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國琴
摘? ? 要: 科威特公主蘇阿德·薩巴赫不僅是一個經(jīng)濟學者、社會活動家,還是一位詩人。她把詩歌創(chuàng)作當作自己的使命,并將詩歌視為打碎傳統(tǒng)桎梏、創(chuàng)造一個新世界的武器。公主的詩情化為一首首優(yōu)美的詩篇,激蕩人心。詩歌創(chuàng)作展現(xiàn)了公主詩人睿智的思考及博大的胸懷,散發(fā)出了恒久的藝術魅力。
關鍵詞: 科威特文學? ? 蘇阿德·薩巴赫? ? 詩歌創(chuàng)作? ? 比較研究
蘇阿德·薩巴赫是科威特的公主,也是科威特當代最著名的女詩人。她自幼喜愛詩歌,從13歲時就開始進行詩歌寫作嘗試。主要作品有詩集《希冀》《獻給你,我的兒子》《女人悄悄話》《玫瑰與槍的對話》《本來就是女性》《致電祖國》《最后的寶劍》《愛的詩篇》《無岸的女人》等。在薩巴赫的創(chuàng)作中,融入她對現(xiàn)實、對社會深刻而詩意的理解。作為公主詩人,獨特的身份使她有著更廣闊的社會閱歷和更敏銳的思想意識,能從更高的層次上看待問題,思考社會人生。在她的筆下,滿懷著對祖國、對民眾、對親人的廣袤之愛,唱響了一曲曲動人之歌,展現(xiàn)出了一位公主詩人思考的睿智及博大的胸懷,散發(fā)出了恒久的藝術魅力。
一、以詩歌為女性發(fā)聲
作為科威特的公主,王室成員,她沒有滿足于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使她把目光投向了社會的底層。長期生長于阿拉伯世界相對保守、落后的海灣地區(qū)的她,對阿拉伯婦女的處境深有感觸。長期在東、西方世界的往來奔走中形成的廣泛閱歷,更讓她在比較中進一步認識到阿拉伯婦女尤其是海灣婦女不容樂觀的現(xiàn)實狀況,激發(fā)了她改變阿拉伯女性地位的決心。她看到,如狄爾泰所言:“詩把心靈從現(xiàn)實的重負下解放出來,激發(fā)起心靈對自身價值的認識?!盵1](55)他認為,詩之思可以構(gòu)建女性話語,揭示女性意識,找回女性迷失的本真,促成女性主體性的回歸,從而獲得女性的存在。她重視詩歌創(chuàng)造并強調(diào):“我寫作詩歌,并視之為一種使命、一種預言,把它當作是為了男人和女人共同獲得解放而煽風點火的工作,從而把男人和女人從歷史情結(jié)和落后時代的遺產(chǎn)中解放出來。”[2](226)她以詩歌為武器,為阿拉伯婦女地位的改善和提高不懈地努力。
薩巴赫首先揭示出了阿拉伯婦女的苦難生活,把嚴酷的現(xiàn)實展現(xiàn)在人們的面前,不僅讓女人而且讓阿拉伯男人看清女性的悲慘命運,喚醒人們麻木的心靈,促成現(xiàn)實的改變。以《洗衣婦》為代表的詩篇中,她將令人怵目的阿拉伯廣大女性生活情狀展現(xiàn)了出來。她們終日不停地勞作,卻得不到社會的公正對待,沒有得到作為人的權(quán)利,更不要說充分的尊重和必要的平等。她們得到的只有壓制和忍氣吞聲,只能寄希望于主以尋求解脫。即便是那些出身高貴,接受過高等教育,并能走出去領受過西方婦女的自由權(quán)利的女性,也無法擺脫傳統(tǒng)思想道德的束縛。《愛情與監(jiān)獄》便是現(xiàn)實的真實寫照:不僅身體、行動受到束縛,就連思想也被牢牢鎖住,身心沒有絲毫的自由。就算偶爾去到國外得到些許的自在,也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的夢幻,轉(zhuǎn)瞬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詩人在《重返牢獄》中揭示了這種虛假的自由。在社會的壓制和束縛下,阿拉伯女性失卻了自己的聲音而不得不成為男子的附庸,成為男子一手炮制的文明?!敖古猿雎暎阉糜诒O(jiān)護之下的藩籬,使阿拉伯社會僅以一種聲音說話。那就是男人的聲音,粗啞,咸澀,金屬般的聲響”[3](1-2)。對此,薩巴赫深感痛心,她要為廣大的阿拉伯女性鳴不平,要以自身之力改變現(xiàn)狀。在詩中,薩巴赫提出要重構(gòu)女性特質(zhì),促成女性主體性的回歸。
