation;Pluralism

“嶺南畫派”雖以地域命名，但追求地域特色并非其初愿，因為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國內藝術人士普遍認為：“中國畫更加需要的是借鑒西方繪畫系統(tǒng)進行改良，擺脫傳統(tǒng)陳陳相因的頹勢?！币虼似涑闪⒄吒邉Ω?、高奇峰、陳樹人迫切主張“折中中西”或者“國畫革命”，嘗試實現(xiàn)繪畫的“現(xiàn)實關懷”“勇于創(chuàng)新”理念，突破狹窄的地域性，促使中國畫得到真正意義上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在該理念的引領下使得該畫派極具生命氣息，在近現(xiàn)代美術史上有極大的輻射范圍，粵港澳地區(qū)、臺灣地區(qū)、海外地區(qū)都有其活動蹤跡。后繼者楊之光的藝術探索具有這種革新精神，與“二高一陳”的初衷吻合，并在他們的基礎上有新的突破，本文從如下幾點作簡要分析。

一、人物題材的選擇背景

東晉畫家顧愷之在《論畫》中云：“凡畫，人最難，次山水，次狗馬?！泵佬g理論家邵大箴也提出：“繪畫不分中西，人物最難”的觀點[1]。從中國畫發(fā)展脈絡來看，相比山水與花鳥，人物畫是最早出現(xiàn)的題材，除了承擔自身的藝術表達外還承擔了“成人倫、助教化”的社會與政治功能，是繪畫史上備受重視的類別，發(fā)展到唐代達到其頂峰。隨著山水、花鳥雜畫的相繼出現(xiàn)，宋元時期文人畫逐漸成為主流。文人以景抒情，托物言志，在復雜的政治環(huán)境中，以相對隱晦的方式表達自己的觀點。因此，山水、花鳥畫題材受到重視，人物畫相應示微。元、明、清直至民國初期，鮮有人物大家出現(xiàn)。新中國成立之后，倡導現(xiàn)實主義題材，主張反映勞動人民的現(xiàn)實生活，人物不能回避，尤其是工農兵形象。楊之光積極響應祖國的號召，堅持走現(xiàn)實主義和“文藝為工農兵服務”的創(chuàng)作道路，在中國人物畫領域進行了艱辛探索，筆下也出現(xiàn)了對該類形象描述的大量作品，如《一輩子第一回》《浴日圖》《打毛線》《九八英雄頌》等等，涉及民生、軍事、勞動、英雄主義。除了愛國熱情，他也表達文人理想，創(chuàng)作了大量文人名人肖像，如魯迅、徐悲鴻、關山月、張仃、李苦禪等，這是對名人才情的欽佩，也是自身文人氣質的流露。

宋元以后，中國人物重寫意，追求神似，藝術表現(xiàn)為對生活現(xiàn)實的大膽提煉。西方繪畫講究使用透視、解剖、光學等科學原理，注重寫實，楊之光對二者進行了融合。如《張仃》像中臉部色彩出現(xiàn)了冷暖對比（圖1）;《黎雄才像》中的顳骨、顴骨、耳垂出現(xiàn)了高光（圖2）;《翻譯家葉君健》通過四分之三側面表現(xiàn)出較強的體積與空間感（圖3）。而這些表達技巧統(tǒng)一在水墨干濕濃淡，氣韻流通的整體氛圍中，有傳統(tǒng)寫意的筆墨趣味，有受高劍父教育時期的藝術痕跡，也綜合了后來楊之光考入中央美術學院，受到徐悲鴻、蔣兆和的寫實因素影響。楊之光對人物題材的側重，在題材層面是個人創(chuàng)作喜好的選擇，是對“嶺南畫派”在表現(xiàn)對象層面的豐富與拓展，也是新時代特定社會狀態(tài)在藝術中的表現(xiàn)。從整體的中國畫發(fā)展歷史來考察，題材上出現(xiàn)了階段性轉變與側重，具有劃時代意義。

