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社英 蔡想
[摘要]社會公平是當前一個主要社會經濟議題,需要從中國總體公共政策(GPP)過去四十多年的變遷來理解,特別是“經濟國家”這一歷史時期。中國社會科學也經歷了一個曲折發(fā)展過程,與社會問題的大量產生與累積相關聯(lián)。1978年摒棄“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歷史性轉變,徹底實現(xiàn)了經濟國家的使命并借助改革開放取得了巨大的經濟成就。進入21世紀后(尤其是近十年)向后經濟國家進一步轉變,正通過否定之否定解決目前所面臨的重大社會問題(尤其是社會不公及所造成的社會不穩(wěn)定)。本文著重就公共經濟學的歷史地位及其在“后經濟國家”發(fā)展階段應起的作用展開討論。政府職能與政策轉型的關鍵,是要認識總體公共政策(GPP)、“主義”和“問題”之間的關系,并明確采取用什么樣的GPP和“主義”來解決各種各樣的“問題”,以達到社會真正和諧與公平。各經濟學流派的影響、公共經濟學的學科地位和人的發(fā)展經濟學等新思路及其與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之間的關系也進一步加以考察,以明確社會科學研究新的時代責任,以及對社會工作和公共福利的指導作用。
[關鍵詞]社會公平正義和諧;社會主義與社會問題;總體公共政策(GPP);后經濟國家時期以人民為中心;公共經濟學;中國特色社會科學
2018年1月19日,民政部主管中國社會工作聯(lián)合會和《社會與公益》雜志社與清華大學社會工作研究中心達成合作共識,清華社會工作研究中心暨海峽研究院將利用海峽兩岸暨港澳和國際學術資源,鼎力支持中國社會工作聯(lián)合會建設一流專業(yè)協(xié)會和高端智庫,指導新時代中國社會工作實踐和制度建設,并與《社會與公益》雜志共創(chuàng)。清華社會工作評論”欄目/???。
“清華社會工作評論”創(chuàng)刊號有兩個選擇:一是從社會工作本身重大問題開始擴展到社會治理社會建設,二是從社會重大問題發(fā)端來逼近社會工作的專業(yè)核心;雙方最后同意采取后一方式。這是本文作為“清華社會工作評論”之首篇的一點直接緣由,亦以此思路誠邀社會工作與社會政策學者和資深實踐研究者們(p陽ctitioner—researCher)在此學術平臺分享優(yōu)秀稿件。
本文作為導論,以總體公共政策、社會主義與社會問題為主題,聚焦社會公平、公共經濟學的地位與作用和應用社會科學研究在新時期的責任與方向。
一、歷史背景
1978年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戰(zhàn)略決策的歷史意義,首先在于確立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即撥亂反正,中國的總體公共政策(general public policy,或GPP)由此回歸到“經濟國家”的軌道,并通過改革開放實現(xiàn)了經濟的高速發(fā)展(陳社英,2009)。但是,在社會急劇變化過程中,各種社會問題也大量涌現(xiàn),其中社會公平是最核心和最熱門的關注點。社會不公早已成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上必須克服和解決的重大理論與現(xiàn)實問題。
社會不公是社會不同群體間的利益分配不合理、社會資源配置方式不合理所導致的,即不同的階層在經濟發(fā)展過程中無法公平地分享改革開放、社會經濟發(fā)展所帶來的成果。社會不公包括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等多領域中的公平問題(陳社英、蔡想,2017)。這些問題不僅影響中國改革開放的進一步深化擴展,還會催生各種社會不穩(wěn)定因素,甚至造成社會動亂及削弱黨和政府的合法性。為此,中共十六大提出全面建設小康社會及創(chuàng)建“和諧社會”的主張,著力解決民生問題,促進社會公平實現(xiàn),讓發(fā)展成果由人民共享(鄭杭生,2007)。一直到十九大召開,更進一步提出了謀求既充分又平衡的發(fā)展戰(zhàn)略。