薩巴赫的女性意識在其早期的一些詩作中已初露端倪,爾后在創(chuàng)作中不斷加強,到了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后發(fā)表的《無岸的女人》和《愛的詩篇》等詩集中更關注阿拉伯女性主體性的回歸,致力于尋找女性那曾失落的純粹自我。在《女人有詩男人有殺欲》等詩篇中,詩人對現(xiàn)實發(fā)出了挑戰(zhàn),那種純粹的自我顯露無遺。“在浪漫派美學看來,純粹自我是原始的東西,是所有實在世界的最初的本原”[5](57)。唯有激發(fā)出最初的本原,才能改變業(yè)已存在的謬誤。然詩人的目的,不在于個體,在于阿拉伯女性整體的主體性的實現(xiàn),《冰凍雞的革命》便是她唱響的爭取婦女普遍解放的更響亮的篇章??梢?,薩巴赫的女性主義立場是非常堅定的。她以詩歌為武器反抗現(xiàn)實,為阿拉伯女性不懈抗爭。然而,她并不是一個偏激的女權(quán)主義者。她承認男女生理上的差別,主張一種基于人的自然本質(zhì)之上的有差別的平等,即婦女既要爭取獲得平等的權(quán)利,又要保持女性自身的特性。認為應該消除女性和男性之間的對立,男女互補,和諧共處。在《做我的朋友》一詩中,她希望男人和女人成為朋友而不是對立的雙方,更希望所有阿拉伯男性都成為阿拉伯女性的良伴益友。
薩巴赫不僅是一位公主,而且是一位獨立的阿拉伯女性知識分子,她對現(xiàn)實有著睿智的思考和獨特的見解。往來于東、西各國的豐富閱歷,以及本身具有的詩歌的使命感,促使她關注并反映阿拉伯的女性問題,為女性代言。意圖通過努力,將阿拉伯女性從悲慘的境遇中解救出來,獲得作為人的權(quán)利。雖然她為尋求女性解放所創(chuàng)作的篇章一時還不足以轉(zhuǎn)移社會的風氣,但詩作中顯現(xiàn)出的悲天憫人、同情弱者的情懷,顯示出了詩人高貴的品格。
二、以情趣構(gòu)建詩的生命之光
詩的生命在于情趣。唯有將自我感受而來的情趣與觀照外物而形成的意象有機融合,才能創(chuàng)出詩境寫出好詩。唯其如此,詩人才能將自己的個性和客觀對象融合起來,以具有鮮明個性色彩的審美形態(tài),喚起讀者種種關于社會、人生、自然、宇宙及人與人關系和終極意義的相互聯(lián)系和思考,獲得詩意的美感。一個高明的詩人總是善于把自己的思想隱藏在完美的藝術形式中,讓讀者在美的藝術享受中不自覺地被蘊藏于形式之下的東西所牽引、所激發(fā),達到情感上的共鳴。蘇阿德·薩巴赫正是這樣一位詩人。她用非常直白而質(zhì)樸的詩性語言,緊緊抓住了讀者的心,讓讀者從質(zhì)樸中感受她的高貴雅致,在溫婉中領略她的鏗鏘有力。公主詩人睿智的思考及博大胸懷在美的感受中一覽無遺。
薩巴赫的創(chuàng)作“以詩的語言打破平庸自得的日常語言模式,使人的存在從貪欲和計算的語言中逃離而進入本真詩思之中”[1](25)。薩巴赫善于用日常的語言,創(chuàng)造出新穎的詩歌意象,表達內(nèi)心的豐富情感,使詩歌達到言近旨遠的效果。如:
我送你,/城門鑰匙,/任命你/總督城市。/我驅(qū)散了/所有參事,/退下了腕上懼怕的手鐲,/部落的恐懼。/我穿上了用殷切之線縫制的衣服,/用你雙眸之光描畫我的眼影。/頭上插一朵桔花,/那是你的贈送。/我在椅子上等待,/申請居留簽證,/永遠留在你胸中之城。/……(《永久居留》)[2](99-101)。
