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寧
此時距爸爸被機械戰(zhàn)士帶走,已經過去了八個小時。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慌亂中被拖走的。黎小卉母女把我?guī)Щ丶遥覜_進臥室,狠狠地摔上了門,滿心都是怨恨。
黎媽媽為什么要幫爸爸施展無窮力控制我?黎小卉為什么不在關鍵時刻制止她媽媽?沒有爸爸,我該怎樣在世上生活?
床頭柜上擺著一個小熊維尼的鬧鐘,那是我八歲生日時,黎小卉母女送的禮物。我惱火地舉起鬧鐘,狠狠地向地面砸去。
黎媽媽用力拍著門:“大寶,你在干什么?千萬別犯傻傷了自己!快開門!”
“那您告訴我,您和爸爸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能說……”黎媽媽喃喃低語,“你知道我沒辦法親自說出口,這事關總司令的機密,而我身為機械人,必須保密……你把什么打碎了?有沒有受傷?”
“想開門為什么不施展無窮力?就像幾個小時之前那樣,不是很簡單嗎?”我冷笑道,“為什么要害我和爸爸?”
黎小卉忽然喊道:“楊佑一,你別胡說八道!我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我媽媽絕對不會害你!”
難不成,爸爸和黎媽媽真有難以告人的苦衷?
空氣中有釋放無窮力的輕微響聲,像火柴在燃燒。我猛地將臥室門打開,頭也不回地沖向玄關。
“大寶,你要去哪兒?”黎媽媽匆忙地收回無窮力問道。
既然什么都不肯透露,那我就靠自己!把來龍去脈、細枝末節(jié)回憶一遍,我就不信發(fā)現(xiàn)不了蛛絲馬跡。
醞釀了大半天的雨,突破了云層所能承受的極限,洋洋灑灑地落了下來。
我在一片冷漠的鋼鐵叢林中騎行,濺出一路水花。可即便雨水像毛刷一樣在我身上用力沖洗,也不可能洗去爸爸留給我的難以磨滅的記憶——
信息交互開始,耀眼的紅光籠罩了整個世界。每個I型家長都承受著十三級的痛苦,斷斷續(xù)續(xù)的哽咽、痛苦的喘息、壓抑的低吼聲不絕于耳。盡管如此,釋放紅光的工作臺卻始終緊緊束縛著I型家長的手腕,哪怕借助無窮力都不可能逃脫。而身為I型孩子的我們,腳底升起的戰(zhàn)栗在胸口凝結成難以言喻的感受,如暖流般涌向同樣被紅光吸附著的手腕。我們渾身軟綿綿的,好像踩在云上。
一般來說,信息交互過半時,會有一束淺紅色的光從I型孩子的手腕中析出,被釋放紅光的正方形吸收后,無聲地鉆進I型家長們的手腕。
可是,這次信息交互開始前,爸爸喝下了原本屬于我的湯,信息交互時的表現(xiàn)也非常反常,一會兒爽朗大笑,一會兒痛得打戰(zhàn)。在我胸口凝結的戰(zhàn)栗,如一根狠狠扎進心臟的釘子,使我的身體不可抑制地蜷縮起來。
我暗自祈禱爸爸的反常表現(xiàn)不要將機械戰(zhàn)士引來,可冷不丁的,屬于我們的紅光卻猛然熄滅,工作臺發(fā)出了刺耳的警報聲,數(shù)十位機械戰(zhàn)士一齊轉向了我們。
“警報!34號I型親子信息交互出現(xiàn)故障,請立即控制I型家長!所有機械戰(zhàn)士請立刻執(zhí)行命令……”冷冰冰的機器男聲剛一響起,就被總司令經過處理的聲音咆哮著打斷了:“34號I型家長,你在搞什么鬼?你居然把孩子的湯全部喝光了?!既然你不想要這生命,那我就將它拿走!”
機械戰(zhàn)士齊步向我們走來,沉重的腳步聲仿佛踏在了我的心口上。鋼鐵鎧甲由內向外翻轉,鋼化面罩由黑色轉為銀白,紅色激光準備就緒,無數(shù)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我們。
爸爸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緩緩地擋在了我的面前。
對方是戰(zhàn)斗力驚人的機械戰(zhàn)士,而爸爸只是一個普通的I型家長——他這是以卵擊石!