當年決定“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為避免被“開除球籍”而不惜矯枉過正、不惜付出一切代價發(fā)展經濟,是特定歷史條件下正確抉擇。至于改革開放和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則是貫徹實行這一新總體公共政策(GPP)的方式、方法和手段,是打破僵化的生產關系、解放生產力的有效途徑。而擱置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之爭,是去政治化意識形態(tài)化、摒棄“以階級斗爭為綱”和“政治可以沖擊一切”的迫切需要。但是,由此導致“主義”上的混亂和西方思潮不加甄別的蜂擁而來,現(xiàn)實生活中“一切向錢看”和理論研究上一味追求經濟效率/利益最大化,無可避免地把市場經濟的各種矛盾和弊端近乎無限放大,其最主要的結果是社會的兩極分化和社會不公的種種表現(xiàn)。在社會經濟已發(fā)展到更高階段的今天,這些需要通過理論上的反思或否定之否定來認真對待并加以妥善處理。
二、社會問題與經濟學研究
西方經濟學中將資源稀缺與需求滿足作為基本問題對人類行為的研究,對中國的經濟發(fā)展提供了重要的指導。尤其20世紀80年代新自由主義學說的引進及后來的廣泛傳播,在中國形成了極為深遠的影響(陳社英、蔡想,2017)。新自由主義的核心思想是“三化”:即自由化、市場化和私有化。具體表現(xiàn)為:市場統(tǒng)治,放松管制,主張“管得最少的政府就是最好的政府”,將“自由企業(yè)”或私有企業(yè)從國家或政府的束縛下解放出來,哪怕這將造成社會損失;削減公共開支,包括削減對教育、醫(yī)療等社會服務的投入,削減窮人的“安全網”,弱化福利功能,以及削減政府對各行業(yè)的維護,包括關系到國計民生的行業(yè);強調私有化,主張國有企業(yè)的唯一出路就是民營化改革(張維迎,2012),確立個人責任及個體在經濟乃至社會中的“中心地位”與“終極責任”,并拋棄“公共物品”或“共同體”的概念(黎映桃,2005)。
無可否認,以自由化、市場化、私有化為核心的新自由主義思想及自由市場模式曾在一定時期對中國改革開放作出了貢獻,有助于打破舊的僵化體制、推動經濟的發(fā)展并帶來全球化的利益。但同時也帶來了無處不在的不平等、貧富兩極分化(陳社英、Powell,2011)。新自由主義在中國的風靡,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形成了相當大的影響。然而,只把關注點放在商品生產、流通、分配及消費,對人的全面發(fā)展和社會的深層需要缺乏全面考慮,只講生產力而忽略生產關系,則不僅在現(xiàn)實問題上失之偏頗,在理論上亦難免偏離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
同是作為經濟學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相比新自由主義經濟學理論的廣泛傳播和備受推崇,公共經濟學研究以政府為主體的公共部門之社會經濟行為與活動規(guī)律,包括對市場機制失靈(market failure)的補救,卻一直受到冷落或完全被忽視。公共經濟學所嘗試的從經濟學角度解釋、分析和規(guī)范市場運作以及公共部門的行為規(guī)律,極易被新自由主義經濟學者視為“凱恩斯主義”的復辟,認為是站在其對立面來否定市場的資源配置作用,否定經濟貿易的全球化、自由化,否定私有化運動的“錯誤的科學”。而公共經濟學強調的社會公正和公平作為最終目標也為其所不屑。這種曲解和忽視,已在新自由主義經濟學成為。流行觀點”的中國形成了極為嚴重的后果。在很長一段時期,國家政府承擔的調節(jié)社會分配、協(xié)調區(qū)域發(fā)展、實現(xiàn)社會公平、防治環(huán)境污染等社會職能被輕視,在這種學說指導下膨脹起來的唯利是圖,更使得在經濟快速發(fā)展的光鮮外表之下,各種社會問題凸顯并有越演越烈之勢,整個社會風氣世俗化甚至市井化,“經濟人”的假設使金錢多寡成為衡量成功的唯一或主要標準,并導致社會分配的嚴重不公,貧富差距急劇擴大(陳社英、蔡想,2017)。
