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見滄江總動情

龔忠政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軌跡，就像每條河流都有它的流向一樣。我心懷慶幸，自從我的人生軌跡與一條河流緊密關聯(lián)、交織相融后，我的世界由此色彩斑斕，情懷也變得坦蕩悠遠。

這條河流就是瀾滄江。

一

1999年7月，我與瀾滄江初次“邂逅”。那是我大學畢業(yè)進入大理州電視臺工作后的第一次外出采訪，目的地就是瀾滄江支流黑潓江上的徐村電站。那也是我平生第一次“接觸”水電，不承想后來我竟然也加入了這個行業(yè)。我總覺得自己職業(yè)生涯中那不同尋常的“第一次”，應該是我人生軌跡中的一個暗示或者注腳。

那年我24歲，青春年華，意氣風發(fā)。經(jīng)過激烈的考試篩選，我進入大理州電視臺，成為了家鄉(xiāng)人眼中一名“甚是風光”的電視新聞記者。靚麗清純的主持人，燈光絢麗的演播室，各式各樣的專業(yè)采、編、播設備，讓我目不暇接，心花怒放。在老記者手把手的教授下，我每天待在臺里練基本功：小心翼翼地將攝像機扛在肩上，撥動開關，屏住氣操作“推、拉、搖、移”等動作，然后取下帶子，在播放機上認真琢磨鏡頭畫面的焦點、曝光、構圖、平穩(wěn)……

就這樣枯燥地練習了一周后，新聞中心主任安排我和一名老記者去采訪徐村電站移民安置，還說有車來接。終于可以“出臺”采訪了，我興奮的心情，難以言喻。第二天一大早，我倆坐上了大理州土地局的越野車，從下關沿西洱河一路西行，然后左拐爬山，行駛了近一個小時的崎嶇道路，便抵達黑潓江上的徐村電站。只見兩岸陡峭，江水翻滾，一座雄偉的大壩即將形成。那天，當我們的車從一座看著就心驚肉跳的鋼架橋上，搖搖晃晃駛過黑潓江的時候，我緊張而又恐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多年以后，我無數(shù)次乘車駛過瀾滄江上的各種吊橋，心情反而變得平靜而又自然多了。

在徐村電站相關人員的帶領下，我們深入電站庫區(qū)巍山縣紫金鄉(xiāng)和漾濞縣瓦廠鄉(xiāng)，先后對移民的舊宅和新家進行了拍攝，并采訪了移民戶。有一個情節(jié)至今還記得：一個年近40歲的彝族漢子很憨厚地對我說，要不是搬遷蓋起了這幢新房子，他這輩子可能都討不著媳婦！水電建設對當?shù)厝罕娚畹母淖?，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也就是在那次采訪中，平時孤陋寡聞的我，知道了黑潓江是瀾滄江在云南境內(nèi)流域面積最大、流程最長的一級支流。我還得知，在下游的瀾滄江上，有一座名為“漫灣”的水電站，在我所工作的這座風大的城市里，那個星級大酒店的名字就源自它。

二

2009年7月，我與瀾滄江相依相伴，一起走過7個年頭。

也許真是一種無法繞開的緣分。在我出生的時候，大字不識的父親給我取了一個乳名叫“水山”，他的初衷是“有水有山的地方，人就不愁活不下去了”。后來，我好不容易從貧窮的小山村走進了繁華的大城市，卻又選擇了比我老家還要偏遠落后的高山陡箐，常年駐守在江水奔流的峽谷深處?！澳忝凶⒍x不開水和山！”“智者樂水，仁者樂山！”針對我的工作性質(zhì)，朋友們這樣說道。我默然。

2002年6月，我離開大理電視臺進入瀾滄江公司，工作地就是我曾經(jīng)采訪過三次的小灣電站。一次是國家計委史立山副司長到工地調(diào)研現(xiàn)場籌備進展，一次是小灣電站正式開工，一次是南澗縣小灣電站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命名掛牌。

經(jīng)過三次近距離的接觸，瀾滄江小灣電站氣勢恢宏的施工場面和在西部大開發(fā)中的重要地位深深吸引了我。我隱隱約約地感覺到，要是能參與到這樣一個世界級的工程建設之中，自己的人生一定會綻放出別樣的精彩！這樣的想法當然也有些天真和矯情，與其說是聽從了內(nèi)心的召喚，積極追求有價值的人生目標，還不如說是個人理想主義在作祟。實際上，我當年的選擇多少也帶有點“蒙”和“賭”的意味，畢竟誰也沒有本事看到自己的未來。

