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飛
忽必烈的好名聲是世界性的。在中國,西藏人的眼中,他是文殊師利菩薩即“智慧的轉(zhuǎn)輪王”;北方的漢人世界里,他是“儒教大宗師”;在大理,他是“本主”即“本境最高貴的保護神”;在蒙古人自己的評價體系中,他是“薛禪汗”即賢者。
馬可·波羅稱他是“世界上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君主”,英國詩人柯勒律治則在長詩《忽必烈汗》中,對忽必烈汗和他建在草原上的都城“勒那度”,發(fā)出了來自內(nèi)心深處的歡呼。
而在知名儒者、書畫家趙孟頫的眼里,他是一位“真正的仁者”。
太皇太后詔令投降后,宋恭宗的祖父趙與芮隨孫子恭宗及太皇太后共赴大都,被元朝封為平原郡公。
約翰·曼在《忽必烈汗》中寫道:“宋太皇太后與其孫兒此后便被安置在了北京,并在這里得到一份免稅的財產(chǎn)。忽必烈的妻子察必親自過問他們的健康起居。”
據(jù)《元史》記載:乙未,中書省臣言:“平原郡公趙與芮、瀛國公趙鳷、翰林直學(xué)士趙與票,宜并居上都?!钡墼唬骸芭c芮老矣,當(dāng)留大都,余如所言?!崩^有旨,給瀛國公衣糧發(fā)遣之,唯與票勿行。
蒙古人采取“兩都制”,忽必烈的發(fā)跡地金蓮川北面的開平城為元朝的上都即柯勒律治所說的“勒那度”,為夏季行營;北京為其大都,為冬季行營。
每到夏季,忽必烈都要回到草原,與留在那里的蒙古貴族聯(lián)絡(luò)感情。重要的大臣需要隨行,趙與芮和宋恭宗以及趙與票也應(yīng)一起去開平城度夏。
元朝初年,南人因為久居江南,生活習(xí)慣與北方大不相同,居大都,就已經(jīng)很難適應(yīng),去腥膻之地的開平城,從飲食,到居住,都是非常為難之事。
所以,忽必烈體諒趙與芮年老,讓他留在大都,而只讓趙與票隨行。
趙與票,史書上也有時寫作為趙與蒨,其實是一個人。
趙與蒨也是皇室大宗之外的旁支,是趙德昭的九世孫,與趙與莒、趙與芮同輩。咸淳末,以進士及第,任鄂州教授——是管理當(dāng)?shù)亟逃南录壩墓佟?/p>
忽必烈至元十一年,伯顏率大軍渡過長江,當(dāng)時,長江以南及長江上游都已經(jīng)落入蒙古大軍之手,鄂州已經(jīng)無險可憑,面對蒙古的虎狼之師,趙與蒨做出了正確的選擇:主動到伯顏軍前,大講一通孟子不要亂殺人才可以獲得天下人的真心臣服這番大道理,然后提出,在鄂州的宗室可以投降,但要伯顏保證,絕對不會傷害在鄂州的趙宋宗室。
后來,伯顏回到京城,忽必烈問他,在南方發(fā)現(xiàn)了趙宋宗室里的賢者了嗎?伯顏就把趙與蒨的故事講給忽必烈聽。
兩年以后,忽必烈派人親自去請趙與蒨到大都,趙與蒨一副普通儒者打扮,面對這位當(dāng)時世界上權(quán)力最大的人,深刻分析宋朝敗亡的原因,都是皇帝誤用權(quán)奸而致,說到重要的關(guān)節(jié)處,情緒激動,話語懇切,讓聽者動容。
