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 惠 本,孟 維 杰
(魯東大學 教育科學學院,山東 煙臺 264025)
近年來,道德情緒一直備受心理學家的關注,而內疚作為一種極其復雜和極具社會意義的道德情緒,在個體的社會行為和道德決策中扮演著不可忽視的角色。早在弗洛伊德時代,內疚就成為了心理學家研究的對象。因為內疚是一種負性情緒體驗,當時的研究者更多關注內疚對個體的負性影響,當個體處于內疚情緒狀態(tài)時,其往往會感受到諸如悔恨、自咎、緊張焦慮等一系列不良的情緒體驗,甚至可能會造成個體的行為退縮等不良行為反應。[1]
目前,研究者開始從道德視角關注內疚情緒積極的一面。從道德角度來看,內疚情緒促進了個體親社會行為的發(fā)生,有益于個體道德水平的提高。[2]內疚情緒作為一種復雜的自我意識情緒,它的發(fā)展與個體道德的發(fā)展緊密相關。內疚情緒有利于個體社會關系的保持和維護,并且還會影響到個體其他道德情緒的發(fā)展形成。[3]現(xiàn)代生物技術以及認知神經科學的發(fā)展成熟,給傳統(tǒng)意義上的道德情緒研究帶來了新的研究方法。一方面,研究者利用正電子發(fā)射斷層掃面成像(PET)、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MRI)等腦成像技術來探究內疚情緒產生的腦神經機制;另一方面,隨著內疚情緒研究的逐漸深入,研究者也對研究方法進行了不斷的改進和創(chuàng)新,以期更加全面深入有效地探究內疚情緒。
為了展現(xiàn)內疚情緒研究的最新進展,本文將首先闡述內疚的內涵,進而逐一介紹內疚的不同分類、研究方法的發(fā)展以及其對個體親社會行為的影響。
不同于喜悅、恐懼等基本情緒,內疚是一種極具社會意義的道德情緒。弗洛伊德認為個體之所以會產生內疚,是自我和超我產生沖突的結果。其中超我是個體已經完全內化的社會道德價值準則,而當自我產生違反個體社會道德價值準則沖動或者行為時,超我就會利用內疚情緒的不適感使自我放棄違反道德價值準則的沖動或者使自我做出補償行為借此消除內疚情緒帶來的不良體驗。這是早期研究者對內疚的認識,然而對內疚定義的爭論一直就沒有中斷過。研究者們陸續(xù)對內疚提出了自己的見解。Hoffman認為,內疚的產生是因為個體做了危害他人的行為,違反了自己內心的道德準則,從而出現(xiàn)內心的反省,并認為自己應對行為結果負有責任的一種負性的情緒體驗。[4]另外,還有研究者從人際交往的角度出發(fā),認為內疚是個體在人際交往過程中,依據(jù)自己所建立的道德認同標準,對自己所造成的行為后果進行評估,并最終將結果歸因于自己,從而產生的不良情緒反應。[5]
綜上,本文認為內疚是指個體意識到自己的行為違背了自身的道德準則,或者對他人造成了損害,從而產生的帶有悔恨、愧疚、自咎、焦慮緊張的一種負性情緒體驗。個體往往為了消除內疚情緒所帶來的不適感從而做出諸如道歉、補償?shù)扔H社會行為。
到目前為止,研究者采用不同的研究范式,從不同的角度對內疚情緒進行了較為詳細的研究,并根據(jù)不同的劃分原則,對內疚進行了逐一的分類。生活中我們所提到的內疚往往是指人際違規(guī)內疚。它是指個體認為自己的行為對他人造成了損害,并且認識到自己應該對行為結果負有相應責任時而產生的一種負性的情緒體驗。[6]人際違規(guī)內疚的產生是因為個體的行為對他人造成了實際的損害,個體為了消除內疚情緒帶來的不適感,往往會做出道歉、補償?shù)扔H社會行為。[7]
研究者們根據(jù)個體與受害者的關系、道德水平高低的不同、內疚產生來源不同等因素,又對一些更加復雜的內疚類型進行了探討和區(qū)分。
1.替代性內疚
替代性內疚(vicarious guilt)是指當與個體有較高社會認同感或者人際關系比較親密的人做了不道德的行為后,個體所產生的內疚感。[8]例如,有研究發(fā)現(xiàn),當被試與偷東西的學生有直接接觸或間接接觸時,被試均會體驗到一定程度的內疚感,[9]還有研究讓被試寫下自己孩子以前所做過的不道德行為或者僅僅讓被試想象一下自己孩子正在做一件違反道德的行為,研究結果發(fā)現(xiàn),被試都會產生相應的內疚感。[10]目前對于傳統(tǒng)意義上的人際違規(guī)內疚的相關研究比較多,但對于替代性內疚的研究還比較少。特別是在國內還鮮有人進行研究。
2.群體內疚
