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曹植詩歌的“質(zhì)”

張子薇

(遼寧師范大學，遼寧 大連 116029)

曹植（公元192-232年），字子建，謚號曰“思”，后世稱“陳思王”。曹植創(chuàng)造了大量情感鮮明、文辭精密的作品。鐘嶸《詩品》評價曹植的五言詩“骨氣奇高，詞采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zhì)”。他十分推崇曹植，認為曹植做到了內(nèi)容和形式的統(tǒng)一。然而，后世在論及曹植的文學成就時，多側(cè)重其“文”的一面。例如，始于陳壽的“文才富艷，足以自通后葉”[1]431。左思賦云：“才若東阿翰則華縱春葩。”[2]106清人陳沆推而闡之：“子建美秀而文，語多綺靡，大有文士之氣?！盵3]22《2洛神賦》文采卓然，近年來的影響更是超過了曹植的其他作品。就目前而言，對于曹植詩歌中的“質(zhì)”，還缺乏系統(tǒng)化的深入闡述?；诖?，本文擬從曹植詩歌“質(zhì)”的內(nèi)涵及其表現(xiàn)入手，分析曹植創(chuàng)作的理論淵源和基本思路，從而豐富曹植的文學史面貌。

一、“體被文質(zhì)”中“質(zhì)”的內(nèi)涵

鐘嶸《詩品》評價曹植：

其源出于《國風》，骨氣奇高，詞采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zhì)，粲溢古今，卓爾不群。嗟乎！陳思之于文章也，譬人倫之有周、孔，麟羽之有龍鳳，音樂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俾爾懷鉛吮墨者，抱篇章而景慕，映馀暉以自燭。故孔氏之門如用詩，則公升堂，思王入室，景陽、潘、陸，自可坐于廊廡之間矣。[4]117-118

鐘嶸將曹植譬為詩壇的圣人，吉川幸次郎亦將其譽為“中古之詩神”[5]?！肮菤馄娓?，詞采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zhì)”一句，影響更為深遠。參看王運熙、顧易生的解釋：“骨氣就是風骨……風骨是指思想感情表現(xiàn)的明朗和語言質(zhì)素有力，屬于質(zhì)一方面；華茂的詞采則屬于文。風骨與丹采相結合，就能達到‘體被文質(zhì)’?！盵6]要言之，風骨屬于“質(zhì)”。曹植詩歌中“質(zhì)”的內(nèi)涵，即語言的自然淺近和內(nèi)容的剛健素樸。

一方面，“質(zhì)”指語言的凝練自然。如《詩品》評價張協(xié)“文體華凈，少病累”[4]185，論及陶潛“文體省凈，殆無長語”[8]336等，都指語言上的簡潔明練。起句“源出于《國風》”，旨在追溯曹植的創(chuàng)作淵源，《詩經(jīng)》中有十五國風，記錄了不同地區(qū)的民歌。曹植在《與楊德祖書》中，談到自己“夫街談巷說，必有可采；擊轅之歌，有應風雅，匹夫之思，未易輕棄也”，“擊轅之歌”即下層民眾的心聲。這說明曹植自覺地學習民歌的寫法，取材閭巷之間，語言質(zhì)樸自然。黃侃也認為，曹植“稱景物則不尚雕鏤，敘胸情則唯求誠懇”[7]?？梢哉f，曹植詩歌中的“質(zhì)”，以“源出國風”和“情兼雅怨”作為前提，一則平易直白，二則觀照現(xiàn)實，強調(diào)作品表達得準確與深刻，這是“質(zhì)”的表現(xiàn)之一。

另一方面，“質(zhì)”也指剛健素樸的詩歌內(nèi)容?！段男牡颀垺氛J為建安詩歌“慷慨以任氣，磊落以使才”[8]。曹植自己在詩歌中也多次用到“慷慨”一詞，《贈徐》詩云：“慷慨有悲心，興文自成篇?！崩钌谱⒃唬骸翱犊瑝咽坎坏弥居谛囊??！盵2]339建安時期則體現(xiàn)為對于政治理想的高揚。曹植追求功名以求不朽，加之對于離亂中百姓的悲憫，他本人“少而好賦，其所尚也，雅好慷慨”（《前錄自序》）。在他的詩歌中，始終貫穿著“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建永世之業(yè)，流金石之功”（《與楊德祖書》）的思想內(nèi)容，這是“質(zhì)”的又一表現(xiàn)。

