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民生
(河南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 河南 開封 475001)
在中國古代宗教史上,宋代宗教有兩大突出之處:一是出現(xiàn)了世俗化高潮,僧道積極入世;二是佛道兩教自身出現(xiàn)較多的新變化。在中國文化史上,宋代以文化鼎盛著稱。鼎盛的文化猶如陽光普照,遍及社會各階層的方方面面,宗教界概莫能外,其表現(xiàn)就是隨著文化普及,僧道的文化水平普遍提高。然而,其文化水平的高低以及有文化者的數(shù)量還未見學界關注,故本文對這一主題略做探討,以利于深入系統(tǒng)認識宋代社會文化和宋代宗教內(nèi)涵。不當之處,尚祈方家教正。
僧道從事精神領域的工作,無疑是一個知識階層。因此,無論職業(yè)本身還是官方管理,在宋代都有明確的文化要求,入門有一個較高的文化門檻,且出家后仍需終身繼續(xù)進行文化學習。
宋代固然有不少貧困無依的窮人和躲避賦役、刑罰者混進寺觀,同樣也有諸多士人懷著滿腹詩書出家進入寺觀。
比如蘇軾好友僧佛印家世業(yè)儒,從幼年起即浸染在儒學之中:“三歲,瑯瑯誦《論語》、諸家詩,五歲誦三千首。既長,從師授《五經(jīng)》,略通大義。去讀《首楞嚴經(jīng)》于竹林寺,愛之,盡捐舊學,白父母求出家?!盵1]卷二九,203無獨有偶,臨濟宗七世孫圓悟禪師本是“彭州崇寧縣駱氏儒家子”,“從師受書,日記千言,他生不敢齒”。“一日,游妙寂院,顧見佛書,讀之三復,悵然如獲舊物。曰:‘吾殆過去沙門也。’始棄家祝發(fā),為浮圖氏。”[2]卷四二,464兩者實為優(yōu)良的讀書種子,都是自學佛經(jīng)后出家的。南華寺明公長老,“其始蓋學于子思、孟子者,其后棄家為浮屠氏。不知者以為逃儒歸佛,不知其猶儒也”[3]卷一二,394??梢娖浠A是儒家文化。東京開封凈因自覺禪師早年就以儒學受知于司馬光:“幼以儒業(yè)見知于司馬溫公。然事高尚,而無意功名。一旦落發(fā),從芙蓉游?!盵4]卷一四,893-894他有著很高的儒學起點。無為長老月公為“儒家子,喜讀書”[5]卷一六,744。白云端禪師“幼工翰墨,不喜處俗。依茶陵郁公剃發(fā)”[1]卷二八,195。黃龍佛壽清禪師“方垂髫上學,日誦數(shù)千言,吾伊上口。有異比丘過書肆,見之引手,熟視之,大驚曰:‘菰蒲中有此兒耶?’告其父母,聽出家從之”[1]卷三○,212。福建的觀禪師“十八受具戒,略通《易》《孟子》《老》《莊》諸書”[6]卷三二,333。寶峰英禪師“幼警敏,讀書五行俱下。父母鐘愛之,使為書生。英不食自誓,懇求出家”[1]卷三○,208。南城陳子謙“始為士人,后出家削發(fā)”[7]支甲卷一○,792。慈明禪師“少為書生。年二十二,依城南湘山隱靜寺得度”[1]卷二一,140。他們在青少年時期都有著堅實的儒學文化根底。
道士的情況如出一轍。河南人馮德之為道士前,“少習儒業(yè),書無不讀,京師號馮萬卷。不慕聲利,棄家入道”[8]卷五,54,有“萬卷”的外號或名氣,可謂飽讀詩書。楚州陳道人出身官宦人家,其父仕至員外郎,“當任子,陳年二[十]多讀書,不肯受蔭”[7]三志壬卷二,1477。北宋外號趙縮手的道士“本普州士人也。少年時,父母與錢,令買書于成都,及半涂,有方外之遇,遂棄家出游”[7]丙志卷二,377。宋徽宗時著名道士王仔昔“始學儒,自言遇許遜,得《大洞》《隱書》豁落七元之法”,遂出家[9]卷四六二,13528。類似的例子不勝枚舉。
僧道中還有已經(jīng)通過了地方考試、推薦參加禮部試的舉人。僧如璧原名饒節(jié),“乃江西進士……少年嘗投書于曾子宣,論新法非是,不合。乃祝發(fā)更名”[10]卷五,140。對此,費袞記載得更詳細:“近世儒者絕意聲利、飄然游方之外者,有二人焉。饒節(jié)字德操,臨川人,以文章著名,曾子宣丞相禮為上客,陳了翁諸公皆與之游,往來襄、鄧間。始亦有婚宦意,遇白崖長老與之語,欣然有得?!盵11]卷九,108積極反對王安石變法的名士饒節(jié)失意后遁入空門。又如寶月大師仲殊,原名張揮,是“安州進士。棄家為僧……有詞七卷”[12]卷九,671。杭州凈慈寺善本禪師,開封人,少年時“力學,舉進士于京師。得《華嚴經(jīng)》,開卷怳然”,遂出家[13]卷七○,3989。薦福古禪師承古“少為書生,博學有聲。及壯,以鄉(xiāng)選至禮部,議論不合,有司怒裂其冠。從山水中,來客潭州丫山,見敬玄禪師,斷發(fā)從之游”[1]卷一二,85。西禪鼎需禪師“幼舉進士有聲”[4]卷二○,1331。道士如陸維之,原本是進京參加進士考試的舉人,“道遇異人,謂曰:‘秀才難望科第,不如還山’”[8]卷五,46。宋徽宗宣和年間道教鼎盛,各色人等紛紛涌入,其中也有舉人,如“劉棟者,棣州人,嘗為舉子”[14]卷上,246。甄棲真“博涉經(jīng)傳,長于詩賦。一應進士舉,不中第,嘆曰:‘勞神敝精,以追虛名,無益也?!鞐壠錁I(yè),讀道家書以自樂……因入建隆觀為道士”[9]卷四六二,13517。這些舉子的文化水平無疑接近或達到進士的水平。
反過來,富有文化的僧道又紛紛還俗應舉。太平興國八年(983),宋太宗下詔云:“朝廷比設貢舉,以待賢材,如聞緇褐之流,多棄釋老之業(yè),反襲褒博,來竊科名。自今貢舉人內(nèi)有為僧道者,并須禁斷?!彼稳首跁r制定的科舉保舉法規(guī)定:“進士、諸科舉人,每三人為一保,所保之事有七:……七,身是工商雜類,及曾為僧道者,并不得取應,違者本人依條行遣,同保人殿兩舉?!盵15]5286,5297-5298一再強調(diào),說明屢禁不止。
更高層次的是已經(jīng)入仕的官員棄官而為僧道。如釋智融,“俗姓邢,以醫(yī)入仕。南渡后……官至成和郎……年五十棄官謝妻子,祝發(fā)靈隱寺”[16]卷六六,1173。宰相吳敏之弟吳敘也棄官出家:“吳元中丞相之弟名敘,字元常。亦能詩……除南京敦宗院教授,未赴,忽棄官為僧,法名正光?!盵11]卷九,109僧德正,信州人,“紹興侍從徐林穉山之弟,登科為平江教官,棄而出家”[17]卷三,33。南宋還有李姓居士“棄官為僧”[18]卷三,453,官員呂霞卿、呂當世則“棄官而出家,今為道士”[19]卷六,43。這些均屬看破紅塵者。
寺院中還有一些不得志的胥吏,一般也都有文化[20]。如錢塘壽禪師,“本北郭稅務專知官”[21]卷二,38。北宋中禪宗臨濟宗楊岐派創(chuàng)始人方會,袁州宜春人,“及冠,不喜從事筆硯,竄名商稅務,掌課最[注]原標點為“竄名商稅,務掌課最”,誤。。坐不職,當罰,宵遁去”[1]卷二八,193。后出家,竟成高僧。
這些士人等遁入寺觀后,無疑大大提升了僧道隊伍的文化水平。
宗教人士由于從事精神文化領域的工作,學佛學道、誦經(jīng)、抄經(jīng)、寫疏等是職業(yè)基礎和基本事務,前提是必須會讀經(jīng)書,沒有文化不能為僧道。宋代僧道剃度前要通過官府的考試,也即文化水平是法定的職業(yè)門檻。