隨著改革進入到深水區(qū)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延伸發(fā)展,在堅持發(fā)展經濟的同時,面對各種重大的社會問題,需要重新認識社會制度的合理性,國家和政府必須努力對經濟狀況進行調控,對收入調整并進行合理的再分配。迄今有些政策的制定受自由市場模式的影響,專注于片面的短期經濟發(fā)展,曾被詬病為“為富人服務的政策”。而有學者認為,一個高質量的經濟體系應是有效的市場加上有為的政府,兩者缺一不可(林毅夫,2014)。為了改變現(xiàn)狀,進一步的經濟改革需要有系統(tǒng)思維,以“市場的歸市場,社會的歸社會,政府的歸政府”為原則(郎成平,2012)。要解決當前迫切社會問題,不能完全寄希望于放任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來把一切問題解決,要進一步調整總體公共政策,以徹底解決“經濟國家”時期所累積的社會問題及適應。后經濟國家”的總體發(fā)展趨勢,消除或減小貧富差距對社會公平所造成的負面影響(陳社英、Powelll2011;陳社英,2013)。同時要為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正名”(胡鈞,2017),并吸收公共經濟學的研究成果,從經濟的角度來了解以政府為主體的公共組織的行為和活動規(guī)律,彌補市場失靈,實現(xiàn)社會資源向更合理、更公平的方向進行更有效的配置,力爭在經濟持續(xù)發(fā)展的同時,達到社會公平、機會均等,從而防止重大社會問題甚至社會動亂的發(fā)生,最終實現(xiàn)共同富裕目標。
三、公共經濟學視角
在西方經濟學體系里,經濟主體分為公共部門和私人部門兩大類;公共部門是指政府及其附屬物、非政府的公共組織;私人部門是指企業(yè)和家庭(郭小聰,2004)。兩者共同參與國民經濟生活中,然其行為方式和目的卻是大相徑庭。企業(yè)和家庭(居民)作為私人部門的行為宗旨是收益最大化;公共部門一方面也要考慮成本和收益,另一方面又必須以全社會公正和公平為前提和目標。因此,公共部門是以其特有的方式和規(guī)律在社會經濟中運行著。公共經濟學(Public Economics)就是研究公共部門經濟行為的科學,或者說是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解釋、分析和規(guī)范公共部門的職能和作用的科學,因而通常又稱為公共部門經濟學(Public SectorEconomics)。由于傳統(tǒng)公共部門的主題是政府,故有時也被稱之為政府經濟學。
公共經濟學研究公共部門為滿足社會公共需要所從事的全部經濟活動,分析這些活動的主要后果及其與社會目標的關系(Myles.2001)。研究內容不僅包括公共資源的籌集、分配和管理,還包括公共資源的配置、使用和對公共產品的供給和管理。正如美國經濟學家斯蒂格利茨所概括,公共經濟學的研究主要是搞清公共部門從事哪些活動以及這些活動是如何組織的,盡可能理解和預測政府活動的全部結果,以及評估各種經濟政策(Atkinson&Stiglitz.2015;樊勇明、杜莉,2007)。
