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風光無限到身陷囹圄

國家稅務總局近日印發(fā)通知，要求各級稅務機關深入推進稅收領域“放管服”改革，進一步加強影視行業(yè)稅收征管。

該通知劍指影視行業(yè)天價片酬、“陰陽合同”、偷逃稅等問題，要求影視企業(yè)和影視行業(yè)從業(yè)人員依法依規(guī)履行繳稅義務，各級稅務機關要加強對影視行業(yè)的稅源管理。

明星屬于高收入職業(yè)，他們需要繳納高額的稅費。盡管偷逃稅會被處以罰款，甚至會被追究刑責，仍不乏大牌明星為了錢選擇鋌而走險，一旦東窗事發(fā)，損失的聲譽和金錢也是不少。我們不由想起2002年身處偷逃稅款風波的劉曉慶。

高效立案偵查“中國最好的演員”

該年4月2日，劉曉慶實際控制的北京曉慶文化藝術有限責任公司、北京劉曉慶實業(yè)發(fā)展有限公司、北京曉慶經典廣告有限公司同時因涉嫌偷稅被北京市地稅局第一稽查分局立案調查。兩天之后，效率高得驚人的北京市地稅局即將案件移送北京市公安局，翌日北京市公安局旋刑事立案偵查。

劉曉慶劇照

《檢察風云》2003年第18期報道了劉曉慶涉稅案

2002年，改革開放帶來的經濟發(fā)展浪潮才剛剛開始翻涌，在當時這個網絡尚未普及、人們娛樂生活依然主要依靠有限的電視電影的年代，一個炙手可熱的演藝明星能夠獲得的收入、享受到的榮耀、裹挾起的能量乃至能夠偷逃的稅款引起的風波大得令人們瞠目結舌。

劉曉慶1955年出生于重慶涪陵，畢業(yè)于四川音樂學院。八一電影廠的作品《南海長城》當初在全國挑選演員，劉曉慶參與其中而后被確定為女主角，這部處女作開始了她的電影之旅，也展開了她自己波瀾壯闊的人生畫卷。作為20世紀八九十年代最紅火的明星，高調、獨具個性也是她的重要標簽。接受美國記者采訪時一句“我是中國最好的演員”引發(fā)巨大的關注，使得她成為當時數一數二的話題性人物。在那個“到處講著春天里的故事”的年代，處處爭第一的她也成為改革開放后第一個下海經商的女演員。到了1995年，她的第三本自傳《我的自白錄》就已經出版，其中大量講述了自己億萬富豪的一面?，F在回過頭看，一直以來她的高調總難免招來很多嫉恨，也難免不給自己將來的災禍埋下種子。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的劉曉慶主要精力已經全部轉移到商業(yè)活動上，進軍房地產行業(yè)和化妝品行業(yè)。與影視行業(yè)一樣，在商場上她也是縱橫捭闔大開大合，獲得了巨大成功，短短幾年就積攢了巨額財富。這是2002年4月2日前，劉曉慶獨特的人生側寫。

鳥在籠中恨關羽不能張飛

縱然有千百個不情愿，風口浪尖中的劉曉慶也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危機，2002年5月7日下午，劉曉慶在事件發(fā)生后首次露面正式接受了記者一個多小時的采訪，在采訪中她透露出自己已經受到警方的監(jiān)控，自己實際控股公司的總經理亦是自己妹夫的靖軍已經被拘留。顯然，事態(tài)已經逐漸嚴重起來，正式上升到刑事追責、采取刑事措施的地步?？v使她曾經自如地游走穿梭于演藝商業(yè)兩界，如今踩到法律底線，她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5月9日，在深圳海關意圖離境的劉曉慶被不動聲色的海關工作人員攔了下來，得到的原因是“持有的護照與實際年齡不符”，鳥在籠中，恨關羽不能張飛，畢竟該來的總會來。5月14日她接受《長江日報》采訪時對此的解釋是“當時被深圳的企業(yè)邀請過去參加活動，想去香港散心，自己并無心外逃”，后來她又宣稱自己9日并未到過深圳，一直在北京籌劃工作相關事宜。

6月20日，在劉曉慶奢華的玫瑰園別墅中，她被公安機關依法正式刑事拘留，并于7月24日經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二分院批準，被依法逮捕。據說在她被正式拘捕之前，一直希望能“進去得晚一些”，司法機關能給她點時間把手上的作品《洛神》剪輯完成，以便完成后可以將作品出售，以籌措資金補繳稅款。

2003年1月2日，劉曉慶、冉小紅（又名“劉曉紅”，劉曉慶的妹妹）、靖軍等五人涉嫌偷稅一案經公安機關偵查終結移送至北京市朝陽區(qū)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