至道初,福建泉州報告說,當?shù)亍吧嵛炊日咚那?,已度者萬數(shù)”。宋太宗聽聞大吃一驚:“東南之俗,游惰不職者,跨村連邑,去而為僧,朕甚嫉焉?!彪S即決定予以控制,下詔“三百人歲度一人”,即年度增加比例為每300僧人準許剃度1人,同時提高考試合格的門檻,“以誦經(jīng)五百紙為合格”[22]卷四九,660。宋代“釋氏寫經(jīng),一行以十七字為準。國朝試童行誦經(jīng),計其紙數(shù),以十七字為行,二十五行為一紙”[23]卷三,49。1紙425字,500紙為212 500字,要讀下來至少應認識數(shù)千個字。逢皇帝生日等可格外開恩剃度僧道,但仍有考試程序,而且難度不減:“圣節(jié)試度童行,試:道童,念經(jīng)四十紙;行者,念經(jīng)一百紙或讀經(jīng)五百紙;尼童,念經(jīng)七十紙或讀經(jīng)三百紙?!盵24]卷五○,693所謂念經(jīng),指的是背誦;所謂讀經(jīng),指的是看著經(jīng)書讀念?!伴_恩”之處,一是多給了一次機會和相應名額,二是道童的難度小于童行。文化門檻的官方提高與嚴格其實是為了限制僧道數(shù)量,因為僧道可免除賦役,數(shù)量過多就會減少政府的收入。
具體如何考試呢?法令有著明確規(guī)定:“諸試經(jīng),差通判以下五員,就長史廳(不及五員處止據(jù)所有員數(shù)),所問,通限十道以上,每問不得過四字,取通多者為合格。通數(shù)同,取先系帳者;帳同,取先出家者;又同,以齒。其應撥度者,量試?!盵24]卷五○,692考試場所不在寺觀而是在官衙,由州級僅次于知州的官員通判主持文化考試,避免了僧道內(nèi)部有諸多干擾和不公。對于童行,每道題由考官給出佛經(jīng)中一段話的開頭三四個字,童行要接著誦出。實例如宋初潭州考試童行經(jīng)業(yè):“一試官舉經(jīng)頭一句曰:‘三千大千時谷山’,一閩童接誦,輟不通。因操南音上請曰:‘上覆試官,不知下頭有世界耶,沒世界耶?’群官大笑?!盵注]按:此處疑有誤。三千大千世界是佛教的宇宙觀,屬于基本常識,佛經(jīng)中“三千大千”通??偸桥c“世界”連一詞,故閩童有此問;但后接“時谷山”,至少斷句不妥。因為明文規(guī)定“每問不得過四字”,不當有七字,應作另外一問斷開。然不詳“時谷山”何意,檢《大正藏》《續(xù)藏經(jīng)》也未見。謹獻疑俟教。[25]卷中,25成為考場笑談。
大中祥符六年(1013),宋真宗進一步下詔強調(diào):“自今諸寺院童行,令所在官吏試經(jīng)業(yè),責主首僧保明行止,乃得剃度。如試驗不公及主首保明失實者,并置深罪?!盵15]9984童行的身份、品行由寺院審查并擔保,官方負責文化水平考試,嚴禁考試作弊,違者將受到重責,并且連坐至擔保的寺院主首。比如替考,法律有明文規(guī)定:“諸童行令人代試經(jīng)及代之者,雖不合格,各徒二年,甲頭同保人并本師、主首及經(jīng)歷干系人知情,與同罪,僧、道仍還俗。并許人告。不知情者,各杖六十?!盵24]卷五○,691凡告發(fā)童行讓別人替考或者替別的童行考試者,有賞格:“告獲童行令人代試經(jīng)并代之者,每名(官司吏人點檢,見者各減半)錢一百貫?!盵24]卷五○,693可比較一下宋仁宗慶歷元年(1041)的情況:“如聞淄、齊等州,民間置教頭,習兵仗,聚為社。自今為首處斬,余決配遠惡軍州牢城。仍令人告捕之,獲一人者賞錢三十千。”[26]卷一三四,3196-3197告發(fā)能達到斬首、流放程度的私習兵器者才賞錢30貫,而告發(fā)童行替考者竟賞錢100貫,足見朝廷的重視程度,如此為考試制度制定嚴格的法令,來保障僧道的文化和專業(yè)質(zhì)量。
地方政府具體執(zhí)行情況如何呢?
福建尤其是首府福州,是寺僧密集的地區(qū),具有代表性。咸平元年(998),“州僧帳二千九十四人,皆錢氏時度為之,真?zhèn)文?。乃令比試?jīng)業(yè),中者與給據(jù),余還俗”?!按笾邢榉?,系帳童行每百人選經(jīng)業(yè)精熟者與度二人,如不及數(shù)亦聽選。天圣元年,令福建州軍僧四百人處,圣節(jié)與度一人,不及者亦特放,并考試經(jīng)業(yè)……元符元年,諸試經(jīng),以通判以下五員就長吏廳,所問不得過四字。取通多者,通數(shù)同取(光)[先]系帳者,帳同取先出家者,又同則以齒。其應撥放者,量試。”[27]卷三三,8139完全遵照了朝廷的考試制度。由此還可知,前代僧人的文化水平要經(jīng)過宋朝新制度的考試甄別,文化水平低者一律還俗。佛教圣地五臺山的情況特殊,原來“每年特敕度童行五十人”,所在的“代州自來差[官]量試經(jīng)業(yè)”,天圣七年(1029)有所改變:“自今后更不差官,只委本官司(正)[止]量試經(jīng)業(yè)”[15]9987。由官方主持考試改為由當?shù)厣镜纳儇撠?,以示?yōu)待。
宋代的宗教法令通常不區(qū)分佛教與道教,前文所引史料即顯示道教同樣實行入門的文化考試制度。宋仁宗時,“潭州管道士二百九十人,本州試道童二十二人,除五人不合格及門引不到外,試到合格十七人”[15]9987。從州政府23%的淘汰率可以看出考試的嚴格性。但由于宋真宗、宋徽宗崇道,所以稍有優(yōu)待。如大中祥符五年(1012)宋真宗詔:“宮觀行者每年依例考試,未得退落,具試業(yè)等第、有無過犯聞奏?!盵15]3379考試是必須執(zhí)行的,但未達到標準者也不準擅自除名,結(jié)果要報皇帝。
再考察幾例個案。鄱陽永寧僧了奭,“奭之祖以試經(jīng)得僧,而奭亦然”[7]支乙卷六,842。兩代都是考試為僧。常熟乾元宮的一位道士自言:“吾嘉禾人也,生七歲出家,學道于崇福宮,年十二試經(jīng)業(yè),預選為道士?!盵28]卷一三,1278南雄州始興縣鄔氏子,“為儒生有聲,年十九而目盲”。“父母許以出家,忽復見物。乃往依龍山寺僧惠全,全名之曰祖心云。明年,與試經(jīng)業(yè),師獨獻所業(yè)詩,試官奇之,遂以合格?!盵29]卷三二,851蘇軾擔任杭州通判時,主持童行試經(jīng)。當時有釋思聰方為行童,以詩見稱于蘇軾?!捌轮^坐客言,此子雖少,善作詩。近參寥子作昏字韻詩,可令和之。聰和篇立成,云:‘千點亂山橫紫翠,一鉤新月掛黃昏?!麓蠓Q賞,言不減唐人,因笑曰:‘不須念經(jīng)也做得一個和尚?!悄?,聰始為僧。”竟直接予以通過[30]2??梢妼χ鞒挚荚嚨氖看蠓蚨?,更重視的是其文化水平,有了較高的文學才華,佛學水平可以忽略不計。換言之,文化水平低者不入其法眼,很難蒙混過關。
在北宋前期,至少對佛教童行而言,剃度考試分為兩級,即各州考試后還要經(jīng)過朝廷再次考試,如同科舉。建隆三年(962)宋太祖詔:“僧明童行,每歲經(jīng)本州考試入京師,執(zhí)政重監(jiān)試。所業(yè)其《妙法蓮華經(jīng)》七卷,通者奏名,下祠部給牒披剃。若特詔疏恩,如建隆、太平興國普度僧尼,不限此例也?!盵31]卷四,428明確規(guī)定朝廷考試的主考官為執(zhí)政大臣。如景祐元年(1034),宋仁宗“詔試天下童行誦《法華經(jīng)》,中選者得度,命參政宋綬、夏竦同監(jiān)”[32]卷四五,1071。所謂“監(jiān)試”“同監(jiān)”,并不是僅僅負責監(jiān)考,還實際充當考官。歐陽修記載有具體實施情況:“宋宣獻公綬、夏英公竦同試童行誦經(jīng)。有一行者,誦《法華經(jīng)》不過,問其‘習業(yè)幾年矣’,對曰:‘十年也。’二公笑且閔之?!盵33]卷一,12如此高規(guī)格的朝廷面試是進士科所沒有的,可見朝廷對僧道隊伍的更新和文化水平的重視程度似不亞于官員。