詩中的許多詞語,如“城門鑰匙”“城市總督”“居留簽證”等都是人們所熟知的,字面意思也是相當清楚的。詩的開篇似在寫政治之事。然而隨著詩的展開,讀者的最初感覺被顛覆了?!按┥嫌靡笄兄€縫制的衣服,/用你雙眸之光描畫我的眼影”點出了其中的玄機:原來詩人要表達的是感情之事。如此,原本常見的東西就被賦予了不尋常的含義?!俺情T”不再是一般意義上的城市之門,而成了我的心靈之門的指代?!拌€匙”不再是普通的鑰匙,而是打開我心扉的鑰匙。我所申請的簽證不再是普通的居住簽證,而成了一種永遠留在你心中的許諾。這樣,原本普通的述說,就變成了一段熾熱感情的寫照,并充滿了詩情畫意,帶上了一種浪漫的氣息。如此手法,在薩巴赫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并不少見。如歌德所言:“詩人的本領,正在于他有足夠的智慧,能從慣見的平凡事物中見出引人入勝的一個側(cè)面?!盵3](6)她就是通過一些普通詞語的選擇和重新組合,創(chuàng)造出新的意象,營造出“言外之意”“話外之音”,從而成就了其詩歌的雅致。雖然語言都是日常的質(zhì)樸之語,但讀起來卻讓人耳目一新、回味無窮。
又如在悼念故去丈夫的詩篇中,薩巴赫把丈夫稱之為“科威特心中”的寶劍,堅毅、勇敢的“浸透了憂郁的雄鷹”,把守關隘、保衛(wèi)家園的“真正的騎士”,懷抱著大統(tǒng)一的雄心壯志的“阿拉伯主義的領袖”,護身的“鎧甲”,傳承文明的“世代相傳的書籍”,甚至是“科威特的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以及“阿拉伯的美德和根底”。(《最后的寶劍》)[4](9-12)這些日常的詞語經(jīng)過整合,刻畫出艾布·穆巴拉克的偉岸和威嚴,顯示出了一個偉人的高大形象。這樣,薩巴赫不僅寫出了對丈夫的景仰和深情,而且把自己與丈夫的愛情同國家、民族聯(lián)系在一起,越出了狹隘的兩性之愛,升華到了一種令人肅然起敬的高度。唯其如此,她對丈夫的愛才更崇高,更令人感動。并且,薩巴赫不僅僅為悼念而悼念,而有著更崇高的目的,即借對丈夫的悲悼,弘揚人性的價值,追思阿拉伯人正在失去的傳統(tǒng)美德。這一點,我們在薩巴赫為其丈夫所寫的傳記《海灣之鷹——阿·穆巴拉克的人生歷程》中得到驗證。傳記中,她特別強調(diào):“‘騎士風度對他來說不僅僅是一種體育愛好,而是融在他的血液中,是其道德、品質(zhì)中居于首位的東西。這些道德、價值包括保護弱者、支援求助者、不輕視煩瑣細小之事、堅持原則和崇高的品德?!盵4](37-38)由此,詩人的意圖、詩歌的魅力得以彰顯。
三、以質(zhì)樸深情的語言、對話的形式彰顯詩的藝術魅力
詩歌的最高理想是追求精神價值的創(chuàng)造和實現(xiàn),通過創(chuàng)造性的活動,詩人為自己也為社會建立一個屬于人的審美世界,人的本質(zhì)力量在詩歌的審美世界中得以關照和實現(xiàn)。薩巴赫把為全人類服務作為其詩歌創(chuàng)作的宗旨,這就決定了她詩歌語言的明晰性和樸素性。她希望能通過日常語言和讀者交流,以便讀者更好地領會詩歌的意蘊。因此,她用一種樸實的語言營造出了一個詩意蔥榮的世界。讀薩巴赫的詩,仿佛就是兩個人在對話,在交談。這種對話,有時溫婉,有時犀利,有時平和,有時憤怒。
啊,你這無政府主義的孩子,/時而讓我痛苦,/時而讓我幸福。/我絕不會懲罰你,/因為你打碎了容器,/因為你燒毀了簾子,/因為你將家貓悶死。/所有這些美麗的毀損,/都是在我的生活中由我惹起。/我不會責備你,/但我責備我的母性,/責備我自己。(《愛的詩篇》其四)[5](23-24)
