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文協(xié)
民國七年(1918)秋,年方二十余歲的吳湖帆開始出入于顧鶴逸的海野堂。這位過云樓的第三代傳人,鑒賞與繪畫皆精,其清才雅望,無疑為當(dāng)時江南名士之首?;厮荻嗄昵邦欪Q逸組織怡園畫社,名流云集,吳湖帆祖父吳大澂乃是首任社長。緣于這種世交之誼,自然這位前輩對這位少年愛重有加,且期許甚高:那是吳湖帆另一次去顧家,正遇詞人冒鶴亭在座,而卻未作攀談。待其離去,冒即詢顧:“方才少年何人,狂生邪?”顧曰:“此吳愙齋文孫吳湖帆,年雖少而畫甚佳,三十年后,當(dāng)為三百年來第一人?!薄?〕
撇開繪畫造詣不論,即書畫鑒賞而言,在明清以來的蘇州鑒藏史上,吳湖帆當(dāng)之無愧地成為繼顧麟士之后執(zhí)牛耳的人物。有鑒于吳門畫派中傳世書畫的大部分精品力作皆經(jīng)吳湖帆過目賞鑒,本文即結(jié)合《吳湖帆文稿》〔2〕等文獻(xiàn),特就其關(guān)于明代吳門書畫的鑒藏之觀念、方法與特點等方面做出考察,就正于方家。
在文人畫史上,吳門畫派繼承“元四家”之衣缽,為明代南宗之正脈。在以沈周為宗師的吳門畫派正式壯大興盛以前,其前輩杜瓊、劉玨、謝縉、沈貞等先驅(qū)的開拓之功卻不容忽視。如董其昌題杜瓊《南村別墅圖》,即論杜瓊上接陶宗儀,為吳門畫派之岷源。吳湖帆在其收藏的沈貞《秋林觀瀑圖軸》的邊題中,亦特別注意到了沈周的家學(xué)淵源:
明沈西莊秋林觀瀑圖真跡。西莊名貞吉,又號南齋,與弟恒吉皆以文名,齊稱一時,生建文二年庚辰,歿于成化末季,年登大耊,山水宗法吳仲圭。其侄石田為明代畫苑領(lǐng)袖,蓋得之家學(xué),自西莊上溯仲圭也。己丑(1949)冬日鄉(xiāng)后學(xué)吳湖帆珍藏。
此軸沈貞作于洪熙元年(1425),現(xiàn)藏于蘇州博物館,畫溪山觀瀑之景,山勢幽峻,瀑泉煙鎖,二老策杖于秋林之下,作翹首指觀之狀。用筆粗放,墨法清潤。乍看之下,確實具有典型的“粗沈”面貌,掩去其款很可能被誤認(rèn)為是沈周早年之作—雖然乃伯父作此圖時他尚未出生。
關(guān)于吳門畫派在整個美術(shù)史上的地位,吳湖帆曾在自己送給程士杰與女兒惠歐的結(jié)婚覿儀即《明陳眉公香祖小卷》的題跋中論及:
明代畫學(xué)砥柱自石田翁來,如文、唐輩出,鐘毓吾吳,一氣相承,幾三周甲子。直至萬歷晚年,始由莫云卿、董文敏、陳眉公等移至華亭,復(fù)樹一幟,自是吳門派之別宗,亦即婁東派之先導(dǎo)也。
吳門畫派中,文徵明具有承前啟后的樞紐性作用,1934年吳湖帆在題其所藏《陸元洲云山小景卷》〔3〕中,對此有著精辟的論述:
明代自沈石田樹幟畫壇,風(fēng)尚為之一變。文待詔承其規(guī),獨成大家,后來起者,無不從文氏門墻出也。如陸叔平、陸子傳、錢叔寶、尤子求、居商谷、周公瑕、侯夷門輩,極一時吳中畫苑之盛?!?〕