根據1996年刑訴法第33條、第96條規(guī)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審查起訴、審判階段可以委托辯護人，在偵查階段只能聘請律師提供法律幫助，如咨詢、代理申訴、控告?！惫?003年1月10日，劉曉慶委托的刑事辯護律師此時正式介入案件，為劉曉慶案件的辯護做準備。

但根據2012年新刑訴法第33條規(guī)定：“犯罪嫌疑人自被偵查機關第一次訊問或者采取強制措施之日起，有權委托辯護人;在偵查期間，只能委托律師作為辯護人。被告人有權隨時委托辯護人。偵查機關在第一次訊問犯罪嫌疑人或者對犯罪嫌疑人采取強制措施的時候，應當告知犯罪嫌疑人有權委托辯護人?！?/p>

由于2003年仍然適用的是1996年刑事訴訟法，即在偵查階段，律師只能提供法律幫助，并無法以“辯護人”的身份正式介入，必須等到案件處于檢察院的審查起訴階段，故本案中劉曉慶的律師也是如此。

2003年2月17日，受司法機關委托，北京市拍賣行在北京京瑞大廈對劉曉慶及劉曉慶旗下各公司提供納稅擔保的多套房屋進行了公開拍賣，將拍賣所得抵繳稅款。同時，北京、上海、深圳各地稅務機關也最終認定劉曉慶及旗下公司共計偷逃稅款1458.3萬元，加收的滯納金就高達573萬元。當時北上廣一個白領一個月的薪水不過兩三千元，劉偷逃的稅款就高達上千萬，其數額之巨、關注之高、影響之大可想而知。

舉行拍賣的當天也是檢察院審查起訴期限的最后一天。這天案件被檢察院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退回的原因是部分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檢察機關出具的《退回補充偵查決定書》詳細列出了很多需要補充偵查的內容，比如電視劇版權轉讓涉稅問題等。司法實務中，根據刑事訴訟法，人民檢察院對于公安機關移送起訴的案件，需要補充偵查的，可以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也可以自行偵查。對于補充偵查的案件，應當在一個月以內補充偵查完畢。補充偵查以兩次為限。補充偵查完畢移送人民檢察院后，人民檢察院重新計算審查起訴期限。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對一些細節(jié)進行再補充、核實是重大復雜的案件中常見的情況，檢察機關要為移送起訴做好定罪的充足而有效的證據準備工作。6月初，劉曉慶偷稅案件經過公安機關兩次補充偵查，返回檢察機關。

入獄反思422天后重新做人

2003年8月16日，鑒于劉曉慶有明顯的悔過表現和籌款補繳稅款的愿望和能力，身陷422天囹圄的劉曉慶終于被批準取保候審。

關于失去自由的這422天，有人說她在獄中一夜白發(fā)，有人說她整夜以淚洗面，也有人說她在其中條件優(yōu)渥，臆測者眾多。后來劉曉慶自己在《最佳女主角》節(jié)目中談及這段日子，詳細闡述了當時的情況。她與其他三名女子一起擠在一間5平方米的監(jiān)室內，四個人比肩而臥，夏天熱得讓人發(fā)慌，冬天卻冷得讓人發(fā)抖。雖然物質條件簡陋逼仄，但生活卻平淡而有規(guī)律，每天作息規(guī)律，跑步讀書，鍛煉身體。關于自己的未來她只覺得這輩子再也不能演戲，但也知道自己不會被槍斃，慢慢變得釋然，明白除了生死都是小事，變得更加坦然，性格也變得內斂而低調。

被取保候審后的劉曉慶立即接拍多部劇集，雖然并沒有事發(fā)前那么風光無限，但她依然努力工作，以還清稅款。到2004年1月，曉慶文化藝術發(fā)展有限公司已補繳稅款和滯納金1646萬元，稅款已經全部繳清。

2003年9月劉曉慶的公司如期被提起公訴，檢察院出具的《起訴書》中認定劉曉慶公司偷稅52宗，金額840萬元，其中偷逃所得稅700多萬元。該公訴書通知被公訴的只有北京曉慶文化藝術有限責任公司和公司總經理靖軍，劉曉慶、劉曉紅姐妹以及其他曾經因為本案被逮捕的人都不在被起訴之列，這也就意味著她最終并沒有被納入追究刑事責任的范疇，長久以來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地。