二、重“寫生”的表達方式

重寫生是“嶺南畫派”的特色之一，與飽游飫看后抒寫胸臆稍有區(qū)別，“嶺南畫派”吸取西方近現(xiàn)代繪畫注重直面自然，獲取瞬間感受進行表達的理念，重視現(xiàn)場感與即興性。楊之光成為高劍父的入室弟子后，受到高劍父提倡師法自然、重視寫生的影響非常大。為了追求畫面的生活性，高劍父敢于突破中國畫的常規(guī)題材，把一些新事物如汽車、飛機、坦克、電線桿等納入畫面，這是中國畫題材層面的極大拓展，將傳統(tǒng)國畫從“隱逸”意境中拽入現(xiàn)實氛圍，使作品的時代感驟然提升。楊之光曾說：“劍父先生山水畫里的那架飛機影響了我一輩子。”楊之光在中央美術學院的學習經(jīng)歷，也是他注重寫生的重要因素。在中央美術學院的基礎訓練中，素描是一個不能回避的科目，長時間嚴謹?shù)乃孛杈毩暣_保了心、眼、手的契合，這種契合以參照模特現(xiàn)場寫生為前提，主觀情緒的表達需建立在對客觀對象的感受基礎上。楊之光重寫生的表達方式與其師承有密切關系，在高劍父的基礎上融入中央美術學院西方速寫式表達，這種表現(xiàn)理念在他一系列表現(xiàn)舞蹈人物的作品中得到盡情展現(xiàn)。這批創(chuàng)作大概始于上世紀80年代，延續(xù)了數(shù)十年的時間。同時，他在工具上進行了多樣探索，包含鉛筆速寫、毛筆寫生等，無論采用哪種工具，他都極為重視舞蹈演員的瞬間美感，作品“寫”的意味濃厚。如《緬甸隱士舞》《古巴芭蕾舞團演出》《日本相馬盂蘭盆舞》等作品，寥寥數(shù)筆，舞者優(yōu)美姿態(tài)躍然紙上。以至舞蹈專家感嘆：“楊老師畫的舞蹈比我們專業(yè)學生跳的還好?！边@種高于生活之美，是提煉與概括的結果，建立在對人體結構比例的深刻理解與人物動態(tài)的熟練把握基礎上，突破靜態(tài)的描摹，實現(xiàn)了他在師承上的融合與革新。（圖4）

三、寫實的造型精神

在談到造型問題時，楊之光提到：“現(xiàn)在有些人不同意把徐悲鴻的造型地位提得那么高，我想是因為他們沒有經(jīng)過這樣的訓練。有好多罵他的、批判他的人，我后來一研究，發(fā)現(xiàn)他們本身都沒有這樣的經(jīng)歷，包括關山月在內，他也體會不到素描的作用在哪里。所以他和我之間發(fā)生了大爭論，報上也公開的，他寫了一篇《論橡皮的功過》來貶我，因為我當時主張造型嚴格，他來唱一個反調，當時影響不小?！?楊之光認為首先基本功要過硬，要達到照相機的水平。他坦言：“一點一個臉，一筆一只胳臂，即使任意揮去，也能見出肌骨。此自由是由極不自由而來，絕非特殊天才?！痹诨竟τ柧毊斨校瑮钪庀铝藰O大的功夫，也展現(xiàn)了極大的勇氣。楊之光進入中央美術學院后，徐悲鴻建議他“從零開始，從頭學起”，引導他加強西方素描的學習，“從三角、圓球的素描畫起”。作為已經(jīng)具備一定積累與成果的人來說，從零開始是很難做到的。但楊之光接受了徐悲鴻的建議，暫時摒棄已有的中國畫知識積累，在中央美術學院學術氛圍以及徐悲鴻與蔣兆和的影響下，通過嚴格的基本功訓練，從而奠定了堅實的素描寫實基礎。從他眾多的人物作品來看，無論是肖像還是全身像又或者是場景題材，都遵循了寫實的造型精神，畫面筆法簡練概括，輕松自由，但所畫對象的造型、色彩、比例、動態(tài)又表現(xiàn)得極為生動自然，恰到好處，這是基本功扎實使然，要不然很難達到如此的境界。1954年他以中國畫的方式在生宣紙上展現(xiàn)了列賓的油畫作品《薩布羅斯人》，把油畫中的空間、體積、色彩與光影借助中國畫墨線和彩墨進行表達?！端_布羅斯人》這件作品人物眾多、場景宏大，生宣的容易暈濕性與水墨的不可修改性都將成為臨摹的障礙，但是楊之光通過準確的造型結合營造體積、質感的水彩技巧并依靠熟練的水墨駕馭能力，使整個作品除了沒有油畫材質的肌理效果外，層次與氛圍都基本實現(xiàn)了與原作寫實效果的吻合。用宣紙彩墨臨摹油畫作品，這在美術史上是一次創(chuàng)舉，臨摹的結果不只是呈現(xiàn)俄羅斯巡回畫派的現(xiàn)實主義寫實效果，還呈現(xiàn)了一位畫家勇于創(chuàng)新的精神和敢于探索的勇氣，是畫家才情的流露，也從側面透露出一個畫派在傳承中的包容性與革命性精神，從一開始就不拘于某一種技巧，也不局限于某一地域，核心目標是擺脫被動與衰退的局面，實現(xiàn)中國畫的改良與發(fā)展，這種追求與相應的探索實踐吐露了當時廣大藝術工作者的心聲。

