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胡人在南方絲綢之路民間藝術(shù)交流中的價值

常雁來

〔摘 要〕胡人與絲綢之路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同樣在南方絲綢之路發(fā)展中也扮演了重要角色?！榜橊勢d樂”漢畫像展示的即是胡人與絲路民間藝術(shù)交流的場景。胡人有著與漢人迥異的形象，通過與漢人進行貿(mào)易、文化、藝術(shù)、經(jīng)濟、宗教等方面的友好交往，對漢代社會影響巨大。胡人選擇南方絲綢之路進入巴蜀是基于“從蜀宜徑，又無寇”的考量，胡人在與蜀人的貿(mào)易交流中帶來了異域多樣的藝術(shù)形式，與巴蜀當?shù)氐拿耖g藝術(shù)交融化合，極大地豐富并促進了當?shù)匚幕囆g(shù)的繁榮發(fā)展。

〔關(guān)鍵詞〕胡人；駱駝載樂；南方絲綢之路；和平交往

胡人，在漢代主要是指匈奴人，后來泛指北方邊地及西域各游牧民族，也泛指漢族域外的外族人。胡人是漢代墓室畫像磚（石）、雕塑、青銅器、壁畫等藝術(shù)題材常見的藝術(shù)形象，其造型表現(xiàn)多樣，內(nèi)涵豐富。目前在巴蜀地區(qū)出土的文物中，胡人形象的典型代表有“駱駝載樂”畫像磚、巴蜀吹笛胡人陶俑等。至于三星堆、金沙遺址的青銅人像、面具，雖然形象迥異于蜀人，但身份尚且未有定論，有可能是胡人或更遠的外國人。下面以“駱駝載樂”畫像磚為例分析胡人與巴蜀的關(guān)系。

一、“駱駝載樂”中的胡人形象

“駱駝載樂”畫像磚出土于四川省成都市，屬東漢時期。四川是目前國內(nèi)漢畫像發(fā)現(xiàn)最為集中的地區(qū)，尤其是成都平原出土的畫像磚最具典型性?！榜橊勢d樂”畫像磚是一個獨幅畫面，長方形，運用淺浮雕加凸線刻、陰線刻等方法雕刻而成，線條勾勒清晰，凸凹有致，形象生動，具有很強的立體美感。

畫像磚中的胡人和駱駝的形象均用了極為夸張的手法表現(xiàn)。駱駝昂首長嘯，步伐大而矯健。駱駝前峰跪坐一胡人，頭戴尖頂高帽，大眼高鼻，正賣力甩袖擊鼓。從畫面殘損的情況看，駝峰上還有一個胡人與之對應，共同擊鼓。

“駱駝載樂”畫像磚中的胡人有著與漢人迥異的形象，“人皆深目、高鼻，多須髯”，多戴尖頂帽、著胡服等。這從諸多漢畫像的人物相貌、衣著、神態(tài)、姿勢及相互比對中可以看出，而且胡人對漢代的社會影響也是巨大的。《后漢書·五行志》載：“靈帝好胡服、胡帳、胡床、胡坐、胡飯、胡空侯、胡笛、胡舞，京都貴戚皆競為之?！憋@然，胡人和異域的文化不斷地輸入內(nèi)地，統(tǒng)治者倍加追捧，上行下效且蔚然成風。胡人通過駱駝與漢人進行貿(mào)易、文化、經(jīng)濟、宗教等方面的友好交往，當然也因領(lǐng)土、文化等方面的差異引起戰(zhàn)爭糾紛，不過總體上看文明交往、友好交流遠遠多于爭端。

二、胡人擊打建鼓考究

“駱駝載樂”畫像磚中，駝背上胡人擊打的鼓不是一般的樂器，據(jù)考究屬于建鼓。

而且擊打漢代建鼓的樂手是胡人而非漢人，這是極為罕見的。那么，“駱駝載樂”中的建鼓擊打者為什么選擇域外的胡人？不妨做一推斷，首先胡人的身份、地位相當高，或者有一定官職，或者是朝廷欽點的樂隊指揮，亦或是異域的重要使臣，這樣才能被官方委派為樂隊要員擊打建鼓。