在與電視臺的同事辭別時，一個對我特好的老同事將我拉到一邊，憂心忡忡地勸道：“那種工地上怕是別去了，說不定哪一天老板跑了，你連領工資的地方都找不到！”我故作鎮(zhèn)定地嘴上對他說不會的，心里卻也變得沒有多少底了。

好在一切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糟。到了小灣電站后，通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和了解，并對比了設計、監(jiān)理、施工方的條件，我才弄明白：原來我進的公司是工地上惹來很多人羨慕眼神的業(yè)主單位。起初，業(yè)主臨時營地在右岸鳳慶縣境內(nèi)的公路下邊，大家每天晚飯后散步都會走到觀景臺的位置。我看著瀾滄江河段與黑潓江交匯處，想象著將來大壩建成，蓄水后的兩江就像兩只張開的巨型翅膀，那是一個何等讓人心潮澎湃的景象??！

機聲轟鳴，炮聲隆隆，工地上熱火朝天的施工場景讓人熱血沸騰。來自全國各地的建設者匯聚在小灣，他們遠離基地，遠離親人，風餐露宿，長年累月，艱辛地奮戰(zhàn)在瀾滄江大峽谷，為西部大開發(fā)的重點工程拋灑心血和汗水，這本身就是令人感佩的建設者之歌。沉浸在感動之中的我，一邊與同事組織各參建單位舉行“七月飛歌” 歌詠比賽歡慶建黨81周年，一邊緊張地籌辦面向工地建設者的瀾滄江電視臺。

3個月后，我們搬到了南澗縣岔江村新的業(yè)主營地，瀾滄江電視臺很快開播了。我負責每周三期新聞節(jié)目的統(tǒng)籌組稿，為了避免沒有內(nèi)容播出導致欄目“開天窗”，我?guī)缀趺刻於家嘀林氐臄z像機、頭戴安全帽去工地上“找新聞”。規(guī)模龐大的工地上各個系統(tǒng)工程點多面廣，爬坡下坎，鉆山洞過廊道，跑左右岸邊坡開挖點，拍導流洞掌子面施工……圍繞工程的質(zhì)量、安全、進度，工地現(xiàn)場的好人好事好風尚，我每次出去都不會空手而返。

白天現(xiàn)場拍攝采訪，晚上看帶子寫稿件，我的日子過得十分充實?！盀憸娼侣劇睘樾彻こ探ㄔO發(fā)揮了強大的輿論監(jiān)督作用，好的表揚宣傳，差的批評曝光。工地上的廣大建設者都愛看，各家單位之間還為了企業(yè)和集體的榮譽暗自發(fā)力較勁，形成了奮勇爭先的良好氛圍。讓我覺得很有成就感的一次是：我與質(zhì)安部的同事到右岸開關站交通洞現(xiàn)場驗收混凝土質(zhì)量，在攝像機的見證下，模板一塊塊拆除，澆筑面露出了嚴重的蜂眼、孔洞、殘渣。那個七尺高的聯(lián)營體領導頓時羞愧難當，一下子就蹲在地上抱頭嚎哭：“嗚嗚！……你們將我的臉面丟盡了！我實在沒法繼續(xù)待在小灣了！嗚嗚！……”旁邊的施工隊長和工人，一個個呆若木雞，抖抖索索……我講這個細節(jié)想傳達的一點信息就是，在小灣工程建設過程中，除了嚴格的工程管理制度體系外，所有參建者無時無刻不是在為榮譽而戰(zhàn)，為使命而戰(zhàn)。

三

2019年7月，我與瀾滄江“結緣”已有20年。以瀾滄江命名的公司，也從小到大，由弱到強，走過了極不平凡的20年。太多的記憶縈繞腦海，太多的感慨埋藏心間。

每個人的一生，有太多的選擇，也有太多的可能。當我遇見瀾滄江，或者說對瀾滄江有了一定的深入了解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深深愛上了它。在某個其實不見得很適宜的場合，我會不經(jīng)意地就談起關于瀾滄江的話題，從一個個如數(shù)家珍的電站，到多姿多彩的民俗風情，到博大精深的歷史文化……跟公司的人在一起時，更是連開個玩笑都離不開瀾滄江，比如：小灣說他庫容大，糯扎渡一聽就笑了;景洪說他海拔高，如美一聽就笑了……