2003年12月12日劉曉慶偷稅案在法院開庭審理。經過多次開庭。最終于2004年4月6日北京朝陽法院作出了一審判決，即以偷稅罪判處北京曉慶文化藝術責任有限公司罰金人民幣710萬元，以偷稅罪判處被告人靖軍有期徒刑三年。時隔多年，我們再看當年的裁判文書依然能管中窺豹。文書中對于案件進行了詳盡而扼要的概括：“經法院審理查明，北京曉慶文化藝術有限責任公司作為納稅義務人，于1996年～2001年期間，違反稅收征管規(guī)定，偷逃各種稅款共計人民幣6679069.6元。被告人靖軍于1996年9月～2001年在被告單位任總經理的職務，主管財務工作，對任職期間單位實施的偷稅行為負有直接責任。作為代扣代繳義務人，北京曉慶文化藝術有限責任公司在1997年、1998年、2000年拍攝電視連續(xù)劇《逃之戀》《皇嫂田桂花》過程中，將已代扣的演職人員個人所得稅共計人民幣418574.43元隱瞞，不予代為繳納。

法院認為，被告單位北京曉慶文化藝術有限責任公司作為納稅義務人、代扣代繳義務人，無視國家稅收征管法規(guī)，采取偽造記賬憑證，在賬簿上多列支出或不列、少列收入，進行虛假的納稅申報的手段，不繳或少繳應納稅款，且各年度的偷稅數額占當年度應納稅額的比例均在30%以上，被告單位的行為已構成偷稅罪。被告人靖軍作為單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參與實施被告單位大部分偷稅行為亦構成偷稅罪。鑒于被告單位北京曉慶文化藝術有限責任公司已在法院判決前將偷稅款全部補繳之情節(jié)，故對被告單位予以從輕處罰，對被告人靖軍可酌情予以從輕處罰。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201條、第211條、第31條、第61條、第52條、第53條，遂作出以上判決?！?/p>

劉案落幕嚴懲偷漏稅案永不落幕

隨后2004年5月10日、11日，劉曉慶、冉一紅分別收到北京市朝陽區(qū)人民檢察院作出的《不起訴決定書》，即意味著劉曉慶個人涉及刑事法律的司法程序至此全部結束，劉曉慶個人及實際控制的公司因稅引發(fā)的刑事大案正式落下帷幕。

我國改革開放后市場經濟建設過程中迅速產生了一批“先富起來的人”，但一直以來納稅意識淡薄，稅收征管法治體系也并不完善。劉曉慶所涉案件經媒體鋪天蓋地的報道，引發(fā)全社會的關注和熱議，對其本人來說是遭遇了人生的坎坷和波折，但從社會影響方面來看卻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人們的納稅意識，給很多妄圖偷逃稅款的企業(yè)和富人敲響了警鐘，同時也激發(fā)了人們對于稅法體系構建尤其是涉稅入罪問題的關注和思考。在眾多稅務和法律學者的呼吁和推動下，刑法對偷漏稅入刑也進行了修改。

根據1997年《刑法》第二百零一條規(guī)定：“納稅人采取偽造、變造、隱匿、擅自銷毀賬簿、記賬憑證，在賬簿上多列支出或者不列、少列收入，經稅務機關通知申報而拒不申報或者進行虛假的納稅申報的手段，不繳或者少繳應納稅款，偷稅數額占應納稅額的百分之十以上不滿百分之三十并且偷稅數額在一萬元以上不滿十萬元的，或者因偷稅被稅務機關給予二次行政處罰又偷稅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偷稅數額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罰金;偷稅數額占應納稅額的百分之三十以上并且偷稅數額在十萬元以上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偷稅數額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罰金?！薄翱劾U義務人采取前款所列手段，不繳或者少繳已扣、已收稅款，數額占應繳稅額的百分之十以上并且數額在一萬元以上的，依照前款的規(guī)定處罰?！薄皩Χ啻畏赣星皟煽钚袨椋唇浱幚淼?，按照累計數額計算?！?/p>

2009年《刑法修正案（七）》對偷漏稅入刑進行修改，將刑法第二百零一條修改為：“納稅人采取欺騙、隱瞞手段進行虛假納稅申報或者不申報，逃避繳納稅款數額較大并且占應納稅額百分之十以上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罰金;數額巨大并且占應納稅額百分之三十以上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薄翱劾U義務人采取前款所列手段，不繳或者少繳已扣、已收稅款，數額較大的，依照前款的規(guī)定處罰?！薄皩Χ啻螌嵤┣皟煽钚袨?，未經處理的，按照累計數額計算?！薄坝械谝豢钚袨椋浂悇諜C關依法下達追繳通知后，補繳應納稅款，繳納滯納金，已受行政處罰的，不予追究刑事責任;但是，五年內因逃避繳納稅款受過刑事處罰或者被稅務機關給予二次以上行政處罰的除外?！痹撔薷脑O置了行政處罰前置程序，即如果初次逃稅，由稅務機關進行稅務行政處罰，包括補交稅款、繳納滯納金等，使司法程序更嚴謹。雖然劉曉慶當年遇到這種“公安直接立案抓人”的情況不會再出現，但依法納稅是每個企業(yè)和公民應盡的強制性義務，逃稅漏稅等行為依然會受到嚴厲的打擊和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