忽必烈覺得趙與蒨果然是個有見識的人,就授予他翰林待制的官職,大凡朝廷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都請他來評論一番,給出有用的建議。趙與蒨知無不言,言必切中時弊。不久,就升任翰林直學(xué)士,轉(zhuǎn)而任翰林侍講學(xué)士,專門給皇帝講解儒學(xué)經(jīng)典。
趙與蒨來自民間,至京城后,與鄂州的故友親人亦多有聯(lián)系,所以了解民間疾苦,因此向皇帝上書,說江南的地方官收稅太重,對百姓的盤剝太急,包括一些朝臣提出要把趙等江南大姓移到都城的想法,都是極其錯誤的,同時,國師八思巴的弟子、元朝江南釋教都總統(tǒng)楊璉真迦發(fā)掘宋皇室陵墓的事情,極其殘酷和不人道,這都是地方官員擅自更改皇帝詔命的愚蠢做法。
忽必烈“不以為忤”,覺得趙與蒨很直率,能夠直陳民情。
至元二十七年,都城大霧;第二年,大都的南城有老虎出入。趙與蒨認為這是朝中有惡臣即“大老虎”的征兆,所以,向皇帝上書,直言權(quán)臣桑哥誤國,那時候,忽必烈正非常信任桑哥,所以趙與蒨被貶逐,回家待罪。
沒過多久,桑哥被誅。
平章政事不忽木向皇帝進言,要求再度起用趙與蒨。忽必烈對漢人的名字記不大清楚,但對趙與蒨做過的事情心里是有數(shù)的,就問不忽木,是提議讓我打朝中的“大老虎”的那個人嗎?
得到不忽木的確認后,馬上賜給趙與蒨鈔一萬三千貫,又給了他妻子一份俸祿。
后來,趙與蒨的官做到了翰林學(xué)士,在大都“凡二十有七載”。
從沒有一個王朝對前朝的官員如此優(yōu)待,忽必烈平宋后,下詔許令宋故官赍舊告敕換授元官職——也就是說你原來當(dāng)什么官,拿著從前的任命文書,到朝廷報到,一樣任命原官,于是“向之在班行者,多攜故所受告敕入換新命。”
這樣的好處是,地方行政事務(wù)不因朝代的更替而受影響,整個南宋故地,仍如從前。
至元十九年程鉅夫上疏說,盡管有北南之人皆得入仕的圣旨,但南方之賢者因?qū)儆凇靶赂健比耍蛔I為“不識體例”而得不到任用。
至元二十三年,他又奏陳:“國家既已混一江南,南北人才所宜參用,而環(huán)視中外何寥寥也?豈以其疏遠而遂鄙之歟?……江南非無士也,亦非陛下不喜士也,是群臣負陛下也?!?/p>
至元二十四年,忽必烈任命程鉅夫為御史中丞,遭到朝中保守勢力的反對:“程鉅夫是南人,而且年少?!?/p>
忽必烈十分憤怒地說:“你們未用南人,何以知南人不可用!自今省部臺院,必參用南人。”
這一年,大元帝國掀開了新的一頁。三月己巳,御史臺臣言:“近奉旨按察司參用南人,非臣等所知,宜令侍御史、行御史臺事程文海與行臺官博采公潔知名之士,具以名聞?!钡勖逶t以往。
也就是說,皇帝想重用一批江南遺賢,但管理官員的機構(gòu)說,他們并不了解南方遺賢究竟有什么人,所以,希望了解情況的程文海(程鉅夫)列出一份名單來,朝廷才好按圖索驥?;实叟鷾柿诉@個想法。