作為當代經濟學的一個重要新分支,公共經濟學是傳統(tǒng)財政學在現(xiàn)代經濟學范式下的重大擴展。公共經濟學針對市場機制中因信息不對稱、壟斷、外部效應、公共產品的特殊屬性等原因而出現(xiàn)的市場失靈現(xiàn)象,試圖分析政府如何彌補市場的失敗與先天不足,論述公共部門存在的意義和行為,并回答政府及其它公共組織需要做什么及應該怎么做,從而實現(xiàn)社會資源最優(yōu)化配置、分配的公平和社會財富的增加(孔晏、朱萍,2005)。相對于財政學專注于政府收支來說,公共經濟學更加著重于政府利用財政收支的作為對社會經濟的影響,其要解決的任務就是指導政府干預經濟,以實現(xiàn)效率、公平、穩(wěn)定和安全等公共/社會福利目標。由此可見,把該領域的研究仍然限定于傳統(tǒng)財政學的狹窄范圍,甚至全然否定公共政策和國家干預的必要性,在學術上要么出于對公共經濟學的無知,要么是故意視而不見。
四、公共經濟學的學科地位
公共經濟學在經濟學中有其獨特的地位和作用,可以說在整個經濟學體系中有著深厚的淵源,又是蓬勃發(fā)展的新興分支學科。從本質上來看,公共經濟學依然是經濟學這一“大廈”的組成部分,它的形成和發(fā)展與整個經濟學體系其它學科的既有成果相互融合、交叉,受到經濟學科不同分支的影響和滲透。同時,也積極吸收非經濟學科的成果,豐富和完善自己的理論體系并進一步推進整個經濟學發(fā)展。作為經濟學的分支,以福利經濟學和傳統(tǒng)的財政學理論為基礎,公共經濟學從經濟的角度來分析社會經濟中公共部門這一既特殊又必不可少的非市場經濟活動、行為及其影響。在思考成本和收益的同時,探討如何實現(xiàn)資源優(yōu)化配置、實現(xiàn)全社會公正公平的目標。公共經濟學的研究不單對經濟學而且對新時期整個社會科學的發(fā)展都有積極的意義。
關于公共經濟學的學科地位,進一步考察其與傳統(tǒng)的市場經濟學、財政學、新興的人的發(fā)展經濟學以及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之間的關系將有助于加深認識。
(1)公共經濟學與牟利,市場經濟學
市場經濟學是研究市場經濟及其運行規(guī)律的科學,是對市場經濟活動及其發(fā)展的理論總結,研究市場經濟制度如何解決生產什么、如何生產、為誰生產和誰作決策這四個基本問題。市場機制是其核心內容。因此,市場經濟學的基本任務包括:闡明市場配置資源的基本規(guī)律,闡明人們市場經濟活動的方向與準則,闡明市場經濟的運作及其過程,以及闡明市場經濟的發(fā)展和前景(王毅武,2009)。市場經濟學由微觀經濟學和宏觀經濟學構成其理論基礎部分。
公共經濟學著眼于公共部門的作用,針對市場失靈,研究政府及其它公共組織的經濟行為規(guī)律和影響。公共經濟學與市場經濟學既有區(qū)別,也有緊密的聯(lián)系。首先市場經濟學中的經濟單位就包含公共部門特別是政府,公共部門參與到社會經濟生活中也必然要遵從市場經濟的基本規(guī)律,其中價格管理、消費與生產調節(jié)、收入分配均等化等政府政策也是市場經濟學特別是微觀經濟學的研究基本內容。其次,公共經濟學也分析公共部門在經濟活動中是否以及如何實現(xiàn)資源的最優(yōu)化配置,并以此作為其主要研究內容之一。再次,在宏觀經濟學中以整個國民經濟為研究對象,強調非價格調節(jié),對國民經濟進行必要的干預以保證一個國家的資源能夠得到充分利用。而進行干預和調節(jié)的理想主體,是一個代表著全民利益的集體,也就是國家或政府。因此,在現(xiàn)代經濟學的體系中,市場經濟學與公共經濟學的作用是相輔相成的,缺一不可。這在現(xiàn)代資本主義國家是如此,在社會主義國家更應如此。
(2)公共經濟學雖由財政掌發(fā)展而來,但其理論和研究目標都已有別于公共財政學。
但在國內,公共經濟學還基本局限在“財政學”領域之中。財政學作為經濟學體系的一個分支,它主要關注的是政府為主體的財政收入和支出,以及政府通過財政收支對國民經濟的總供給與需求的影響。公共經濟學也研究以政府為主體的公共組織,其研究對象與財政學類似,以經濟學的基本假設來分析國家的財政收支,更多側重分析財政收支的有效性,如何以最小成本來實現(xiàn)總體國民經濟的均衡,目的為了更有效率地實現(xiàn)國家對國民經濟的影響,從而保證國民經濟的持續(xù)穩(wěn)定發(fā)展,重點是國家經濟行為中的效率的提高。