建鼓為歷代宮廷所用，多用于儀仗出行、禮儀活動等重要場合，并且演奏建鼓的一般是官府人員或樂隊重要人物。如《國語·吳語》中有：“載常建鼓，挾經(jīng)秉枹，萬人以為方陣。”《周禮》記載：“將軍執(zhí)晉鼓（即建鼓）”。曾侯乙墓出土的的建鼓，和舉世矚目的戰(zhàn)國編鐘擺放在一起，表明建鼓的地位相當權(quán)威。建鼓在宮廷也一直在沿用到明清時期。在明代中和韶樂和清皇朝祭司樂中，建鼓均為開典領(lǐng)奏樂器。至今博物館收藏建鼓還將其陳列在歷代宮廷樂器中。顯然，建鼓非民間一般樂器，也不是一般人士就能擊打。

當然，從另外角度講，漢代社會讖緯迷信盛行，相信人死后去西方極樂世界，而畫像磚（石）本來就是墓葬的重要構(gòu)筑材料，胡人、駱駝來自西方區(qū)域，漢人選擇他們超度靈魂非常合適。這種推測的可能性也很大。

三、中外民間藝術(shù)交流

漢代建鼓常置于官府大門的前面，成為禮樂或發(fā)出重要信號的工具。當時郡署衙門一般稱府，縣衙一般稱寺。宮寺桴鼓不但可以集眾，也是封建權(quán)威的象征。除此之外，建鼓還常用作禮儀或演出的樂隊節(jié)拍指揮，“駱駝載樂”畫像磚所反映的大概就是這種情況。建鼓通常被裝在車上使用，有時車分兩層，頂層擊建鼓，底層載樂隊。不過把建鼓安置在駱駝上擊打的場面十分罕見。漢代四川把建鼓載于駱駝之上，使禮儀、娛樂兼而有之，體現(xiàn)出漢代蜀人特有的樂觀與豁達。[1]

從胡人擊鼓的姿態(tài)看，他的動作相當嫻熟、優(yōu)美，表情也很莊重淡定，說明胡人很重視這場演奏。鳴奏的樂曲可能是胡樂（曲），即胡人聚居地的本土音樂，因為漢人喜歡異域風情；也有可能是漢樂與胡樂合二為一的新曲。從這些角度看，“它證實了漢朝巴蜀地區(qū)與西北民族在音樂文化等領(lǐng)域的相互交流……因此他們的出現(xiàn)就給巴蜀之地的音樂增添了幾許獨特的西北異域風情?！盵2]胡人在與蜀人的貿(mào)易交流中帶來了異域的音樂、繪畫、青銅器、玻璃工藝、服飾等藝術(shù)形式，與巴蜀當?shù)氐拿耖g藝術(shù)交融化合，極大地豐富并促進了當?shù)孛耖g藝術(shù)的繁榮發(fā)展。

四、胡人與南方絲綢之路

1.相對安全的交流路徑。這里不得不提及歷史上漢人與胡人長期的矛盾戰(zhàn)爭?！稇?zhàn)國策》有“胡服騎射”，《晉書》有“邪正不并存，譬如胡與秦”，王昌齡的詩句“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所指的也是漢人與胡人的征戰(zhàn)?？梢娫跐h代，胡人是邊塞的敵人、朝廷征伐的對象，與漢人矛盾積怨很深。進入中原的胡人一般身份低賤，或為俘虜，或為下奴，胡商也不會久留。從理論上講，胡人不可能成為漢代宮廷禮樂之事的“座上賓”，也不可能騎駝?chuàng)艚ü?。這也能解釋中原較少出現(xiàn)“駱駝載樂”此類漢畫像的原因。