同時,皇帝任命程鉅夫為集賢直學(xué)士,拜侍御史,行御史臺事,奉詔求賢于江南。
程鉅夫攜遺賢名單和皇帝詔書前往南方,不像以往的詔書,都用蒙古文字寫成,這一次,在程鉅夫的要求下,詔書頭一回用漢字來書寫。
忽必烈再次命程鉅夫江南訪賢,“世祖素聞趙孟適、葉李名,密諭必致此二人。”趙孟頫的名字,也赫然出現(xiàn)在這份遺賢名單上。
趙孟頫已經(jīng)33歲了,在宋元之時,這個年紀尚在隴畝間徘徊,亦可謂半世蹉跎。
所以,這一次他沒有理由再拒絕。
對于其他一些江南遺賢來說,這同樣算是個好消息。戴表元聽說了程鉅夫的那份遺賢名單上有趙孟頫的名字,而趙孟頫又有意出仕的消息,寫了一首《招子昂歌》,送給趙孟頫。
這個“招”,有招呼、召喚、挽留之意,實則是招其神氣,讓朋友們夢繞魂牽;招其音容,可讓朋友歡樂;招其笑貌,可使朋友忘其遠去。
華夏大一統(tǒng),于唐而后,至元朝建立,約500年未見,對于當(dāng)時的一些有識之士來說,效命新朝,為統(tǒng)一的國家盡其力,是一件光榮的事兒。
世祖一生遍覽東西方各類人物,看見趙孟頫,認為他“有如神仙中人”,大喜之下,竟然讓他坐在右丞葉李之上——用朝廷禮儀來看,那已經(jīng)是非同一般的寵愛。
據(jù)說這時的世祖非常胖,而且患有嚴重的痛風(fēng),身體狀況不大好,整天在朝堂上看見的,都是不養(yǎng)眼的南人北漢,趙孟頫一出現(xiàn),眼前一亮,神情大好。
御史中丞看到世祖特別喜歡趙孟頫,而且要給予較高的官職,上奏章說:孟頫是前朝的宗室,咱不能讓他太貼近皇帝您啊。
程鉅夫馬上回奏皇帝:圣明的皇帝,只要是賢德之人,不論從哪兒來,咱都要一視同仁,不能歧視,更不能區(qū)別對待,他們這樣說話,是說我把一些敵對分子也引入朝中,這是想陷害我對皇帝您不忠誠啊。
世祖呵斥了御史中丞,并命左右的侍衛(wèi)把他架出去了——并非拉出去斬了或者打屁股,只是不想聽他的話罷了。
元世祖對趙孟頫的關(guān)懷,可謂無微不至。
“他日,行東御墻外,道險,孟頫馬跌墮于河。桑哥聞之,言于帝,移筑御墻稍西二丈許。帝聞孟頫素貧,賜鈔五十錠?!?/p>
《元史》上的這段記錄,顯示了世祖對趙孟頫的關(guān)心,確實細致入微——有一次,趙孟頫騎馬行至東御墻外,因為道路狹窄,趙孟頫不幸跌入河里。桑哥聽說后,告訴了世祖皇帝。
忽必烈的第一反應(yīng),是命令把宮墻收縮回兩丈有余,讓狹窄的道路變寬。道險,已經(jīng)摔了一個趙孟頫,也可能會摔其他大臣;同時,趙孟頫已經(jīng)被摔了一次,當(dāng)然還可能被摔第二次甚至更多次,把宮墻向內(nèi)挪了兩丈左右,寧可皇宮變小,也不要再讓行人受傷。
考慮大臣的安全,甚于考慮皇宮的闊大恢宏和考慮皇家的面子,這樣的皇帝,自古以來,唯此一個。
聽說趙孟頫家里很窮,又特意賜給他一筆錢,讓他維持應(yīng)有的尊嚴和臉面。