我的工作也隨著公司日新月異的發(fā)展不斷地變化。就在我到了小灣電站一年后，2003年7月，景洪電站開始籌建。2004年4月，糯扎渡電站開始籌建。為了適應新形勢，瀾滄江電視臺從小灣電站遷到昆明，我們幾個宣傳人員也采取輪流駐站的方式，定期在不同的電站上負責新聞報道。從2006年11月開始，我先后工作過的地方有：緬甸瑞麗江電站、金沙江龍開口電站、祥云風電、西藏如美電站、烏弄龍·里底電廠。有同事戲謔我是“風光水流上下游，跨流域后走出去”，我莞爾一笑，心中充滿了感恩。公司因水而生，憑水而興，像水一樣靈活的人才流動機制，激發(fā)了員工無窮的活力與動力。多個項目點的工作經(jīng)歷，豐富了我的閱歷，擴展了我的眼界，煥發(fā)了我的激情，讓我收獲了色彩斑斕的人生風景。

電站工地山高水遠路迢迢。踏著月光上路，冒著風雨前行，翻過了無數(shù)座山崗，跋涉了無數(shù)條溝壑，終于看到，瀾滄江畔那若隱若現(xiàn)，熟悉的營地燈火，疲憊的心情瞬間消融……在與瀾滄江朝夕相伴的歲月中，讓我對人生有了更為深刻地感悟，浮躁的心逐漸變得寧靜豁達?！澳茉从谒?，有容乃大”的文化熏陶，高原的雄傲博大，雪山的冰清玉潔，藏地的神圣悲憫，雨林的婀娜柔情，讓我這顆卑微而又渺小的心，就像一朵映照暖陽的歡樂浪花，始終涌動著愛，面朝大海。

當我佇立在電站大壩上，看著壩前回旋打轉的江水，心中很自然地就想起“蓄勢待發(fā)”這個詞。奔騰不息的江水，在大壩前的停留，是一種蓄勢，只待一聲令下，便可奔涌而出，沖轉輪機，發(fā)出源源不斷的電能。人生也如這江水，或平緩沉靜，或波濤洶涌，或百轉千回，正是這一路的曲折、跌宕、失落，才能形成強大的內(nèi)心正能量。

“突然有一天，擂起了戰(zhàn)鼓，瀾滄江岸走來了傳奇的隊伍……”每次聽到公司的司歌《風生水起瀾滄江》的時候，我都會心潮起伏，眼角濕潤。一幕幕熟悉的昔日畫面就像放電影一樣浮現(xiàn)在眼前：

震撼山谷的邊坡爆破，緊張忙碌的大江截流，有條不紊的大壩澆筑，眾人歡騰的下閘蓄水，歡快激烈的輪機飛轉，傾心盡責的值守巡檢，璀璨耀眼的城市燈火……

這么幾個短暫的片段，讓多少瀾滄江人臉龐留下了滄桑的皺紋，讓多少瀾滄江人頭上落滿了冬日的濃霜，讓多少瀾滄江人曾經(jīng)挺拔的身板也有了彎曲的跡象……

“一江春水揚起情波，向祖國獻上愛的報答……為了讓你流光溢彩，我們用玉湖請你留下。當你從高處飛落，到處盛開金花銀花;當你從高處飛落，大地放射日月光華……”

一路走來，我收獲了數(shù)不勝數(shù)的激動與喜悅：2009年9月25日，小灣電站首臺機組投產(chǎn)發(fā)電;2017年12月15日，公司成功上市，成為國內(nèi)第二大水電上市公司;2019年4月29日，公司日發(fā)電量突破4億千瓦時……

選擇了一份職業(yè)，就選擇了一種生活方式。我也時常會被水電人的某些辛酸所糾結：小兒發(fā)高燒時自己遠在深山，心急火燎卻又手足無措;父母生病卻無法天天守護床邊悉心照顧;年輕員工神情沮喪地對我講，好不容易才談上的城里女朋友，因陪伴時間少又分了手……

所幸類似的糾結，很快就會成為記憶。我欣喜地期待，不久的將來，隨著智慧（能）電廠的建成，無人值班模式的實現(xiàn)，員工都回到城里上班了，一切是多么幸福。一天，有位同事向我主動提出想去工地出趟差。我問：“去干什么？”他說：“好久不見瀾滄江了，想去看看！”我心頭一熱：相伴的時候不覺得，才轉身離別就開始想念。——原來，我身邊的每個人都是那么地眷戀瀾滄江……

是啊！瀾滄江有幾多長，我們用虔誠的腳步去丈量;瀾滄江有幾多美，我們用無悔的青春去裝扮;瀾滄江有幾多愛，我們用一輩子的深情去珍藏。相信將來某一天，當蒼老的我在人群中步履蹣跚，聽到身后有人提及瀾滄江，我一定會停下腳步，回頭望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