從漢代的周邊局勢看，南方絲綢之路比北方絲綢之路相對安全、便捷，原因是北方與與胡人戰(zhàn)事頻繁，而西南各族與域外相對平靜得多，這種和平態(tài)勢為胡人進入川蜀提供了極大的便利。這在《史記》記載張騫出使西域的報告中有詳細描述：“今身毒國又居大夏東南數(shù)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遠矣。今使大夏，從羌中，險，羌人惡之；少北，則為匈奴所得；從蜀宜徑，又無寇?！憋@然，胡人役使駱駝走南方絲綢之路，貨物損失風險要小得多，對于商人來說保本獲益是最重要的，雖然“蜀道難”，人力、物力、盤纏費用代價大，但道路安全系數(shù)高，值得付出。不難看出，南方絲綢之路具有保障胡商駝隊暢行的天然優(yōu)勢，從某種意義上胡人選擇南方古絲路進入巴蜀的幾率高于北方古絲路。

2.和平友好交往。從“駱駝載樂”漢畫像上可以看出，駱駝背上有較大的氈墊，對比其他有駱駝肖形的漢畫像，可以發(fā)現(xiàn)很多細節(jié)。一般駝峰兩側(cè)有夾板，駝峰之間橫置一個長形袋子，其兩側(cè)橫置絲麻狀物。學者在研究中發(fā)現(xiàn)，它實際是沙漠民族“穹廬氈帳”的再現(xiàn)：駱駝背上的夾板、氈墊是氈帳的組成部分，絲麻狀物是用來綁氈帳的麻繩，他們共同組成穹廬氈帳。北朝至唐代，“穹廬氈帳”是絲綢之路上胡商的必備用品?！皻謳r移無定居，日月長兮不可過”，唐代詩人劉商形象生動地描繪了漫漫絲路上，胡商依駝而居、晝夜行程的場面。胡商一般結(jié)伴而行，由數(shù)十匹駱駝組成運輸隊，風餐露宿，跋山涉水，長年累月行進在絲綢之路上。

從另一方面說，蜀人自古擅長經(jīng)商，大量考古與史料也佐證了川蜀早在商周時期已對外貿(mào)易，南方絲綢之路也早在先秦時代開通（甚至更早），到漢代已經(jīng)是一條比較成熟的貿(mào)易走廊。種種跡象表明，漢代蜀人對來自西方的胡人、駱駝相當有好感，這種好感是建立在長期的貿(mào)易互換上，而且是平等、友好、彼此信任的交往。貿(mào)易交往也促使川蜀經(jīng)濟繁榮富庶，成都平原自古就有“天府之國”的聲譽。那么，“駱駝載樂”畫像磚出現(xiàn)在巴蜀之地就不難理解了。

因此，蜀人不像中原人那樣對胡人心存芥蒂，更不會存在敵視心理，自然也會友好相待。蜀人開放、豁達、樂觀的思想使胡人不僅走進集市，也能邁入“大雅之堂”，甚至謀得一官半職，騎駝?chuàng)舸蚪ü牟⒘邢俑畠x仗就順理成章了。

總 結(jié)

南方絲綢之路與北方絲綢之路不是孤立的，它們通過“藏彝走廊”聯(lián)系在一起，從而保證了胡人駝隊從南、北兩條路徑進入巴蜀。南方古絲路較之北方有地理上的天然屏障和較少戰(zhàn)亂干擾的社會環(huán)境，從而提高了胡人駝隊入蜀貿(mào)易交流的通暢度。胡人與蜀人的貿(mào)易交往由來已久，在漢代更為頻繁，不同文明交流促使巴蜀地區(qū)發(fā)展成為有別于中原的特殊文明。

高規(guī)格禮儀中由胡人騎駝演奏建鼓，是胡人與蜀人和平交往的一種表現(xiàn)。更重要的是，胡人作為中外友好交流的“使者”、“媒介”，不斷增進不同文明之間的感情交融，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天府之國”巴蜀的經(jīng)濟繁榮。

參考文獻：

[1]李鐵錘：“駱駝載樂”畫像磚體現(xiàn)漢蜀人樂觀與豁達[J/OL]，收藏快報，2011-4-7.

[2]趙玲，王瑾：巴蜀漢畫像中鼓的藝術(shù)形式窺探 [J]，樂山師范學院學報，2011.26（1）：122

本文系2015年重慶市教育委員會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重點項目《南方絲綢之路川滇段民間美術(shù)與歐亞文化交融研究》階段成果，項目編號： 15SKG2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