至元二十五年,江淮行省參政管如德奉旨求賢,其旨為“根尋好人,根尋不虧面皮、正當(dāng)?shù)兹??!边@說明,元朝政權(quán)在選人的時候,并不單純看其是否是知名儒者,是否熟諳四書五經(jīng),而是查其品質(zhì),辨其名聲。
朱元璋得天下以后,召集大臣,詢問政事得失。馬翼對曰:“元有天下,以寬得之,亦以寬失之。”
在《皇明寶訓(xùn)》中,對這一事件是這樣記載的:
帝御奉天門,召見元朝舊臣。問以政事得失。諸人各有所對。有色目人馬翼獨曰:臣等皆元朝臣子,既不能死節(jié),若又言元朝之得失,其罪愈大矣。帝曰:不然。朕欲聞元朝之失,正欲為朕之監(jiān)戒。如行車者,前車既覆,后車不當(dāng)循其轍也。朕觀元朝之失天下,失在太寬。昔秦失于暴,漢興濟之以寬,以寬濟猛是為得之;今元朝失之于寬,故朕濟之以猛,寬猛相濟,惟務(wù)適宜爾。
這一番話雖然簡短,卻道出朱元璋為何成為“剝皮行者”(朱元璋大力治貪,經(jīng)常把貪腐官員活活剝皮)的緣由。明太祖也承認元朝是以寬得天下,同樣以寬失天下,因此,他吸取元朝滅亡的教訓(xùn),打算“寬猛相濟”,在與元朝的具體區(qū)別上,主要是“濟之以猛”。
元朝方亡,朱元璋和馬翼,與我們這些今人相比,是離元朝更近的人,他們的感受,應(yīng)該比我們更懇切,更真實,也更接近歷史真相。
“昔中國大宋皇帝主天下三百一十余年,后其子孫不能敬天愛民,故天生元朝太祖皇帝,起于漠北,凡達達、回回、諸番君長盡平定之,太祖之孫以仁德著稱,為世祖皇帝,混一天下,九夷八蠻、海外番國歸于一統(tǒng),百年之間,其恩德孰不思慕,號令孰不畏懼,是時四方無虞,民康物阜?!?/p>
朱元璋的這番宋元之論,雖然仍有朝代更替、王氣移換的傳統(tǒng)王朝認知論,但對于元朝的肯定,還是溢于言表的。
在不久關(guān)于元朝的另一次談話中,朱元璋再次批評了宋朝的朝政,指出元朝取宋而代之,是天命所歸。
“皇天眷佑,惟一視之,故受天命為天下大君者,上奉天道,一視同仁,使巨細諸國,殊方異類之民,咸躋乎仁壽,而友邦遠國順天事大,以保國安民,皇天監(jiān)之,亦克昌焉。曩者,我中國宋君奢縱怠荒,奸臣亂政,天監(jiān)否德,于是命元世祖肇基朔漠,入統(tǒng)華夏,生民賴以安靜,七十余年?!?/p>
由此而見,由元入明的朱元璋,雖然推翻了元朝,但卻對宋朝沒有好感,而對元朝卻不吝贊美之詞。
元末明初學(xué)者葉子奇(約1327年—約1390年)在其著作《草木子》里也提到元朝刑罰寬松?!霸雷娑ㄌ煜轮蹋渍韧搅鹘g五等。笞杖罪既定,曰天饒他一下,地饒他一下,我饒他一下,自是合笞五十,止笞四十七,合杖一百十,止杖一百七。天下死囚,審讞已定,亦不加刑,皆老死于囹圄。自后惟秦王伯顏出天下囚始一加刑。八十年之中,老稚不曾覩斬戮,及見一死人頭,輒相驚駭??芍^勝殘去殺,黎元在海涵春育之中矣!”