總而言之，曹植詩歌“質(zhì)”的內(nèi)涵，指語言的自然淺近和內(nèi)容的剛健素樸。曹植本人“天資既高，抗懷忠義，又深以學問，遭遇閱歷”[9]，這就決定了他創(chuàng)作的深度和廣度。曹植有意識地向詩經(jīng)和漢樂府學習，又加之以新的時代內(nèi)容。詩歌中的“質(zhì)”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第一，曹植的詩歌語言源出風雅，直陳現(xiàn)實，通俗易懂，近乎古詩。第二，曹植始終以建功立業(yè)為根本，詩歌內(nèi)容質(zhì)樸而感人。

二、“質(zhì)”：沿襲風雅，語言淺近

鐘嶸在《詩品》中言：至于吟詠情性，亦何貴于用事？“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案吲_多悲風”，亦惟所見?！扒宄康请]首”，羌無故實?！懊髟抡辗e雪”，詎出經(jīng)史。觀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由直尋……遂乃句無虛語，語無虛字，拘攣補訥，蠹文已甚。但自然英旨，罕值其人。[4]220-228其中可以看出鐘嶸反對詩歌用典，追求“自然英旨”的詩歌風貌。他不滿顏延之“喜用古事，彌見拘束”[4]351，批評任“動輒用事，詩不得奇”[4]419。只有在評價曹植時，鐘嶸才予以肯定，認為曹植的詩歌“皆由直尋”。以鐘嶸所提《雜詩》為例：

（1）悠悠遠行客，去家千馀里。出亦無所之，入亦無所止。浮云翳日光，悲風動地起。

（2）高臺多悲風，朝日照北林。之子在萬里，江湖迥且深。方舟安可極，離思故難任！孤雁飛南，過庭長哀吟。翹思慕遠人，愿欲托遺音。形景忽不見，翩翩?zhèn)倚摹?/p>

（3）飛觀百馀尺，臨牖御欞軒。遠望周千里，朝夕見平原。烈士多悲心，小人自閑。國讎亮不塞，甘心思喪元。撫劍西南望，思欲赴泰山。弦急悲聲發(fā)，聽我慷慨言。

除以上所舉，還有《七哀》《箜篌引》《贈白馬王彪》等語言風格類似的例子。以上詩歌比較有代表性，接近口語，給人以流暢清新的感覺；形式上不事雕琢，不用典故。句子簡短，敘事完整，表現(xiàn)出曹植對生活的體察和強烈的現(xiàn)實感。此源出于國風，為時為事而發(fā)。先秦時期，有些創(chuàng)作風詩的人，甚至目不識丁，但是他們憑借對現(xiàn)實的體悟，興發(fā)成言，作品真實動人。迄至漢代，發(fā)展而為漢樂府?！稘h書·藝文志》有言“自孝武立樂府而采歌謠，于是有代趙之謳，秦楚之風，皆感于哀樂，緣事而發(fā)”[10]。羅根澤把后來的樂府詩分為三種：（1）民間樂府；（2）文人詩賦；（3）音樂家自制歌詞，并在前二種備注——大概須經(jīng)音樂家修改[11]。建安是改造樂府的黃金時期，曹植吸收了民間樂府詩，進而創(chuàng)造出文人樂府詩。據(jù)蕭滌非《漢魏六朝樂府文學史》統(tǒng)計，曹植創(chuàng)作的70余首詩歌中，有41首是樂府詩[12]。從曹植給楊修等人的書信中，也能明顯看出曹植主動向樂府詩學習的主張，更有曹植本人的創(chuàng)作實踐為證。

一般認為，曹植的一生，以公元220年曹丕即位分為前后兩期。后期的曹植“連遇瘠土，衣食不繼”（《遷都賦序》）；“左右貧窮，食裁糊口，形有裸露”（《轉(zhuǎn)封東阿王謝表》），所以更能體會下層百姓的生存之難。他的樂府詩作如《泰山梁甫行》《門有萬里客行》等，反映了戰(zhàn)爭給百姓帶來的離難，都是以質(zhì)樸的筆調(diào)、淺俗的語言、敘事體的格式來呈現(xiàn)。樂府舊題在曹植手里化為記錄現(xiàn)實的刀筆，又傾注新的時代內(nèi)容，達到近于史詩的效果。郭茂倩的《樂府解題》曰：“曹植改《泰山梁甫行》為‘八方’?！盵13]608全詩如下：“八方各異氣，千里殊風雨。劇哉邊海民，寄身于草墅。妻子象禽獸，行止依林阻。柴門何蕭條，狐兔翔我宇?！辈苤怖蒙綎|土音的形式，描繪邊地百姓“寄身草墅，禽獸行止”的逃亡生活?！堕T有萬里客行》一詩，亦有異曲同工之妙：“門有萬里客，問君何鄉(xiāng)人？褰裳起從之，果得心所親。挽衣對我泣，太息前自陳；本是朔方士，今為吳越民。行行將復行，去去適西秦?！标愳衩髟u價道：“徙封奔走，或是自況，或他王亦然。直序不加一語，悲情深至。人賞子建詩，以其才藻，不知愛其清真?！盵3]188陳氏的評價高度總結了曹植的創(chuàng)作動向，并且從形式語言上肯定了曹植詩歌的自然旨意。在詩之末尾“本是朔方士，今為吳越民。行行將行行，去去適西秦”，曹植直陳役者跟隨伐吳軍隊，連年征戰(zhàn)，有家難回的悲慟。實際上，這種悲慟不僅僅是個體的，乃至整個“風衰俗怨”的建安社會，對時政也有一定的抨擊作用。質(zhì)言之，曹植通過平?；恼Z言完成了對整個“風衰俗怨”社會的建構，他外表冷靜地注視著周遭的一切，以達到最真實的還原。除此以外，曹植也總是能在自己的詩歌中，展示內(nèi)心涌動的敏感與悲情。

