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的前世今生

作者簡介：楊春，本科畢業(yè)于北京師范大學，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碩士在讀。

[中圖分類號]：H13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08--01

你被人“呵呵”了嗎？你“呵呵”別人了嗎？當今，“呵呵”正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大行其道。探究一下“呵呵”的前世今生，看看它的角度，摸摸它的溫度，面對“呵呵”或“呵呵”別人時，你的感覺也許會更準確些。

1、來源

有人認為，“呵呵”作為一個詞，最早出現(xiàn)在書面上是在《晉書石季龍載記》中。筆者查閱中國基本古籍庫發(fā)現(xiàn)，早三國魏時，張揖所撰《廣雅》中，“呵呵”一詞就赫然在列?！稄V雅·卷六》中，“呵呵”與許多疊詞一起收錄在《釋訓》篇：“……嗬嗬、呵呵、啞啞，笑也，皆以相反為訓”。這里，“呵呵”作為一個擬聲詞，形容笑聲。從古至今，“呵呵”的這種意思一直保留著?！冬F(xiàn)代漢語詞典》這樣解釋“呵呵”：“形容笑聲。呵呵大笑。呵呵地笑了起來?！?/p>

2、開熏

作為“笑”的意思，“呵呵”既有笑之聲，又有笑之心時，“呵呵”之人的嘴角是呈銳角上揚的。此時這種“呵呵”，表達的是認同、滿足、愉悅。唐代《寒山詩》中就有“含笑樂呵呵”這樣開心的“呵呵”。不管春夏秋冬，發(fā)出這種“呵呵”的人，其內(nèi)心是溫暖的，正如金代的王若虛在《滹南遺老集·卷三十九》中說的那樣，“夫笑而呵呵，嘆而唧唧，皆天籟也”。在唐宋日常書札中有不少這樣隨性的“呵呵”，是一種幽默的態(tài)度的寫照，例如我們都比較熟悉的蘇軾在與友人的通信中寫道“近作小詞，雖無柳七郎風味，亦自是一家。呵呵?！敝鼙卮笤诮o《歐陽文忠公集》作注時，也多次臨文“呵呵”。

3、呵呵……

當“呵呵”只有笑之聲，而無笑之心時，發(fā)音者的嘴角是下垂的，態(tài)度是冷冰冰的，內(nèi)心是冷嗖嗖的。自己獨處時，韋莊的“呵呵”是無奈的，“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幾何”。而對別人“呵呵”，就不一樣了，元代高則誠的《蔡伯喈琵琶記·卷下》中，就有“你言顛語倒，惱得我心兒焦躁，呵呵，莫不是你把咱奚落，特骨的妝喬，引得我淚痕交?！边@是個什么意思呢？就是你女朋友費了老鼻子勁兒，終于畫好了層次分明的“咬唇妝”，你卻來一句“哎呀你該喝水了，瞅瞅這嘴唇干的”之后，她對你的那聲“呵呵”。此處極具表現(xiàn)力的“呵呵”，雖有笑之聲，卻無笑之心，只是一聲冷笑，“呵呵”時的嘴角不僅不上揚，反而是下垂的，有看穿對方后的輕蔑之意，與今天互聯(lián)網(wǎng)社交中忽略對方的“呵呵”同義。什么叫“看穿對方后的輕蔑”呢？就是你再補一句“哎呀，我怎么會沒看出來你是故意吧口紅涂成這樣的呢？剛剛是逗你玩兒的！”之后，她發(fā)出的那句“呵呵”……

當“呵呵”只作擬聲詞，并不表示“笑”的意思時，其傳遞的要么是無可奈何的尷尬、自嘲，要么是火山式的爆發(fā)——剛剛那個場景，離“火山爆發(fā)”就已經(jīng)不遠了——要么只是咳嗽、喘息的聲音。在清朝《式古堂書畫匯考·卷四十九》中，卞永譽寫道：“自喝曰，既無知己，何必多言？呵呵?！?/p>

這句話什么意思呢？

此處之“呵呵”，有面臨尷尬而無奈自我解嘲之功用。這種自我解嘲目前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也不罕見，“你太蠢了，寶寶不跟你說了。你開心就好，呵呵”。

南宋毛晃與毛居正父子的《增修互注禮部韻略》中，第二卷有這樣一段注解：“訶，虎何切，大言而怒，又譴也，責也，亦作呵。”這種意義上的“呵呵”，已全無笑意，表達的是憤怒地大聲譴責，即呵叱的意思，與《現(xiàn)代漢語詞典》所收呵叱一詞的意思完全一樣。唐代馬總的《通記》中記載道：“遂憂憤成疾，疾久口苦索蜜不得，呵呵數(shù)聲，遂崩?！贝颂幍摹昂呛恰?，應(yīng)為咳嗽或喘息，想來與今人不會有什么不同。

現(xiàn)在的“呵呵”，不輕聲。在08、09年的時候，“呵呵”在表示噗嗤、開心的意思時，后一個字在口語中應(yīng)該是輕聲的。一晃到了10年11年，這個詞的意義在網(wǎng)絡(luò)用語的情況下才發(fā)生了明顯的改變。與當下作為笑、冷笑、面對尷尬自我解嘲、輕蔑而忽略對方等等“呵呵”的用法相似。如今高頻出現(xiàn)在互聯(lián)網(wǎng)社交平臺上的“呵呵”，屬于“新瓶裝舊酒”的“返祖現(xiàn)象”。需要注意的是，在最新的《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六版）》中，并未收錄有關(guān)“呵呵”自我解嘲、輕蔑而忽略對方的詞義。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六版）》修訂自2008年始，到2012年止，當時互聯(lián)網(wǎng)這個“新瓶”中尚未大量注入“呵呵”之舊酒。不知再次修訂《現(xiàn)代漢語詞典》時，能否增加這些解釋？工具書也須與時俱進。不然，沒準兒也會被“呵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