由此可知,至少從制度上來看,宋代僧道都是有文化者。這就保證并強化了該階層屬于知識階層的性質(zhì)。
出家后進入寺觀,首先成為最低一級的童行,又稱行者。他們還不是正式的僧道,只是學習有關知識的準僧道。童行居住在童行寮(堂),須拜一僧為師,由其教導培養(yǎng),接受佛法規(guī)儀和經(jīng)典誦讀指導,還要承擔寺院的雜役。在禪宗寺院,每月兩次由住持上課,謂之“訓童行”,童行“屏息拱聽規(guī)誨”;還時常由住持開大會“為行者普說”,童行“雁立。拱聽開示”[34]卷二,57-58。為了早日剃度為僧,童行就要刻苦學習。如鄱陽柴步龍安寺童行常安凈,夜間點燈用功,“方書寫看經(jīng)文疏了”[7]三志辛卷九,1455,孜孜不倦地讀經(jīng)寫經(jīng)。童行在寺觀中的日常事務除勞役外多和文字有關。樂平明溪寧居院為人家設水陸齋,“招五十里外衫田院寧行者寫文疏,館之寢堂小室……寧謂童曰:‘文書甚多,過夜半始可了’”。寧行者“后還俗為書生”[7]支甲卷八,774,足見其有良好的文化文化素養(yǎng)。在天水麥積山石窟第133號窟中,有童行題字云:“本寺童行戴留哥同趙小□因困到此,嘉泰三年六月初七日”[35]155,可知其喜歡舞文弄墨。這一階段是培訓與磨煉,重在以經(jīng)業(yè)為主的文化水平提高。時間長短不一,北宋時,童行年齡超過四十者也不少[26]卷三○○,7312。關鍵就是看有無機會參加考試以及經(jīng)業(yè)能否通過考試。
取得度牒成為僧道后,僅僅是入門,并不能放棄學習,仍要繼續(xù)鉆研佛學、道學以及其他學問,這是修行的基礎和重要組成部分。寺觀中晨課、晚課等主要活動都是學習,雖說是以佛道經(jīng)典為主,但以此為中心的文化水平也隨之不斷提高。
官方也加強對寺觀僧道文化水平的監(jiān)控,通常仍以考核的形式出現(xiàn)。例如宋真宗咸平時,知開封府陳恕報告:“僧徒往西天取經(jīng)者,諸蕃以其來自中國,必加禮奉。臣嘗召問,皆罕習經(jīng)藝而質(zhì)狀庸陋,或使外域反生輕慢。望自今先委僧錄司試驗經(jīng)業(yè),省視人材,擇其可者送府,出給公據(jù)?!彼握孀谟枰耘鷾蔥26]卷五五,1210。由于事關國家形象,官府對申請前往天竺取經(jīng)的僧人進行佛學等文化水平考試,經(jīng)業(yè)和相貌合格者才批準。
更多的考核體現(xiàn)在對僧道官的選拔管理方面。僧官是朝廷任命的管理僧尼事務的僧人,層級及相應人員均很多,人員都由官方選拔,其中主要制度就是經(jīng)業(yè)的考試。北宋前期的選拔由開封府負責,形式不大明確。如主管全國僧尼的左右街僧官委任,通常情況下依照的是“舊例,僧職遷補,止委開封而濫選者眾”[26]卷七三,1657。選任比較隨意寬泛,致使魚龍混雜,人們多有不滿。為表示重視,景德二年(1005)宋真宗親自挑選:“上御便殿引對諸寺院主首,詢其行業(yè)優(yōu)長者,以補左右街僧官。先是,所署或非其人,多致謗議,故上親閱試焉?!盵26]卷五九,1328大中祥符三年(1010)有所變化:“至是,命知制誥李維等宿中書,出經(jīng)題考試,而后序遷焉。道官尋亦用此例?!盵26]卷七三,1657改為朝廷直接選拔,開始實行考試制度,由朝廷官員鎖院出題以防泄密,按考試成績升遷,相當規(guī)范。天圣八年(1030),有人上書建議提高考試內(nèi)容水平:“自今選補僧官,須經(jīng)四十臘、二十夏以上,仍設六科考試?!彼稳首凇霸t開封府下左右街,具奏以聞。而卒無應格者,乃命次補如舊”[26]卷一○九,2536。除了年齡、僧齡外,必須通過類似科舉六科的文化考試。朝廷意欲實行此規(guī)定,慎重起見先讓高級僧官討論試行,由于難度太大竟無合格者,只好一仍舊制。但到了60余年后的紹圣四年(1097),禮部制定了新制度,“今后遇僧職有闕,所出試題,以大議七道、墨義三道考校,通取文理優(yōu)長”,并得到皇帝批準[24]卷五一,705。從考試內(nèi)容與方式看,可知此制所依仿的是科舉制。規(guī)定更具體,標準也比以往更高,水漲船高,意味著僧道文化水平已經(jīng)得到較大的提高,與宋仁宗時不可同日而語。
地方僧道官的晉升同樣嚴格。法律規(guī)定:“諸十方寺觀,住持僧、道闕,州委僧、道正司,集十方寺觀主首選舉有年行學業(yè),眾所推服僧、道,次第保明申州,州審察定差?!盵24]卷五一,705學業(yè)是推選的三大標準之一,僅次于資歷。而學業(yè)的測評仍需考試。如北宋中杭州僧官的選拔就十分嚴格:“凡管內(nèi)寺院虛席者,即涓日會諸剎及座下英俊,開問義科場,設棘圍糊名,考校十問五中者為中選,不及三者為降等,然后隨院等差,以次補名。”[32]卷一一,280所依仿的還是科舉形式,成績差者還要降級。
宋代有僧錄司僧官頭銜的僧人數(shù)量達到了空前絕后的程度[36],這就刺激著僧人無論為了晉升還是為了學佛,都要努力學習。這樣的典型事例很多,如東京景德寺僧清璲,“誦經(jīng)勤苦”[9]卷四六二,13518。華亭縣普照寺僧惠明“未嘗睡眠,通夕立于廊廡間,倚柱囁嚅,審聽之,多誦經(jīng)文,雖祁寒暑雨不變”[7]三志辛卷三,1405。曇穎禪師“于書無所不觀”[1]卷二七,186。道士亦如此。道士金正韶“通儒業(yè)……敏慧淳謹,與石室同居,讀書十余年……所居文籍山積,展玩耽讀,至忘寢食,雖病手不釋卷,尤深性理之學”[8]卷五,64。道士陳景元“自幼喜讀書,至老不倦,凡道書皆親手自校寫,積日窮年,為之痀僂”[37]卷六,50。道士徐應庚“好學,日抄夜誦,卒成才”[8]卷五,62。道士何士昭“戒行精勤,敩學不倦”[8]卷五,56。出身儒生的譚姓老道言:“予嗜讀書,然自為道士,力不能養(yǎng)一僮,故書亦不自隨,隨寓借讀而已。今老矣,勢不能復客于諸公。惟往來書院,聽講論之余,亦足以樂也?!盵38]卷八,566因嗜書而隨處借閱,老來不便奔波,則以到書院聽講為樂。僧道持續(xù)不斷地刻苦鉆研,博覽群書,提升了自己的專業(yè)水平和精神境界,進一步提高了僧道隊伍整體的文化水平。下文就是具體事實和論證。
官方、寺觀的互動努力,以及高素質(zhì)的知識分子成為僧道,更主要的是出家后的研究修煉,都使得宋代僧道整體文化水平不同以往。在如此背景下,涌現(xiàn)出很多學問精深高妙的高僧、真人,在宗教文化領域做出了不同凡響的貢獻。
首先要指出的是,宋代譯經(jīng)院僧人掌握了梵語。為了更好地學佛和翻譯佛經(jīng),不再單純依賴印度來華的梵僧,官方下功夫培養(yǎng)本土的梵語人才。太平興國八年(983),傳法院(譯經(jīng)院)的梵僧上書提出:“臣竊以教法未流,歷朝翻譯,宣傳佛語,并在梵僧,而方域遐阻,或梵僧不至,則譯場廢絕。望令兩街選童子五十人,令習梵字學?!盵15]9999宋太宗欣然接受,令宦官從京師五百童行中選出惟凈等十人,送傳法院跟隨梵僧學習。惟凈是南唐后主李煜的侄子,聰敏好學,“口授梵章,即曉其義。遍識西域字,歲余,度為僧,手寫梵經(jīng)以獻”[15]9999。惟凈成為梵語和西域各國文字的專家,標志著官方培養(yǎng)譯經(jīng)人才的舉措很快取得了良好效果。這些人才如星星之火,蔓延眾人,此后出現(xiàn)頗多懂梵語的僧人。如京師僧仁簡“善梵語,于加持水陸最精,名出輩流遠甚。士大夫家有資薦法事,必得其來,乃為盡孝”[7]支癸卷二,1237。京城做法事時,“至其誦念,則時復數(shù)語,仍以梵語演為歌調(diào)如降黃龍等曲”[39]四錄,125。僅此便可知宋代僧人的經(jīng)學水平上了一個臺階。
