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世堅,郎茹娟
廣西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6
人類祖先在最初認識世界時,遵循“近取諸身,遠取諸物”的原則,以體認或體驗的方式來直接認同外部世界,即把人作為衡量周圍事物的標準。古希臘哲學家普羅塔哥拉(Protagoras)提出“人是萬物的尺度(Man is the measure of all things)”,他認為人類幾乎將身體的各個部位以各種方式投射于客觀物質世界,因此,可采用人體隱喻化的方式來認知世界[1]。此外,Lakoff&Johnson在合著的書中確立了“體驗哲學”,并指出:“概念是通過身體、大腦及其世界的體驗而形成的,并只有通過它們才能被理解。概念是通過體驗,特別是通過感知和肌肉運動能力而得到的?!盵2]479上述觀點認為,人類認知和意義都是基于身體經(jīng)驗而形成的,身體部位、空間關系、運動感知是抽象概念的基礎,人類以“體認”的方式認識世界,在自身的經(jīng)驗中形成了范疇、概念、意義等,語言符號也是這樣,遵循“現(xiàn)實-認知-語言”的發(fā)展程序。由此可以看出,語言是人類在對客觀世界的感知經(jīng)驗基礎之上再進行認知加工而形成的,人類的身體經(jīng)驗為我們認識世界提供了依據(jù)。王寅認為:“體驗哲學是認知語言學的哲學基礎,認知語言學充分考慮到了語言研究中人的因素,強調(diào)語言與人的身體經(jīng)驗和認知密不可分。”[3]人類學家Manlinowski闡述了自己堅持的體驗觀:“Ultimately all the meaning of all words is derived from bodily experience(最終,所有的詞義均來源于身體經(jīng)驗).”Halliday&Husan和Ungerer&Schmid也曾對此觀點做出闡述:“Cognitive linguistics...is an approach to language that is based on our experience of the world and the way we perceive and conceptualize i(t認知語言學是基于我們對世界的經(jīng)驗以及我們對世界感知和概念化的方法來研究語言的)?!盵4-5]由此可見,外部的客觀世界是語言形成的認知基礎,語言是人類對客觀世界認知基礎上的概念化表達,人類的語言離不開人類的體驗感知。因此,體驗認知理論為我們解釋人類的認知過程提供了理論基礎。
隨著隱喻研究的不斷發(fā)展,國內(nèi)外學者對人體隱喻進行了深入地探索。Rizzuto認為,人類以隱喻的方式組織經(jīng)驗和生活,通過創(chuàng)造語言的隱喻能力,能夠捕捉和表達無法形容的心理體驗[6];Alfonso分析了在單詞和句子層面上基于身體的隱喻[7],這些外國學者較早地關注到了人體隱喻。
而國內(nèi)的學者大多結合認知語言學、修辭學和翻譯學對人體隱喻展開研究,盧衛(wèi)中運用認知語言學理論,探討了人體隱喻化的理論基礎、認知特點以及漢英語言在人體隱喻化方面存在的共性與差異[8];陳家旭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對英漢兩種語言中的人體、空間、時間、情感和顏色這五個概念域的隱喻進行了系統(tǒng)而全面的認知對比,并探討了認知差異的原因[9]97;張巨武以體驗哲學為基礎,通過對英漢語言中大量的人體詞語或詞法的分析和對比,深入探討了英漢民族人體隱喻認知理據(jù)、認知模式以及人體隱喻化認知的共性和差異性[10];向學春研究了人體詞在隱喻認知模式下發(fā)生的轉變[11];賀燦文對身體詞“血”和“blood”隱喻進行了對比分析[12]。
