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業(yè)史

⊙ 文 / 馬 拉

我和史鐵柱坐在畔廬喝下午茶。史鐵柱原名史旺財，長得高大肥壯，有一對讓人詫異的牛眼。史旺財這個名字現(xiàn)在沒人叫了，都叫他史鐵柱。這個名字有來歷，作為一個企業(yè)家，史鐵柱最佩服的是史玉柱。早在一九九一年，史玉柱創(chuàng)辦了巨人公司，賣太陽神口服液，如今知道太陽神口服液的人可能少了，當(dāng)年“當(dāng)太陽升起的時候，我們的愛天長地久”這句廣告詞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更不要說后來的猴頭菇口服液了。再后來的故事大家都知道，巨人集團搞砸了，史玉柱幾近破產(chǎn)。到了二〇〇〇年，史玉柱又搞出了腦白金，他們的廣告詞依然膾炙人口，“今年過節(jié)不收禮，收禮只收腦白金，腦白金”。當(dāng)我寫出這段話時，你腦子里一定閃現(xiàn)出了這段廣告歌的旋律，說不定還跟著哼唱了起來，至于那兩個跳舞的動畫爺爺奶奶，怕是中國人民最為熟悉的動畫形象了。不僅如此，史玉柱還開發(fā)了著名的游戲《征途》。史鐵柱崇拜史玉柱，在他眼里，史玉柱是那種跌倒了還能快速爬起來的企業(yè)家，他身上的磅礴之氣非一般人能及，眼光之敏銳更是超出常人。史鐵柱說，黃金有價玉無價，但玉易碎，不保險。他叫史鐵柱是向史玉柱致敬，也是有自知之明。鐵雖然沒有玉值錢，可它結(jié)實啊，能撐得起來。每次說起史玉柱，史鐵柱都感慨萬千，他一直想和史玉柱一起吃頓飯，這個愿望至今沒有實現(xiàn)。

畔廬坐落在三溪村，老房子改造的咖啡館。我們坐在院子里喝下午茶，陽光明亮，初春的下午，穿著單衫，披一件外套，舒服得很。畔廬院子里種了雞蛋花，這個時節(jié)，雞蛋花還沒有開，葉子嫩綠一片。在雞蛋花樹下，還有一個流動的水池，蜿蜒著一直延伸到室內(nèi)。水道不寬，也足夠黑紅黃白的錦鯉游動了。三溪村原本是個廢棄的村落，里面有不少老房子，還保留著二三十年代的建筑特征。村子位于城中，那么大一片地，讓政府很是為難。開發(fā)吧，拆遷成本太高，不開發(fā)吧，放在那里又覺得可惜了。老房子一年一年地沉寂著。突然有一天，有人看上了老房子，在里面開起了餐館，就著老房子，稍微裝修一下，倒是顯示出別樣的氣韻。古色古香，優(yōu)雅安靜。最要緊的是老房子都帶院子，院子里的樹木長得生機勃勃，又有了些住家的意味。餐館一開，整個鐵城的小資蜂擁而至，每天爆滿。他們坐在院子里喝茶，喝咖啡，聊天。到橫著木質(zhì)橫梁的房間里吃飯，墻上掛著松竹梅蘭，或者裸體的油畫。這氛圍，一下子把普通的餐廳拉下了檔次。很快，三溪村的老房子全租出去了，餐廳、酒吧、咖啡館布滿三溪村的條條小巷。巷子都窄，勉強能開進摩托車，汽車是開不進去的。開車到三溪村村口，都得停下，慢慢往里走。改造完的三溪村，和以前的荒涼完全兩個模樣。如今的三溪村，成了鐵城的著名景觀。即使不到這兒吃飯，走走逛逛也是極好的。畔廬入駐三溪村算是早的，它開那會兒，三溪村只有兩家餐廳，一個清吧。史鐵柱端起杯咖啡說，這就是眼光，還有行動力。我以前一直覺得三溪村有搞頭，遲遲沒下手，這會兒再想下手，遲了。史鐵柱四十出頭，土生土長的鐵城人，說著一口別扭的普通話。盡管如此，他還是堅持說普通話，除非身邊全是鐵城人。在鐵城，史鐵柱算是小有名氣的企業(yè)家。他的名氣不是來自企業(yè)規(guī)模。要講規(guī)模，史鐵柱排不上號。鐵城牛仔褲聞名全國，史鐵柱有家服裝廠，主要做牛仔褲，一年一兩個億的規(guī)模。至于燈飾，鐵城的燈飾據(jù)說占據(jù)了全球百分之六十的市場，史鐵柱也有家燈飾廠，一年兩三個億的規(guī)模。兩個加在一起，也不過三五個億。三五個億，在鐵城私營企業(yè)中，算不上大，也說不上小，還不到出名的地步，中等吧。史鐵柱有點名氣是因為他愛折騰，交游廣泛，三教九流都有他的朋友。再加上人夠義氣，他的名聲也就傳出去了。

史鐵柱和我成為哥們兒，這讓人有點意外。我忘記我們是在什么場合認識的了，十有八九是在酒局上。喝過那次酒，史鐵柱時不時約我喝酒，一來二去也就熟了。幾年交往下來，兩人無話不說。他經(jīng)常問我些生意上的問題，我哪懂什么生意，不過順著思路胡說八道罷了，史鐵柱聽得卻認真。他說，馬拉，雖然你不懂生意，不過我覺得你直覺挺敏銳。那天下午，我喝藍山，沒別的原因，藍山是畔廬最貴的，反正史鐵柱請客，無所謂了。喝了杯咖啡，又吃了塊芝士蛋糕，我心滿意足地摸著肚子，曬著太陽。休息一會兒，再去吃個晚飯，喝點酒，多么完美的一天。史鐵柱喝了口茶問，馬拉，你覺得做做面膜怎樣？我伸了個懶腰說，你怎么想到做面膜了？史鐵柱說，傳統(tǒng)產(chǎn)業(yè)越來越難做，利潤也越來越低，再不做點新東西，會被時代淘汰的。我說，你有兩個廠子夠了，別折騰了。史鐵柱看了看我說，做企業(yè)的最怕像你一樣，故步自封。我說，我閑人一個，什么時代都和我沒關(guān)系。史鐵柱岔開話題問，你注意到你微信朋友圈沒？我說，怎么了？史鐵柱說，是不是很多人在賣面膜？史鐵柱一提醒，我想起來了。豈止有，簡直太多了，似乎只要是個女的，都在賣面膜，動不動某某面膜華南區(qū)總代理或者大中華區(qū)總代理，我都快煩死她們了，一個接一個地刷屏。史鐵柱說，我仔細分析過了，微商將是這一波的風(fēng)口，面膜則是其中最重要的產(chǎn)品。我說，你不會真想去做面膜吧？史鐵柱說，不怕告訴你，真想。我聯(lián)系了幾家面膜廠，周末準(zhǔn)備過去看看，你有沒有興趣？我說，我沒錢，玩不起這個。史鐵柱說，你去看看嘛，又不是要你投資，反正你在家也沒什么事兒。我說，再看吧。

到了周末，早上六點多鐘，我還沒有睡醒，電話響了。史鐵柱打來的。我接了電話，懶洋洋地說，這么一大早的，干嗎??？史鐵柱說，我操，我就知道你會忘了。我說，怎么了？史鐵柱說，不是說好了今天一起去面膜廠看看的嗎？我說，我不去了，我想睡覺。史鐵柱說，別睡了，起來，我都快到你樓下了。放下電話，我刷了牙，洗了臉。在沙發(fā)上坐了一會兒，昨天晚上喝了不少酒，這會兒我還很困。老婆也被我吵醒了，她從被子里伸出手說，這么一大早的，你干嗎啊？我說，史鐵柱約我一起去看面膜。老婆說，老史又發(fā)神經(jīng)了吧，整天折騰個沒完。和史鐵柱的酒局，老婆去過幾次。后來再叫她去，她不肯去了。她說，我搞不明白，你們一幫人整天在那兒東扯西拉的有什么意思。老婆不愿意去，對我來說正好，我可以放心地和史鐵柱吹牛逼，喝大酒。史鐵柱喜歡折騰，海闊天空的，人品卻極好，和他在一起，女人放心。他有錢，大方，在男女關(guān)系上卻極為謹慎，從不干拈花惹草的事情。史鐵柱這么有錢，這讓我們一幫哥們兒想不通。在鐵城，不要說像史鐵柱這么有錢的，稍微有點錢的，身邊難免有幾個姑娘，見怪不怪了。臨出門，老婆問我，晚上回來吃飯不？我說，不一定，你別預(yù)備我的了。到了樓下，史鐵柱的車停在門口。見我上了車，史鐵柱遞給我一杯牛奶，一個面包，說，知道你肯定沒吃早餐。我接過牛奶面包說，昨天睡得晚，困得很。史鐵柱問，又喝酒了？我說，和一幫哥們兒。史鐵柱說，你說，你和你那幫哥們兒喝那么多干嗎，一點信息含量都沒有。我不耐煩地說，那和你喝酒就有信息含量了，還不是一樣的海吹牛逼。史鐵柱說，那不一樣，我那是頭腦風(fēng)暴。吃完面包，喝完牛奶，我對史鐵柱說，我再睡一會兒，到了你喊我。史鐵柱看了我一眼說，睡吧睡吧，我也想不明白，我干嗎老喜歡喊你一起。我閉上眼睛，肚里的酒似乎還沒有完全散去，額頭有點發(fā)熱。

那天，我們?nèi)チ巳颐婺S。上午兩家，下午一家。第一家面膜廠規(guī)模不大，看起來像個小作坊，進公司的樓道黑乎乎的。史鐵柱打了兩個電話，終于有人接了。過了一會兒，鐵閘門開了，一個黑瘦的工人樣的小伙子把我們迎進了辦公室。老板還沒有來，他給我們倒了杯水說，你們先坐一會兒，我們老板很快到了。史鐵柱說，不急不急，是我們來得太早了。我們確實來得太早了，史鐵柱和人約的九點半，我們九點就到了。坐在沙發(fā)上喝了杯水，我腦子清醒了些，看了看辦公室。如果不是門口的廠牌告訴我這是一家面膜廠，我肯定以為這是鄉(xiāng)鎮(zhèn)領(lǐng)導(dǎo)辦公室。辦公桌上有兩面小小的國旗，一面中國的，一面美國的。背后是一張巨大的世界地圖，地圖上星星點點地貼滿了紅色的旗幟。等了一會兒，老板來了，熱情地和史鐵柱握手說，是史總吧，王總和我說了，不好意思，來晚了，讓你們久等了。史鐵柱說，沒事沒事，我們也剛到?jīng)]一會兒。老板在辦公桌前坐下說，史總，小周有沒有給你介紹我們公司的情況？史鐵柱說，我們也是剛到，還來不及。老板笑了起來，這就是小周做得不好了。說罷，從辦公桌邊的書柜里拿出一個巨大的剪貼本說，史總，你看，這是媒體對我們公司的報道，可以這么說，我們公司在業(yè)內(nèi)也算是有點名氣的，和我們合作，你盡管放心。接著翻到后面指著一張照片說，這個人你知道吧？史鐵柱搖了搖頭。老板說，這個人你都不認識？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啊，黨和國家領(lǐng)導(dǎo)人。說起來這個合影也是難得，我到北京參加創(chuàng)新型企業(yè)代表大會，我也沒想到會有這么大的首長參加，還能和他合影。說完，指著辦公桌上的兩面國旗說，你也看到了，我辦公桌上放了兩面國旗，這也說明了我們公司的性質(zhì)，我們是中美合資，用的是美國的高新技術(shù)?？赐昙糍N本，老板又指著背后的世界地圖說，史總，你看，凡是插了紅旗的地方，都是有我們的產(chǎn)品在銷售的地方。我們計劃在兩年內(nèi)，把我們的紅旗插遍全球。這是一個開放、合作的大時代，我們的產(chǎn)品也要走出國門，走向世界。老板說得慷慨激昂，史鐵柱的臉色微微有了變化。我拿起手機，偷偷給史鐵柱打了個電話，史鐵柱拿起電話說，喂喂，劉總啊，你好你好，我現(xiàn)在在廣州，談點事情，晚點我回來找你。好的，好的，謝謝。又聊了一會兒，史鐵柱起身告辭。老板說，都到這個點了，再坐一會兒一起吃個便飯。史鐵柱說，不麻煩了，今天過來打擾已經(jīng)很過意不去了。上了車，出了廠門。我哈哈大笑，史鐵柱轉(zhuǎn)過頭說，你笑個屁。我舉起雙手說，我計劃在兩年內(nèi)，把我們的紅旗插遍全球。史鐵柱也笑了起來，碰到一個比我還能吹牛逼的。我說，人家也不一定吹牛逼，說不定真有這個實力。史鐵柱說，狗屎。我說，你這找的都是什么人，連我都能看出不靠譜。史鐵柱說，做事情是這樣，哪能一下子就碰到合適的，所以才要找嘛。下一家肯定靠譜，我同學(xué)推薦的。