宋代僧道經(jīng)過潛心鉆研,汲取融匯百家精華,闡發(fā)教理,積極著述,取得了豐碩成果,成就了許多著名學者。山陰高僧子猷是位佛學大家,“宏材博學,高行達識,卓然出一世之表,雖華嚴其宗,而南之天臺,北之慈恩,少林之心法,南山之律部,莫不窮探歷討,取其妙以佐吾說。雖浮屠其衣,百家之書,無所不讀。聞名儒賢士”[40]卷四○,436。北宋前期河南道士馮德之學問淵博,“被旨住杭州洞霄宮,時公卿皆以詩餞行。宋真宗銳意元教,盡以秘閣道書出降余杭郡,俾知郡戚綸、漕使陳堯佐,選先生及沖素大師朱益謙等修校,成藏以進,號《云笈七籖》”[8]卷五,54?!对企牌呋R》是擇要輯錄《大宋天宮寶藏》內(nèi)容的一部大型道教類書,有“小道藏”之稱。雖署名張君房,馮德之實為主要編纂者之一。北宋道士陳景元“每著書,十襲藏之,有佳客至,必發(fā)函具鉛槧出客前,以求其點定,其樂善不已復如此”[37]卷六,50,是位虛心好學、精益求精的著作家。南宋紹興定法師,“羮藜飯豆,人不堪其枯槁,然著書不少輟。若《金剛般若經(jīng)解》《法界觀圖》《會三歸一章》《莊岳論》,已盛行于世,余在稿者猶數(shù)十百篇”[40]卷四○,432,可見著述頗豐。道士甄棲真,“論養(yǎng)生秘術,目曰《還金篇》,凡兩卷”[9]卷四六二,13517?!端问贰に囄闹尽分浻兴未赖拇罅孔诮讨?,如陳景元《道德注》二卷,僧贊寧《僧史略》三卷,僧道原《景德傳燈錄》三十卷,僧契嵩《輔教編》三卷,僧惟白《續(xù)燈錄》三十卷,僧智達《祖門悟宗集》,僧智圓《閑居編》五十一卷,正覺禪師《頌證道歌》一卷,佛照禪師《奏對錄》一卷,等等[9]卷二○五,5178。一些流傳廣泛的重要著作如僧志磐的《佛祖統(tǒng)紀》、僧惠洪的《禪林僧寶傳》、僧修白的《大藏經(jīng)綱目指要》等私家著述,多達四十余部[41]20-22。道教則有北宋中期道教宗師張伯端的《紫陽真人悟真篇》、南宋初著名道士王文卿的《沖虛通妙侍宸王先生家話》《玄珠歌》《雷說》《侍宸詩訣》等著述傳世。
宋代僧道的宗教學術成果最具歷史意義的有兩個方面:一是在佛教撰述方面,大量《燈錄》和《語錄》出現(xiàn),是隋唐兩代所不及的。佛教《語錄》隋唐已有,至宋代更多,而“佛教禪宗的《燈錄》則完全是宋代的產(chǎn)物”[42]157。宋代顯然是中國佛教史籍發(fā)展的重要時期、繁榮階段,各種新體裁的佛教史籍在此期出現(xiàn),基本上完成了各類佛教史籍體裁的確立[41]2。二是道教方面出現(xiàn)了張伯端《紫陽真人悟真篇》,此書是最重要的煉丹理論及實踐著作之一,對后代道教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
這些宗教著作都是宋代僧道的宗教貢獻和歷史貢獻,也是其文化水平的重要標志。
宗派的出現(xiàn)是宗教發(fā)展的體現(xiàn),具體而言就是理論分歧的產(chǎn)物。中國佛教分禪宗等八宗,禪宗分為臨濟宗等五宗,而宋代臨濟宗中的黃龍慧南和楊岐方會又分別開創(chuàng)了黃龍、楊岐兩派。至南宋,楊岐派進而成為臨濟的正統(tǒng)以及禪宗的主流,在宋元兩代還遠傳至日本,至今仍為日本佛教大宗之一,東亞、東南亞等許多國家也多有信徒。楊岐宗使禪宗面目一新,是宋禪的代表,在中華佛教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和深遠的影響。
宋代道教更是在宋真宗和宋徽宗時期迎來兩個發(fā)展高潮,道教文化發(fā)展的一個標志也是創(chuàng)建了新宗派。如正一派衍生出天心派,符篆派衍生出分支神霄派,內(nèi)丹派分為南宗和北宗,靈寶派分衍出凈明道。北宋中期的道教南宗初祖張伯端是改變道教格局的重要人物,其對后代道教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的代表作《紫陽真人悟真篇》,講述性命雙修的內(nèi)丹功法,認為道教追求成仙的最好方法就是修煉自己的精、氣、神,使其凝聚成丹,自能長生成仙,不必借助鉛汞水火去煉外丹。南宋初年,洪州西山玉隆萬壽宮道士何守證將儒家倫常直接搬進了道教經(jīng)典,創(chuàng)立了凈明忠孝道,是儒道合流的時代產(chǎn)物。
綜上所述,宋代佛道兩教都獲得大發(fā)展。正如有學者所說,宋代是道教發(fā)展的又一高峰時期,也是道教發(fā)展的重大轉(zhuǎn)折時期[43]464。“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考慮,中國近世佛教的開始(也就是趙宋的佛教)可以說是哲理本位的學問佛教,由于內(nèi)外種種情勢,轉(zhuǎn)換成實踐佛教,也就是從印度佛教完全蛻變,形成中國獨特的民眾佛教。晚唐五代可以看作是它的準備期。只是元以后,由于諸種事情,少有巨匠輩出,呈現(xiàn)了教勢低落的傾向,然而始于宋代的實踐的、民眾化的本質(zhì)卻仍持續(xù)了下來?!盵44]12所有這些無不顯示宋代佛道界的上層具有高深的文化水平。
在研習宗教之余,宋代僧道出家而不出世,熱衷于社會生活,充分發(fā)揮文化優(yōu)勢,以其聰明才智在方方面面做出了貢獻,值得重視。在宋代文化大普及、大發(fā)展的歷史背景中,宗教界的文化水平水漲船高,產(chǎn)生了一大批博學多才的杰出人物。
佛法并不排斥世俗文化和書籍。有的寺院每天都“開外學。于一日分三時,初中二分,讀誦佛經(jīng),至晚讀外書”[45]卷中,401。一日三晌中,給出三分之一的時間用于學習世俗文化。故而他們“雖在僧次,常勤俗學”[29]卷三二,851,總是廣泛涉獵各種知識,多精通世俗文化。如“余杭能萬卷者,浮圖之真儒,介然持古人風節(jié)。有奧學,著《典類》一百廿卷”[25]卷中,36。明州延慶明智法師不僅“誦《法華》平生以萬數(shù)”,“于周、孔、老、莊之書,亦無不究觀,翰墨詩章皆出人上”[46]卷二○,33。南海僧守端“于書史無不博究,商榷古今,動有典據(jù),叢林目為‘端故事’。亦喜工詩,務以雅實”。金山達觀穎禪師則“書史無不觀,詞章亦雅麗”[47]卷下,52,60。僧人沖衍“身雖束異教,性實嗜書史,千言揮灑頃,妙語如翻水”[48]卷一,168。道士徐知?!澳茉娚茖傥模驳廊宓浣?,與夫制作,無不該曉”[49]卷四,101。無町畦道人馮觀國“凡天文地理、性命禍福之妙,不學而精”[8]卷五,55。他們都很博學,典型代表是北宋中期的道士張伯端,他“幼親善道,涉獵三教經(jīng)書,以致刑法、書算、醫(yī)卜、戰(zhàn)陣、天文、地理、吉兇死生之術,靡不留心詳究”[50]149,其博學世所罕見。即便是算術,他們也要掌握,因為日常生活中記賬、算賬等運用很多,如饒州城“沙棠庵一僧,正據(jù)案間閱算簿書”即是[7]補卷二五,1778。這就使他們能夠在科技、文藝等方面均有成就,在文化史上頗多貢獻。