所謂流品,本是漢魏人物品評和九品中正制中特別講究的觀念,并隨之影響到了當(dāng)時的文藝品評。隋唐以后,隨著九品中正制廢除,此一觀念漸漸不講。轉(zhuǎn)而書畫史開始以某一時期造詣最高的人物作為代表而稱之以“家”,如“初唐四家”“宋四家”“元四家”“明四家”“清六家”等等。其中“明四家”中關(guān)于仇英的入選,由于其非文人的身份,明末以來即多有訾議,吳湖帆在跋仇英《觀泉圖》〔5〕中則從實際所見,肯定了仇英的地位:
在皇明冠冕之際,能與宗師之沈石田,才子之唐子畏,文壇之文衡山,后生數(shù)十年之布衣仇生,角逐畫苑,稱“四大家”而無愧,非具此神通妙筆,詎可定論不墜耶?讀此卷洵然。
書畫鑒賞古代向來是博雅之人業(yè)余之事,本無專門技巧與方法可以傳授于人,往往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所謂目擊道存、妙不可言是也。又由于牽涉各方面知識較多,古代鑒賞家即每每有“賞鑒一道談何容易”“甚矣鑒賞之難”之嘆。唐代張彥遠(yuǎn)《歷代名畫記·論鑒識收藏閱玩》即曰:
自古蓄聚寶玩之家,固亦多矣。則有收藏而未能鑒識,鑒識而不善閱玩者,閱玩而不能裝褫,裝褫而殊亡銓次者,此皆好事者之病也?!?〕
換言之,即書畫鑒賞中要懂得幾個核心的問題,首先是要辨別真?zhèn)?,其次在確定為真跡的情況下,需對作品創(chuàng)作的時間進(jìn)行斷代,其次是明其品第之高下,其次是流傳之來歷,最后是講求閱玩之方,即題跋裝潢保護(hù)等方面。當(dāng)然,歷史上沒有天生的鑒賞家,即如清初文人鑒賞家宋犖,就曾明確提到自己在這條道路上曾得到前輩孫承澤、梁清標(biāo)等人的指導(dǎo)和熏陶。清末以書畫鑒賞作為家學(xué)的過云樓,其訓(xùn)練子弟鑒賞入門之法,據(jù)顧文彬致顧承家信中言及,其次第乃先論世知人,次明畫理畫法,再估價值之低昂。而顧麟士正是在這一訓(xùn)練傳統(tǒng)成長起來的。想必吳湖帆當(dāng)年在出入海野堂時,定當(dāng)向這位前輩請益不少。
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藝,書畫亦有時代氣息之別、個人風(fēng)格之異。吳湖帆對于明代吳門的鑒定,善于在宏觀把握其風(fēng)格淵源的基礎(chǔ)上,具體指出其筆墨獨出的特點和某些個人習(xí)慣,《吳氏書畫記》卷三:
題《明沈石田白頭偕老圖》:石田翁山水镕南北二宗于一爐,為有明一代畫苑領(lǐng)袖。用筆含剛健于婀娜,寓雄邁于儒雅,故子畏、徵仲俱北面師事。而其花鳥尤洗凈宋人刻畫,以山水筆法出之,雖唐、文具莫之能學(xué)焉。故睥睨千古,遂成絕學(xué)。
題《明周東村柴門新月圖》〔7〕:東村師法馬遠(yuǎn),剛健婀娜,二難兼具,遠(yuǎn)出戴進(jìn)之上。六如、十洲北面師事,為不誣也。此圖寫唐人“相送柴門月色新”詩意,用筆如草篆、如游絲,任情揮灑,筆到具姿,馬夏風(fēng)規(guī)于此可見。洵為東村畫中第一妙跡。