由此可見,人體隱喻已經(jīng)受到了國內(nèi)外學者的關注。但由于人們在英漢兩種語言背景下存在認知差異,因此,很多學者紛紛轉向人體隱喻的英漢對比研究,深入對比并探討人體隱喻背后的認知機制以及異同。
20世紀以來,國內(nèi)外學者對莎士比亞作品的隱喻進行了深入而全面地研究。Karen&Elena采用隱喻識別程序來確定《哈姆雷特》及其三個佛朗哥時代的西班牙語翻譯中涉及性和宗教的所有隱喻[13];Spicci旨在重構莎士比亞的麥克白的身體病理學視角[14]。國內(nèi)的學者也結合認知語言學、修辭學和翻譯學對人體隱喻展開了研究,如,姜靜嬪運用認知隱喻討論莎劇四大悲劇中人體隱喻的修辭及其認知功能并根據(jù)對人體詞認知的異同提出三大翻譯策略[15];趙冬蕓在認知隱喻視角下研究了莎劇中人體詞“heart”“mind”和“soul”的修辭及其漢譯[16];劉旖婧分析了框架理論下莎劇中多義詞“blood”的翻譯[17];謝世堅、嚴少車選取莎士比亞四大悲劇和曹劇為語料,結合代表性譯本,對比考察概念整合理論視角下譯者對劇本中“heart/心”隱喻的處理方式及其翻譯策略[18];張嫣然從概念隱喻出發(fā),以莎翁的四大悲劇和曹禺《雷雨》《日出》為語料,研究其中“眼”的修辭及其漢譯[19]。
文獻檢索表明,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轉向英漢語言中人體隱喻的研究。莎士比亞作品中的隱喻研究比較廣泛,國外的學者對該課題的研究成果較少,國內(nèi)的學者更多地關注莎劇中的隱喻及其翻譯,但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的人體隱喻研究尚無人涉足,值得我們進行全面而系統(tǒng)地探索。因此,筆者將人體隱喻與體驗認知理論相結合,試圖用體驗認知理論來解釋人體隱喻,從而幫助讀者更加準確地理解人體隱喻的內(nèi)涵含義、更好地把握十四行詩的主題思想。
由于人類每天都在使用自己的身體經(jīng)驗來認識世界,因此,人類的器官或部位能夠在相似性的基礎上,將已獲得的體驗感知用來解釋其他事物。認知語言學的體驗觀認為,人類在與客觀外界進行互動體驗的基礎上形成了意象圖式。Johnson、Lakoff&Johnson等人發(fā)現(xiàn),人類的概念并不是抽象符號與客觀世界直接對應的產(chǎn)物,而是借助于“意象圖式(image schema)”來實現(xiàn)的,人們會感知自己身體與環(huán)境空間的相對位置關系、運動方向等概念,以人體空間外形、人體特性和人體感覺經(jīng)驗為源概念形成“容器圖式”,形成“內(nèi)-外”“前-后”“上-下”“深-淺”“中心-邊緣”等概念,進而投射到目標域當中[2,20]。這些圖式均產(chǎn)生于人類的身體經(jīng)驗,人體隱喻就是人類把對自己身體部位或器官的體驗和認知作為概念域,投射到其他不熟悉的、抽象的概念域,以此來更好地認識事物。因此,在體驗認知的基礎上,借助意象圖式及隱喻投射能幫助人們更好地理解人體詞隱喻化的過程,在十四行詩中,就有這樣的例子:
①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版本說明:本文所用語料均出自于阿登版Duncan-Jones,K編寫的莎士比亞十四行詩(Shakespeare’s Sonnets)(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其中S代表十四行詩的序數(shù),L代表行數(shù)。