四、政治性主題情結

“嶺南畫派”創(chuàng)立者的經(jīng)歷及所處的地理位置決定了該畫派一開始就不同于別的畫派，三位創(chuàng)始人有相似的人生經(jīng)歷與藝術理想，早年受嶺南畫家居廉熏陶，繼而游學東瀛，后投身辛亥革命?！罢胃锩鶐拥乃囆g領域里的冒險一開始不簡單是趣味的變化，而有可能是政治力量所需要的同情與呼應，所謂的藝術問題經(jīng)常并且很自然地成為政治家或者權力集團主張的意識形態(tài)的一部分，不管這樣的關聯(lián)性有怎樣的牽強附會，權力都會主動地將一個藝術問題轉變?yōu)檎螁栴}甚至革命問題?！盵2]楊之光也具有較強的政治敏感性，能巧妙地借助政治題材傳遞自己的創(chuàng)作理念，實現(xiàn)教化功能，成功的革命題材作品是他在畫界影響力得以迅速提升的重要因素。這并不是畫家的刻意迎合與投機取巧，與此相反，和當時大批表現(xiàn)“紅、光、亮”政治意愿的作品相比，楊之光固守了中國畫的基本精神與筆墨韻味。如《一輩子第一回》《雪夜送飯》《礦山新兵》《激揚文字》等作品（圖5），映現(xiàn)了他一貫融合中西、取眾家之長的創(chuàng)作理念，在西方寫實基礎上探尋中國畫特有的東方審美意趣，在特定時代背景中，努力獲取政治與創(chuàng)作的均衡。文革時期，任何人都無法獨立于政治之外，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題材與表現(xiàn)手法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楊之光表示：“‘文革沒辦法，那是個斗爭的年代，不能有溫和的東西?！?[3]在《“追求美是我一生最大的樂趣”——楊之光教授訪談錄》中記者問道：“在你的成長歷程里，革命精神的影響有多大？”楊之光回答：“現(xiàn)實主義和愛國主義不可分。我覺得我對我的國家是特別熱愛的，從我的創(chuàng)作來講，我沒有表現(xiàn)丑的、悲哀的作品;從我的創(chuàng)作視角來看，也是以歌頌的、向上的、鼓舞人心的作品為主，有點時代號角的意味。當然我不能這樣說自己的畫，但的確是達到了鼓舞人心這么一種作用。譬如說《雪夜送飯》表現(xiàn)同志之間的友誼;《一輩子第一回》表現(xiàn)一個人翻身做主了，站起來了;《浴日圖》表現(xiàn)軍民關系?！?關于楊之光的革命題材，辛友在《嶺南畫派——中國新國畫的創(chuàng)始者》中有這樣的描述：“真實的歷史氛圍和重大事件既表現(xiàn)出偉大人物寬闊的胸懷、叱咤風云的膽識，又展現(xiàn)了他們從戴著神圣光環(huán)的神壇走進普通民眾中間的光輝形象。這種審美藝術觀的轉變，標志著他完全擺脫了一些畫家仍固守的描繪領袖人物所遵循的神圣、偉岸、‘高大全的呆板模式。”