史鐵柱說得沒錯，下一家確實靠譜，太靠譜了。幾年過去了，我已經(jīng)忘記了那家公司的名字，印象卻像昨天一樣深刻。公司在番禺一家高檔寫字樓，從寬敞的電梯上到三十八樓，電梯開了，門口站著一位穿著制服的年輕人，他領(lǐng)著我們?nèi)チ藭褪摇褪也贾玫孟喈?dāng)雅致，和電視里看到的高檔會所一般。史鐵柱約的人還在忙，領(lǐng)我們進來的人說，大約還要等十分鐘。坐在椅子上，我想抽根煙，我掏出煙對工作人員說，你這兒有煙灰缸嗎，我想抽根煙。年輕人說，先生，對不起，我們這兒不能抽煙，非常抱歉。我把煙塞回口袋，史鐵柱說，看到?jīng)]，大公司，不一樣，你忍忍。又喝了杯咖啡，約的人來了。見到史鐵柱，遠遠地伸出手說，史總，對不起，剛剛有點事兒在忙，讓您久等了。說罷，遞了張名片給史鐵柱說，這是我的名片，您叫我小王就好了。史鐵柱接過名片說，王經(jīng)理，不好意思，打擾了。王經(jīng)理說，史總哪里的話，我們的工作就是服務(wù)客戶，您這么說就見外了。聊了幾句，王經(jīng)理說，史總，要不您先參觀一下，了解一下我們公司的產(chǎn)品。史鐵柱說，那最好了。王經(jīng)理領(lǐng)著我們穿過寬敞的辦公區(qū)。一水兒的職業(yè)套裝，一水兒漂亮的年輕人，女孩子臉上有著精致的妝容。他們長得可真好看啊，我第一次在一家公司看到這么多漂亮的姑娘和小伙子。走到展廳，我整個人有點蒙，太漂亮了，還那么大。整個展廳恐怕有差不多兩千個平方，里面不光有面膜，還有各種護膚品、美妝用品。領(lǐng)著我們參觀的是一個漂亮姑娘，她身上的香水味讓人心曠神怡。史鐵柱在聽姑娘講解，我撇開他，在展廳轉(zhuǎn)了一圈兒，看到那些東西，我覺得我活得實在太粗糙了。參觀完，姑娘領(lǐng)我們?nèi)チ藭褪?。王?jīng)理早早在那兒等著了。見我們回來，王經(jīng)理說，史總，感覺怎樣？史鐵柱說，到底是大公司，做得漂亮。王經(jīng)理說，我們公司代理的品牌很多，國外幾個大的面膜品牌基本都是我們公司在生產(chǎn)，品質(zhì)我們還是有信心的。史鐵柱說，那當(dāng)然，看你們公司的規(guī)模，誰都有信心。王經(jīng)理說，在國內(nèi)我們算是一線的生產(chǎn)商，如果說我們做不好，我相信也沒幾個公司能做好。說完，遞給史鐵柱一本畫冊說，這里面有我們公司產(chǎn)品的詳細介紹，史總有空不妨翻翻，多了解一下。史鐵柱接過畫冊說，謝謝王經(jīng)理了。王經(jīng)理又從旁邊拿起兩個小袋子說，也沒什么禮物送給你們，這是我們公司的新產(chǎn)品，送給你們試用一下，歡迎給我們反饋意見。接過禮物，我說，女人這張臉可太花錢了。王經(jīng)理笑了起來說，不光女人，男人也要學(xué)會保養(yǎng)，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的，不光自己開心，別人看著也舒服。我說，那倒是。

從這家公司出來，史鐵柱問，馬拉，你覺得這家公司怎樣？我說，很好啊，高端大氣上檔次。史鐵柱搖了搖頭說，好是好，可是太高端了，不合適。我說，高端有什么不好的。史鐵柱說，這你就不懂了。高端，你自己用，老婆用沒問題。但如果要走微商渠道就不合適了，我的產(chǎn)品是準(zhǔn)備走微商，成本太高走不動。你看看朋友圈，基本都是中低端路線，價格親民。我說，你還真準(zhǔn)備賣面膜啊。史鐵柱說，不，我不是賣面膜，我賣的是商業(yè)模式。目前微商都在玩分銷，至于終端到底有多大市場，誰也說不清楚。為什么老是看到賣面膜的說市場太火了，要進貨，要進貨，囤貨才是硬道理？這說明什么，說明大家看中的都是分銷模式，并不是銷售本身。我說，那這和傳銷有什么分別？史鐵柱說，那不同，分銷有產(chǎn)品，有銷售。面膜屬于快銷品，重購率非常高。你想想以前，女孩子一般一周做一兩次面膜?，F(xiàn)在是怎么宣傳的？早晚各一片。這顯然是生產(chǎn)商在制造概念，想提高面膜消費量。如果消費習(xí)慣從一周一兩片變成早晚各一片，意味著市場規(guī)模至少擴大七倍，還是有空間的。我說，不太可能吧。史鐵柱說，也不是完全不可能，關(guān)鍵在于早晚一片這個概念能不能深入人心。以前男的用面膜的少，現(xiàn)在不少男的也在用，這很能說明問題。至于概念，就看怎么做了。知道“3”字頭的中華吧？“3”字頭中華，應(yīng)該是煙草市場炒作最成功的一個概念。本來，同規(guī)格中華煙在品質(zhì)上沒有任何區(qū)別，所謂“1”“2”“3”字頭不過是生產(chǎn)線的標(biāo)記，那幫賣煙的硬生生造出個“3”字頭，還細分出327、328、329、330，一條“3”字頭中華平白無故能多賣兩三百塊錢，這就是概念的力量。我說，都是騙子。史鐵柱說，商業(yè)的東西，水深得很。

在外面吃了午飯，休息了一會兒，史鐵柱去了第三家。我們穿過番禺，穿過廣州城區(qū)，路越走越窄，進入了城鄉(xiāng)接合部。高樓不見了，換成了低矮的平房和三五層的小樓，路邊甚至還出現(xiàn)了稻田。道路兩旁的樹又高又大，路窄，前后很少車輛經(jīng)過。史鐵柱開著車，我心里不踏實了，我說，史總，位置不對吧？怎么越走越偏僻了？這什么地方。史鐵柱看了看導(dǎo)航說，應(yīng)該沒錯，是這么顯示的。我說，你還是打個電話問一下吧。史鐵柱打完電話說，沒錯，繼續(xù)往前。車沿著狹窄破爛的水泥路繼續(xù)開了半個小時，到了一處山坡分岔處，一條路通往旁邊的鎮(zhèn)子，另一條通往山間。史鐵柱看了看路說，這是不是真有問題了，怎么顯示往山里走呢？史鐵柱又打了一個電話，放下電話說，奇怪了。大約往前開了十分鐘，看到了一排破舊的廠房，廠房前面有一個不大的停車場，停車場上還停著兩輛貨柜車。史鐵柱把車開到門口，看了看廠牌說，到了。下了車，我們兩個在廠門口抽了根煙，我說，你確定是這兒嗎？史鐵柱說，廠牌都寫著了，那還能不是啊。進了廠門，兩只大狼狗叫了起來，拽著鐵鏈向我們兩個撲過來。史鐵柱嚇得往后退了兩步，臉色都變了。有人走了過來，拉住狼狗說，是史總吧？沒嚇到你吧。史鐵柱拉了拉衣袖說，還真嚇到我了，你是唐總吧？進了辦公室，史鐵柱喝了口水，定了定驚說，你這兩條狼狗可真夠兇的。唐總笑了起來說，這個地方偏僻，養(yǎng)兩條狗看院子。聊了一會兒，唐總對史鐵柱說，史總，要不要到車間看看？史鐵柱說，不看了，看了一天也看累了。唐總說，也沒什么好看的，面膜又不是什么高端產(chǎn)品，沒那么高科技。史鐵柱問，現(xiàn)在生意怎么樣？唐總給史鐵柱發(fā)了根煙說，我都要瘋掉了。本來我這兒只有兩條生產(chǎn)線，今年又加了兩條，還是忙不過來，形勢逼人。這一年多，微商像瘋了一樣，刷面膜刷得人心慌。我這個人膽小，一直沒有擴大規(guī)模。去年底，實在扛不住了，追貨追得太緊了，今年一開年趕緊加了兩條線，還是忙不過來。史鐵柱說，那你這產(chǎn)能翻了一倍了。唐總說，豈止一倍，以前我兩條線不用加班，偶爾還閑著。今年四條線日夜加班，還忙不過來，你說翻了多少？史鐵柱問，都能賣出去？唐總說，用四個字概括，供不應(yīng)求，你看到院子里的貨柜車吧，等了兩天了。史鐵柱說，那好啊，發(fā)財了。唐總看了史鐵柱一眼說，史總，我也不跟你廢話，一萬件以下的小單我就不接了，實在忙不過來，現(xiàn)金結(jié)算。史鐵柱說，我想想，回頭答復(fù)你。唐總說，那行，我這兒也忙，就不跟你客套了。價格什么的你也清楚，我們這個絕對說得上公道。

回到鐵城，天已擦黑。史鐵柱找了個大排檔說，你也陪我跑了一天了，喝點吧。鐵城真是一個適合生活的城市，節(jié)奏不快，房價不高，環(huán)境卻好。一到傍晚，每個大排檔門口都坐滿了人，烤生蠔、烤韭菜、烤茄子的香味拌雜著各色的氣味飄蕩過來。史鐵柱點了幾個菜，叫了六瓶啤酒。坐了一天的車，我困得厲害，史鐵柱精神抖擻的樣子。他望著我說，馬拉，你這真不像個做事的樣子，這還是我開車，你倒像比我還累了。我說，你折騰慣了，我這嬌生慣養(yǎng)的比不來。史鐵柱開了瓶啤酒遞給我，又開了一瓶，把杯子倒?jié)M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好了，我創(chuàng)業(yè)的時候你是沒看到。我不像別人，有爺娘老子靠，我白手起家，做到現(xiàn)在這個樣子，吃了多少苦，你想不出來。我喝了杯酒說，我想不明白，你還這么折騰干嗎，你守著兩個廠子，幾輩子都夠了。史鐵柱說，這不是錢的問題，我喜歡做事情，把事情做成了，我高興。我問，你真打算賣面膜了？史鐵柱點了點頭，這不是賣面膜，這是一個新的經(jīng)濟形態(tài)，我得試試。互聯(lián)網(wǎng)那一波，我看到了，我搞不懂，老覺得那虛頭巴腦的沒前途，看不到錢，也沒有去試試，我悔得腸子都青了。馬化騰做騰訊最艱難的時候，五百萬能做大股東，我有錢，還去看了，結(jié)果沒投。微信這個東西很厲害，微商只是最基礎(chǔ)的東西，以后會是個大綜合的平臺。把六瓶酒喝完，史鐵柱把我送到樓下說，今天辛苦你了。我說，沒事兒，也挺好玩的。史鐵柱說，覺得好玩就好?；氐郊遥野讯Y物丟給老婆，老婆接過一看，“哇”的一聲叫了出來，誰送給你的？我說，今天不是陪老史去看面膜嗎，人家送的。老婆拿出一包說，你知道這什么牌子，值多少錢嗎？我說，不知道。老婆說，這個牌子我知道，全世界最頂級的品牌，多少錢我也搞不清楚，沒買過。我一下子想起了史鐵柱說的話，這個太高端了，不合適。他說的是對的，在微信上買東西的，消費不起這么高端的品牌，也做不了分銷，成本太高了。