在例(1)中,詩人借助標量圖式中溫度的“冷-熱”概念對人體詞“blood”進行感知體驗。血液是流動在人類身體里的一種紅色液體,具有調(diào)節(jié)人體體溫等功能。一般來說,“熱血”象征著青春、力量和激情,而“冷血”代表衰敗、冷漠和無情。由此可見,人們依據(jù)自身對血液特點的感知,將人體域投射在年齡域,形成了隱喻投射。在隱喻投射的過程中,人們將對溫度的體驗和感知與人類的年齡聯(lián)系起來,此處冷血代表著人的衰老,熱血代表著人的青春,即當愛友老了,需要恢復青春的時候,就應該將冷血升溫成熱血。通過人體對溫度的感知圖式,能夠幫助人們更好地理解冷血和熱血的內(nèi)涵意義,以此把握莎士比亞想要傳達的主題思想,即詩人勸愛友通過后代將“美”繼承下來。
人體部位和器官歷來備受人們的關注,表示人體器官和部位的所有詞語統(tǒng)稱為人體詞。人類在對客觀世界進行互動體驗和認知加工的基礎上形成了范疇[21],人體范疇屬于基本等級的范疇,有關人體范疇的詞匯就屬于基本等級范疇詞[9]91。筆者關注的人體詞是狹義上的人體詞語,指人體器官或部位的詞語,例如“眼”“手”“心”“頭”等,同時也包括與人體相關的詞匯。在人體詞的基本范疇和概念的基礎上形成隱喻意義,以人體詞為中心的“含人體名稱詞語”集中反映了人類社會中人體隱喻的情況[22],人們以此來達到認識世界的目的。
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人體詞出現(xiàn)的頻率很高,涉及的人體器官很廣泛。在人體詞的使用中,有普通用法和隱喻用法,普通用法是指人體詞用于對人體部位或器官本身進行描述和表達,沒有隱喻意義;隱喻用法是指人體詞脫離了本義,跨域映射構成隱喻表達,借助明喻、暗喻、轉喻、借喻等形式表現(xiàn)出來。本研究所需要的語料是人體詞的隱喻用法。表1列出了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人體詞出現(xiàn)的頻率以及隱喻分布情況。
人體隱喻的形成是人類的生存活動與認知思維相互作用的必然結果。人體隱喻既反映出大腦對客觀世界的認知,又成為自然范疇的外在物化形式[23]191。人體名詞引申義所概括的對象與人體名詞的本義是借助性質、位置、功用、形狀相似等來實現(xiàn)類比、關聯(lián)和移植的[23]244。人體隱喻的認知機制是人們依據(jù)對自身部位或者器官的體驗感知為基礎,經(jīng)過主體的認知加工而構建不同事物之間的聯(lián)系,隨后通過隱喻進行跨域投射或者經(jīng)過轉喻進行域內(nèi)投射,從而幫助人們更好地理解更多的事物。因此,相似性是隱喻認知的基礎。根據(jù)馮凌宇提出的相似性基礎以及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人體隱喻的語料特點,筆者將相似性歸納總結為三類:形狀結構的相似性、空間位置的相似性以及功能特點的相似性,并從這三個方面來具體闡釋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人體隱喻的認知理據(jù)與投射模式。
表1 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人體詞和人體隱喻的分布情況
3.1.1 基于形狀結構的相似性
在隱喻投射的過程中,本體和喻體之間的聯(lián)系是基于二者形狀結構的相似性,人們首先通過自身的經(jīng)驗感知二者在形狀結構上的相似性,并建立起二者之間的聯(lián)系,再對其進行認識和加工,最后通過跨域映射形成人體隱喻。這種隱喻映射通常是將“人體域”投射到“非人體域”。在人體隱喻的跨域映射中,人們將人體部位或器官的形狀結構投射到其他具有形狀結構相似性的具體事物之上,體現(xiàn)了人類體驗認知的過程。在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就有這樣的例子,如:
在例(2)中,詩人將“brow”即“額頭”比喻為“field”即“土地”,二者是在形狀結構的相似性基礎上構建聯(lián)系的。眾所周知,額頭和土地都是一維的、平坦的、廣闊的,人們的腦袋相當于地球,額頭就相當于土地,隨著時間的流逝,人們的額頭上長出皺紋,而不再美麗,在土地上,人們會挖各種溝渠作為戰(zhàn)壕。此處詩人將歲月在愛友額頭上刻下的皺紋比喻為在“美”的戰(zhàn)場上挖掘壕溝、圍攻敵人,以此來守衛(wèi)愛友的美。詩人運用該人體隱喻意在表達時間的殘酷以及愛友的青春美麗易逝,勸慰愛友結婚生子以此來延續(xù)愛友的美。
3.1.2 基于空間位置的相似性
人類中心說認為,“一切(認知)都是從人的自身出發(fā),引申到外界事物(具體事物和抽象事物),再引申到空間、時間、性質等”[24]。人類在認知的過程中,以空間位置的相似性為基礎建立了自身對于外界事物的認識。人們常常用自身器官作為衡量外部事物的標準和尺度,把人體自身的特點與外部世界形成一種空間關系。在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當人體器官被投射到空間域時,常用人體詞來指代某一空間位置,例如:
在例(3)中,本體是“太陽/sun”,喻體是“眼睛/eye”。二者之間存在著一定的相似性,除了二者的形狀都是球體,在空間位置上也有一定的相似性。眼睛是頭部的主要器官,能夠聚焦和發(fā)散光芒,常用來比喻焦點和中心;而太陽是天空中的主要球體,能夠發(fā)散出光芒,哥白尼曾提出“日心說”,在某種程度上,太陽通常也被認為是中心位置。該人體隱喻通過二者所處的空間位置之間的相似性進行跨域映射,將人體域投射在太空域,形成了人體隱喻。也就是說,詩人借太陽的萬丈光芒將愛友的美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但是愛友的美終會凋殘,詩人會通過自己不朽的詩篇將愛友的美永存世間。
3.1.3 基于功能特點的相似性
很多隱喻是建立在形狀結構相似性的基礎上,同時,也會側重喻體和本體在功能特點上的相似性。人體器官本身有著不同的功能特點,人們首先要對人體器官的功能特點進行了解,然后將其功能特點投射到有相似功能特點的事物之上形成人體隱喻。由于比較功能特點之間的相似性要比形狀結構和空間位置相似性的難度要大,因此,基于事物之間功能特點相似性的跨域映射較少。在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也有這樣例子,例如:
由上述分析可知,人體隱喻的構建不是憑空想象的,而是有一定認知理據(jù)的。詩人在二者形狀結構、空間位置以及功能特點相似性的基礎上根據(jù)人的體驗認知規(guī)律建立起人體與外界事物之間的投射關系。這些投射關系多是從“人體域”投射到“非人體域”,搭建了不同范疇事物之間的聯(lián)系,給讀者提供了理解的橋梁和線索,能夠幫助讀者更好地感知十四行詩的主題。
隱喻認知是在始源域和目的域之間投射關系的基礎上形成的,這種關系不是單一的投射,而是相互投射的關系。人體域既可以作為始源域,也可以作為目的域。根據(jù)人體域和非人體域之間的映射方向,可以將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的人體隱喻分為以下三種投射模式:人體域向非人體域的映射、非人體域向人體域的映射、人體域內(nèi)的映射。
3.2.1 人體域向非人體域的映射
陳家旭認為:“根據(jù)人類認知發(fā)展的規(guī)律,人類一般最先了解和認知自己的身體及其器官并形成概念,然后人們常借用身體某個器官或部位的功能特點構成隱喻概念,來認知另一個領域的隱喻概念。”[9]96當人體域作為始源域時,人們將人體器官的特征投射到非人體域,建立起跨域映射;目標域分為具體域和抽象域,其中:具體域包括外部世界的具體事物,抽象域包括抽象的事物。