追求空無清凈的宗教人士與俗世的科技原本不相干,但他們將精神世界與物質(zhì)世界合二為一,造福社會,成就卓越。其佼佼者試舉幾例。
道士陳得一是位歷法大家:“得一歷學專精,通貫古今,運策之妙,不愧前人?!蹦纤谓B興五年(1135),陳得一改造《統(tǒng)元新歷》十七卷,朝廷賜號通微處士,并任命他的一個兒子為下州文學,以為獎賞[15]2879。他的歷法成果被朝廷采納,表明其天文歷法以及數(shù)學水平超出當時朝廷的專業(yè)技術官員,位居時代頂端。
僧懷丙是卓越的建筑專家?!吧畱驯?真定人。巧思出天性,非學所能至也。真定構(gòu)木為浮圖十三級,勢尤孤絕。既久而中級大柱壞,欲西北傾,他匠莫能為。懷丙度短長,別作柱,命眾工維而上。已而卻眾工,以一介自從,閉戶良久,易柱下,不聞斧鑿聲?!泵鎸δ举|(zhì)高塔中級大柱毀壞的情況,懷丙只帶一隨從竟能悄無聲息地更換新柱,實為今天也不可超越的高超建筑技術。懷丙還善于修橋。趙州洨河有石橋,“熔鐵貫其中”?!白蕴埔詠硐鄠鲾?shù)百年,大水不能壞。歲久,鄉(xiāng)民多盜鑿鐵,橋遂欹倒,計千夫不能正。懷丙不役眾工,以術正之,使復故?!薄昂又懈×河描F牛八維之,一牛且數(shù)萬斤。后水暴漲絕梁,牽牛沒于河,募能出之者。懷丙以二大舟實土,夾牛維之,用大木為權(quán)衡狀鉤牛,徐去其土,舟浮牛出。”[9]卷四六二,13519-13520趙州石橋傾斜欲倒,懷丙仍是獨自扶正,令人驚嘆。而將河中府浮橋重達數(shù)萬斤的鐵牛從河中淤泥里拉出,顯然是運用了舟船浮力的科學原理,相當先進。
在冶金制造方面,也不乏專家。鳳翔老僧即擅長冶金技術:“東坡先生初官鳳翔日,遇一老僧謂之曰:‘我有煅法,欲以相授……我自度老死無日,而法當傳人。然為之者,多因致禍,非公無可授者,但勿妄傳貪人耳?!浞ㄒ砸凰庫阎?,取金之不足色者,隨其數(shù),每一分入煅朱一錢,與金俱熔,既出坯,則朱不耗折,而金色十分耳。”[51]卷一○,145-146他的鍛朱镕金之術講究比例,并非虛妄之言。開封相國寺僧法仙則是兵器制造專家:“相國寺僧法仙獻鐵輪鈸渾,重三十三斤,首尾有刃,為馬上格戰(zhàn)具?!盵26]卷四七,1026他發(fā)明的鐵輪鈸渾可用于對付北方騎兵。
更多的僧道精通醫(yī)藥。如王懷隱,“初為道士,住京城建隆觀,善醫(yī)診。太宗尹京,懷隱以湯劑祗事。太平興國初,詔歸俗,命為尚藥奉御,三遷至翰林醫(yī)官使”[9]卷四六一,13507。因醫(yī)術高明被皇帝詔令還俗,做了醫(yī)官。沙門洪蘊“習方技之書,后游京師,以醫(yī)術知名……太平興國中,詔購醫(yī)方,洪蘊錄古方數(shù)十以獻”。同時“又有廬山僧法堅,亦以善醫(yī)著名”[9]卷四六一,13510-13511。他們雖為僧人,實為名醫(yī)。蜀僧海淵“工針砭”,寓居開封相國寺時,宰相張士遜患病,“國醫(yī)拱手。淵一針而愈,由是知名”[52]卷一一,324-325,可謂妙手回春,醫(yī)術勝過太醫(yī)。僧智緣“善醫(yī)。嘉祐末,召至京師,舍于相國寺。每察脈,知人貴賤、禍福、休咎,診父之脈而能道其子吉兇,所言若神,士大夫爭造之”[9]卷四六二,13524,是少見的脈學高手。宣和間道士楊大均,“善醫(yī),能默誦《素問》《本草》及兩部《千金方》四書,不遺一字,與人治病,診脈不出藥,但云此病若何,當服何藥,是在《千金》某部第幾卷,即取紙書授之,分兩不少差”[14]卷上,115。其對醫(yī)學典籍精湛的研究以及熟悉程度令人贊嘆。
在宋代書畫藝術大發(fā)展的環(huán)境中,出家人不能免俗,多有勤于書畫藝術甚至出類拔萃者,創(chuàng)作出許多稀世珍品。
如道士孫靈濟“精琴棋,嗜丹青”[8]卷五,61。昆山慧聚寺僧良玉“僧行甚高,旁通文史之學,又善畫,工琴棋。因游京師,梅圣俞見而喜之,以姓名聞于朝,賜以紫衣”[53]卷一,5。他既通文史之學,又善詩畫琴棋,得到著名詩人梅堯臣的欣賞。處州道士范子珉“獨善畫,為人作煙江寒林,深入妙品,而牛最工,浙東人以故呼為‘范?!盵7]丙志卷六,410,以精于畫牛而聞名于浙東地區(qū)。北宋末的吳興道士張有“以篆名天下。為人退靜好古,非古文所有字,輒闕不書……有所著《復古編》行于世”[7]甲志卷六,51,是著名的書法家,并有專著傳播。宋孝宗時僧人智融是位繪畫全才,既善花鳥、人物,更精于畫牛,深得士大夫樓鑰的稱贊:“始聞雪竇山有僧智融者,善畫而絕不以與人。一日見其畫,心甚敬之,曰:‘此非畫者,其殆有道之士乎?’……為余作歲寒三友,妙絕一時。嘗問:尚可作人物否?曰:‘老不復能作。蓋目昏,不能下兩筆也……吾所謂兩筆者,蓋欲作人物須先畫目之上瞼。此兩筆如人意,則余皆隨筆而成,精神遂足?!淮艘徽Z,畫家所未發(fā)也。自是數(shù)年間,時得其得意之筆,精深簡妙,動人神品。尤好作牛,自號老牛智融?;蛟圃戳鞒鲇诜杜?,而妙處過之。”[16]卷六六,1173則知其在繪畫理論上也有創(chuàng)見。玉笥山道士徐清夫詩畫俱佳,受到名士黃震的贊揚:“出示余圖一軸曰《雪溪》,詩一編曰《和蛬》。雪溪其自號,《和蛬》其自吟也。披其圖,萬山玉削,漁樵跡滅,吟肩短蓬,殆于愁絕,一何其清也!閱其編,粉澤凈除,陳言一掃,妙語泠然,殆于天造,又何其清也!”[54]卷九○,2391其詩畫作品相輔相成,超然脫俗,頗具道家風采。
更有作品受到皇家喜愛并收藏的僧道書畫大家,僅名列《宣和書譜》《宣和畫譜》者就有八人之多。其中書法家三人。一是道士陳景元,深諳書法精髓,有八幅正書作品在宋徽宗時被御府所藏。二是山人蒲云,“尤喜翰墨,作正書甚古,嘗以雙鉤字寫河上公注《道經(jīng)》,筆墨清細,若游絲縈漢,孤煙裊風,連綿不斷;或一筆而為數(shù)字,分布勻穩(wěn),風味有余,覽之令人有凌虛之意”?!按蟮謺ㄗ钥贫芬簧?,學者紛紛。于是有垂露偃波、芝英倒薤之說,各工其習,以文其一家之學,亦宜在所錄也。”御府藏其正書二幅。三是僧人釋法暉,政和二年(1112)天寧節(jié),他“以《細書經(jīng)塔》來上,效封人祝萬歲壽;作正書如半芝麻粒,寫佛書十部”?!白运斊?,以至趺座,層級鱗鱗,不差毫末;更為出香器置其中間,而經(jīng)字僅足開卷,翚飛照映,眼睫恍然,如郁羅蕭臺,突兀碧落,孕育氣象,亦奇觀也。說者謂作此字時,取竅密室,正當下筆處,容光一點,明而不曜,故至細可書;復有嘹然眸子,方辦茲事。然其字累數(shù)百萬,不容脫落,而始終如一,亦誠其心則有是耶!今御府所藏正書一:《細書經(jīng)塔》?!盵37]卷六,51-52這就是所謂的蠅頭細書即蠅頭小楷,堪稱一絕。