試以元代與宋代的“大辟”(死刑)人數(shù)相比,則寬嚴與否,不問可知。
約翰·曼在《忽必烈汗》一書中寫道:“宋朝刑律開出的可處以死罪的罪行共計293項,元朝只有135項?!?/p>
約翰·曼說:“在1260年與1307年之間,共有2743名罪犯被處決(盡管有9年的缺失記錄),在一億人口中平均每年處決72人?!?? ? 而在宋代,據(jù)《文獻通考》所載,“太祖開寶八年三月,有司言,三年至今,詔所貸死罪凡4108人?!奔幢阍谒纬浴叭收甭劽娜首诔?,一年內(nèi)處死的人,比元朝38年總共處死的人還要多345人。“仁宗天圣四年,刑部侍郎燕肅奏,天圣三年,斷大辟2436人。”
另外,在節(jié)儉方面,元朝也頗有可取之處。
《皇明寶訓(xùn)》記載:帝謂李善長曰:元朝得天下,累世方造寺都殿宇,今我創(chuàng)業(yè)之初,半載之間造宮室五百余間,可及其速矣。此已可悔也。
元朝的統(tǒng)治者十分節(jié)儉,得天下以后,很久才整治宮殿,而明朝皇帝坐天下剛剛半年就大興土木,造了宮室五百多間,讓朱元璋與元人相比很后悔。
在社會治理方面,元朝也有自己的一套深獲民心的方法。
葉子奇在《草木子》中說:“元惠民有局,養(yǎng)濟有院,重囚有糧,皆仁政也。元自世祖以來,凡遇天壽圣節(jié),天下郡縣立山棚,百戲迎引,大開宴賀。至庚申帝當(dāng)誕日,禁天下屠宰,不宴賀,慮其多殺以煩民也。”
元亡明興,葉子奇也是遺民,不排除對元朝有格外的留戀,但他的記述,仍然對我們認識元朝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元朝自世祖混一之后,天下治平者六七十年,輕刑薄賦,兵革罕用,生者有養(yǎng),死者有葬,行旅萬里,宿泊如家,誠所謂盛也矣?!?h3>子虛烏有的“四等人制”
后世認為元朝實行所謂的“四等人制”,把漢人尤其是南人置于社會的最低層級,其實從現(xiàn)有的史料上,很難獲得證實。
據(jù)考證,所謂的元朝實行“四等人制”的說法,最早出現(xiàn)在民國時期出版的《蒙兀兒史記》一書中。書的作者屠寄(1856年—1921年)是江蘇武進人,光緒十八年(1892年)進士。
從1911年起,屠寄先后三次將先寫成部分在常州自家刻印,并繼續(xù)撰寫、修訂,全書于1934年刊行。屠寄1913年辭武進縣知事職,“一意著述,朝夕寢饋于蒙兀兒史者,前后凡五年?!?/p>
屠寄在書中提及元朝存在“四等人制”,卻沒有給出任何史料依據(jù),只是一種臆測。
黃仁宇在《赫遜河畔談中國歷史》中提到:
“元朝人之種族觀念,事誠有之??墒莿⒈?、姚樞、許衡以文學(xué)侍從之臣替世祖忽必烈創(chuàng)設(shè)典章制度,史天澤、董文炳為元朝開國打江山前后數(shù)十年,范文虎以宋朝降將征日本又失敗之后仍以中書右丞商議樞密院事,可見得漢人并未完全被歧視。即到后期漢人難于在朝中執(zhí)掌大權(quán),可是在御史臺以監(jiān)察官的身份糾舉蒙古色目大臣,仍毫不假借,也有實效。而賀惟一做到御史大夫和左丞相也算是位極人臣?!?/p>
根據(jù)蕭啟慶先生的遺著《元代進士輯考》(臺灣中央研究院史語所,2012)研究,元代歷科總錄取人數(shù)并不都是100人。其分配標準也未必是蒙古、色目、漢人、南人四族群1:1:1:1,南宋朝境內(nèi)的江南儒者,其儒學(xué)水平要遠高于蒙古人、色目人和原金朝境內(nèi)的儒生,因此,倘遇科舉,仍然是“南人”的天下。
元太宗十年(1238年)舉行第一次科舉,之后停了70多年,1313年元仁宗下詔恢復(fù)科舉,定的規(guī)則是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南人各錄取最多25人。但是實際操作的時候,1315年第一次錄取進士56人,其中蒙古人、色目人16人,漢人南人40人(漢人11人,南人29人)。南人錄取了29人,已經(jīng)超過了元仁宗規(guī)定的四大族群均不得超過25人的規(guī)定。