但公共經濟學特別關注政府為主體的公共組織的社會經濟行為如何促進社會公平,實現(xiàn)“福利”的目標和“帕累托最優(yōu)”。公共經濟學研究以政府為主體的公共組織,以實現(xiàn)社會公平和社會經濟資源合理配置為目的,為指導和檢驗社會經濟政策促進社會公平提供深入分析的平臺。但目前國內這一學科的設置結構,卻。矮化”了公共經濟學的學科地位,也貶低了公共經濟學所強調的基本原理,即公平分配及社會經濟資源的合理配置。在理論闡述中,認為社會公平理論只是財政收支分析一個方面,是政府對國民經濟的影響之一,是從屬于公共財政效率的分析。因此,迫切需要重新樹立公共經濟學的學科地位,使其相對獨立并高于狹義財政學,強調公共經濟學中對社會公平理論的發(fā)展,以實現(xiàn)“和諧社會”,消除社會不公現(xiàn)象,這是當前形勢下需要國內外學者共同努力的方向。
(3)公共經濟學與人的發(fā)展經濟學
傳統(tǒng)的經濟學研究主要集中在商品、生產、分配、消費、利潤、資本、貨幣等內容,人的發(fā)展經濟學研究則將經濟分析方法應用于人的發(fā)展研究,是對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問題的研究(巫文強,2008;陳社英,2009)。因此,人的發(fā)展經濟學,是探討在特定的社會經濟條件下,人的自由發(fā)展的內在規(guī)律,及其與經濟社會發(fā)展相互關系的規(guī)律(常修澤,2008;程啟智,2015)。人的發(fā)展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是既定的生產力水平基礎上,何種生產關系及其制度結構更有利于個人在生產活動過程中發(fā)展自身,并對個人在政治活動、社會活動和創(chuàng)造性活動中發(fā)展的影響,以及人的發(fā)展與經濟發(fā)展之間互動關系。人的發(fā)展經濟學包括三大研究主題:一是既定的社會經濟條件與人的發(fā)展關系,二是除了經濟以外其它社會活動中人的發(fā)展與經濟發(fā)展之關系,三是創(chuàng)造性活動過程中人的發(fā)展與經濟發(fā)展之關系問題(程啟智,2015)。由于傳統(tǒng)經濟學研究的局限,其追求唯利是圖的狹隘經濟管理觀念已受到嚴重束縛和廣泛詬病,無法與社會和人的發(fā)展這種更高的目標掛鉤。人的發(fā)展經濟學則為了實現(xiàn)這一目標,以人的自由發(fā)展對經濟影響的規(guī)律為中心,側重研究人的自由發(fā)展的經濟關系,闡明人的自由發(fā)展的經濟活動過程,以及在這一運動過程中人的自由發(fā)展與經濟活動、經濟運行、經濟行為、資源優(yōu)化配置等的相互關系及其變化的客觀規(guī)律(許崇正,2009)。
人的發(fā)展經濟學認為財富增加、經濟的發(fā)展只是手段,屬于工具性范疇,這些都最終是為了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服務的。其在論證人的自由發(fā)展內在規(guī)律的同時,也強調與經濟行為和活動、資源優(yōu)化配置的關系。而公共經濟學研究的主要任務,則是通過國家和政府發(fā)揮作用,克服市場失靈,實現(xiàn)分配的公平,增加民眾的福利。其目的就是利用經濟方法的分析,通過公共部門的干預實現(xiàn)社會資源的優(yōu)化配置,促進社會全體成員的自由發(fā)展,保證經濟發(fā)展的最大社會效益和可持續(xù)性。在這個意義上,公共經濟學與人的發(fā)展經濟學雖然在起源、方法、角度等方面各有不同,但在觀點和結論上可以殊途同歸,有著很大的共同性和互補性。
(4)公共經濟學與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