過了不到半個月，再見到史鐵柱，他身邊圍了一圈少婦。見我進來，史鐵柱說，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華南片區(qū)總代理，這是深圳片區(qū)代理，這是珠海片區(qū)代理。他一路介紹過來，覆蓋了整個華南片區(qū)。才半個月時間，他已經(jīng)鋪開了，這速度讓我吃了一驚。坐下來喝了幾杯酒，我說，這也太快了吧。史鐵柱低聲說，不快了，搞這個不快是不行的，必須快打快收，慢了就變成接盤俠了。一群女人鶯鶯燕燕的，在分享屯貨量，出貨量，看得出來她們很高興，應(yīng)該是賺錢了。女人們一個個地過來給史鐵柱敬酒，撒嬌。奇怪，她們長得都還漂亮，看得出家境優(yōu)越，不缺閑錢。等女人們走了，史鐵柱點了根煙說，你要不要做一下試試？我說，我就不用了，我膽小，也虧不起。史鐵柱說，我向你保證，至少今年不會虧。我說，還是算了。想了想，我問，你這是怎么做到的？史鐵柱喝了口酒說，這個簡單。上次我們從唐總那兒回來，第二天我打電話給他訂了十萬件的貨，面膜品牌我早就注冊了，不過就是生產(chǎn)包裝的問題。為了快點拿到貨，我每片面膜加了一毛錢。我說，你拿到貨不奇怪，你怎么鋪開的啊，這么大個攤子。史鐵柱笑了起來說，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我還賣燈賣牛仔褲啊，全國各地都有我的經(jīng)銷商，他們都想賺錢。我的企業(yè)可以給我背書，我從中選一些經(jīng)銷商不就行了，發(fā)燈發(fā)牛仔褲順便把面膜發(fā)出去完事兒。我問，你十萬件都發(fā)出去了？史鐵柱說，發(fā)完了，十幾個片區(qū)總代，每人不到一萬件，容易。史鐵柱說得輕描淡寫，好像這一切不過是舉手之勞。我說，這能賣出去嗎？史鐵柱說，那就不是我的事兒了。吃完飯，又去了夜總會，一群女人唱啊跳的，鬧到凌晨才散。有女人貼上來，史鐵柱笑瞇瞇地哄著。等人都回了房間，史鐵柱喊了司機過來。上了車，史鐵柱對我說，馬拉，一會兒你拿幾件面膜回去吧，你老婆用得上。我說，我還真有點不敢用。史鐵柱說，放心，比你老婆在外面買的好，我做事還是有底線的。

面膜，面膜，像個符號一樣刻在我的眼睛里。只要打開微信朋友圈，永遠有人在賣面膜?，F(xiàn)在，我的朋友史鐵柱也成了其中一員，而且還是巨頭。我有點難以理解其中的瘋狂，它讓我想起張辛欣的小說《瘋狂的君子蘭》。那是在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君子蘭價格瘋漲，人們像瘋子一樣伺候君子蘭。類似的事件在歷史上發(fā)生過，十七世紀(jì)的荷蘭，整個國家都沉溺于郁金香的瘋狂之中，郁金香迅速膨脹為價值符號，那不過是一朵花兒。連我老婆都蠢蠢欲動，想著要不要去賣面膜。她們曬出牛逼閃閃的銷售記錄，曬出金光閃閃的銀行流水，似乎錢像一江春水向她們奔流而去。她們告訴所有做微商的朋友，囤貨，囤貨，要有信心，新的時代已經(jīng)來臨，只要站在風(fēng)口上，豬也能飛起來。沒有人記得，當(dāng)潮水退下，才知道誰在裸泳。此刻，潮水猛漲，所有人都浮在水面上。為了搞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請教了不少做微商的朋友。他們給我的只有一句話，微商是大趨勢，順勢而為，才是最明智的選擇。不瞞你說，為此，我還特意買了不少微營銷的書，參加過一次微營銷培訓(xùn)。那堂課人可真多啊，到處都是人，掃碼入場，當(dāng)然是收費的。講了什么我?guī)缀醵纪耍苡浀玫闹挥袔讉€細節(jié)。老師說，我們做微商的，一定不要給人點贊，而是發(fā)個笑臉。為什么？點個贊的話，你的名字和那么多人擠在一起，誰能看得到？一個笑臉卻能獨占一行，會讓人記住你。一定要記得你的產(chǎn)品屬性，如果你賣面膜，千萬記得在早上七點發(fā)一條產(chǎn)品信息，提醒用戶，要愛護自己的臉。晚上九點再發(fā)一條，告訴用戶，睡前一片面膜多么重要。那次課上，老師還分析了為什么第一代微商產(chǎn)品集中在面膜，原因很簡單：這是高重購率商品，便于運輸，易于儲藏，保質(zhì)期長，價格低廉，而且還是女性用品。他說得棒極了，是不是？我卻覺得危機越來越近。

剛開始在朋友圈見到賣面膜的，我還有些好奇，原來這里也可以賣東西，我還以為僅僅是大家發(fā)點圖片文字逗樂子呢。身邊或者朋友圈賣面膜的越來越多，還真有人買，我才意識到，這可以做一個基于朋友圈的商業(yè)平臺。再后來，有專業(yè)的公司做導(dǎo)入鏈接，把各個公司原有的網(wǎng)上商城鏈接進來。別說微店，那會兒還沒微店什么事兒，微信支付用的人都很少。這些，都是一兩年后的事了，一兩年對互聯(lián)網(wǎng)經(jīng)濟來說，簡直就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那會兒，每次出去吃飯，尤其是和姑娘們一起吃飯，總能碰到一兩個各種面膜的各級代理商，她們都笑嘻嘻的，熱烈地和朋友們討論分銷。她們愉快地買單，愉快地約朋友們一起去KTV。很快，事情不對勁了。姑娘還是原來的那群姑娘，她們不淡定了。小娜是其中一個，她入行時，面膜已經(jīng)賣得鋪天蓋地，進場時正是面膜最火熱的時候。據(jù)說，她剛剛接下某品牌鐵城代理資格。小娜是個歌手，唱民族歌曲的。一到過年過節(jié)，小娜忙得像一只陀螺，她從一個公司趕到另一個公司，最忙時連換裝的時間都沒有。小娜長得漂亮，胸部圓潤飽滿，三十出頭了，還沒有男朋友。鐵城眼饞小娜的老板不是一個兩個，加起來能組成一個加強排。我們驕傲的小娜，以前每次吃飯一身傲氣，容不得人近身。成為鐵城代理后不久，再次碰到小娜，我簡直難以相信，她是我認識的那個小娜。啊，她主動和老板們喝酒，喝交杯酒。她和他們一起去夜總會，唱歌給他們聽，還陪著他們跳舞。小娜勾著老板們的脖子說，你買點我的面膜嘛，我這兒還有好多呢。有人說，不買不買，我一個男的買面膜干嗎。小娜不甘心，你可以當(dāng)員工福利發(fā)啊，三八節(jié)，各種節(jié)日都行。為了賣面膜，小娜喝了好多酒，跳了好多舞。那一雙雙她原本討厭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她的屁股上。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我打電話給史鐵柱，史總，有空一起吃個飯吧。電話那頭，史鐵柱說，好啊，就今晚吧，也不選日子了。見到史鐵柱，他一頭一臉的愉快。在桌子前坐下，史鐵柱說，想吃什么，隨便點。我說，史總發(fā)財了，這么大方。史鐵柱說，發(fā)不發(fā)財，飯還是吃得起的。酒菜都上了，我倒了杯酒，和史鐵柱碰了碰杯說，史總，還在賣面膜？史鐵柱說，是啊，怎么了？我說，史總，我把你當(dāng)朋友和你說句話，面膜別搞了，快崩盤了。史鐵柱望著我，頗有興趣的樣子，怎么講？我說，這段時間我研究了一下，市場壞了，你看，賣個面膜都要帶賣色相了。產(chǎn)能太大，市場完全消化不了。我猜這一年面膜產(chǎn)量至少提高了五倍，但消費量最多增加不到一倍，不崩盤才怪呢。史鐵柱還是笑嘻嘻的。我說，你笑什么笑？他說，你繼續(xù)說。我說，我預(yù)計，最多半年，面膜市場會塌下來，至少微商這塊全部會死掉。史鐵柱喝了杯酒說，我知道啊。他一說完，我愣住了。史鐵柱給我倒了杯酒，你還記得我給你說過的話吧，這玩意兒必須快打快收，不能戀戰(zhàn)，我玩一把摸一下門道，這個小生意我也不放在眼里。我說，你這什么意思？史鐵柱和我碰了一下杯說，我把手上最后這批貨處理完就撤出來了。我向你保證，不要說半年，連三個月都撐不住了。這個階段的微商完全是江湖作風(fēng)，快者為王，接下來該洗牌了，市場需要一個秩序，這么亂來肯定是不行的。當(dāng)然，賣賣自家的土特產(chǎn)什么的還行。史鐵柱說完，我說，你太狡猾了，你這不是坑人嗎？史鐵柱慢悠悠地喝了杯酒說，馬拉，我告訴你，我還真沒有坑人，我手底下那些人我也和他們講了，出完這批貨金盆洗手，讓他們也趕緊離場。如果他們不愿意離場，又去找別的面膜來做，那就不是我的事情了。

出完面膜，史鐵柱消停了一陣子。和預(yù)料的一樣，沒過幾個月，朋友圈清靜了，賣面膜的姑娘們好像都進入了冬眠狀態(tài)。偶爾有賣鞋子，賣土特產(chǎn)的，也是零零碎碎，不成規(guī)模，和賣面膜的宏大相比，簡直見不得人。史鐵柱把他的主要精力重新投入了牛仔褲和燈飾，這是他賴以生存的根本。史鐵柱常常抱怨，燈飾不好做了，牛仔褲也不好做了，傳統(tǒng)行業(yè)都不好做了，他想做一頭風(fēng)口豬。到底風(fēng)口在哪兒，他還不知道。他在努力找他的風(fēng)口。那段時間，每次和史鐵柱吃飯，他開口閉口必談商業(yè)模式和頂層設(shè)計。在他看來，商業(yè)模式是想象力經(jīng)濟，沒有想象力的商業(yè)模式是沒有生命力的，也不可能獲得資本的青睞，而要快速做大做強，不和資本對接，那是不可能的。他有錢，但這點錢在龐大的市場面前，簡直不堪一擊。史鐵柱說，馬拉，我們做一個公司，不是說一定要把它死死揣在自己手里，把公司價值做起來，賣掉也是很好的選擇。比如說，如果我現(xiàn)在做一個和微信類似的產(chǎn)品，即使我做得很好，我也只有兩條路，第一條被騰訊用錢砸死，第二條被騰訊收購。騰訊不會允許有類似產(chǎn)品發(fā)展壯大，這和傳統(tǒng)產(chǎn)業(yè)不一樣。傳統(tǒng)產(chǎn)業(yè)中，即使小公司，也有自己的活法，互聯(lián)網(wǎng)頂多允許幾家同類公司存活，別的一定會被吞并掉。即使我做的是一款具有尖銳個性化的產(chǎn)品，如果不能快速獲得大資本的青睞，占據(jù)極大市場，它也無法避免類似的命運。史鐵柱說這話時，表情嚴(yán)肅，我看著他，像看著一個商業(yè)巨子在我面前緩緩升起。似乎過不了多久，他就要和馬云、馬化騰坐一個桌子吃飯了一樣。