畫家五人。一是僧傳古,“天資穎悟,畫龍獨進乎妙”?!敖¢g名重一時,垂老筆力益壯,簡易高古,非世俗之畫所能到也。然龍非世目所及,若易為工者,而有三停九似、蜿蜒升降之狀,至于湖海風濤之勢,故得名于此者,罕有其人。傳古獨專是習,宜為名流也?;式ㄔ河兴嬈溜L,當時號為絕筆。”御府藏其作品31幅[49]卷九,193-194。其獨門絕技是畫龍,作品絕妙稀世。二是道士李得柔,“幼喜讀書,工詩文”?!爸劣诘で嘀?,不學而能……寫貌甚工,落筆有生意。寫神仙故實,嵩岳寺唐吳道元畫壁內(nèi)《四真人像》,其眉目風矩,見之使人遂欲仙去。設色非畫工比,所施朱鉛多以土石為之,故世俗之所不能知也?!庇仄渥髌?6幅[49]卷四,102-103。他是位專攻人物的畫家,所繪飄逸,仙氣盈溢,用色和顏料也與世俗不同。三是僧夢休,“喜延揖畫史之絕藝者,得一佳筆,必高價售之。學唐希雅作花竹禽鳥,煙云風雪,盡物之態(tài),蓋亦平生講評規(guī)模之有自”。御府藏其花鳥畫29幅。四是僧居寧,“酒酣則好為戲墨,作草蟲,筆力勁峻,不專于形似。每自題云‘居寧醉筆’”?!懊穲虺家灰娰p詠其超絕,因贈以詩,其略云:‘草根有纖意,醉墨得以熟?!怯诰訉幹迳酰檬抡叩弥鞛檎渫娑?。今御府所藏一:《草蟲圖》一?!盵49]卷二○,411,419其作品筆力超絕,講究神似。五是道士徐知常,“能詩善屬文,凡道儒典教,與夫制作,無不該曉……畫神仙事跡明其本末,位置有序,仙風道骨,飄飄凌云,蓋善命意者也”。御府藏其作品一幅[49]卷四,101。他也是博學的人物畫家,所繪神仙甚有仙風道骨。
另有在畫史上地位頗高的僧道畫家。如宋初沙門巨然,“攻畫山水……畫煙嵐曉景于學士院壁,當時稱絕”?!岸戎Р虇T外挺家有巨然畫故事山水二軸,而古峰峭拔,宛立風骨。又于林麓間多用卵石,如松柏草竹交相掩映,旁分小徑遠至幽墅,于野逸之景甚備?!盵55]卷二,454他擅用重墨點苔,鮮明疏朗,長披麻皴粗而密,筆法老辣率意,水墨山水畫對后世影響很大。沙門元靄“通古人相法,遂能寫真”。“太宗聞之,召元靄傳寫。時上幸后苑賞春方還,烏巾插花,天姿和暢。靄一揮而成,略無凝滯,上優(yōu)賜之。由是有聲名,巨貴人爭求其筆。亦嘗畫本寺西經(jīng)藏院后大悲菩薩。章圣即位,詔靄寫先帝側(cè)座御容,恩賜甚厚?!彼袃纱蠼^技,一是染色別致:“靄公每成,染顏色畢,懷中別出一小石研磨取色,蓋覆肉色之上,然后遂如真。眾工所以不及者,正為此特高。”二是速寫逼真:一天,他畫剛作好就被一小宦官搶去,宦官立馬逃走。元靄從眾圍觀的宦官中打聽不到其姓名,只好憑記憶畫出其相貌投訴。長官一見,脫口說出其姓名,予以懲戒?!昂蝹}卒間圖寫,筆法如是精妙?……自此傳神聲價,蔚為獨步矣。”[55]卷一,451可見他確實是當時首屈一指的肖像畫家。
據(jù)郭若虛《圖書見聞志》、夏文彥《圖繪寶鑒》及《宣和畫譜》等書所載,僅宋代擅長繪畫的僧人就有46人[42]75。這支書畫史上的優(yōu)秀隊伍分量頗重,風格獨特,應引起當代書畫界的重視。
僧道中還有頂尖的音樂家。典型人物即道士魏漢津, 曉陰陽術數(shù),精于樂律,是位音樂大師,主持制定了朝廷的大晟樂。完成后,“徽宗御大慶殿受群臣朝賀,加漢津虛和沖顯寶應先生,頒其樂書天下”?!皾h津曉陰陽數(shù)術,多奇中……(九鼎成)后即鑄鼎之所建寶成殿,祀黃帝、夏禹、成王、周、召而良、漢津俱配食。謚漢津為嘉晟侯?!盵9]卷四六二,13525-13526能創(chuàng)作朝廷大樂,表明他是當時最優(yōu)秀的音樂家之一。宋代琴界名家?guī)缀醵际巧恕1彼涡纬闪艘粋€一百多年的琴僧體系,人才輩出,并有重要的琴學論著《則全和尚節(jié)奏指法》傳世,在當時的琴樂表演界居重要地位[56]。其中僧義海最為著名。沈括指出:“興國中,琴待詔朱文濟鼓琴為天下第一。京師僧慧日大師夷中盡得其法,以授越僧義海。海盡夷中之藝,乃入越州法華山習之,謝絕過從,積十年不下山,晝夜手不釋弦,遂窮其妙。天下從海學琴者輻輳,無有臻其奧,海今老矣,指法于此遂絕。海讀書,能為文,士大夫多與之游,然獨以能琴知名。海之藝不在于聲,其意韻蕭然,得于聲外,此眾人所不及也?!盵57]卷一,560在中國古代琴藝史和音樂史上,僧義海等人有著重要貢獻。
僧道創(chuàng)作是中國文學史上一個獨特現(xiàn)象,宋代尤為繁盛,作者隊伍龐大。 據(jù)有關學者考察,宋代有文獻記載的有著述之僧尼,凡437人[58]。《全宋詩》中共有僧尼作者811人?!端膸烊珪肥珍浻性娢募膬伤卧娚陀衅踽?、重顯、道潛、惠洪、永頤、居簡、文、道璨8人。而在《全宋文》中,共有僧道作者 368人。這些人物顯然只是兩宋三百余年僧道的冰山一角。而道士的日常事務是撰寫青詞,這是產(chǎn)生于唐朝的道士通神文字,又稱綠章,即舉行齋醮時獻給上天的奏章祝文。一般為駢儷體,要求形式工整和文字華麗,需要較高的文學水平。有關論述很多,在此僅以僧道的詩歌為代表做一討論。
詩僧指那些善詩或以詩名世的僧人。據(jù)《宋詩紀事》記載,宋代的詩僧有240人,僧詩405首,詩聯(lián)147。另收詩尼5人,詩5首[59]。今人孔凡禮《宋詩紀事續(xù)補》搜羅詩僧詩尼達340余人[60],大多是《宋詩紀事》中未載的。兩宋詩僧迭出,有名有作品的詩僧起碼有400人,僧人之作實際上更多,對此宋人有明顯的感觸。如兩宋之際的葉夢得指出,“近世僧學詩者極多”[61]卷中,19;南宋洪邁也說,“吳中僧多有能詩者”,其中至少有三位非常出色,“甚有唐人風致也”[注]引《夷堅巳志》,而今中華書局本《夷堅志》不見此條。[62]卷五,313。而且與唐五代相比,宋代詩僧開拓了文學創(chuàng)作領域,在詩、詞、散文、小說等方面都取得了杰出成就[63]。如果說生活是糧食,詩是酒,那么加進一味禪,便成了藥酒,自是別有一番風味和作用。詩僧以禪機佛理入詩,將詩境詩意引至一個新天地,是對詩歌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一個貢獻;使禪詩成為中國文學史上的奇葩,無疑是他們文化水平提高的一個標志。
作品流傳至今的如宋代文字禪的著名代表人物云門宗的雪竇重顯,有詩《祖英集》二卷、《雪竇語錄》六卷;僧惠洪的《石門文字禪》是其文學作品集,包括詩、文、詞、疏及記、銘等。詩僧的作品深得當時名家的贊揚,因而名氣很大。陸游指出了這點:“宋興,詩僧不愧唐人,然皆因諸巨公以名天下。林和靖之于天臺長吉,宋文安之于凌云惟則,歐陽文忠公之于孤山惠勤,石曼卿之于東都秘演,蘇翰林之于西湖道潛,徐師川之于廬山祖可,蓋不可殫紀。潛、可得名最重,然世亦以蘇徐兩公許之太過為病?!盵40]卷二九,239僧如璧也受到著名詩人、“江西詩派”的命名者呂本中的提攜,他“尤長于詩,嘗住數(shù)剎,士大夫多與之游”。“詠《梅花》一聯(lián)云:‘遂教天下無雙色,來作人間第一春?!L味亦不淺。又《答呂居仁寄詩》云:‘長憶他時對短檠,詩成重改又雞鳴。如今老矣無心力,口誦君詩繞竹行?!尤噬醴Q之。”[10]卷五,140從這一現(xiàn)象可看出,詩僧與士大夫廣泛深入的交流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道士之中亦不乏詩人。如北宋末的妙靖煉師瓊玉,“作詩前后無慮數(shù)千首”[7]甲志卷一三,122-123,是位高產(chǎn)的女冠。道士陸惟忠“好丹藥,通術數(shù),能詩,蕭然有出塵之姿……子由大賞其詩”[21]卷二,37,其詩深得蘇轍的贊賞。南宋中的王純素“性嗜書,編錄滿案。余閑寄興風雅,與龔沖妙、章清隱、潘怡云結(jié)山中吟社,當世重之”,并與陸游是好友,有《謝別放翁詩云》:“還丹一粒如粟大,點鐵成金金不壞。服之沖舉騎蒼龍,直上九霄觀世界。君藏此藥天下知,鬼神正眼那能窺。歸磨蒼石寶君施,文章與此元無異?!敝小吨疋衷姼濉贰稐娑瓷窆庥洝返萚8]卷五,60。杭州洞霄宮道士龔大明“自宴坐外,以吟詠自適,有《南軒稿》,平淡清逸可觀”?!跋仁巧街辛纛}至多,久皆散滅。至君始裒為集,并刻《洞天真境錄》。寧宗聞其名,召至禁中?!盵8]卷五,60他不但寫詩結(jié)集,還收集編輯前人的詩集,名氣之大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受到接見。宋末道士貝守一“吟詠自適,有《月溪稿》,鏤板行世”[8]卷五,62。