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是社會生產關系。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以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為方法論基礎,研究人類社會中支配物質資料生產、交換、分配及消費的客觀規(guī)律;研究經濟運行和經濟發(fā)展,以及生產關系表現(xiàn)的人與物的關系;研究如何優(yōu)化資源配置,以實現(xiàn)經濟有序運行健康發(fā)展(楊長福,1981)。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生產關系的目的,旨在揭示生產關系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從而建立起符合社會生產力發(fā)展要求的生產關系;并根據(jù)生產力發(fā)展的要求,適時地對生產關系進行調整和改革,以更好地符合和推動生產力的發(fā)展。經典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對早期資本主義研究的最重要基本內容包括勞動的二重性和剩余價值理論。這些理論對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研究仍然具有借鑒和指導意義(胡鈞,2017)。數(shù)年前筆者曾經指出,光講效率和生產力,而不講公平和生產關系,不是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甚至比不上現(xiàn)代發(fā)達資本主義(陳社英,2009)。因此,構建以人民為中心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在理論和實踐上都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在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理論指導下,公共經濟學對公共部門的具體分析能更深入、更準確地發(fā)掘出社會經濟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能夠更清楚地分析和規(guī)范政府社會經濟活動和行為,了解生產力與生產關系這對基本矛盾,實現(xiàn)資源優(yōu)化配置。同時,公共經濟學針對公共部門參與到國民經濟的活動和行為,通過分析政府的經濟政策與措施,旨在實現(xiàn)資源優(yōu)化配置,增加社會福利,調整生產關系中的不合理成分,維護社會經濟持續(xù)健康發(fā)展,從而進一步推動生產力的提升。這一目標是和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不謀而合的。同時,公共經濟學的研究成果對于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進一步發(fā)展也可以提供重要的補充,尤其是關于國家干預和公共部門經濟活動的具體分析。面對重大的社會問題,傳統(tǒng)經濟學的思維難以勝任。就象民主的價值并不在于效率一樣,社會公平的價值也不是唯效率論的經濟學家們所能輕易接受的。但是,若不談問題、回避主義、否定政策、放任兩極分化,與當今共建共享的社會潮流和人民共同富裕的需求就是背道而馳。而公共經濟學的研究,正是從經濟的角度來回應“后經濟國家”時代所要解決的問題,其研究對象(公共部門)經濟活動的目標,就是在保證成本收益的前提下,去實現(xiàn)社會公平、穩(wěn)定和安全。因此,公共經濟學的發(fā)展將有助于突破改革開放頭三十年形成但到現(xiàn)在已經過時的一些政策思路之束縛,全面徹底完成政府職能轉型,以克服市場失靈及分配不均,更好地認識公共產品的供給和消費,解決以往經濟國家時代極端經濟化所形成的各種社會頑疾。這些對于重建社會主義生產關系和構建以人民為中心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都有重要意義。
(5)公共經濟學與公共福利及社會工作