那段時間，和史鐵柱一起出去吃飯，我很快感覺到了不同。以前，和他一起吃飯的要么是做燈飾的，要么是做服裝的，多是傳統(tǒng)產(chǎn)業(yè)的同行。現(xiàn)在情況不同了，他經(jīng)常和美術(shù)圈的一起，和他們談起了藝術(shù)，談起了深圳大芬村。剛開始還是一個不固定的圈子，魚龍混雜，后來慢慢縮小，縮小成三四個人的小圈子。其中有個朋友我也熟，福建人度關(guān)山。度關(guān)山年輕，三十出頭，長得壯實，看起來不像個搞藝術(shù)的。他平時很少說話，多半是在聽人說。即使在酒桌上，他也是在安靜地喝酒。有人和他碰杯，他“哐”地喝一杯，還有人和他碰杯，他還是“哐”的一杯。等酒局要散了，要是有人喝多了，只要度關(guān)山在，酒鬼們不用擔(dān)心沒有人送他們回家。度關(guān)山會叫一輛車，把他們一個一個地送回去。我問過度關(guān)山，這個名字是不是他原名。度關(guān)山說，不是。我想了一下，明白了。大家知道嶺南畫派有個叫關(guān)山月的，也算是一代宗師吧，至少對嶺南畫派來說如此。他取這個名字，大有深意。史鐵柱和度關(guān)山走得越來越近。我私下問過度關(guān)山，史鐵柱和你說什么了？度關(guān)山說，也沒說什么，他似乎對做畫有點興趣。我說，開畫廊？不太可能吧。度關(guān)山說，我也不清楚，應(yīng)該不是開畫廊，他從來沒談過開畫廊的事情。

正當(dāng)我在猜測史鐵柱想干嗎時，他主動來找我們了。還是在畔廬，史鐵柱、度關(guān)山和我坐在院子里喝酒。史鐵柱本來想叫咖啡，度關(guān)山說，不喝咖啡了，喝不慣。史鐵柱說，也好，我們喝點酒吧。似乎就在不久前，也是在畔廬，史鐵柱說，時代變了。那之后沒多久，他做起了面膜。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在面膜上賺了多少錢，我們不知道，想來應(yīng)該不少，面膜成本多低啊。這次，他大概又有新的想法了。喝了幾瓶酒，史鐵柱開口了，把話題引向字畫。我和度關(guān)山放下杯子，望著他，等著他說。史鐵柱說，你們兩個別這樣，搞得我壓力很大，邊喝邊聊，邊喝邊聊。喝了口酒，史鐵柱問我，馬拉，你家里掛字畫了嗎？我說，當(dāng)然掛了。史鐵柱說，掛了幾幅？我想了想說，五幅。史鐵柱問，花了多少錢？我笑了起來說，史總，你這什么意思？好歹我也是混藝術(shù)圈的，朋友還是有幾個，不至于連幾幅畫都沒人送。史鐵柱說，那好吧，我換個問法。如果要買的話，你覺得要多少錢？我說，這個我不清楚。我說的實話，我家里掛的畫兒都是鐵城有些名頭的畫家送的，其中一位的標(biāo)價已是三萬一平尺，他送我的那幅大約有九平尺。那是幾年前的事了，畫家個展搞完，打電話給我，馬拉，你來挑一幅吧。他說要送幅畫給我，說了也有好幾年了。接到電話，我丟下手頭的工作直接去了展覽館，生怕他后悔，扛著畫兒就走了。這幾年，他的畫價一路飆升，成了國內(nèi)炙手可熱的年輕畫家。史鐵柱說，你就當(dāng)行畫算，那得多少錢？我說，那怎么也得大幾千吧。史鐵柱說，這就對了。他滿意地喝了杯酒說，我有個新的想法，考慮有些日子了。度關(guān)山和我滿懷期待地看著史鐵柱。史鐵柱說，我想做一款互聯(lián)網(wǎng)產(chǎn)品，用一句話來說就是，藝術(shù)占領(lǐng)生活。用通俗化的話講，我要占領(lǐng)墻面。見我們似乎還未明白的樣子，史鐵柱說，簡單來說，我要做一款互聯(lián)網(wǎng)產(chǎn)品賣字畫，把字畫賣進億萬家庭。他一說完，我皺了一下眉，問，這能行嗎？史鐵柱說，有什么不行的，一切皆有可能。又喝了幾口酒，史鐵柱問，你知道海利紅不？我說，史總，你這就瞧不起人了，雖然我不是混經(jīng)濟的，海利紅還是知道的。和二馬比，海利紅的名氣可能要稍稍小那么一點點，但那也是如雷貫耳的名字啊。史鐵柱說，我周末約了海利紅，你們兩個陪我一起去吧。度關(guān)山說，我不去，我又不會說話。我望著史鐵柱，有點不太相信他說的。他是有點錢，但我無法把他和海利紅聯(lián)系起來。就像你無法想象鐵城高中籃球隊的球員和姚明有關(guān)系一樣。我說，史總，吹牛逼了吧？史鐵柱說，馬拉，你什么時候見我吹牛逼？我說話辦事一般還是靠譜的吧。我說，這事兒我有點不信。史鐵柱說，也不是我約的，我朋友幫我約的，?？傊挥袃蓚€小時時間。見我還是不信，史鐵柱說，馬拉，知道什么叫六度空間吧？我點了點頭。史鐵柱接著說，從理論上講，最多通過六個人，我們可以找到世界上任何人。那么，找到海利紅，真的有那么難嗎？我想想，也是。史鐵柱放下酒杯說，我們想想，如何好好用好這兩個小時。我了解過，?？偺貏e能說，這兩個小時里，他可能談他的想法、公司理念都得談一個多小時，真正留給我們的時間估計不到一個小時，必須抓住這點時間把我們關(guān)心的核心問題給問了。史鐵柱看了看我和度關(guān)山說，小度，你負責(zé)回答專業(yè)問題，馬拉你負責(zé)吹牛逼，介紹情況。我問，那你干嗎？史鐵柱說，我負責(zé)糾偏，引導(dǎo)話題。

周末，史鐵柱開車帶我們?nèi)ド钲凇：＠t到深圳參加活動，從午休到去機場中間有兩個小時的空當(dāng)，史鐵柱的朋友幫他爭取到了這兩個小時。朋友再三交代，?？偁奚酥形缧菹r間，你們談話質(zhì)量高點，別讓?？傆X得我介紹了幾個傻逼來浪費他的時間。史鐵柱一再和朋友講，放心，不至于。去深圳的路上，我突然有點緊張了。我說，史總，真要我說嗎？史鐵柱說，你平時不是挺會吹牛逼嗎？拿出你平時的得意勁兒來，別管你和誰在對話。到了酒店，我們在大堂咖啡廳坐了一會兒，離約好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史鐵柱再次把他的計劃講了一遍，說，馬拉，你就按這個思路談，具體節(jié)奏我來掌握。過了一會兒，我看到海利紅遠遠走了過來。雖然我從來沒見過他，但那張臉看過太多次了。史鐵柱背對著海利紅，我低聲說了句，來了。史鐵柱連忙站起來，迎了過去。和海利紅一起過來的還有史鐵柱的朋友，穿著筆挺的制服。幾個人坐下，寒暄了幾句，海利紅問，史總，你是做什么行業(yè)的？史鐵柱禮貌地回答。聽了幾分鐘，海利紅開始說話。他說話的語速飛快，所有的話像是說過千百遍一樣。他說話時，我細細看了看他，白村衣、西褲，略胖。海利紅說得那么快，我們想插話都不知道如何插進去。大約講了半個小時經(jīng)濟形勢，他公司的理念，海利紅停頓了一下。海利紅說，你看，又變成我一個人在演說了。史鐵柱正準(zhǔn)備開口，海利紅又開始說了，他說，你看，我什么時候都是白襯衣和西褲。他指著襯衣和西褲說，你覺得我這套衣服多少錢？史鐵柱說，這個難猜。海利紅說，加起來三百多點。我一買十套，什么時候都能穿上，也不用費心去考慮穿什么衣服，省時間。你是不是覺得我比看起來胖？我這應(yīng)該算工傷，過勞肥。我最近在策劃一個項目，做充電樁，以后充電汽車會越來越普及，把充電樁做起來了，等于是把中石油、中石化的生意做了，這是未來的生意。你想想，如果充電樁像超市一樣普及到每個小區(qū)，每個路口，那是一個什么概念？那至少是萬億級的市場。但這個項目，你們做不了，你有這個想法也做不了，你找不到這么大的投資，但我可以。我去和馬云、馬化騰談這個項目，他們會覺得靠譜，你們沒有辦法跟他們談這個項目，沒有對等的資源。海利紅又開始談他的暢想。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了，史鐵柱想說的話一句沒說。他向我使了個眼色，我回了個無奈的表情，海利紅說得太快了，我插不進嘴啊。又過了一會兒，海利紅停下來，喝了口水，史鐵柱趕緊說，海總，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你。海利紅喝完水說，不好意思，我說得太多了，不好意思，你講。史鐵柱說，馬拉，你給?？偨榻B一下情況。我趕緊說，?？偸沁@樣，我們想做一個項目。簡單來說叫藝術(shù)占領(lǐng)生活，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的方式把字畫賣進千家萬戶。我剛說了幾句，海利紅打斷我的話，說，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這里有幾個問題。第一，你要非常清晰地界定，你要把字畫賣給誰；第二，是否有足夠的供貨渠道；第三，你通過哪種方式產(chǎn)生流量，也就是說，你如何找到你的目標(biāo)用戶。這幾個問題不解決，這個項目很難落地。史鐵柱剛想插話，海利紅快速地說，我給你們提幾點建議。把目標(biāo)群體放在中產(chǎn)階級，他們有一定的文化訴求，但又不愿意花太多的錢放在墻面裝飾上，定價以八百到兩千為宜。別想做得很高端，真有錢有文化品位的人不會買這些行貨。他們會有更高的訴求，會去買名家字畫，有收藏和增值空間的作品。另外，你們想想，誰會有墻面裝飾的需求？史鐵柱說，有房子的人都有。海利紅搖了搖頭說，這個表述非常不準(zhǔn)確，應(yīng)該是新購房的用戶，甚至是有購房需求的用戶，他既然花了那么多錢買房子，裝修，也就不會太在意多花幾千塊錢買點字畫做墻面裝飾。那么思路就很清晰了，你們?nèi)フ腋鱾€新開盤的樓盤，告訴他們你們可以免費幫他們做樣板房的墻面裝飾，也就是把字畫掛進樣板房?？蛻粼诳捶康耐瑫r，也能看到字畫，感興趣的掃掃二維碼就可以直接訂購了。當(dāng)然，這個二維碼要導(dǎo)向你們的網(wǎng)上商城，產(chǎn)生流量。這個流量一旦產(chǎn)生，后期的貨源供應(yīng)就成了問題，定制件供應(yīng)速度能不能跟得上。度關(guān)山終于插上一句話了，他說，這個沒有問題，我可以和大芬村談，還有福建的畫商。海利紅接著說，那好，我們暫且把這個問題懸置。不過，我對這個項目沒什么興趣，這個項目想象空間不大，難以和資本對接，不太好把握，它不是一個具有良好成長性的項目。大約是怕打擊我們的信心，海利紅又說了句，你們這個階段做做這樣的項目倒也是可以。他換了個話題，談到如何進行資本運作。很快，兩個小時過去了，海利紅看了看表說，你們還有沒有什么問題？史鐵柱說，謝謝海總，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海利紅站了起來說，那我們今天就談到這兒了，下次有機會再聊。我要趕去機場了，晚上在杭州還有一個活動。我們這才注意到，旁邊有人已經(jīng)等了一會兒了，大約是要送海利紅去機場。回鐵城的路上，史鐵柱有一會兒沒說話。他開口第一句是，太牛逼了，到底見多識廣，格局不一樣。兩個小時過得很快，我還在想海利紅說的話。我相信，這些話對他來說沒有難度，他的思維方式和操作手法讓他對這套商業(yè)模式無比熟悉。他關(guān)注的都是基本的核心問題，不會被枝枝節(jié)節(jié)所纏繞。史鐵柱說，回去整理整理思路，就按?？傉f的方式操作，這一趟太值得了，也給我好好上了一課。