第一,人體域映射到具體域
當人體器官投射到外部世界的時候,與外部世界的具體事物存在著一定的相似性,因此能夠與很多事物構建聯(lián)系形成隱喻。在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例如:
“互聯(lián)網(wǎng)+親職教育”這一新事物的蓬勃興起,使我國法律的滯后性凸顯。一直以來,親職教育的法律地位并不明確。而對于“互聯(lián)網(wǎng)+”,我國迄今并無明確法律政策規(guī)定,也無強有力的可操作性措施來保障市場運作,這勢必導致諸多不適宜的問題出現(xiàn)。如教育內(nèi)容的篩選、教育資質的審查、機構的運作規(guī)范等。所以,國家和地方政府要加快出臺實質性的政策,充分發(fā)揮市場資源配置的優(yōu)勢,積極調(diào)動社會力量參與,形成開放、規(guī)范、共享的良好格局。
在例(5)中,詩人將人體器官和部位投射到具體的實體上,賦予了這些實體以人體器官的特征。例如,將“眼睛/eyes”比喻為“畫師/painter”,因為眼睛能夠像畫師一樣描繪出所看到的“美”;將“心/heart”比喻為“畫板/table”,因為心能夠裝下眼睛所看到的“美”;將“身體/body”比喻為“畫框/frame”,因為身體能夠保留住所有的“美”。上述比喻是基于二者形狀結構以及功能特點的相似性而構建的,即:眼睛能夠扮演畫師來描繪愛友的美,心能夠像畫板一樣刻下愛友的美,身體將心包圍就像把畫裱框起來,畫師在畫板上畫的是愛友的肖像,表明了詩人已經(jīng)將愛友的美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在例(6)中,詩人將“皺紋/wrinkles”比喻為“開口的墳墓/mouthed graves”。二者是基于功能的相似性而構建的,“皺紋”代表著人們逐漸衰老,而“開口的墳墓”提醒了衰老的歸宿是死亡,給愛友敲響了警鐘,具有非常強烈的象征意義。詩人通過鏡子顯示出來的皺紋來告訴愛友時間在奔流,人會不斷老去,希望愛友能夠從中得到教益。
古人認為人的器官受到天體的支配,天體的活動對地球上人類的生活有著非常大的影響,因此,人與天體之間存在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也有不少與天體有關的詩行,其中就有人體域投射到天體域的例子,如:
在例(7)中,詩人將人體詞“眼睛/eyes”比喻為“恒星/constant stars”。二者是基于一定相似性基礎上形成的隱喻意義,眼睛一眨一眨正如星星一閃一閃的狀態(tài),利用二者功能特點的相似性可以得出“眼睛是星星”的隱喻。在日常生活和文學作品中,這種比喻都是非常常見的。此處詩人將星象的征兆看作是對愛友美的預示,愛友的青春與美貌短暫易逝,而生子可以將愛友的真和美永傳,因此襯托出了十四行詩的“美”與“生子”的主題。
第二,人體域映射到抽象域
從人體域到抽象域的映射是人類對抽象事物認知的結果?!坝捎谡J知、思維和表達的需要,人類不僅將人體概念域投射于表達具體實物的概念域,而且還向表示抽象事物的概念域投射,并且側重于兩概念域在功能上的相似性?!盵9]99人類在熟悉自身器官及其所處空間環(huán)境之后,運用隱喻的思維將其抽象化并投射到人們不熟悉的抽象概念中,有助于深化人們對抽象事物的理解。人體域映射到抽象域的概念包括抽象事物域、容器域、動作域等。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也有一些這樣的隱喻映射,如:
在例(8)中,詩人將“肉體/flesh”映射到“思想/thought”上,通過二者特征的對比構建聯(lián)系?!叭怏w”是沉重的、笨拙的,“思想”是輕盈的、跳躍的,詩人賦予了肉體以思想的功能,假設自己的肉體是思想,這樣無論有多遠都能夠飛到愛友的身邊去,表達了詩人對愛友的殷切思念之情。