群體內疚(collective guilt)是指個體所在的群體對其他群體做出了違反社會道德準則的行為時,個體基于群體成員身份而體驗到的一種帶有痛苦、自責的消極情緒體驗。[11]當個體體驗到群體內疚時,與人際違規(guī)內疚類似,個體也會為了消除內疚帶來的不適感而做出補償行為。但兩者的不同點在于群體內疚指向的補償對象并不一定是直接受害者,它有可能指向與受害者有共同身份的外在群體。例如,二戰(zhàn)結束后,德國前總理勃蘭特在波蘭猶太人死難者紀念碑前的驚人一跪,這個舉動的補償對象可以說既指向了死去的猶太人,也在對猶太整個民族進行道歉。因此,盡管群體內疚是一種負性的情緒體驗,但它同樣會產生積極的社會行為。
3.虛擬內疚
虛擬內疚(virtual guilt)是指在現(xiàn)實生活中,雖然個體并沒有違反社會道德準則或是損害他人的利益,但是只要個體認為自己做錯了事或者認為自己的行為與他人的損害有間接聯(lián)系時,個體就會產生相應的內疚情緒。[12]原因可能是其認為自己違反了自己所認同的道德價值觀。因此,往往道德水平較高的個體會產生虛擬內疚感。
4.內源性內疚、外源性內疚
少數(shù)研究者基于引發(fā)內疚情緒來源的差異,將內疚劃分為內源性內疚(endogenous guilt)和外源性內疚(exogenous guilt)。[13]前者是指個體的內疚情緒直接來源于當前的任務情境,而后者是指個體的內疚情緒與當前的任務情境沒有任何關系,而是來源于其他生活事件。這種對內疚的劃分比較少見,國內也鮮有研究者進行探究。
在早期,研究者們大多使用量表的方法來測量個體的內疚傾向,而近些年來研究者們開始通過一定的實驗范式來誘發(fā)內疚情緒。能否誘發(fā)出持續(xù)、穩(wěn)定的內疚情緒是研究得以繼續(xù)進行的前提條件,也是實驗能否取得成功的關鍵所在。目前,關于內疚的誘發(fā)方法主要有自傳式回憶情緒誘發(fā)法、故事想象情緒誘發(fā)法、電影剪輯情緒誘發(fā)法、人際互動游戲法。
1.量表法
有Perceived Guilt Inventory[14]、Guilt Inventory[15]、Interpersonal Guilt Questionnaire-67[16]等單獨測量內疚的量表,以及Test of Self- Conscious Affect[17]、Guilt And Shame Proneness[18]等可以同時測量其它道德情緒的量表。量表法的優(yōu)缺點是顯而易見的。雖然采用量表法可以對被試進行大量的施測,但是由于不同的量表基于不同的理論建構,因此量表測量可能會存在偏差。并且,量表法極其容易受到社會贊許性、個體因素等無關變量的影響。
2.自傳式回憶情緒誘發(fā)法
是指要求被試通過回憶自己曾經感到內疚的生活事件,并盡量感受當時的內疚情緒,然后將回憶的事件以及當時的內疚感受用文字的形式描述出來。有研究者采用這種方法對內疚情緒展開了相關研究。[19]這種方法誘發(fā)的內疚情緒更加真實有效,但每個被試回憶的事件和情境不盡相同,誘發(fā)的內疚情緒程度、類型也難以控制,所以降低了內疚誘發(fā)的標準性。
3.故事想象情緒誘發(fā)法
是指讓被試閱讀描述內疚情景的故事片段,并要求被試對故事所描述的情景進行切身的想象,以此來達到誘發(fā)被試內疚情緒的目的。[20]這種方法雖然更加標準化。但是,這種方法是提前設計好的假設情境,并不是被試真實經歷的情境,需要被試有意無意地進行配合。其是否能夠真實地誘發(fā)被試的內疚情緒有待商榷。
4.電影剪輯情緒誘發(fā)法
此方法是指讓被試觀看容易引起內疚情緒的電影片段來誘發(fā)被試的內疚情緒。與靜態(tài)的情緒誘發(fā)材料相比,電影具有動態(tài)性,同時具備視覺、聽覺刺激的優(yōu)勢,可以更有效地誘發(fā)被試的內疚情緒。[21]但這種方法的缺點與故事想象情緒誘發(fā)法類似,也是事先設計好的情境,而并非被試真實經歷的情境,且需要被試有意無意地配合,那么每個被試所感受到的內疚情緒是否存在差異還不得而知。
5.人際互動游戲法
由于使用量表法以及情緒材料存在上述種種缺點,近年來研究者開始嘗試采用人際互動游戲,人為操縱實驗情境,并模擬真實情境來誘發(fā)被試的內疚情緒。在人際互動游戲中,研究者往往會引入容易導致被試產生內疚情緒的情境來誘發(fā)被試的內疚情緒。這種范式的優(yōu)點在于實驗任務更加接近真實情境,并且被試的內疚情緒體驗更加具有實時性和持續(xù)性,還可以對內疚情緒所引發(fā)的具體親社會行為進行實時測量,而不是像量表法測量的僅僅為親社會行為傾向。另外,被試往往是不知道實驗目的的,這就很好地避免了被試效應。由于上述種種優(yōu)點,因此備受研究者青睞。[22]