回到鐵城，史鐵柱迅速行動了起來。他注冊了一家新公司，請人做了網(wǎng)上商城，又招了一幫漂亮小姑娘。她們負責(zé)跑新樓盤，把字畫掛進樣板房。他的效率高得嚇人，不到一個月時間，鐵城各個新樓盤的樣板房幾乎都掛進了史鐵柱公司的畫兒。免費的畫兒，開發(fā)商當(dāng)然樂意，他們?nèi)ベI還得花錢呢。有人送上門，多好。鋪完鐵城，史鐵柱又鋪了珠海、江門、佛山。他的計劃是先把珠三角鋪完，鋪完珠三角，這個項目也算有點規(guī)模了。度關(guān)山進了史鐵柱的公司，負責(zé)產(chǎn)品開發(fā)。史鐵柱對我說，你也過來幫我打個雜吧，反正你也閑著沒什么事兒干，幫我做做文案，我給你開份薪水。畫鋪了三個月，網(wǎng)上成交量少得可憐，錢卻像流水一樣花了出去。我看得心驚肉跳，忍不住對史鐵柱說，史總，這樣下去怕是不行啊。史鐵柱說，咱們把眼光放長遠，不要在乎眼前這點小錢，這才花了多少錢？等鋪完珠三角，要考慮和資本對接了，光靠自己燒錢肯定不行。那段時間，公司的事情他管得很少，跑樓盤這些活兒都簡單，用不著他出馬。至于貨源供應(yīng)，有度關(guān)山在管著，他也不用操心。我們親愛的度關(guān)山，雖然他很少說話，卻是一個做事踏實的人。你把事情交給他，別的就放心了，他能落實得比你想象的還要好。史鐵柱好像突然對培訓(xùn)產(chǎn)生了興趣，他報了好多班，學(xué)習(xí)商業(yè)模式，學(xué)習(xí)如何搞資本運作。他和我們說話，滿嘴的新名詞，從O2O到P2P，從B2C到C2C，搞得我們都糊涂了。我們懶得和他討論這個，只關(guān)心錢從哪里來。史鐵柱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在他看來，美妙的商業(yè)圖景在他面前緩緩展開。

有一天，史鐵柱拿了張卡對我說，馬拉，過幾天你陪我一起參加個活動。我說，干嗎？史鐵柱說，聽聽商業(yè)模式運作，了解下怎么做資本對接。他說完，我興趣上來了。這兩年，時常和史鐵柱泡在一起，我聽了太多的故事，卻很少去現(xiàn)場。忘記是星期幾了，反正不是周末。我和史鐵柱去了廣州碧桂園酒店。那是一個郊外的酒店，遠離城區(qū)，環(huán)境很好，高大的大王椰挺拔帥氣，水池中央有西式雕塑。在前臺登記完，我們進了房間。房間寬大，桌子上擺了山竹和蓮霧。我靠在床上，望著窗外，遠處是山景，墨綠一片。我對史鐵柱說，在這兒住幾天還是蠻好的，度假一樣。史鐵柱笑了起來說，明天你感覺會不一樣了。

第二天吃過早餐，我們進了會場。會場真大啊，座位已經(jīng)分好了，密密麻麻怕是有四五百人。舞臺背景板時尚大氣，會場四周都有投影。例行的歡迎詞完畢，老師該上場了。主持人說，下面，我們歡迎今天給我們培訓(xùn)的X教授隆重登場。全場的燈光暗了下來，激昂澎湃的音樂響起，會場一側(cè)的門打開了，只見一個身著西裝打著領(lǐng)帶的中年男子一路小跑著登上舞臺，他一邊小跑一邊沖會場的學(xué)員揮手。等他登上舞臺，早有兩位漂亮的助手站在了舞臺兩側(cè)。教授的名字我早已忘記了，只記得簡歷牛逼得像是天上人。他在講商業(yè)模式和頂層設(shè)計。中場休息時，有位姑娘走上舞臺，一番雞血后，姑娘提議玩一個游戲，建議每個學(xué)員拿一千塊錢，作為獎學(xué)金。學(xué)習(xí)結(jié)束后，根據(jù)各小組的表現(xiàn)發(fā)獎學(xué)金。一等獎學(xué)金十萬元，二等五萬元，三等一萬元。收上來的所有錢都會拿來發(fā)獎學(xué)金，一分不剩。評選依據(jù)是回答老師提問，老師根據(jù)表現(xiàn)打分，累計分數(shù)作為評選獎學(xué)金的唯一依據(jù)。姑娘激情洋溢地說，親愛的學(xué)員，請你們積極思考，積極回答老師的提問，你的每一句話都很值錢。全場氣氛熱烈起來，十萬元獎學(xué)金，一個小組十人，每人能分一萬塊錢呢。坐在我對面的姑娘“哼”了一聲，低聲罵道，操，又玩這個，煩死了。她叫吳凡，自我介紹時，我注意到了她的名字。我們組只有三個女的，另外兩個都是阿姨級別，只有她還年輕，長得也算漂亮。中午吃飯時，我湊到吳凡邊上說，你經(jīng)常參加培訓(xùn)？吳凡豎起兩根手指說，一個月至少兩次，比月經(jīng)還來得勤。我笑了起來。吳凡問，你第一次來？我說，嗯，第一次，來玩。吳凡說，無聊死了。我說，那你還來，花不少錢呢。吳凡撇了撇嘴說，我才不想來，我爸逼著我來。這新經(jīng)濟，把一幫老爺子都搞瘋了。上午的課程結(jié)束，中午休息了一會兒，下午回到會場。上午的那位姑娘又站在了舞臺上，她舉起雙手說，朋友們，我們一起跳個舞好嗎？展現(xiàn)出我們的熱情。音樂響了起來，她領(lǐng)著一班姑娘跳舞，絕大多數(shù)學(xué)員也站了起來，跟著她們一起跳了起來。那是一段多么有趣的舞蹈啊，太歡樂了，她們伸出手，一邊扭動，一邊到處抓。吳凡坐在位子上玩手機，看都懶得看舞臺一眼。姑娘一邊跳，一邊尖叫著，朋友們，跳起來，跳跳抓錢舞，財富通五湖。我快要笑死了，還有抓錢舞這種玩意兒啊。下午的課程和上午的沒有多大區(qū)別，我上得意興闌珊。

晚上吃過飯，休息了一會兒，學(xué)員自由交流時間，也有老師解答學(xué)員提出的問題。史鐵柱說，一會兒我們?nèi)チ挚偡块g坐一會兒吧。我問，哪個林總？史鐵柱笑了起來，說，這個培訓(xùn)是林總搞的。到了林總房間，我才發(fā)現(xiàn)，以前好像見過他，沒什么印象了。史鐵柱和林總談起了他的項目。林總說，史總，你這個項目非常好，但一定要和資本對接，盡快把它弄上市，新三板現(xiàn)在好搞，掛上去再說。在后期的活動中，我們會把資本帶進來，讓你們做一個對接。又閑扯了一會兒，林總說，對了，史總，到時還要你幫個忙。后天晚上，我們會做一個資本對接的交流會報名，你帶個頭。史鐵柱說，這個我想想，我的項目做得還不太成熟，做資本對接為時尚早。林總笑了起來說，史總，我們這么熟，也不怕對你講，錢不要你交，你帶個頭，把氣氛調(diào)動起來。史鐵柱說，這個可以，報名費多少錢？林總說，九萬八?？粗M用挺高，你想想看，即使項目對接不成功，你也拓展了在資本市場上的人脈，人脈就是錢脈。如果對接成功，那至少都是多少個億了，這點錢算什么。他們正聊著，我手機響了，我看了看手機，吳凡發(fā)了條信息：“要不要出來喝兩杯？”我放好手機對史鐵柱和林總說，你們慢慢聊，我有點事兒先走。走出房間，我打了個電話給吳凡，在哪兒呢？吳凡說，你到酒店大堂。吳凡換了套衣服，頭發(fā)也扎了起來。見到我，吳凡說，談項目去了？我說，狗屎，什么屁項目。吳凡說，別理這些了，不好玩，我們?nèi)ズ染瓢?。吳凡開車出了酒店，找了家大排檔，點了幾個菜，又要了啤酒。酒桌上的吳凡和會場的吳凡兩個樣子。會場上的吳凡端莊，賢淑，盡管偶爾會不耐煩地罵幾句粗口。這會兒的吳凡，充滿活力，像隔壁的小姑娘。吳凡倒了杯酒說，煩死了，每次都是和一幫油膩中年男一起培訓(xùn)，要不就是老阿姨，悶死了。我說，也不完全吧，還是有年輕的，聽著也有點收獲。吳凡說，那是你聽得少，全是一個套路，一套話語，說來說去都是那幾個詞。我說，那倒也是。吳凡喝了杯酒說，我想不明白我家老爺子干嗎整天讓我來學(xué)這個，他做一個破電器，跟這些有什么關(guān)系，一點也用不上。我說，沒準(zhǔn)兒你老爺子想讓你找一個大資本家，學(xué)不學(xué)什么無所謂，嫁個有錢人也好啊。吳凡說，屁，混這種場子的哪有幾個真有錢人，再說，我又不是過不下去，犯得著找個半老叔叔嘛。喝完酒回到房間，史鐵柱還沒有睡。見我回來，史鐵柱問了句，和小姑娘出去玩了？我說，喝了點酒。史鐵柱說，馬拉，這個培訓(xùn)有多少人？我說，怕是有四五百人吧。史鐵柱點了點頭說，我剛才算了一下，這次培訓(xùn)費是八千八，我們算一半是客情，不要錢。培訓(xùn)費大約能收兩百萬，場地費和講師費花不了多少錢。如果后天有十分之一的學(xué)員報名參加資本對接，那也近五百萬。我操，做培訓(xùn)太賺錢了，這也是互聯(lián)網(wǎng)經(jīng)濟啊。史鐵柱說完，我有點意外，有這么多？史鐵柱說，我這只是毛糙算了一下，誤差應(yīng)該也不會很大。那個晚上，我沒有睡好，倒不全是史鐵柱呼嚕震天響的原因。

培訓(xùn)四天，第三天晚上搞學(xué)員資源對接宣講。有項目有想法的學(xué)員上臺宣講，有興趣的學(xué)員之間可以互相聯(lián)系，以后慢慢談。我在臺下坐了一會兒，本來我不想去，史鐵柱逼著我去的。他說，我要講講我們的項目，有沒有人想合作不管，我想看看他們的反應(yīng)。史鐵柱大約是第六個上臺的，前面幾個有搞餐飲的、有搞健身會所的，他們談雕爺牛腩，談外婆家，談健身網(wǎng)紅，說起項目規(guī)模，起步價也得十億。輪到史鐵柱上臺了，盡管我有心理準(zhǔn)備，還是被他說的話驚到了，那真是氣吞萬里如虎啊。史鐵柱說，拋開農(nóng)村，中國至少有一億個城市家庭，如果每個家庭消費一千元的墻上裝飾藝術(shù)品，那市場規(guī)模是一千億。再加上樓臺館所和各種公共場合，整個市場空間至少可以達到兩千億。即使打一折，也有兩百億。這絕對是一個前景無限的藍海項目。接著，他開始講他的思路，在珠三角的布點情況。史鐵柱講完，臺下一陣竊竊私語。史鐵柱走下舞臺，回到他在的小組，有兩個人向他湊了過去。吳凡給我發(fā)了條信息說，聽他吹完牛逼了，我們?nèi)ズ染瓢?。一上車，吳凡笑得花枝亂顫，至少兩千億，打一折還有兩百億，你們史鐵柱還真敢吹牛逼啊，有前途。到了大排檔，一看到啤酒，吳凡臉上充滿喜悅。她穿著短裙，露出修長的大白腿，晃人眼睛。她是我見過的最愛喝酒的姑娘，她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喝得眉開眼笑。喝得差不多了，我準(zhǔn)備去買單。前幾天都是吳凡買的，我有點不好意思。吳凡問，你真要買單？我說，怎么了？吳凡說，那再加四瓶啤酒吧。四瓶啤酒加上，吳凡湊到我面前說，你是不是想搞我？我轉(zhuǎn)過臉說，什么鬼，咱們倆哥們兒呢。吳凡說，你真想做哥們兒？我說，也不那么想。吳凡把腿伸到我腿邊，挨著我的腿說，你看我的腿看了一晚上了，你以為我沒看見？我喝了杯酒說，那么長的腿，我不想看也看到了。吳凡用膝蓋碰了碰我的腿說，你摸摸，很滑的。我伸手摸了一下。吳凡說，你摸得真誠點，動起來動起來。我又摸了摸。吳凡笑嘻嘻地說，是不是很滑？我點了點頭。吳凡說，還想摸嗎？我說，你別搞我，受不了。吳凡說，就要饞死你，色狼。把四瓶啤酒喝完，吳凡有點醉了，走路歪歪斜斜?；氐骄频?，吳凡說，你來跟我睡吧，我一個人睡無聊得很。把吳凡送回房間，聊了會兒天，我轉(zhuǎn)身走了。吳凡問，干嗎，你不想？我說，想，怕上癮。吳凡踢掉鞋子說，膽小鬼。等我回到房間，收到吳凡的信息，她問，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騷貨？我回，不是，我很喜歡你。吳凡問，那你為什么不跟我睡？我回，我傻逼唄。史鐵柱睡了，他的鼾聲充滿歡樂，步步高的曲子一般。