題《明唐六如春山結(jié)侶圖》〔8〕:子畏畫師李唐,而用筆濟(jì)以柔和,能剛?cè)岵⒂?,所謂綿里裹針。更能疏密互施,燥濕并用,是以樹有明一代南北合派。細(xì)筆一種而已。晚年粗筆一派與吳小仙、張平山相似,而小仙、平山便入魔道,是六如書卷氣勝也。
仇十洲山水以趙千里、劉松年為宗,堪稱盡藝壇能事。其花卉以馬麟、錢選為法,處處精工,生意盎然。
文休承學(xué)老年衡山,自有真諦。正筆直下,非他人可擬。細(xì)筆、粗筆均不愧嫡派。
周服卿之冕花卉全師陳白陽,有陳之習(xí)氣,乏陳之雅度,已入明衰頹氣象矣。
針對沒有年款的書畫,對其進(jìn)行斷代是鑒定工作中常常遇到的問題。吳湖帆處理方法,一是往往通過人物生平事跡的考證來斷代,例如其題《明文衡山唐六如詩稿合卷》〔13〕、《明唐六如五月江深草閣寒詩意圖》即是。二是直接通過款字來判斷,如:
題《明沈石田文衡山唐子畏三大家合璧神品山水軸》〔14〕:據(jù)沈詩云“虎兒文仲子”,虎兒謂伯虎,〔15〕文仲子謂徵仲也。審三家款書,當(dāng)在正德初年,石翁已年八十左右,唐文尚不滿四十歲。
題《唐寅款鶴圖》:石田翁詩題與吾家苔石圖詩題,亦似一時手筆,苔石圖作于丙寅,石翁年八十,則此卷為居士三十七八歲作可證也。
吳門以來,隨著書畫私家收藏的興盛和市場的發(fā)達(dá),書畫作偽相當(dāng)普遍。吳湖帆對真?zhèn)螁栴}非常敏感,如1937年南京全國美術(shù)展覽會審查故宮博物院藏品期間,他曾有志撰《然犀
吳湖帆 跋唐寅款鶴圖 紙本 上海博物館藏
釋文:款鶴為王酉室吏部之父,曾見祝枝山書《款鶴先生墓志墨跡》冊于閩友處,款鶴卒年一時記憶不清矣。按,石田翁卒于弘治己巳年八十三歲,是歲六如居士四十歲。此卷畫法與六如之《南州借宿圖》相同,其為一時作無疑義。又石田翁詩題與吾家《苔石圖》詩題亦似一時手筆,《苔石圖》作于丙寅,石翁年八十,則此卷為居士三十七八歲作可證也。六如畫絹素多出楮本什百倍,其橫卷更鮮見宜,吾鄉(xiāng)謝氏、溧陽狄氏皆以環(huán)寶視之,今歸吾友邦瑞孫先生。物聚所好,應(yīng)慶是卷得所矣。甲申二月春分節(jié),吳湖帆重觀題記。去年余獲購六如《坐愛楓林》絹本小幅,亦用小斧劈皴以筆尖正鋒而不施側(cè)筆,雖云師法李希古,實六如自立法門,與此卷及《南州圖》皆一時作也。六如廿九歲中南京解元,自后十年為書畫最精進(jìn)時期,至宸濠放歸后,便入頹唐,無此精聚神會矣。邦瑞得六如畫《款鶴圖》,如米襄陽得右軍《王略帖》,快不可銘,攜示共賞又識卷末。倩菴吳湖帆。
鈐印:湖帆長壽(白) 梅景書屋(白)一個大家,吳湖帆喜歡探索其風(fēng)格變遷的軌跡,例如:
題《唐寅款鶴圖》〔12〕:去年余獲購六如坐愛楓林絹本小幅,亦用斧劈皴,以筆尖正鋒而不施側(cè)筆。雖云師法李希古,實六如自立法門,與此卷及南州圖皆一時作也。六如廿九歲中南京解元,自后十年為書畫最精進(jìn)時期,至宸濠放歸后便入頹唐,無此精聚神會矣。