充滿深情的呼喚,略帶責備的話語,滿是憐愛的神情,將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慈愛及包容一一撰寫,一種濃濃的親情躍然紙上,溫暖人心。而對于侵略者,詩人則發(fā)出了憤怒的聲音,面對面譴責了侵略者的殘暴:
啊,你這毀了我家園的鄰居,/我曾在心里為你留下位置。/我卻被擊碎,我被鎮(zhèn)壓,/我驚得目瞪口呆不知所以。/失望轟炸我的夢,/……/啊,你拂曉時分踩過我們的四肢,/我大喊大叫又有何益?/我的話語又有何益?/我的身子骨都被碾盡,/我被埋在土堆下!/……(《我們將永遠憤怒》)[6](17-19)
字句鏗鏘,擲地有聲,讓人不覺熱血沸騰、群情激奮、拍案而起。只要是還有一點良心的人,就會被詩人的怒火所燃燒,發(fā)出對侵略者的強烈譴責和抗議。一首詩就是一個戰(zhàn)斗的號角,喚醒人們踏上反抗的征程。
不管是對愛情的訴說還是對親情的表達,不論是對現(xiàn)實的憤懣不滿還是對侵略者的抨擊,無論是對祖國的熱愛還是對民族統(tǒng)一的渴求,薩巴赫的詩歌都宛如面對面的交談。喜怒哀樂,愛恨情仇,都在這種對話形式中表達出來。其中表現(xiàn)出的樸素、親切和真實感強等,拉近了詩人與讀者的距離,贏得了讀者的青睞。
質(zhì)樸的語言,對話的形式,非但沒有削弱詩歌的藝術價值,反而彰顯了薩巴赫剛?cè)岵娘L格,平添了公主詩人的魅力。薩巴赫把詩歌創(chuàng)作當作自己的使命,并將詩歌視為打碎傳統(tǒng)桎梏,創(chuàng)造一個新世界的武器。因此,她抱定了一種誓死不放棄的信念,以一種無所畏懼的精神和勇氣,踏上了荊棘之路。不少阿拉伯評論家都認為薩巴赫的詩歌創(chuàng)作是在狂暴的颶風、猛烈的暴雨中向著激流游去。這樣,其詩歌中自然少不了鏗鏘之語,顯現(xiàn)出了一種陽剛之氣。如《女人的悄悄話》和《本來就是女性》等詩集中,剛勁之風隨處可見。尤其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發(fā)表的兩本詩集《玫瑰與槍的對話》和《致電祖國》,更顯示出其創(chuàng)作剛毅的風格。然而詩人特有的女性天然的陰柔特質(zhì),使其陽剛之作中不失女性的陰柔。如早期創(chuàng)作的《希冀》《獻給你,我的兒子》等作品中,詩人從女性的角度觀察世界、認識世界,以切身的體會傳達阿拉伯女性的內(nèi)心感受,描繪東方女性隱秘曲折的心理活動,并化為詩中的情感流程。詩作在愛、人性和人道主義等方面的細膩感悟和表達,表現(xiàn)出一種陰柔之美??梢哉f,薩巴赫的創(chuàng)作“是根據(jù)作品的內(nèi)容和情節(jié)發(fā)展的需要,宜剛則剛,宜柔則柔,剛與柔水乳交融,渾然一體”[7](153)。
薩巴赫的創(chuàng)作始終貫穿著濃郁的情感,以情發(fā)聲。她的喜怒哀樂伴隨著縷縷詩情緩緩流出,匯成一個她獨有的五彩斑斕的詩歌世界。沒有風格,或許可以獲得一時的成功,但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勝利,不可能得到永久的桂冠。薩巴赫正是以獨有的風格,獲得了廣大讀者的青睞,成了海灣詩壇的一朵奇葩,綻放出了絢爛的色彩。正如林豐民博士在《女詩人的情懷》中指出的那樣:薩巴赫的詩歌之所以受到阿拉伯讀者的廣泛歡迎和喜愛,不僅是因為她的詩歌為維護婦女、解放婦女、追求愛情與平等所表現(xiàn)出的巨大勇氣,也不僅是因為她對科威特祖國的深厚感情和阿拉伯大統(tǒng)一情結(jié),還在于她在詩歌藝術上的執(zhí)著追求,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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