“不!”不知從哪兒來的一股力量,讓我擋在了爸爸和機械戰(zhàn)士中間,“求求你們,放過我爸爸,他一定是程序錯亂或者是中病毒了,才會稀里糊涂地把湯喝光,莫名其妙地跟你們對峙……”
“佑一,讓開!”爸爸咬牙切齒地低吼。
“我不讓!”淚水混著汗水流了下來,我的臉頰如被刀割,火辣辣的疼。
“黎……”爸爸的聲音從牙齒縫中擠出來,與此同時,我的肚臍眼被狠狠鉤了一下,整個人都飛了起來。下一秒,我緊貼著黎媽媽,爸爸則遠在十米開外。眼看著黎媽媽手心微弱的光芒漸漸消失,我在那一瞬間感到了鋪天蓋地的恐懼——黎媽媽動用無窮力將我從爸爸身邊拉開,他們肯定早已商議好了一切!
爸爸大喝一聲,無數(shù)張工作臺凌空飛起,呼嘯著向機械戰(zhàn)士砸去。槍聲大作,無數(shù)激光擊穿了工作臺,擊中了爸爸的身體。
“爸爸!”我聲嘶力竭地大喊著。
爸爸重重地倒在地上,他沉著的聲音卻如同鐘鳴,飄蕩在大廳上空:
“總司令,早晚有一天,會有更多的機械人覺醒,我們絕不會永遠服從你的命令……你的陰謀詭計,永遠別想得逞!”
這天晚上,我回想著爸爸與機械戰(zhàn)士奮力搏斗的畫面,走過了大半座城市。最終,自行車一歪,筋疲力盡的我倒在了路邊。頭頂繁星閃爍,我好想變成路上一粒不起眼兒的石子,不用因為失去爸爸而悲傷,也不用為未來而感到迷茫。
盡管老爸被帶走后,總司令向我保證:我很快就會擁有一個新爸爸,一個更好、更完善、程序不會出現(xiàn)故障的爸爸??墒?,我和爸爸共度的這些年根本無法從我的腦海中清除。新爸爸不管多好,都比不上爸爸的一根手指頭。
我不可能忘記,在一片狼藉的大廳中,爸爸的關節(jié)幾乎全部斷裂,晃晃悠悠的如同一個滑稽的提線木偶。當魁梧的機械戰(zhàn)士毫不留情地拖著爸爸走向黑暗,爸爸突然瞪圓眼睛,用盡全身力氣沖我喊道:“佑一,不管發(fā)生什么……”
我腦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沒聽清楚。
“他說,”黎阿姨哽咽道,“不管發(fā)生什么,爸爸永遠愛你……”
淚眼蒙眬中,遠處一座形如倒扣貝殼的龐大建筑,在月光的照耀下閃出冰冷的光澤。建筑頂部的正中央探出一根長約數(shù)十米的針狀物,仿佛鋒利的匕首,耀武揚威地指向天空。每隔幾分鐘,夜空便會猛地閃爍一下,來自天空的奇特光芒會匯集于針狀物頂端,隨后傳輸?shù)浇ㄖ炔俊?/p>
那光芒混合了多種顏色,仿佛來自被打翻的調色盤,隔一會兒就會照亮厚重的云層。看上去,針狀物在收集遙遠的光芒——來自異常遙遠的宇宙的光芒?
我忽然打了個冷戰(zhàn),或許,這建筑物的針狀物就是與合金工作臺原理類似的信息交互工具。不同的是,它更為龐大,更為精密復雜,是為地球收集來自外太空的信息的。
我站起身,蹣跚著走到圍欄中部的院門前,金屬銘牌上烙著幾個燙金大字:國家宇宙觀測館。
我的心臟一陣怦怦亂跳。爸爸曾無意間向我透露過,ZAT5科技的終極目標就是征服宇宙,國家宇宙觀測館是實現(xiàn)目標的重要組成部分。民間傳言說,總司令為了方便工作,一直住在這里。
銘牌上方有一個不停旋轉的攝像頭,小紅點亮著,證明它處于正常工作狀態(tài)。
我向攝像頭揮了揮手,開門見山地自報家門:“你好,我叫楊佑一,是34號I型孩子。我希望見到總司令,我有事求他……”
話沒說完,連我自己都覺得滑稽。像天神一樣高高在上的總司令憑什么會見一個普普通通的I型孩子?更何況,我從沒聽說誰見過總司令的真實模樣。
口袋中的手機嗡嗡地振了好幾聲,電話和短信接二連三地闖進來。
“你在哪兒?很晚了,快回家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說?!?/p>
“楊佑一,回電話!”