讓人意外的是回到鐵城不久，史鐵柱把“藝術(shù)占領(lǐng)生活”這個項目停掉了。我和度關(guān)山被打回原形，該干嗎干嗎去，跑樓盤的小姑娘也都解散了。等史鐵柱找到新的創(chuàng)業(yè)項目是在兩個月后了，這次提出的是“生活藝術(shù)家”的概念。我們坐在畔廬喝茶。幾乎每次，想到了新的項目，我們都要去畔廬喝下午茶，也喝酒。似乎畔廬是談構(gòu)思談想法最好的地方一樣，似乎那里能給他帶來好運氣。史鐵柱在面膜上賺的錢，估計在“藝術(shù)占領(lǐng)生活”中虧得差不多了。對此，史鐵柱淡然一笑，他說，做生意嘛，哪有只賺不賠的，要是這樣，人人都去做生意了。我問史鐵柱，是不是都虧光了？史鐵柱說，那倒沒有，你也知道，這個項目其實成本很低，花不了多少錢。我說，你對這個項目這么有信心，怎么突然不做了？史鐵柱說，到今天我對這個項目都很有信心，做不了不是項目不行，是不符合我現(xiàn)階段的狀況，我的資源和資金還撐不起這么大的場子，這種項目規(guī)模沒上來，市場價值做不出來。在沒有資金入場的情況下，及時停止止損，也就是賺了。喝了會兒茶，史鐵柱說，我有些新的想法，這個靠譜多了。聽史鐵柱說完，我笑了起來，你還真是鐵了心要創(chuàng)業(yè)啊，你都家大業(yè)大了，干嗎非得湊這些熱鬧？史鐵柱長嘆一口氣說，傳統(tǒng)產(chǎn)業(yè)的利潤是越來越低了，不找到新的增長點，混不下去。我問，這次你想干嗎？史鐵柱說，我想玩玩眾籌。我問，怎么搞？史鐵柱說，先從餐飲和民宿搞起，做生活藝術(shù)家，享受精致有品位的生活。史鐵柱話音剛落，我搖了搖頭說，史總，這個我覺得搞不成。史鐵柱說，怎么講？我說，沒看到消息？杭州首家眾籌咖啡館掛掉了。史鐵柱說，看到了，那家掛掉是必然的。我語帶諷刺，人家掛掉是必然的，你就不同了。史鐵柱說，馬拉，我分析給你聽，那家咖啡館是有大問題的。你別看咖啡成本低，貌似利潤空間非常大。但你要知道，咖啡這種東西，如果沒有足夠的流量會虧死你?？Х瑞^裝修、店租和人工才是大頭，一杯咖啡十幾塊錢，我就算你是零成本，你一天得賣多少咖啡才能把店租人工賺回來？咖啡是一種典型的流量產(chǎn)品，如果沒有配套的高附加值產(chǎn)品必死無疑。我說，反正我不是太看好。史鐵柱說，你看好什么了？我做什么你都不看好。馬拉，你知道為什么我老愿意找你聊吧？你就是個潑冷水的，我呢，就是那個發(fā)動機，動不動發(fā)熱，有你潑潑冷水，我能理智一些，該剎車時及時剎車。我說，那看來我還是有點利用價值的。史鐵柱說，人最怕的是沒有利用價值，如果誰都不愿意利用一下你，那你才是真的廢掉了。雞蛋花的葉子綠了，錦鯉在池子里游來游去，它們灰色的影子落在池底，有一層墨綠的青苔。坐在我對面的史鐵柱瞪著眼睛，他交叉雙腿靠在椅子上，陽光曬著他鼓起來的肚子。他雙手搭在肚子上，愜意極了的樣子。

和史鐵柱相比，我倆的行動力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史鐵柱屬于那種想到了就要做到的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我呢，正相反，即使想到了什么東西，不拖到最后一分鐘都懶得動。很多事情一拖就過去了，就忘記了。我安慰自己，既然能拖過去，能忘記，說明它并不重要。那么，沒做也就沒做了，沒什么損失。想到眾籌，史鐵柱調(diào)動了他的朋友圈。他的想法是先開一家餐廳，一家民宿。餐廳打時尚文化牌，民宿求個性和格調(diào)，要做生活藝術(shù)家嘛，逼格是必須要有的。為了找這兩個地方，史鐵柱滿鐵城跑，他不想把餐廳開在賣場，那就沒意思了，三溪村是擠不進去的，也嚴(yán)重同質(zhì)化了。至于民宿，他想找個有山有水的地方，還能健身徒步那種，把休閑和住宿結(jié)合到一起。鐵城不大，想找兩個合適的地方卻難。史鐵柱前前后后看了很多地方，到底還是讓他找到了。他帶我去看的那天，我心情復(fù)雜。史鐵柱問我，要不要一起玩一下？我說，先看看吧。史鐵柱說，你要是想玩，我給你留個名額。眾籌最近熱得燙手，我一幫哥們兒想?yún)⑴c項目，現(xiàn)在不是有沒有人投的問題，是選擇和誰合作的問題。史鐵柱說的話我信，他在面膜項目上快打快收，大賺了一筆，這個故事傳遍了鐵城的商業(yè)圈，都說他有眼光。即使“藝術(shù)占領(lǐng)生活”這個項目停掉了，畢竟也做出了那么大聲響，規(guī)模也還不錯。史鐵柱在朋友圈一遍遍地強調(diào)互聯(lián)網(wǎng)思維，用戶黏性，也收獲了不少粉絲。我們先去的餐廳。車開出大道，走進一條小道，又拐進一個廢舊的停車場。我抬頭看了看，公園附近的村子，里面有高高低低的別墅。史鐵柱領(lǐng)著我穿過一條巷子，站在了一個院子面前。院子破爛不堪，堆滿了雜物，散發(fā)出陣陣?yán)範(fàn)€的臭氣。我掩著鼻子說，你費那么大勁兒，就找到這么個地方？史鐵柱說，嗯，怎么了，不好？我說，你覺得呢。他說，我覺得挺好的。走過院子，進了別墅，里面全是十平米左右的小間，房東把整棟別墅隔成了出租房，里面陰暗狹小。別墅一共三層，三樓還有一個陽臺，正好夠放一張桌子的樣子。逛完下來，史鐵柱心滿意足地看著別墅說，就是它了，我要把它簽下來。我望著院子里的雜物說，要不，你還是想想？史鐵柱說，不想了，再不拿下，我會后悔的。你別看這里亂糟糟的，那是房東不會收拾，出租屋嘛，不就是這個樣子。等我把院子清理干凈，房間里的格局搞好，這里簡直就是世外桃源啊。離主干道不過五分鐘的路程，停車方便，卻一下子和外面隔離開來，多好。剛才進院子你注意到?jīng)]有，那么長一條巷子，單門獨戶，好啊。史鐵柱一臉的滿意，似乎已看到客似云來。

看完別墅，我們又去看民宿。車開出了城區(qū)，進山的道路狹窄，寬敞處勉強能錯車。滿山的樹木，高大的楠竹林，各色的花木，還有一座漂亮的水庫。這個地方我知道，周末時帶家人來散過步。在山林和水庫之間有個村子，它有個美妙的名字——福獲村。住在村子里的多是老人和小孩，年輕人都出去了，村子寥落，房子都還是五六十年代的老房子，石頭加磚瓦結(jié)構(gòu)。史鐵柱把車停在一個院子外，老房子，沒人住了，看起來像是快坍塌了。院子里鋪了水泥，靠著院墻的地方長出了叫不出名字的喬木，高高大大，傘一樣蓋著院子。水泥縫里野草蓬勃。院子外面還有一棵高大的楊桃樹，上面結(jié)滿了果子。史鐵柱問，感覺怎樣？我說，挺好。史鐵柱說，福獲村現(xiàn)在還沒有開發(fā)，我問過了，里面一共只有一家咖啡館，兩家餐廳。要不了三年，這個地方會比三溪村還熱。我說，有空過來度個周末倒是挺好的。史鐵柱說，有你這樣想法的絕對不是你一個，只要做起來，人會像瘋了一樣。你想，在鐵城還有什么地方能讓你過得這么愜意？想喝咖啡裝個逼，OK，邊上有一個。想吃飯，走地雞、水庫魚在旁邊等著。想釣釣魚，你在山水之間。要去徒步，這漫山遍野隨你走去。吃好喝好了，回來睡個覺，一早聽到清晨的鳥叫，多美啊。史鐵柱描繪的場景打動了我，我也覺得這個地方好極了。

項目正式啟動前，史鐵柱召開了一次股東會。來了三十多個人，滿滿坐了四桌。在股東會上，史鐵柱講了為什么要眾籌。他說，朋友們，大家知道，以我的經(jīng)濟能力，不至于做這兩個項目還要找投資。那么，我為什么要發(fā)起眾籌呢？原因很簡單，這是一個抱團取暖的時代，這是一個合作互利的時代。都說眾籌是籌錢，這個說法沒錯。不過，我認為更重要的是籌人、籌智、籌資源。如果把我們的人脈、智慧、資源放在一起，鐵城還有我們做不好的事情嗎？我覺得不可能。當(dāng)然，說鐵城，這個格局太小了，我們要做一個可以快速復(fù)制的商業(yè)模式，一種具有藝術(shù)品位的生活模式。史鐵柱講了大約十來分鐘的眾籌緣起和商業(yè)模式，又談到了另一個問題，這次他表情特別嚴(yán)肅。他說，大家都是做商業(yè)的，有個問題我想先說在前面。很多眾籌項目之所以做不好，主要是沒有處理好所有權(quán)和經(jīng)營權(quán)的問題，管理混亂，每個人都來說幾句，搞得經(jīng)營者無所適從，決策緩慢，最后分崩離析，不歡而散，我不希望我們出現(xiàn)這樣的局面。大家有話，在股東會上盡管暢所欲言，但一旦形成決策，必須全力支持，股東不要強求經(jīng)營者按照個人意見運營。每個人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但我們必須以大局為重，這并不是對股東不尊重，相反，我認為這是對股東、商業(yè)精神和游戲規(guī)則的尊重。史鐵柱說完，一片掌聲。事情談完，人都散去。史鐵柱說，我們倆再去喝一杯吧。找了家清吧，坐下來，史鐵柱說，馬拉，你是不是還沒想明白我為什么要搞眾籌，而且選了這種項目？我說，大致能理解吧。史鐵柱說，理解最好，餐飲和民宿是重現(xiàn)金流行業(yè)，資金回籠速度快。你指望這些人放大格局，陪你玩三年五年是不可能的，他們一年不見到錢就坐不住了。我了解過，餐飲如果做得好，六個月可以收回投資成本。這些股東都是我精挑細選的，有自己的產(chǎn)業(yè)，應(yīng)酬多，就靠他們，這兩個場子也能撐得起來。和史鐵柱碰了一下杯，我說，這個我明白，餐廳我投一股，民宿就不投了。史鐵柱說，你不是很喜歡民宿嗎？我說，我更喜歡錢。史鐵柱說，那你是對民宿沒有信心？我說，還沒到那個程度吧。