元稹在《樂府古題序》中說到：“況自《風》、《雅》，至于樂流，莫非諷興當時之事，以貽后代之人，沿襲古題，唱和重復……尚不如寓意古題，刺美見事，猶有詩人引古以諷之義焉。曹、劉、沈、鮑之徒，時得如此?！盵14]在元稹看來，曹植沿襲了風雅的傳統(tǒng)，諷喻和實錄現(xiàn)實。然而，卻忽視了曹植對“絕無文飾，渾樸真至”[15]語言的繼承。曹植之所以被稱為“建安之杰”，一方面在于他對于現(xiàn)實的書寫，對于所處社會民生的關注；另一方面在于曹植在語言上注重平易淺近，達到表達曉暢而深刻的效果。

三、“質(zhì)”：建功立業(yè)，內(nèi)容慷慨

建安時代是一個特殊的時代，戰(zhàn)爭、饑餓、苦難和死亡幾乎無處不在?！度龂尽っ鞯奂o》注引《魏略》載：“自衰亂以來，四五十載，馬不舍鞍，士不釋甲，每一交戰(zhàn)，血流丹野，創(chuàng)痍號痛之聲，于今未已?！盵1]79-80曹植的《送應氏》（其一）實錄了這一現(xiàn)實：“步登北邙阪，遙望洛陽山。洛陽何寂寞，宮室盡燒焚。垣墻皆頓擗，荊棘上參天。不見舊耆老，但睹新少年。側(cè)足無行徑，荒疇不復田。游子久不歸，不識陌與阡。中野何蕭條，千里無人煙。念我平常居，氣結不能言。”應氏即應。建安十六年，曹植隨父西征馬超，路過洛陽，此時應奉命北上，曹植作詩以送別。寫到東都洛陽由于連年戰(zhàn)亂，未經(jīng)修復，因而顯得更加荒蕪的場景：宮室被焚，殘垣斷壁，農(nóng)田荒蕪，荊棘叢生，中野蕭條，人煙稀少。深刻地揭露出戰(zhàn)爭給人民帶來的災難，也為建安文學涂抹上了一層慷慨蒼涼的底色。

余冠英指出，“建安詩的慷慨有兩種主要的內(nèi)容：一是對于離亂中人民疾苦的悲憫之心；一是要求澄清天下、建功立業(yè)的熱情壯志”[16]。黃巾起義以來，戰(zhàn)亂頻仍，瘟疫橫生。生活在這一背景下的人們，往往追求比生命更重要的聲名。作為曹操之子，曹植少時隨父出征，建立功勛，又熱衷于文學，故而能將自己的壯志外化為詩歌。一般認為，曹植的《白馬篇》是他青年時期的作品：“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并游俠兒。少小去鄉(xiāng)邑，揚聲沙漠垂。宿昔秉良弓矢何參差。控弦破左的，右發(fā)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勇剽若豹螭。邊城多警急，虜騎數(shù)遷移。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qū)蹈匈奴，左顧陵鮮卑。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边@首詩是曹植自擬樂府創(chuàng)作而成?！鞍遵R者，見乘白馬而為此曲。言人當立功立事，盡力為國，不可念私也”[13]914，詩中的自信與書生意氣一覽無余。清人朱乾說道：“此寓意于幽并游俠，實自況也……篇中所云‘捐軀赴難、視死如歸’，亦子建素志，非泛述矣?！盵3]201朱乾認為曹植自比游俠，抒寫出捐軀為國、視死如歸的志向抱負。整首詩塑造了一個渴望建功立業(yè)，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少年英雄形象。“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詩歌首先就以英雄身騎白馬的形象挺立，其次介紹少年“幽并游俠兒”的身份來歷，圍繞“邊城多警急”緣由展開的北擊匈奴，戰(zhàn)勝鮮卑的功績，結尾句“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把故事推向高潮，強烈的愛國情懷表達得淋漓盡致。詩人僅用14句、140字完整地敘了“幽并 俠兒”連翩西北、身手敏捷、武藝高超和殺敵衛(wèi)國的行為，可見曹植吸收了樂府詩歌層次分明的敘事技巧，使得鮮活的人物形象呼之欲出。