五、多元性的審美特征

楊之光認為對美的追求是充滿樂趣的，因為美的東西可以鼓舞士氣，建設國家。楊之光筆下的美來自多個方面，除了體現(xiàn)在對生活之美的贊頌、對社會和諧的向往、對正能量的宣揚，也體現(xiàn)在對視覺語言層面上的形式美與內容層面的意境美的追求。討論書畫同源的問題時，楊之光表示書畫之間更重要的關聯(lián)是二者的同理，即書法與繪畫之間都有關于平衡、節(jié)奏、韻味這些原則，書法的道理就是畫畫的道理，二者不能分割。平衡、節(jié)奏、韻味的審美原則屬于形式美的范疇，是對人類視覺經(jīng)驗與習慣的歸納，是人類視覺映像在長期積累的基礎上“約定俗成”的美感原則，不存在古今、中西、藝術種類的區(qū)別。如畫家楊之光的《浴日圖》，是同廣州美術學院一群師生，來到海軍榆林基地南寧號護衛(wèi)艦深入生活時的一幅寫生作品。畫面的水墨主調確保畫面色彩的和諧，一輪紅日從海面冉冉升起，醒目的紅色在和諧的基礎上實現(xiàn)了層次的對比，也突出了主題;人物、圍欄粗重的墨線與海面波浪的虛線構建畫面的虛實;人物的重色、甲板的灰色、天空的亮色在色層上體現(xiàn)了對黑、白、灰抽象美的極大概括;人物姿態(tài)、線條曲直、筆墨輕重等等無不體現(xiàn)畫家對形式規(guī)律的深諳。《雪夜送飯》是楊之光謳歌勞動者的題材，作品以長幅構圖通過青色天空、勞作中的拖拉機、空曠的雪原、送飯的男女青年、寒風下顫抖的蘆葦構成畫面。畫面景物簡練，情節(jié)簡潔，但勞動者的忘我精神風貌、同志間的誠摯友愛、豪邁的英雄主義與革命理想在這件作品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通過簡潔的語言訴說豐富的作品內涵，借助畫面的空虛空白引發(fā)讀者的深層思考，這是中國畫的表現(xiàn)魅力。遲軻曾評價這件作品的情節(jié)是具有詩意的，詩意構建的美，當然是意境之美。

結語

傳承與創(chuàng)新是文化藝術的永恒主題，藝術要不斷向前發(fā)展，必須有新的突破，但一切的創(chuàng)新都是建立在傳承的基礎上。樊波認為：“真正的、深刻的思想和偉大的藝術，與其所處的時代，既是一種應對關系，更是一種批判和超越關系”[4]如何實現(xiàn)“與歷史對應”和“對歷史超越”是“嶺南畫派”后繼者探索實踐的理念指引，也是對其創(chuàng)作狀態(tài)的追求，后繼者中的代表畫家楊之光遵循了這一理念，也進入了這一狀態(tài)。“歷史地看待嶺南畫派的繪畫思想，我們依然可以從中讀取不少極有現(xiàn)實意義的睿智。”[5] 嶺南畫派的許多觀點，其啟迪意義將是長久性的。

參考文獻

[1]邵大箴.有深度的探索與創(chuàng)造——李延聲藝術[N].人民日報，2005-03-27.

[2]呂澎.20世紀中國藝術史（連載十七）新國畫：嶺南畫派[J].當代藝術與投資，2008（11）：70-73.

[3] 伊妮.楊之光傳[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1999：306.

[4] 樊波.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中國畫命運之考察：兼論現(xiàn)代化之社會學涵義[J].美術與設計，2015（5）：13-16.

[5] 王嘉. 畫者何為——嶺南畫派繪畫思想考察[J].南京藝術學院學報（美術與設計），2006（1）：85-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