我們親愛的史鐵柱，特意從深圳請了專業(yè)設(shè)計師。他一次又一次地和設(shè)計師談設(shè)計理念，談風(fēng)格，談定位。等看到效果圖，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那么個破破爛爛的別墅和老房子能裝修得這么漂亮？啊，這種漂亮不是富麗堂皇的那種漂亮，也不是麗江大理那種爛了大街的漂亮。它低調(diào)，它內(nèi)斂，它讓人覺得舒服，像是勞累之后泡在溫度適中的熱水里一樣。餐廳開工那天我去了，進了一輛挖掘機，把院子里搭建的窩棚拆了，把院子上方黑乎乎的頂棚拆了，亮一下子透了進來。別墅里面的間隔也全拆了，該打通的打通了。滿地的磚頭、木板、塑料板。每隔幾天，我去工地看看。史鐵柱交代的，他說，你就對照效果圖，給做得不好的地方挑毛病，這個你擅長。我每去一次，有一點變化。兩個月之后，當(dāng)我站在院子里，抽著煙，像是看著自己的作品。它和效果圖略有差別，但已經(jīng)大大超出我的想象，我像是站在一個我從未去過的地方。民宿的進展要慢一些，畢竟位置偏僻，工人難找，但也慢慢呈現(xiàn)出理想的雛形。

餐廳試業(yè)那天，我們都喝醉了，所有的股東都來了。我們在房間里喝酒，我們在院子里喝酒，我們在三樓的陽臺喝酒。每個地方我們都如此滿意，我們說，這個地方即使不賺錢也認了，我要把這里變成我的私人據(jù)點。還有的說，要不我們搞成會所吧，別對外開放了，實行會員制。史鐵柱端著酒杯，從院子晃到一樓，從一樓晃到二樓，又從二樓晃到三樓。等下到院子里坐下，他喝得像個傻逼了。他瞇著他的牛眼看著院子里的花木說，馬拉，我發(fā)現(xiàn)我還是喜歡做實業(yè)，看到它如此真實地擺在我面前，那種成就感是其他東西無法代替的。我們鬧騰到兩三點，才滿心不舍地回去。相比較餐廳試業(yè)，民宿試業(yè)要平淡得多，沒那么多空間供我們瞎胡鬧。我們還是在院子里搞起了燒烤，一群人圍著桌子喝啤酒。那天，我約了吳凡。我打電話給她說，我們搞了個民宿，來住兩天吧。吳凡問，好玩嗎？我說，有山有水有咖啡，可徒步可垂釣。吳凡說，沒男人有個屁的意思。我說，有的。吳凡進來時，我正和朋友們喝酒。見她過來，史鐵柱愣了一下。很快，他反應(yīng)過來了說，這是誰把吳凡姑娘給請過來了，蓬蓽生輝啊。吳凡笑了笑。她真是個討人喜歡的姑娘，很快和我們打成一片，聊得熱火朝天。喝多了后，她在院子里跳舞，一群男人圍著她。她有性感的大腿和小腹，我不敢想象更多的。人慢慢散了，留下來的只有幾對情侶，其他的人還得回城區(qū)。吳凡說，我困了。陪吳凡回到房間，洗完澡，吳凡揉著頭發(fā)問，你晚上要回家嗎？我說，不回。吳凡說，那你睡哪里？我說，哪兒都行。吳凡笑了起來，我覺得沒有房間了。鳥叫聲把我吵醒，吳凡不在。我走到院子，吳凡穿著運動服，她說，一會兒我們?nèi)ヅ郎桨?，這兒風(fēng)景真不錯。我說，好的。吳凡說，我能常來嗎？我說，你喜歡？吳凡轉(zhuǎn)過身看著我說，我要把這個地方買下來。我說，你腦子有問題吧。吳凡說，我要把這個地方變成我一個人的。我說，你想多了，人家剛剛搞好，不會賣給你的。吳凡笑了說，我也就是這么一說，你還真把我當(dāng)神經(jīng)病了。吳凡戴著漂亮的耳環(huán)，襯著她細嫩的脖子。她身上有茉莉的香味。

餐廳開了之后，生意好得令人發(fā)指。非常抱歉，我實在找不到別的詞來形容，只能用令人發(fā)指。剛開始人并不多，雖然是家新開的餐廳，我們沒做多少宣傳，多是朋友過來，還有眾籌的股東。很快，餐廳的名聲順著他們的朋友圈散發(fā)出去，人像黑壓壓的鴉群一樣撲了過來。優(yōu)雅別致的環(huán)境，不錯的出品，高檔的商業(yè)人脈資源，讓餐廳很快成為鐵城中小企業(yè)主的交際中心。除開商業(yè)人士，鐵城的文藝青年和小資也涌了過來，這是一個多么合適裝逼和賣弄情調(diào)的地方啊。滿墻的書畫，四處擺滿了最新的文學(xué)、藝術(shù)類圖書，還有我多年精心收集的民間刊物資料。從中午開始，院子里坐滿了人，一到晚上，連進門的巷子里都擺上了桌子。我去吃飯，最長的一次等了兩個小時。如果換在別的餐廳，我可能早發(fā)火了，也懶得等。但是在這兒，我等得那么開心，我和朋友們聊天，等得饑腸轆轆，卻快樂無比。從開始營業(yè)到做成爆款，一共只花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和史鐵柱預(yù)料的一樣，僅僅七個月，我們收回了餐廳的投資成本，這是非常驕人的成績，至少創(chuàng)造了鐵城餐飲史上的奇跡。參與眾籌的股東個個喜笑顏開。那段時間，我們在餐廳碰到，一團和氣，彼此之間勾肩搭背，像是多年的親兄弟一樣。面對這種情況，史鐵柱一笑，他說，賺錢可以掩蓋很多問題。這會兒大家不會有什么意見，但你千萬別以為我們真的做得很好，要趁著這個時間趕緊把內(nèi)部管理和商業(yè)模式做出來，必須快速復(fù)制，一家或者幾家餐廳并沒有多大的商業(yè)價值。不然，一旦情況發(fā)生變化，會變成一個收拾不清的爛攤子。史鐵柱在鉆研眾籌的同時，也在發(fā)動他朋友圈的資源，尋找成功的餐飲眾籌行家。很快，他找到了。

我們約在餐廳見面。進了餐廳，行家細細看過我們的樓面、后廚，上了三樓的包房。在房間坐下，行家問了一系列餐飲廚房樓面管理問題。這個史鐵柱和我都插不上話，我們不懂，由樓面經(jīng)理和大廚負責(zé)回答。問完了，行家點了點頭，又扯到別的問題。史鐵柱示意樓面經(jīng)理和大廚回去工作。等樓面經(jīng)理和大廚走了，行家說，你們樓面和廚房管理有很大問題，太放任自流了，你們給了很大的自由空間，看起來工作積極性提高了，但實際上成本也大大增加了。史鐵柱說，大師，我沒聽懂你的意思。行家笑了起來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我以前有個朋友，開了一家海鮮酒樓，生意天天火到爆，但是很奇怪，不賺錢，勉強持平吧。朋友們想不通，他也想不通，看營業(yè)流水很漂亮啊，怎么可能不賺錢。開了兩年，酒樓開不下去了，只能關(guān)了。他小舅子卻蓋起了一棟別墅，哦，前面忘記了介紹，他開酒樓那會兒請了他小舅子做采購，這還是親人啦。行家說完，史鐵柱點了點頭說，大師，我明白了，謝謝提點。討論了會兒餐飲管理的專業(yè)問題，話題終于進入了餐飲眾籌。一番場面話之后，行家終于慢慢切近了核心問題。聽史鐵柱介紹完我們的眾籌模式后，行家說，史總，你是個實在人，不過，做兄弟的跟你說句實話，我的玩法和你不太一樣。史鐵柱說，大師，你講。行家看了看我，史鐵柱說，沒事，都是自己人。行家說，比如，我做眾籌的每個項目投資一般不超過一百萬元，最好控制在六十至八十萬元。我不做大場子，大場子慢，風(fēng)險大，劃不來，而且眾籌資金來源也會受到影響。場子小沒關(guān)系啊，你架不住我多啊。你看摩天輪咖啡，場子多小，但滿大街都是啊，也算是個大品牌了。而且，我搞眾籌，我把股份分得很細，每股一萬元，每個股東最多只能在單個項目上投資兩股。為什么要這樣做呢？參與的人多啊，店好養(yǎng)活。再且，我問你一個問題，你會在乎一萬元嗎？史鐵柱搖了搖頭說，誰會在乎一萬元，也就是幾頓飯錢。行家說，這就對了，大家都和你一樣的心理，一萬元買個股東的身份，享受比普通客戶更高的折扣，你就不說賺錢了，折扣都可以把投資吃回來。那么，即使項目真的搞砸了，也沒有人會在意，不就一萬塊錢嘛。行家說完，臉色有些得意。史鐵柱看了看我，我說，這辦法挺好的。酒喝到嗨處，行家講得眉飛色舞。喝著喝著，終于喝大了。這會兒，他和史鐵柱開始以兄弟相稱了。他摟著史鐵柱說，史總，把你的資金，和我的商業(yè)模式結(jié)合起來，我敢說，要不了幾年時間，我們將會復(fù)制到全國，和沙縣小吃一樣占據(jù)街街巷巷。當(dāng)然，沙縣小吃太低端了，我只是舉個例子。史鐵柱點了點頭說，這個我相信，不過投資風(fēng)險還是有，如果沒有外來資金，撐不起這么大的場子。聽史鐵柱說完，行家“哈哈”大笑起來說，哪里需要外來資金，有眾籌的資金就足夠了。史鐵柱愣了一下說，大師，我沒聽明白。行家給史鐵柱倒了滿滿一大杯白酒，足有三兩。他指著酒杯說，你把這杯酒喝了，我告訴你。史鐵柱端起酒杯喝了。行家看著史鐵柱說，史總，我愿意交你這個兄弟，想和你一起合作做點事情。為了讓你看到我的誠意，我把眾籌的核心機密告訴你。剛才我講了，我每個項目投資控制在一百萬以內(nèi)，那你覺得我應(yīng)該籌多少資金？史鐵柱看了看行家，這個問題似乎太膚淺了，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行家接著說，假設(shè)一百萬的投資，我面向社會眾籌一百萬。但有個前置條件，這一百萬只占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我以品牌入股百分之二十，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吧？那么還有百分之三十一從哪里來？史鐵柱問，大師，我猜不出來。行家說，攤到眾籌資金里面去，也就是說，我占有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但實際上一分錢都不用投資。聽行家講完，史鐵柱說，那股東不會有意見嗎？行家笑了起來說，史總，你這個人太實誠了。實際上，每個小股東不可能知道這個項目到底要花多少錢？至于賬面上，你懂的，不是什么難題。行家說完，史鐵柱端著酒杯，沉默了一會兒說，大師，你太狠了，敬你。

送走大師，史鐵柱問我，馬拉，你覺得大師的做法靠譜不？我說，靠譜。史鐵柱說，換了是你，你會這么做嗎？我說，我大概做不出來。史鐵柱說，這不是眾籌，這是欺詐。我做了一輩子生意，從來沒干過這種勾當(dāng)。如果通過這種方式賺錢，我良心不安。既然做生意，誠信是最基本的道德。史鐵柱說這話時，一臉嚴(yán)肅。他說的話我信，我們的眾籌項目，出資與開銷，每一分錢都清清楚楚。我們親愛的史鐵柱，為了做這個眾籌，他私下請客、學(xué)習(xí)的費用都是他自己出的，更不用說他還利用自己的資源拉了贊助。餐廳和民宿的燈，全部來自他的工廠，一分錢沒要。用他的話說，一起做個事情，總還是要點公心的，尤其是在初創(chuàng)階段。他似乎有點不開心，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別多想了，每個人玩法不一樣，不理他就好了。史鐵柱說，這種玩法，眾籌很快就會被他們玩死了。夜已深沉，史鐵柱粗壯的影子落在墻壁上，灰黑的一團。