總之,目前內疚的研究方法已經有了足夠的發(fā)展,為內疚情緒的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和視角。但是現(xiàn)在還存在一些未能解決的問題,例如:對內疚情緒的誘發(fā)仍然難以量化操縱,是否能夠真正誘發(fā)個體的內疚情緒還有待商榷,到目前為止包括內疚情緒在內的自我意識情緒模型僅僅處于假設階段。
大多數(shù)研究者認為,作為一種典型的道德情緒,內疚情緒對于個體來說具有普遍的社會適應性。它能夠提高個體的道德行為水平并且還可以抑制不道德行為的發(fā)生,因而具有很高的親社會性。[23]從進化心理學角度來看,內疚是一種進化而來的情緒,可以促進個體道德水平發(fā)展,有利于個體人際關系的維護。[24]當個體產生內疚情緒時,往往會促使個體產生道歉、對受害者進行補償、助人等親社會行為。Tangney等人對兒童內疚傾向與道德行為之間的關系進行了長達八年的追蹤研究。結果發(fā)現(xiàn),內疚傾向越高的兒童,越容易從事與社會公益相關的活動。[25]還有研究發(fā)現(xiàn),當個體體驗到內疚情緒時,在捐款時會捐出更多的錢[26],會做出更多的助人行為[27]。國內研究者也采用不同的研究方法證實了內疚對親社會行為的影響。例如,有研究者采用調查問卷的方法考察了中學生內疚感與親社會傾向的關系。結果表明,內疚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預測親社會行為的發(fā)生。[28]張曉賢等人采用行為實驗的方法考察了兒童內疚情緒對其親社會行為的影響。結果表明,內疚情緒能夠促進兒童親社會行為水平的提高。[29]
目前,也有研究者通過各種腦成像技術對內疚產生的神經機制進行了探究。
有研究者發(fā)現(xiàn),當誘發(fā)被試的內疚情緒時,被試的前中間扣帶皮層(anterior middle cingulate cortex)和雙側前腦島處于顯著激活狀態(tài)。這兩個腦區(qū)的激活與被試分擔他人更多的疼痛懲罰,即做出更多的親社會行為密切相關。[30]還有研究發(fā)現(xiàn),當個體處于內疚狀態(tài)時,其大腦中主要有兩個系統(tǒng)被明顯激活,分別為共情系統(tǒng)和“疼痛矩陣”。[31]另外,有研究采用正電子成像(PET)技術對內疚情緒進行了相關研究,結果顯示,被試處于內疚狀態(tài)下,前旁邊緣系統(tǒng)(anterior paralimbic regions)處于顯著激活狀態(tài)。[32]并有研究結果證實,以上腦區(qū)的激活會使個體產生相應的焦慮感,進而促進個體做出補償或親社會行為,借此來修復受損的人際關系。[33]
以上都是研究者采用相應的范式和技術手段對內疚情緒及其親社會行為從行為層面以及神經機制層面所做的積極的探索。雖然內疚情緒是一種負性情緒,但它會促使個體做出補償行為來消除心理上的不良體驗,從而提高了個體的親社會行為水平。所以,從道德視角來看,內疚情緒一方面可以促進個體道德自我的發(fā)展,進而可以提高個體的社會適應能力和社會交往能力;另一方面有利于社會的和諧穩(wěn)定發(fā)展。
目前,內疚的社會行為研究是情緒以及道德領域的熱點研究之一。當個體產生內疚情緒后,會促進其親社會行為的發(fā)生基本已經是國內外研究者們的共識??傊?,近年來針對內疚情緒的研究取得了豐碩的研究成果。但依然存在一些問題需要進一步理清與探究。
第一,內疚、羞愧和后悔是極其容易混淆的三種情緒[34],如何將這三種情緒進行區(qū)分并且探究每種情緒產生的根源所在,這是今后研究者關注的焦點之一。
第二,內疚根據(jù)不同的劃分原則可以劃分為多種類型,比如人際內疚、替代性內疚、群體內疚、虛擬內疚等。那么,不同的內疚其產生機制是否相同,產生的社會行為是否存在差異?針對這些問題,目前還鮮有研究者進行探究,因此可以作為今后研究的一個方向。
第三,內疚是一種道德情緒,目前對內疚的測量和誘發(fā)很難避免社會贊許性,這就降低了研究結果的真實性和外部效度[35]。因此今后需要開發(fā)能夠盡量避免社會贊許性的研究范式,進而提高研究結果的真實性和可信度。
第四,內疚會影響個體的親社會行為已經被大多數(shù)研究所證實,但是關于兩者心理機制的研究還并不是很多。所以今后的研究可以結合道德認知、道德認同、道德判斷等來探究內疚影響親社會行為的心理機制以及腦神經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