題《文衡山辛亥元旦詩》:此衡翁嘉靖辛亥元旦試筆之作,計七律四首,時年已八十二矣。吾家所藏停云老年諸書皆以山谷為法,可證八十以后又一面目。凡大家筆墨無不廣參博及,絕不拘拘墨守一法者。又:衡山翁晚年書宗山谷,雄健暢發(fā),在祝希哲之上,明代書家關(guān)鍵都系于此。傳世贗跡咸學(xué)七十余一種書,用懷仁集右軍圣教序一派,無有摹山谷一派也。
正是在大量過目和總結(jié)下,吳湖帆對吳門畫派各家造詣逐步形成整體性的認(rèn)識,《梅景書屋隨筆》中錄有其泛論吳門諸家花卉、山水,頗為精辟:
沈石田花卉設(shè)色師錢舜舉,以色澤為第一,古艷沉靜四字全備;墨花則以山水筆法出之,故與山水相尚。
文衡山偶作墨花及蘭竹等,取法趙松雪,故無石田厚重,而瀟灑過之。
唐六如偶畫花卉,好處在焦筆森爽,仍不脫山水筆法。其山水皆云師法李唐,實只
題《明唐六如雪山會琴圖》〔9〕:六如居士賦性放逸,所作書畫都揮灑立就,與衡山處處經(jīng)營不同。且其生性喜畫絹素,故紙本者十不得一二,而紙本畫往往荒率隨筆,刻意者又絕不見也。
題《明文衡山石壁飛虹圖》〔10〕:宋白藏經(jīng)紙本。所作樹石勾勒古穆,全師右丞。危崖絕壁縱筆側(cè)皴,不著一點,洪谷子遺法也。是為衡山晚年經(jīng)意之作,其用筆前唯李伯時、趙松雪仿佛相合,固非余子所能夢見也。
題《明仇實父竹梧銷夏圖》:〔11〕清峭流麗,鋒穎如棱,乃是十洲本色。人以刻畫求之,便非真鑒。實實父筆墨在文唐之間,不難辨也。至于款字,乃學(xué)衡山,頗似五峰、休承。其畫細(xì)者居多,且未登大年,故真跡鮮傳耳。
書畫鑒定有著一定程度的復(fù)雜性,其表現(xiàn)在不同書畫家有著不同的風(fēng)格,而同一書畫家在各個時期則又有不同的面貌。對于吳門的每錄》,自稱專以發(fā)揭前人著名偽跡為旨,以后人不致盲從為本云云。〔16〕翻開吳湖帆日記,我們可以看到,吳湖帆在外出借觀同好藏品、選購舊家出售藏品與閑逛古董鋪所遇見、來訪朋友和書畫掮客上門所帶來的吳門書畫中,往往真?zhèn)坞s糅。對之他往往除了鑒定真?zhèn)?、品評優(yōu)劣外,對于有些偽作還會作出代筆的推測。例如在1933—1939年間有著生動的記錄:
日記1933年1月19日:訪龐虛齋?!姟洞魑倪M(jìn)春山》、《仇十洲竹梧高士》,俱精絕。文衡山、休承二幅不真。
日記1933年1月24日:購得阮文達(dá)為吳荷屋書聯(lián)……又沈石田金扇面一張,最老年之作,雖不工細(xì),卻蒼勁有致,且沈畫便面,較唐、仇、文更難得,可喜也。二物費八十四元,不為貴,然歲暮澀囊,亦可為癖好之深矣。
日記1933年2月4日:大千取絹本《仇實父利涉圖》來,仿宋人青綠,精工絕倫,真跡也。
日記1933年2月12日:王選青來,同至龐虛齋處觀畫……《唐六如夢仙草堂卷》〔17〕,非真跡,《風(fēng)木圖卷》,至佳,題者亦眾;《沈石田思萱圖卷》,亦真跡;《石田東園圖卷》〔18〕,不見妙處,《文衡山山水卷》,老年精筆,水墨山水,疑出文休承代筆而自加修飾者,筆墨絕佳。