更多道士的詩作是隨時隨地題寫,不加保存。如南宋初,有道人在南康縣題詩椽間曰:“陽君真確士,孝行動穹壤。皇上憐其艱,七夕遣回往。逡巡藥頑石,遺子為饋享。子既不我受,吾亦不汝強。風埃難少留,愿子志勿爽。會當首鼠記,青云看反掌?!薄班l(xiāng)人聞者競觀之,題處去地幾丈許,始以淡墨書,既而墨色粲發(fā),字體飛動?!盵7]乙志卷三,208-209詩書俱佳。河北李陶真道人,看望道友而不遇,題詩壁間云:“一別仙標歷四春,神霄今復又相親。爐中氣候丹初熟,匣里光芒劍有神。未駕鸞輿朝碧落,且將蹤跡傲紅塵。乘風暫過羌廬去,異日相期拜紫宸?!贝文辏廊死畋б灰姷胶笠差}云:“一粒金丹續(xù)命基,算來由我更由誰。神龜移入云端去,彩鳳摶歸地母騎。溟涬浪中求白雪,昆侖山里采瓊枝。只消千日工夫足,養(yǎng)個長棱八角兒。”[7]丙志卷一一,455唱和之間,心有靈犀。他們的詩作自有道家風韻,為詩歌提供了新的意境和新的審美形式,功不可沒。
僧道以崇神傳教修行為生,宗教經(jīng)典不可須臾或缺。正如僧人所言:寺院若“無經(jīng)一卷,非不耒而農(nóng),不書而士乎”[64]卷七二,3031?故而藏經(jīng)的閣、樓、殿是寺觀的標配,有的寺觀還專門設有閱覽室。如南宋常熟凈慧禪院在藏經(jīng)殿后建看經(jīng)寮二十間,“明窗棐幾,煥然一新,使其徒朝夕宴處于其間,展讀諷誦,曠然見性明心”[28]卷一三,1285。寺觀因而成為一方社會的圖書出版、收藏、閱覽中心。
印刷術的普及使圖書出版蓬勃發(fā)展,寺觀自不甘落后,也大量刻印經(jīng)書等。至今仍傳世的東禪寺大藏經(jīng)本《華嚴經(jīng)》卷八○之后,有彥肅所撰題記云:“福州東禪等覺院住持、慧空大師沖真于元豐三年庚申歲謹募眾緣,開雕大藏經(jīng)板一副,上祝今上皇帝圣壽無窮,國泰民安,法輪常轉(zhuǎn)。”說明刻經(jīng)資金是來自化緣募集。至崇寧二年(1103)完成,故稱《崇寧萬壽大藏》,凡6 430卷。此后各大寺院紛紛仿效。政和三年(1113)福州開元禪寺開雕大藏經(jīng),至乾道八年(1172)完成了6 170卷的《毗盧大藏》。淳熙二年(1175),安吉州思溪法寶資福禪院又雕印大藏經(jīng),世稱《思溪資福藏》,凡5 704卷。紹定四年(1231),由延圣院開雕大藏經(jīng),世稱《磧砂藏》,凡6 362卷。這些佛典大藏的雕印均由寺僧主持完成[65]。如上所言,杭州道士龔大明將所在大滌山間歷代留題的詩作收集匯編,然后刊刻出版[8]卷五,60,保存?zhèn)鞑チ舜罅吭娮魑墨I。
更多的藏書還要靠購買。如宋孝宗時的安??h興崇院僧人海?!白邇汕Ю?,至福唐,市經(jīng)于開元寺以歸”?!盀榫碚呶迩氖邪耍瑸閰Q者數(shù)十百,承以耦輪,幬以崇殿。金碧煒燁,丹漆可鑒。龍光神威,森然欲動。鼓舞甿庶,罔不尊禮教所應有,彪列明備?!盵64]卷七二,3031千辛萬苦建成了藏經(jīng)殿,各種設施一應俱全。其他如皇家賜贈及士人、商人捐贈也是藏書的一大來源。這就使所有寺觀都有藏書,規(guī)模名氣越大,藏書越多。有學者闡述了宋代寺觀藏書在書院產(chǎn)生、理學創(chuàng)立、寺觀世俗教育、傳統(tǒng)文化保存等方面的重要貢獻[66]。
寺觀藏書是開放的,不限于佛道經(jīng)書,也有很多世俗的經(jīng)史子集等書:“是故祇垣中有書院,其中置大千界不同文書”[44]卷中,401。除了供寺內(nèi)閱讀研究外,其他僧道、文人也可以借閱。如在佛教圣地五臺山,曾有代州圓果院僧繼哲“結(jié)廬于山之陽,閱《大藏經(jīng)》,不下山三年矣”[67]卷上,119,想來《大藏經(jīng)》是通讀了一遍。北宋前期曾任參知政事的韓億、李若谷和曾任宰相的王隨,“未第時,同于嵩山法王寺讀書”[68]卷八,78。宰相張士遜“少孤貧,讀書武當山”[69]卷八,87。這些杰出人才的成長,都得到過寺觀藏書的滋養(yǎng)。
寺觀雖是宗教場所,同時也是學校。對僧道而言,在此需要終身學習,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讀經(jīng)誦經(jīng)、課業(yè)勞作等直接受教育外,那些清規(guī)戒律乃至晨鐘暮鼓,無不起到潛移默化的作用。寺觀存在的社會功能就是教化。對信徒而言,進入寺觀上香禮拜,參加儀式,聆聽說法,也是一種文化素養(yǎng)的積累,一種宗教信仰的化育。
宋代寺觀還辦蒙學招收兒童,開展基礎教育。如宰相盧多遜,“生曹南,方幼,其父攜就云陽道觀小學,時與群兒誦書廢壇上”[70]卷三,23。蘇軾自言:“吾八歲入小學,以道士張易簡為師。童子幾百人……”[21]卷二,47近百人的規(guī)模頗大,應當有較好的教學質(zhì)量。僧道充分發(fā)揮自己的文化優(yōu)勢,對宋代社會做出了又一文化貢獻。
還應提示的是,宋代僧道以其文化水平和多才多藝吸引士大夫與其廣泛交往,或參禪論道,或詩文往來。正如楊億所言,“公卿半是空門友”[71]卷四,66。如僧錄贊寧,“有大學,洞古博物,著書數(shù)百卷。王元之禹偁、徐騎省鉉疑則就而質(zhì)焉。二公皆拜之”[25]卷下,46。僧良玉“僧行甚高,旁通文史之學,又善書,工琴棋。因游京師,梅圣俞堯臣見而喜之,以姓名聞于朝,賜一紫衣”[53]卷一,5。名僧參寥子“能文章,尤喜為詩”,蘇軾知徐州時,“參寥嘗往見之,在坡座,賦詩授筆立成,一坐嗟服”,并深得蘇軾的賞識[72]236。道士陳景元“博識多聞,藏書數(shù)萬卷。士大夫樂從之游”,程師孟即“嘗從求《相鶴經(jīng)》,得之,甚喜,作詩親攜往謝”[14]卷下,285。僧道與士大夫之間交游廣泛, 無論在思想上還是在生活上都互相熏染。如蘇軾任杭州通判時喜聽海月大師惠辯說法:“每往見師,清坐相對,時聞一言,則百憂冰解,形神俱泰?!盵3]卷二二,638所有這些對宋代儒釋道的融合發(fā)展以及文學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均有重要意義,也充分說明了僧道的文化水平之高,其中的上層足以吸引士大夫關注。