延佑五年第二次開科,可考者蒙古、色目人進士僅4人,漢人進士13人,南人26人;至治元年科,左榜進士(漢人、南人)43名,右榜進士(蒙古、色目)21名。
日本學(xué)者船田善之先生說,元代的科舉制度是由程鉅夫、李孟和許師敬擬定的。程鉅夫當(dāng)時建議,“當(dāng)今設(shè)科,宜優(yōu)蒙古、色目人以勸其趣學(xué)?!?/p>
漢人尤其是南人對儒學(xué)的承繼和弘揚已經(jīng)不需多言,跨入元代,需要做的是影響蒙古人和所謂的色目人,讓他們中的精英分子,也投入儒學(xué)的懷抱,成為儒家的弟子,共同接受儒家文化的影響,讓儒家文化成為各民族精英的共同文化,這樣的企圖,其實是一種意旨深遠的文化同化。
程鉅夫的邏輯是,如果讓科舉繼續(xù)成為元朝的主流取士通道,首先要做的就是讓蒙古人和所謂的色目人能夠接受儒學(xué)影響并致力于儒家文化的學(xué)習(xí),并最終接受在一個制度即科舉制度下來公平獲得走入統(tǒng)治集團的機會。
船田善之認為,“在科舉背景下,士人讓蒙古人和色目人精通儒學(xué),有讓他們處于自己的結(jié)構(gòu)范圍之內(nèi)的意圖?!?/p>
在他的《色目人與元代制度、社會——重新探討蒙古、色目、漢人、南人劃分的位置》一文中,船田善之認為,“在同時代的非漢語史料中,是找不到相當(dāng)于‘色目人的詞匯或概念的。色目人的詞源是漢語,這個概念也只存在于漢語中。色目人一詞及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南人的劃分只是存在漢語世界即通用在漢族之中。總之,色目人就是漢族的認知世界的產(chǎn)物?!?/p>
這位日本學(xué)者根據(jù)自己的研究指出,“直到元朝中期連執(zhí)法官吏也不清楚對色目人的明確界定。色目人的范疇由法律規(guī)定、社會習(xí)俗和文化背景的差異而產(chǎn)生。漢族和非漢族之間的制度區(qū)別是由漢人官員提議的?!?/p>
和其他一些學(xué)者一樣,船田善之承認“元代許多高級官吏都由蒙古人、色目人充當(dāng)”,但其緣由,卻不是所謂的“四等人制”,而是“根腳(Mon. huJaˇγur)”的反應(yīng),因為“蒙古政權(quán)重視家世與政權(quán)的關(guān)系”。
《庚申外史》記載:“惜乎,元朝之法,惟論根腳。其余圖大政為相者,皆根腳人也?!?/p>
船田善之得出的結(jié)論是:元朝統(tǒng)治的特點是“集團主義”,即統(tǒng)轄每個集團的方式各有不同,在為官方面重視“根腳”和“參用”之平衡。
依據(jù)相關(guān)資料,元朝建立之初,蒙古人之貧窮者,亦多有被賣為人奴的,以至于朝廷不得不專門設(shè)立一項政府財政支出,來贖買這些蒙古人,讓他們恢復(fù)自由身。
而隨著這樣的蒙古人越來越多,后來的蒙古統(tǒng)治者已經(jīng)無力去贖買,只能順其自然,聽之任之。
莫里斯·羅沙比在《忽必烈和他的世界帝國》一書中寫道:“忽必烈希望南宋漢人不要把自己看做是一個被征服的民族,而應(yīng)看做蒙古統(tǒng)治下大一統(tǒng)中國的臣民,其地位幾乎和蒙古人的地位相等?!?/p>
在這本書的結(jié)尾,莫里斯·羅沙比說:“他努力保護帝國境內(nèi)各種不同民族臣民的幸福安寧,并提升他們的利益,而這樣周全的考慮在那個時代是非常罕見的?!?/p>
責(zé)任編輯 陳 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