餐廳的生意大火，民宿也漸入佳境，在這歌舞升平日進斗金的氣氛中，史鐵柱擔(dān)心的問題出現(xiàn)了。股東們搞得他焦頭爛額，錢給鬧的。按照股東們的想法，要趁勢而上，史鐵柱以前也是這么想的?，F(xiàn)在，他不這么想了，他覺得商業(yè)模式還沒有成型，思路依然沒有理清，問題還有很多，不過是被賺錢給掩蓋了，在解決這些問題前，他不想快速擴大規(guī)模，那很危險。在股東會議上，他一再強調(diào)，這個階段要穩(wěn)扎穩(wěn)打，先把內(nèi)功練好。他的意見還是被否決了，快錢把股東們燒得發(fā)熱，他們想賺更多的快錢。在他們看來，要賺更多的快錢，那就要快速地開分店。他們說，史總，你以前不是一直說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嗎？怎么突然一下變得這么保守了？史鐵柱能說什么呢，他能說的他都說了，他只能尊重股東的意見。萬般無奈之下，史鐵柱提出了一個要求，引入專業(yè)的餐飲管理團隊，統(tǒng)一管理各分店。這次，他的意見被采納了。會后，史鐵柱悶悶不樂。他嘗試挽回局面，他一個個地給股東打電話，說明利害關(guān)系。讓他失望的是，聽完他的話后，幾乎所有股東都說，史總，沒事的，我們自己的錢，虧了也是自己的，你放心，不要你承擔(dān)責(zé)任。話是這么講，史鐵柱擔(dān)心的是真的搞砸了，責(zé)任還是要落到他身上來。畢竟項目是他發(fā)起的，參加眾籌的多數(shù)也是他的朋友。他不想因為這點事情，把朋友關(guān)系給搞僵了。這么點錢，不值。

我們又在畔廬碰頭。自從開了餐廳和民宿，我們很少在外面吃飯、喝酒，多數(shù)待在自己的據(jù)點里，又舒服又愜意，還有一種主人的歸宿感。在畔廬坐下，史鐵柱問我，我們有多久沒到這兒來了？我算了算說，快一年了吧。史鐵柱說，過得可真快，這么一折騰，一年就快過去了。在院子里坐了一會兒，史鐵柱說，你陪我喝點酒吧。正是中午，太陽照在頭頂上。我說，大中午的，別喝了吧。史鐵柱堅持說，還是喝點吧。他要了兩打啤酒說，今天也不想干活兒了，放個假。這一年來，我?guī)缀鯖]休息過幾天，整天忙得像狗。我理解，他有兩個廠子要忙，餐廳和民宿雖然不是什么大項目，卻花了他不少時間，原本就不多的空余時間幾乎被這個項目給占領(lǐng)了。他一邊喝酒，一邊說著各種零碎的事情，和股東關(guān)系的，和眾籌項目設(shè)計的，他甚至還說起了吳凡。他說，那姑娘挺好的，很久沒見到她了，什么時候約她過來玩。我懶洋洋地喝了口酒。我也有幾個月沒有看到吳凡了，民宿開張后，她來過兩次。后來，就沒有來了，聯(lián)系得也少。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她可能還在參加各種培訓(xùn)，各種資本對接的會議。她會在那里遇到別的男人，和他們一起喝酒，玩耍。那還是個孩子。太陽偏了過去，院子里陰影面積更大了些。史鐵柱說，馬拉，你贊成開分店嗎？我說，史總，講真，我無所謂，我沒那么大抱負，賺點小錢過過日子就好了。史鐵柱擺了擺手說，這不是賺點小錢的問題，很有可能把賺的錢都會虧進去。我說，不會吧？史鐵柱說，你想想，店里有多少消費是靠股東和朋友圈撐起來的？不說多，百分之六十有吧。反正我是把公司的業(yè)務(wù)接待幾乎全放過來了，還有私下的朋友聚會也都在。我一個人占據(jù)的份額就不少了，再加上其他股東，這個店要是不賺錢，簡直天理不容。這不是商業(yè)模式，消耗的是個人資源。如果多開幾家分店，等于是把資源削薄了，撐不起來的。史鐵柱說完，我背上一涼。喝了口酒，史鐵柱說，這幫孫子，太短視了，見不得幾個熱錢。按照我的計劃，等流程理順，模式成型，要走的是連鎖加盟的道路，不是開一個兩個店來賺這點辛苦錢。我說，你這個太慢了，他們等不及。史鐵柱說，其實也不是，模式一旦成型，復(fù)制起來很快的，至少比一家家地開店快多了，而且公司品牌也能快速升值，到時候賣掉都不止這點小錢。史鐵柱又喝了杯酒說，不過，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再提一個建議，把分店開到周邊去，不要在小區(qū)域內(nèi)耗，把區(qū)外有資源的人吸引進來，這樣沒準(zhǔn)兒還有點希望。兩打酒喝完，天色也晚了，史鐵柱說，這個游戲我不玩了，沒意思，不能做一個模式出來，開幾個店對我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我說，不要吧，大家都正在興頭上，你說不玩影響士氣。史鐵柱說，從道義上講，我還會跟一陣子，等步入正軌了，你們接著玩吧，多少也還能賺點錢。我看著史鐵柱，問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新想法了？史鐵柱點了點頭說，這次，我一個人來做，如果搞不好，我認了。眾籌人多，思想太難統(tǒng)一了，我又做不了黑心的事情。我說，這次又想干嗎，共享經(jīng)濟？史鐵柱看了我一眼說，你成熟了。倒不是我成熟了，這半年，我聽到最多的名詞就是共享經(jīng)濟。按照史鐵柱的性格，他不湊一下這個熱鬧，他是不甘心的。

當(dāng)股東們籌劃著開新店時，史鐵柱把他的主要精力轉(zhuǎn)移到了他的共享項目。等新店開張，史鐵柱的共享項目也準(zhǔn)備得差不多了。他做了詳細的計劃書，我看過那份計劃書。我有種預(yù)感，史鐵柱這個項目可能會像“藝術(shù)占領(lǐng)生活”一樣爛尾?？墒牵夷苷f什么呢？我無法說服他。他想做的事情，他一定會去試試，哪怕做砸了，也無怨無悔。用他的話說，我試過了。好吧，不妨透露一下他這個項目的名稱：共享紙巾。史鐵柱做這個項目時，共享單車剛剛興起，摩拜單車風(fēng)一樣殺出江湖，迅速獲得資本的青睞，種子輪、天使輪、A輪、B輪，讓人看得眼花繚亂。史鐵柱做共享紙巾時，摩拜單車還沒有進入鐵城市場，大家對共享經(jīng)濟的理解還處于朦朧的階段。史鐵柱的共享紙巾進入市場后，在鐵城引起了一定的轟動。市民在各種賣場，包括商超、售樓處、加油站，甚至醫(yī)院、學(xué)校門口看到一臺臺奇怪的機器，只要你掃碼，便可以免費獲得一包紙巾。機器上有電子屏在播放滾動廣告，紙巾封面上也印著各種廣告。如果點擊其中的鏈接，還能導(dǎo)入網(wǎng)上商城，上面有各種公司的服務(wù)及報價?？吹竭@些，我想對史鐵柱講，親愛的，你這不是共享經(jīng)濟，只是變相的廣告，你搞了半天，不過是做了個廣告服務(wù)商。那段時間，史鐵柱很忙，非常忙，經(jīng)常連飯都吃不上。打電話給他，他總是在說，我在和誰誰誰談業(yè)務(wù)。他把自己變成了鐵城最忙的廣告業(yè)務(wù)員。

等情況穩(wěn)定下來，是半年后的事情了，史鐵柱終于有空和我們一起坐坐了。餐廳和民宿的生意依然穩(wěn)當(dāng)，和史鐵柱預(yù)料的一樣，雖然沒有以前那么好了，過下去還是沒什么問題的。離開了史鐵柱，餐飲和民宿項目停滯不前。在區(qū)外開了兩間店，過程的周折略去不提，他們再也不想這樣折騰了。股東和管理團隊這才理解了史鐵柱的意思，按這個思路開店，賺的是辛苦錢。我們坐在第一家店里，滿院子的花木長開了，和剛種下去時相比，它們和環(huán)境融合了起來，不像剛種下去時有分離感。不過兩年的時間，爬山虎爬滿了墻壁，爬到了院子里透光的涼棚上。經(jīng)過時間的培養(yǎng)，這家店的味道越發(fā)醇厚，到處彌漫著舒適的生活氣息，史鐵柱看著院子說，這才是我說的生活藝術(shù)家的味道。他舒服地靠在沙發(fā)上，伸展開四肢說，這一趟，老子什么都不想干了。我們問起他的共享紙巾，史鐵柱說，目前大體上能持平，但做得太辛苦了，我把它想簡單了。聊了一會兒，史鐵柱說，不過，也有一個好消息，有家大公司看上這個項目了，可能會接手。我說，這么辛苦做起來，就這么賣了？史鐵柱笑了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做公司不一定要死揣在自己手里，價格合適，該賣就賣掉。你以為我不知道我這是在切分廣告市場啊，你以為我真的覺得這玩意兒是共享經(jīng)濟啊？不過是拿來打張牌而已。聽他說完，我罵道，你個王八蛋，我還以為你真覺得那是共享經(jīng)濟呢。想了想，我問，要是沒人接盤你怎么辦？史鐵柱說，那就再搞大一點，反正這個項目目前運營得還行，虧不了本。在那個晚上，我們像往常一樣喝了很多酒，除開他那掛羊頭賣狗肉的共享紙巾，他談起了IP、網(wǎng)大。酒喝到中途，史鐵柱突然說了句話，以后你們可能很難見到我了。我們放下酒杯，望著史鐵柱說，你又想干嗎了？史鐵柱喝了杯酒，長嘆了一口氣說，折騰了這幾年，我想明白了一個道理。要做這些項目，鐵城不行，必須去北上廣深，尤其是北京和深圳。只有在中心城市，才會有輻射能力。你看雕爺牛腩那種破玩意兒，如果不是在北京，如果是在鐵城，我可以保證它死得硬硬的。鐵城所能使用的資源太有限了，也根本沒有輻射能力，它只能是一座被輻射的城市，它只是一個終端。我們問，那你是想跑了？史鐵柱說，跑是跑不了，畢竟我還有兩個廠子在鐵城，我不可能這么不負責(zé)任一跑了之，這么多人還得靠我過活呢。聽史鐵柱把話說到這兒，我們所有人都聽明白了，他又想折騰新的事情。我們問道，好了，史總，別賣關(guān)子了，說來聽聽嘛。史鐵柱慢悠悠地喝了口酒說，我想去北京，我想做電影。他的話一說出口，我們馬上理解了他剛才為什么滿嘴的IP和網(wǎng)大了。史鐵柱告訴我們，他已經(jīng)學(xué)習(xí)過麥基的《故事：材質(zhì)、結(jié)構(gòu)、風(fēng)格和銀幕劇作的原理》和Pamela Douglas的《美劇編劇策略：職業(yè)編劇的成功之道》，還有一系列關(guān)于電影制作的書。為了了解電影和劇本的差距，他還特意買了蘆葦?shù)膭”尽栋茁乖?。他說，和蘆葦?shù)膭”鞠啾?，電影拍得就是個渣渣。面對史鐵柱這個巨大的轉(zhuǎn)型，我們沒什么好說的，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透露，他和廣州的一家公司達成了初步協(xié)議，一起投資拍一部網(wǎng)絡(luò)大電影，作為試水之作。對這個項目，史鐵柱信心滿滿。他說，以后我可能會經(jīng)常去北京，說不定一待幾個月，你們以后想見我就難了。我們紛紛和史鐵柱碰杯，除開送上祝福，也表示會好好珍惜難得的、和他在一起的時光。

我們的朋友史鐵柱，他像一個熱血青年，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我們祝他在創(chuàng)業(yè)的路上一路狂奔，有機會和他崇拜的史玉柱在酒桌上握手言歡。我們相信，那個時候，史鐵柱會發(fā)出異樣的光芒，就像他那對牛眼里閃出來的光芒一樣，也許并不迷人，卻堅定，讓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