廣義的公共福利不僅包括具體政府部門提供的社會福利服務,而且還包括了經濟學、政治學和社會學等方面的內容。實際上,公共/社會福利首先是一個經濟學的概念,狹義的福利理論甚至僅僅指經濟福利,因此公共,社會福利問題在國外是經濟學的重要研究對象,并形成了福利經濟學的重要學科分枝。廣義的公共福利則不僅包括經濟福利,而且還包括政治福利和文化福利。在廣義福利理論看來,個人福利是由公共/社會福利決定的,只有當社會福利得到改進時,個人福利的改進才是合理的;也只有當整個社會的福利水平提高了的時候,個人福利才能從根本上得到改善。而這就需要運用經濟學、政治學、社會學以及其它相關學科對社會的經濟福利、政治福利、文化福利等需求問題進行綜合系統(tǒng)的研究。但毋庸置疑,經濟學是其中最重要的基礎之一。
作為當代經濟學的一個重要分支,公共經濟學既把傳統(tǒng)福利經濟學中對社會福利問題(福利國家公共政策的核心)的認識進一步深化,又是傳統(tǒng)財政學在現(xiàn)代經濟學范式下的重大擴展。另一方面,社會工作作為一門助人專業(yè),不僅直接協(xié)助人們解決其個人、群體(尤其是家庭)、社區(qū)的問題,還要通過社會政策、行政管理、教育研究等方法,對社會的公共福利做出獨特而重大的貢獻,以實現(xiàn)社會真正和諧、平衡發(fā)展和公平正義。因此,公共經濟學的理論指導,對于社會工作者和公共政策的制定與執(zhí)行,至關重要。
五、總體公共政策、社會“主義”與社會“問題”
在中國近現(xiàn)代史上,曾有著名的“問題與主義”之爭(邱煥章、周富洪,1987)。自1990年代開始,“問題”與“主義”又逐漸成為當代中國一個引人注目的社會現(xiàn)象,其中根本的“問題”就是公正或公平(秦暉,2013)。而且這一問題越演越烈,延續(xù)至今。
自1990年代逐步顯現(xiàn)的圍繞公正或公平問題展開的各種不同見解之間的爭論,與發(fā)生在上世紀初的“問題與主義”(即要不要談主義)之爭似有不同。但是,盡管表面上從未放棄馬克思主義作為黨和政府指導思想的理論基礎,學術界所討論的形形色色“主義”中卻一度不再見其顯著地位??烧f是極度經濟化之下,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在這個“經濟國家”歷史時期曾被看作是“過時”觀點而遭到忽視。經典的馬克思主義學說是分析資本主義內在固有矛盾,揭露資本主義通過剩余價值來壓榨剝削勞動者,最終結論是推翻資本主義以建立公有制為基礎的社會主義制度。但這些觀點,曾被解讀為市場即是資本主義的產物,因而被看作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提法特別是新自由主義經濟學的核心思想不相容;況且其有關公有制的論述也與后者的“私有化運動”相對立。因此在新自由主義學派風行中國這一時期,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曾被一些人視為計劃經濟的護航者,反對市場機制以及全球化,不利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改革開放事業(yè)和經濟發(fā)展而束之高閣。然而,如果中國將迎來一場可與一個世紀前發(fā)生的那場爭論相媲美的“問題與主義”之爭的話,要否重新大談特談的這個“主義”將仍然是馬克思的學說,以及在其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
另一方面,建國以來近七十年的實踐經驗表明,國家建設、社會治理更直接的還要靠公共政策,包括法制建設。公共政策是用來預防和解決社會問題的。重大社會問題的持久存在甚至越演越烈,就反映了公共政策本身有問題。而要解決這些問題,必須對公共政策有系統(tǒng)性的理解。在一個公共政策體系中,具體的部門政策(sectoral public policy)之間的權重決定了優(yōu)先的目標與首選的手段,即總體公共政策(general publicpolicy,或GPP)(陳社英,2008),而這些政策所體現(xiàn)的社會規(guī)范和社會理想則決定其“主義”的性質。