宋代是僧道數(shù)量大發(fā)展的時代。宋真宗天禧五年(1021),全國有僧397 615人,尼61 239人,道士19 066人,女冠731人,共478 651人[15]9979?;兆诔M入宗教狂熱時期,僧道數(shù)量尤其是道士數(shù)量再度膨脹,達到第二個高峰。遺憾的是,僧道總數(shù)都是泛泛的約數(shù)。如徽宗大觀四年(1110)五月,侍御史毛注上書:“天下僧尼,增舊十倍,凡數(shù)十萬人。祠部歲給度牒凡三萬,乞權(quán)住三年?!盵73]卷二七,669按毛注所說,僧尼比以前增加了10倍,但如與真宗朝相比就是400余萬人,不會只有數(shù)十萬人,所以只是概言數(shù)多而已,不能當真。王栐記載:宣和七年(1125),朝廷“以天下僧道踰百萬數(shù),遂詔住給五年。繼更兵火,廢格不行”[74]卷五,50。全國的僧道超過了100萬人,數(shù)字比較明確,但應當包括童行。北宋末年的許翰也說道:“竊料今天下僧與在籍而未受度牒者、又有田園力役之隸,合集不減百萬?!盵75]卷四,531包括僧道、尚未剃度的童行以及在寺觀中服役的人口多達100萬人,則是完全可能的。早在寶元元年(1038),三司度支判官宋祁上書論三冗三費時指出:若使“在寺帳為徒弟子者,悉逮為民”,則“可得耕織夫婦五十萬人”[76]卷二六,335,也就是說,除了當時40余萬僧道外,寺觀中還有尚未剃度、沒有度牒的童行等約50萬人,合計將近100萬人[77]。
那么,是否可以斷定包括童行在內(nèi)的僧道都識字呢?不能。
眾所周知,北宋中期以后很多僧道是通過購買度牒剃度的。通過考試成為僧道始于宋朝,朝廷頒發(fā)的度牒大量出售也始于宋朝。度牒本應免費發(fā)放,但官府有時為了籌集資金,早在唐朝就變無價為有價,開始標價出賣,到了治平四年(1067)開始正式出賣,發(fā)行度牒便很快成為朝廷籌措資金的一個重要方式。如煕寧二年(1069),“鬻祠部三千,蓋六十余萬緡”[78]卷六,146。舒州修筑城墻時,朝廷支撥的經(jīng)費不是現(xiàn)金,而是100道度牒,“降度牒一百道,計二萬貫文”[79]卷五,729,則每道200貫,合計2萬貫。度牒成為可以流通的有價證券,已經(jīng)市場化,致使不少作奸犯科者得以遁入空門以逃避法律制裁。如建康商人周翁,長子不孝且行兇。知府向周翁提議道:“我欲為汝究竟此段惡事,汝能捐錢千貫,買度牒一道,使之出家為僧,永絕冤業(yè),汝意如何?”官府“乃命周即日持錢,買官庫祠部牒,當廳削子發(fā),別給道費,使出游四方”[7]補卷六,1604。如此一來,魯智深之類的兇悍強暴之徒就通過買度牒遁入佛門,文化水平也就無從考較。宋高宗紹興中,鎮(zhèn)守福建的張浚之母莫夫人出資,“多以度牒付東禪寺,使擇其徒披剃”,居民張圣“于是落發(fā)而立名圓覺……素不識字,而時時賦詩”[7]支乙卷一○,1050,顯然沒有經(jīng)過考試。南宋德安府應城縣集仙觀有一次作黃箓大醮,“遍訪它郡邑黃冠有道行者十四員,到觀清齋沐浴,課誦經(jīng)文”,但被揭發(fā),因“經(jīng)卷數(shù)固多,奈姓傅姓王兩人,元不識字”[7]三志壬卷八,1528-1529。雖是少數(shù),但恐怕不是個別現(xiàn)象,而且還是挑選出來的“有道行者”,何況其他?另一種情況是為了表示特別的恩惠,皇帝詔令僧道剃度不經(jīng)考試。如景德三年(1006),宋真宗“令兩京、諸州道釋得度十人者,特放一人,不及者每院與一人,取系籍居止者度之,勿試經(jīng)業(yè)。詔以方資善利,用廣化樞故也”[26]卷六四,1434。按十分之一的比例,允許一人免試。
這些情況表明,在實際操作和現(xiàn)實生活中,沒有文化或文化水平差者也可以為僧道,也即宋代僧道其實并非人人都有文化,僧道隊伍的文化水平不能不打折扣。類似情況較多,宋人多有詬病。如王栐言:“自昔歲度僧道惟試經(jīng),且因寺之大小立額,如進士應舉。然雖奸猾多竄身其中,而庸蠢之甚者無所容。自朝廷立價鬻度牒,而仆廝下流皆得為之,不勝其濫矣?!盵74]卷三,24可見相當大一部分僧道童行不識字或文化水平較低。
但還應注意另一個問題,即他們進入寺觀雖說不是為了學佛學道,不懂宗教,但未必不識字。例如世人多指責福建混進寺觀的人太多,實際上另有隱衷:當?shù)亍叭榔榷癯?,男子資秀穎,力強自好,則起而為士者常十五六,為佛之徒者又五之一焉。然佛之徒,自其童時已能誦數(shù)學,涉精博”[6]卷三二,332。也就是說,士大夫的所有指責與判斷主要是指宗教水平不合格的僧道,而非文化水平太低。這是我們評估時應清醒認識到的一點。
要之,宋代僧道隊伍中究竟有多少識字有文化者呢?粗略估計,以北宋末期有100萬的僧道、童行論,其中僧道約三分之一不合格,童行約一半不合格,估計共約40萬人不合格。那么,有文化的僧道約有60萬人,不愧為一個發(fā)揮著重要作用的龐大的知識階層。
以上可見,宋代大多數(shù)進入寺觀的僧道是有一定文化者,此后更有終身的繼續(xù)教育。淵博的宗教和世俗知識使其以較高的文化水平立足于世,并充分發(fā)揮出聰明才智,提升了僧道的文化層次和精神層次,在社會文化各方面做出了重要貢獻,推動了宋代歷史的前進,是中華文明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梢哉f僧道是宋代與士大夫并列的兩大文化階層,宋代僧道文化是與士大夫文化并列的兩大文化、思想高地,只是被占絕對統(tǒng)治地位、擁有話語權(quán)的士大夫文化所壓制、掩蓋而已。對此,我們應有足夠的認識,不應忽視僧道文化。
由此我們想到了一段意味深長的對話。前文提到的宋孝宗時安??h興崇院僧人不遠千里購買經(jīng)書后,請大臣、著名文學家楊萬里作記。楊擺起架子教訓道:“彼于其師之經(jīng),所謂五千四十八卷者,匭之矣,能如士之于書皆誦之否?能誦之矣,抑能如士之于書皆通之否?”僧人世通回答:“釋之不如士,固也。抑不寧唯是,釋能以無經(jīng)為怍,固不如士之以書而入官,以官而捐書。釋能傾貲以市經(jīng),固不如士之以身而殉貨,以貨而殉色。釋能辛勤千里而求經(jīng),固不如士之重趼以附炎,奔命以死權(quán)?!薄坝锜o以詰,因并書其語。”[64]卷七二,3031楊萬里不大相信僧人能像士人那樣博覽群書、融會貫通,把這些書讀完乃至理解,但僧人將僧人和士大夫做了比較,指出僧人因無書而慚愧,士人讀書是為了升官發(fā)財,做官后就不讀書;僧人能傾盡財物、千里求經(jīng),而士大夫則勤于趨炎附勢、爭權(quán)奪利。也即僧人讀書治學可能不如士大夫,但求學態(tài)度、道德水平和精神境界遠超士大夫。如此猛烈犀利的批判竟讓楊萬里啞口無言,仿佛自愧不如,而且認為這一看法值得保存?zhèn)鞑ァ?/p>
儒釋道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三大支柱。宋代社會歷史事實表明,一般而言,儒學主要在政治層面,佛道主要在生活層面;儒學主要作用在上層,佛道主要作用在下層,佛道對民眾生活的影響不亞于士大夫,甚至更深入日常生活和靈魂深處;佛教的哲學層面和道教的科學層面則是儒學不足的。據(jù)何忠禮先生推測,北宋中后期全國僅參加發(fā)解試的讀書人達42萬人左右,南宋時如果將全國應舉和準備應舉的讀書人都統(tǒng)計在內(nèi),人數(shù)可能接近100萬[80]。南宋固然文化更普及,但只是半壁江山。北宋末期的士子數(shù)量估計有60余萬,加上數(shù)萬在職官員和數(shù)萬退休官員,當有士大夫和士子70余萬。佛道約60萬人的文化力量雖談不上能抗衡儒學,但可以起到某種程度上的平衡調(diào)節(jié)作用,有利于文化的多元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