是黎媽媽和黎小卉。此刻我最不想見的人就是她們。我把手機關機,塞進褲兜,繼續(xù)集中精神研究冷冰冰的金屬圍欄。我突發(fā)奇想地猜測,不知道如果用磚頭狠狠砸上去,是否能激發(fā)警報系統(tǒng),這樣機械戰(zhàn)士就能把我?guī)У娇偹玖蠲媲啊?/p>
我正想小心翼翼地摸上去時,身后忽然響起了熟悉的聲音:“如果我是你,絕不會毫無準備地觸摸未知物體?!?/p>
神情嚴肅的黎小卉就站在離我五步遠的地方。
“基于你爸爸的異常表現(xiàn),信息交互結束后,總司令命令所有機械戰(zhàn)士在實驗室集合,連夜進行程序檢測?,F(xiàn)在保衛(wèi)室無人工作,國家宇宙觀測館進入一級戰(zhàn)備狀態(tài),圍欄增加了上萬伏的高壓。如果你覺得自己是金剛不壞之身,就去摸摸試試?!?/p>
黎媽媽的話讓我立刻從圍欄前彈開。我萬分沮喪地問:“你們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不回信息,我們不得已,只能啟動GPS全球定位系統(tǒng)確定你的位置。一晚上用人力穿越半個城市,你可真夠可以的,我們開磁懸浮汽車過來還得好一會兒呢。”黎小卉得意地晃了晃手機。
“今天發(fā)生的一切不是意外?!崩鑻寢尦谅曊f,“我?guī)闳ヒ娨粋€人,由他來告訴你真相。”
“什么?”我驚駭?shù)赝?,“為什么不能親口……又是那套保守機密的規(guī)定嗎?”
黎媽媽點點頭,坐上磁懸浮汽車的駕駛座。我心頭一動,快步跑了上去。
我明白,我們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都來源于總司令。倘若沒有他,可能我和黎小卉現(xiàn)在仍待在簡陋的孤兒院里,爸爸和黎媽媽只是一堆毫無生氣的銅鐵零件??偹玖罹喸炝薎型親子,盡管他有時苛刻得不近人情,但只要我們活著,就應該學會感恩。爸爸今天的所作所為,毫無疑問就是背叛。黎媽媽要帶我去追溯事情的源頭,尋找另一位當事人,這件事絕非程序出錯那么簡單。
車向荒山野嶺開去,夜空每隔兩分鐘一次的閃光使周圍越發(fā)陰暗,長至膝頭的野草連天,一眼望不到邊。有一段路途,樹木極其密集,勉強僅容單人穿過。車開不過去,我們只能下車步行。等艱難地穿出茂盛的樹林后,我們渾身上下都是臟兮兮的塵土。面前有棟不起眼兒的平房,我知道,能揭示秘密的那個人就在里面。
一束淡綠的光芒從平房的電子眼里射出來,掃描黎媽媽的眼睛以確認身份。三秒鐘過后,電子門應聲而開,屋內投來的白光有些刺眼。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站在一堆復雜精密的儀器前,背影猛一看,競與爸爸有七八分相似。
這是一間巨大的實驗室,無數(shù)實驗臺上擺滿了各種器具。那么普通的小平房,內部竟然如此寬敞。五顏六色的液體在實驗器皿中飛速涌動,交匯時會進發(fā)驚人的火花。實驗室的一邊佇立著一位未激活的機械戰(zhàn)士,一根根管狀物深深地插入了他的鎧甲內部。
“不好意思,楊禮杰博士,大寶心情不好,我們耽誤了一些時間?!崩鑻寢屄詭敢獾卣f。
楊禮杰?這不是我爸爸的名字嗎?!
“可以理解,I型親子之間的感情絲毫不亞于真正的親子。作為研究者,我非常欣慰,楊佑一對他爸爸無法割舍的感情,表明我的研究非常成功?!鄙衩啬獪y的實驗室主人緩緩轉過身子,臉上帶著和善的笑容。
我踉蹌著倒退了好幾步,腿一軟,重重地坐到了地上,嘭地撞到了身后的操作臺,卻完全感覺不到疼痛——這個人,不僅與爸爸身材相同、聲音相同、名字相同,就連長相都一模一樣!
我的爸爸又回來了!他損壞的身體已恢復原狀,他擁有一間秘密實驗室,他站在這里一定是為了向我們講述對抗總司令的原委,還有如何險象環(huán)生地逃出生天!
“爸爸!”我淚如泉涌地撲了上去,“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算是你的爸爸,又不算是你的爸爸?!彼麑⑽业难蹨I擦干,“準確地說,你爸爸是我的一部分?!?/p>
“大寶,你冷靜一下。”黎媽媽嘆了口氣,“我無法告訴你真相,但是近期出現(xiàn)的一系列事情已使我覺醒,我可以通過別人之口,將原委告訴你?!?/p>
真相,終于要被揭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