社會不公成了中國社會一個似乎無解的難題,更需要從GPP和“主義”的高度來認識和理解。就總體公共政策這個宏觀視角來說,分配不公作為一個社會問題在改革開放之前鮮有顯現(xiàn),尤其是在“政治掛帥”的那些年里。但“政治可以沖擊一切”的極度政治化,卻把國民經濟弄到了近乎崩潰的邊緣。1978年的歷史性轉變,摒棄“以階級斗爭為綱”,實際上是通過GPP去政治化“撥亂反正”,終于徹底實現(xiàn)了“經濟國家”的功能與使命,并借助改革開放取得了巨大的經濟成就。但長期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甚至出現(xiàn)唯生產力或唯GDP論的傾向,也會付出沉重的社會代價,帶來了社會不公的問題。而進入21世紀之后(尤其是最近十多年),通過否定之否定地去極度經濟化,正在實現(xiàn)以經濟建設為基礎的社會經濟綜合平衡發(fā)展這樣一個新GPP,完成向“后經濟國家”進一步轉變。中共十九大對社會主要矛盾的新界定,完美演繹了這一理論預測,表明解決當前面臨的重大社會問題(尤其是社會不公,及所造成的潛在社會不穩(wěn)定),已成為新時期中國發(fā)展戰(zhàn)略的重點。社會工作專業(yè)引領社會健康發(fā)展的新時代已經來臨(陳社英,2018)。
六、結論與討論
社會公平與公共經濟學息息相關。公共經濟學最基本的假設之一,就是市場本身非但無法保證社會公平,而且是造成社會不公的主要原因。要想建立完善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機制(或無論換用哪一種說法),必須加強社會公平與公共經濟學的研究,這是當前中國社會科學界的重要責任。經過新自由主義經濟學近四十年對話語權的壟斷,公共經濟學的推動在國內可以說還是破天荒之舉,既是發(fā)展公共福利的一個重要基石,也是經濟學領域的一個重磅“炸彈”。
要全面認識和正確解決社會不公問題,需要對公共政策有系統(tǒng)的理解。國家總體公共政策已從“以經濟建設為中心”進入新的更高的發(fā)展階段。經濟仍然是不可取代的基礎(因此不能照搬“福利國家”的政策模式),但各項規(guī)劃正向社會經濟真正平衡發(fā)展方向轉變(從而擺脫舊的“經濟國家”政策模式)。在這樣一個“后經濟國家”新時代,需要突破以往經濟國家和福利國家思路之局限。在經濟實力大幅度增長同時社會問題倍受關注的新形勢下,政府職能與政策的轉型仍然是核心課題。其中的關鍵是要認識總體公共政策(GPP)、“主義”和“問題”之間的關系,明確在什么GPP之下用何種“主義”通過哪些部門政策來解決各種各樣的“問題”,以達到真正社會和諧與社會公平。
就“主義”這個層面來看,無論國內學術界曾經引進和討論過多少種類(尤其是西方的各種流派),最根本的還是改革開放之初被擱置的社會主義還是資本主義道路之爭。從公共政策系統(tǒng)的觀點來說,其實質是到底還要不要堅持社會主義的理想和基本原則,包括公有制和按勞分配等等。從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等提法來看,這在理論上似乎是不言而喻的;但理論與實際的差距究竟有多大,也是眾所周知的。時代的發(fā)展已把解決這一問題提上了議事日程;中共十九大揭示的歷史性新轉折,將引起學術界新一輪的思想交鋒。如果說過去由于文化大革命的極度政治化搞垮了經濟也搞亂了思想,而改革開放之初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在意識形態(tài)上繼續(xù)糾纏,那么現(xiàn)在要把社會主義(包括中國特色及其與經典馬克思主義之間的關系等等)真正搞明白也真正付諸實踐,其時機應該是相當成熟了。抓住這一機會之窗,對重大社會問題作出前所未有、切切實實的回答,包括重新認識和處理社會經濟不公平這一關鍵問題(陳社英,2013),是社會科學研究與公共政策決策共同的歷史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