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在遠方

袁晨凱

（一）

陳娃子一大早就爬起來，來到了縣里的火車站。年紀已不允許他健步如飛了，在快要上火車的時候，突然一個趔趄，他摔倒了。天旋地轉(zhuǎn)，一陣眩暈。

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回到了十八歲，身上穿的新衣服正是舅舅送他的生日禮物。活動了一下，果然手腳輕便，心臟有力地撲通撲通跳。定睛一看，眼前是一望無際的碧藍，微風卷來棉花糖般的云朵，一艘游輪駛過，海鷗在海天之際飛翔……

他揉了揉眼睛，是的，沒錯，這就是舅舅為他描述過的海啊，天涯海角，是夢里的遠方啊！

正當激動興奮時，幾位漁民擦肩而過，邊走邊議論：

“唉，就快到岸了，怎么就偏偏碰上了臺風?！?/p>

“是啊，太傷心了，本來可以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成功?！?/p>

不遠處，是一艘剛打撈上來的船，船身上“圣瑪利亞”幾個字依稀可辨。

“‘圣瑪利亞號！這，這不是……”

又是一番眩暈襲來。

（二）

童年時期的陳娃子，那段時光里最耀眼的記憶，來自于他常年在外奔波的舅舅。每到過年的時候，舅舅就會回家，給他講外面的世界：一望無際的草原，荒無人煙的戈壁，連綿不絕的林海雪原，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坡……而陳娃子最感興趣的，還是海。

他對于水的概念是鎮(zhèn)子上的一個水塘與鎮(zhèn)旁的一條小河，對舅舅所描述的“?！保X海中只能浮現(xiàn)出一片大大的池塘，人們在塘邊種植水稻。

海有多大呢？他想象著自己撐著竹排在“?！敝衅帯?/p>

海在何方？他不斷地問舅舅，舅舅嘴中永遠只有二字——“遠方”。

遠方在哪兒？舅舅卻一言不發(fā)，他的眼光越過了門前的高山。

可以帶自己去遠方看海嗎？舅舅笑了，說：“看?？梢园。鹊绞藲q！”

（三）

十八歲那天，陳娃子起了個大早，穿上了之前舅舅寄給他的新衣服。但他沒能等到舅舅和車票，卻等到了一位撐著黑傘帶來訃告的信使，同時也帶來了舅舅的遺物，里面有幾張海的照片。

從此，父母再也不愿他翻過門前的大山。

后來，父母也漸漸老了，一如屋后楓樹上經(jīng)霜的殘葉。

后來，他也做父親了，生子了。

再后來，就一直住在這個四面環(huán)山的小鎮(zhèn)上。

他已年逾花甲，每日從農(nóng)田干活回來后，他坐在門檻上，指縫間沾滿黃泥的手，摩挲著海的照片，然后望著新修的柏油馬路，從落日黃昏沉默到星辰滿天，年復(fù)一年。

（四）

救護車趕到的時候，陳娃子已經(jīng)走了，手里緊緊捏著照片和火車票。

照片早年間被海水浸泡得起皺，在歲月的摩挲中泛黃了，背面的字跡仍清晰可辨：當年，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時候，乘坐的船叫“圣瑪利亞”號，舅舅這次也在一艘“圣瑪利亞”號上……這就是你夢想中的海與遠方，我親愛的外甥……

孩子們頓時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