在例(9)中,詩人將人體域投射到容器域,賦予“眼皮/eyelids”以容器的特征?!把燮ぁ北旧硎遣豢梢源蜷_的,但是容器可以,而且有深淺、里外之分,能夠打開和關閉。此處,“眼皮”作為一個容器,能夠被打開,“eyelids open wide”意為睜大雙眼,意在表達詩人在上床休息時又開始想念愛友,努力睜開眼皮凝視黑暗想要看到愛友的幻象,揭示了詩人對愛友無盡的思念之情。
除此之外,人體域還可以映射到抽象的動作域,例如:
在例(10)中,詩人將人體詞“足/foot”的特征映射到“時間/time”上,賦予了抽象的“時間”以生命力?!帮w毛腿/swift-footed”本來是形容跑得特別快的人,這里將這一動作映射到“時間”上,表達了時間流逝得飛快。此處是詩人和“時間”的對話,詩人希望無論時間怎樣殘酷地對待一切,都不要讓愛友的美“凋零”,表明了詩人對愛友的美的珍惜。
3.2.2 非人體域向人體域的映射
隨著人類對所處環(huán)境熟悉度的不斷提高以及對外部世界認知能力的不斷進步,人類可以利用自身的認知將非人體域的事物投射到人體域,以此來進一步認識事物或表達概念。盧衛(wèi)中認為:“這是人體與非人體兩個認知域之間互動關系的第二階段,是人類更高層次上的認知形式?!盵8]
第一,具體域投射到人體域
人體域不僅可以投射到天體域,反過來,天體域也可以投射到人體域,二者不是單一的投射關系,而是相互的。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有類似的例子:
在例(11)中,詩人將天體域投射到人體域,將自然界中“太陽/sun”的特征投射到人體域的“頭/head”上,二者是在形狀結構和功能特點的相似性基礎上構建隱喻的。太陽和頭部一樣都是球體狀的,并且頭是身體器官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太陽是天空中非常重要的天體,因此,人們很容易將二者聯(lián)系在一起。在這里,詩人將太陽的初升比喻為愛友抬起的頭顱,通過描寫太陽初升時候的壯觀景象,表達出愛友年輕時候的美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受到了世人的膜拜,也表現(xiàn)出作者對愛友的欣賞之情。
除了天體以外,還有其他實物投射到人體域,例如:
在例(12)中,詩人將外部世界的具體事物域投射到人體域,將“監(jiān)獄/Prison”的特征投射到人體詞“胸/bosom”上,賦予了“胸”以“監(jiān)獄”的特點,突出了女郎的鐵石心腸、冷酷無情,不為感情所動。詩中,女郎曾使詩人內(nèi)心受傷,又使詩人的朋友苦惱,此處表現(xiàn)了詩人為了朋友挺身而出,甘愿受到女郎的監(jiān)禁和支配。
投射到人體域的始源域不僅包括沒有生命的實物域,還包括有生命的動植物域。在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詩人利用人體與植物之間的特征相似性構建了映射關系,例如:
在例(13)中,詩人將植物概念域投射到人體域,將“向日葵(原金盞草花)/marigold”的特征映射到人體域的“眼睛/eye”。此處的“向日葵”代表帝王的寵臣,“眼睛”代表著“太陽”,“太陽之眼”象征著光芒與榮耀,而辛苦的將士一旦敗績將會被忘記功勞,這兩行詩蘊含著詩人得到了愛友的愛就得到了這份光榮的幸福,表達了詩人與愛友之間感情的堅定。
第二,抽象域投射到人體域
外部世界中的抽象事物、顏色、時間等也會映射到人體域并形成豐富的隱喻意義。在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就有很多這樣的例子,如:
在例(14)中,詩人將抽象事物域投射到人體域,即把詩人的“天性/nature”映射到“染色師的手/dyer’s hand”上,表明詩人的“天性”已經(jīng)被所從事的職業(yè)所折服,就像“染色師的手”在自己所從事的職業(yè)里將自己的手染上了其他的顏色。二者是在功能特點相似性的基礎上進行映射的,表達了命運安排詩人在舞臺上謀生,該職業(yè)不被當時的人們所尊重,因此詩人的天性受到了壓抑。該比喻非常抽象,但是內(nèi)涵意義非常豐富。
在例(15)中,詩人將顏色域投射到人體域,將“夏季的蔥綠/summer’s green”和“白胡子/white beard”的特征映射到人類上,賦予了顏色更深層次的意義。人們將生死概念與顏色的內(nèi)涵意義聯(lián)系在一起,綠色象征著青春與生命,白色代表著衰老與死亡。這兩行詩的意思是曾經(jīng)蔥綠的禾物現(xiàn)在成熟了,被時間的鐮刀割倒打捆放到小推車上運走,禾物的須芒露在外面就像棺材架上的老人白胡須一樣,意在表達時間能夠摧毀一切。
在例(16)中,詩人將時間域映射到人體域,將“秋天/autumn”的特征映射到“子宮/womb”上。此處子宮指的是母親-“秋天”結下的豐碩果實,而遺孀的“子宮”中也孕育著生命。這是基于功能特點相似性而形成的映射關系,表達的是將來孩子生下來時,愛友已不在詩人身邊,愛友不在的時候,一切都變得凄涼與寂寞了,意在表現(xiàn)詩人與愛友在一起時的歡愉。
3.2.3 人體域內(nèi)的映射
人體隱喻的投射模式除了人體域向非人體域的映射、非人體域向人體域的映射外,人體域內(nèi)也存在著互相映射的關系。這兩個概念域的映射不僅包括局部器官和整個人體之間的互相映射,也包括局部器官與局部器官的互相映射。因此,作為雙域的兩個器官之間具有這樣的關系:一個為中心詞,充當目標域;另一個為修飾成分,充當始源域[8]。在莎士比亞詩歌中也有一些這樣的例子,雖然數(shù)量不多,但也不容忽視。例如:
在例(17)中,詩人將身體整體“老人/old men”的特征映射到人體局部器官“舌頭/tongue”上,二者是基于功能特點相似性而構建聯(lián)系的。詩人將老人愛說閑話、搬弄是非的特點映射到人體器官“舌頭”上,賦予了舌頭一定的感情色彩,表達了詩人雖然在詩中如實地描寫了愛友的美,但是將來的讀者沒有證據(jù)可以考證,可能會不相信詩人的贊美之辭,因此詩人的詩作可能會被后人“嚼舌根”。此處,詩人意在勸愛友結婚生子,將非凡的美延續(xù)下去,到那時證明給讀者們看。
在例(18)中,詩人將人體器官“腦子/brain”的特征映射到“墳墓/tomb”和“子宮/womb”上:前一行中將“腦子/brain”視為一個容器,詩人的“思想”裝在腦子里;后一行中的“墳墓”和“子宮”也被視為一個空間,被看作是埋葬生命以及孕育生命的象征。該映射是基于形狀空間結構以及功能特點的相似性而構建的,經(jīng)過人體隱喻映射的投射,人體器官在詩行中變得更加生動形象。此處表達了詩人因為愛友放棄他而去垂顧其他詩人的詩作而感到失望,因此寫詩的思想都沒有了,詩人就此“緘口”。
筆者考察了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的人體隱喻,在體驗認知的基礎上,根據(jù)人體隱喻構成的認知理據(jù)建立起人體與外界事物之間的聯(lián)系,分析了人體隱喻的認知規(guī)律,體現(xiàn)了體驗認知理論對于人體隱喻的闡釋力。通過分析人體域、非人體域與其他概念域的事物以及人體域內(nèi)部器官之間的相互投射,凸顯了人體隱喻在十四行詩中的重要作用,不僅增強了莎士比亞詩歌主題更深層次的意義,而且可以幫助人們更加準確地把握莎士比亞十四行詩傳達的主題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