曹操死后，曹植的人生境遇急轉(zhuǎn)直下?？墒撬]有泯滅建功立業(yè)的初衷，他的赤誠報國愿望是建立在血緣基礎上的。他的一生，自謂是“生乎亂，長乎軍，又數(shù)承教于武皇帝”（《陳審舉表》）。父輩們的言傳身教和戰(zhàn)爭的時代主題，使得曹植建功立業(yè)的政治理想愈漸成熟。從前期的“辭賦小道”，到后期創(chuàng)作《薤露》一詩，可以看出曹植功業(yè)未得的憤慨，轉(zhuǎn)而進行編輯自己文集的選擇。此詩本為出殯送葬，曹植“擬《薤露行》為《天地》”[13]397，借以表達自己慷慨的志氣。全詩如下：“天地無窮極，陰陽轉(zhuǎn)相因。人居一世間，忽若風吹塵。愿得展功勤，輸力于明君。懷此王佐才，慷慨獨不群。麟介尊神龍，走獸宗麒麟。蟲獸豈知德，何況于士人?？资蟿h詩書，王業(yè)粲已分。騁我逕寸翰，流澡垂華芬。”從中可以看出，曹植通過編輯文集，祈以流芳后世的想法。此外，在整首詩中，“同遷逝之感緊密交織著的渴望建功立業(yè)以垂名金石的慷慨志氣，正是建安風骨的核心”[17]。曹植用質(zhì)樸的筆調(diào)，抒寫內(nèi)心的政治理想與人生抱負，他的作品是建安文學特有的產(chǎn)物，也因此形成了建安風骨。

然而，曹植空有報國志向，最終也沒有被重用?！度龂尽り愃纪鮽鳌份d：“植每欲求別見獨談，論及時政，幸冀試用，終不能得，既還，悵然絕望”[1]430。他作為曹氏事業(yè)的見證者，閱歷豐富。即便被猜忌和忽視，曹植依然在后期不斷地上表，懷抱忠義而屢求自試，《漢魏六朝百三家集注》稱曹植“集備眾體”[18]，文筆深長。后期詩歌如《當欲游南山行》的“大匠無棄材，船車均不用。錐刀各異能，何所獨卻前”，用船車、錐刀等作喻，暗指國家用人應各盡其能；再如“百心可事一君？巧詐寧拙誠”（《當事君行》），曹植針對明帝朝朋黨亂政的時弊發(fā)聲，樹立了侍君無貳、忠義拙誠的人臣標準。曹植“言樂而無往非愁，言恩而無往非怨?！盵19]如此素質(zhì)的赤誠之心，同時夾雜著強烈的家族使命感和立名不朽的意識，千載之下風骨猶存。

在一定程度上，人品即文品，曹植“性簡易，不治威儀。輿馬服飾，不尚華麗”[1]416，這表明曹植的詩歌作品帶有質(zhì)樸的一面。歷史賦予了曹植雙重使命，“一方面，他既是建安文學創(chuàng)作活動的參與者，同時，他又是建安文學的總結者。這種特殊的身份，有似后來的杜甫”[20]。質(zhì)言之，曹植的作品內(nèi)容豐沛，如水之就下，影響了其后的文學創(chuàng)作。歷史上的董卓之亂和安史之亂等，都催生了一大批詩人，曹植和杜甫首當其沖，還有“文起八代之衰”的韓愈，倡導文學“有為而作”的蘇軾等。從這一角度出發(fā)，曹植作品中“質(zhì)”的成分——現(xiàn)實和理想——被杜甫發(fā)揚光大，所以杜甫有“詩史”和“詩圣”的美名。那么，如果追溯的話，建安的曹植可謂是一座豐碑。

鐘嶸評價曹植詩歌“體被文質(zhì)”?！百|(zhì)”一方面指語言的平易簡練，沿襲民歌形式，很少用典和直陳現(xiàn)實；另一方面指內(nèi)容的剛健素樸，曹植本于赤子之心創(chuàng)作、赤誠之心報國，后世從他的詩歌作品中，窺見其政治家的言行，由此對曹植產(chǎn)生同情之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