日記1933年10月26日:訪龐虛齋……又見石田《馬嵬八景大冊》,有姚云東題字,非真跡也。虛翁樂此數(shù)十年,于石田仍不能深刻,故舊作偽品往往欣然受之。
日記1934年3月16日:在王氏(王文心)得八畫,費兩千六百余元。一錢叔寶為王元美畫《溪山深秀圖卷》〔19〕,最精,高僅六寸,長丈許,叔寶自題為平生能事盡于此矣,且有元美題字。……一《居商谷后赤壁圖》,小楷全賦錄于上方。
日記1935年2月28日:購得沈石田題文衡山、唐六如合作《仿米山水小幅》〔20〕及王麓臺淺絳山水四尺正幅,計一千元。
日記1937年2月14日:(與梁眾異)后同至李拔可家觀宋元冊。二本……另一冊即天籟閣舊藏之本〔21〕,向有二十幀,今只存十五幀,其他五幀于前年一·二八戰(zhàn)役中毀于兵火,可惜之至。此冊無款字,每葉有項子京藏印,末葉上有王煙客鑒藏印一方,舊題為《宋人畫冊》,余今細(xì)觀之,乃仇實父真跡也。絹本色澤皆與仇氏常作所用者同,其畫中各種習(xí)慣筆法,處處皆露仇氏本色,毫無疑義矣。畫中諸稿今尚有存者,在故宮博物院宋元人集冊中,可知此冊乃項子京屬實父臨出者,且實父為子京所臨宋元畫冊尚有一冊六幀扁方形者〔22〕,今存故宮博物院中,余去年目睹之,亦不署款不鈐章,所用絹亦仿佛相同也。不知當(dāng)時子京何所取義,殆子京欲假之以欺人歟,抑以實父書法不佳而不欲題字歟?
仇英《人物故事冊》之一并吳湖帆跋,故宮博物院藏
唐寅《行書二十一首》(卷末)并吳湖帆跋尾,上海博物館藏
日記1937年3月8日:徐邦達(dá)來,見示《文衡山龍池疊翠圖》,畫之精妙無可言喻,然以八十五歲之老翁,恁任目不花、手不顫,總不相稱,恐是文嘉、伯仁輩代作也,款書絕佳,決非代庖。
日記1937年5月16日:孫伯淵攜來……祝枝山書《梅花百詠》,明人贗本……
日記1937年5月18日:吳賓臣攜來《陳白陽春榮十卉卷》,停云隸首,白陽詩書畫均雅靜,陸謹(jǐn)庭舊物也。
日記1937年6月8日至13日:曹祿堂攜示《唐六如春江送別圖》,定為錢罄室筆。
日記1937年7月3日:晚劉定之持海粟之畫卷三卷索評?!渡蚴矧T驢卷》,紙白如新,乃老年簡筆,頗生辣,然不甚精。題《唐多令》詞,字大如拳,深有味也。詞曰云云。
日記1937年12月9日:孫伯淵攜來沈石田兩卷:一《釣雪圖》,文衡山大字題詩,真而且精,二公皆最晚年作也;一《喜雨圖》,吳匏庵題,亦大字詩,書畫則皆偽也。
日記1938年1月29日:邦達(dá)來,示余石田小卷,偽本也。
日記1938年2月26日:仲淵攜來唐六如畫扇五個,只畫竹樹山水一幀是真,其他是本皆偽。有一幀款題弘治甲寅而鈐蓋南京解元者,乃出謝時臣偽作,后人補(bǔ)印者也。
日記1938年2月28日:夜飯后薛保倫、孫仲淵來。仲淵攜《石田落花詩十首白陽補(bǔ)圖合卷》,甚精。又《石田仿右丞劍閣圖卷》,則偽品也。右丞題作右轄,不知何意,因是偽本,姑不研究。
日記1938年3月16日:吳賓臣取來文衡山書卷,臨蘇書《洋洲園池詩卅首》,后有三橋跋字。文書臨蘇,初看幾疑非真,及下半總跋,則精神習(xí)慣一望可知也,宜乎三橋跋云有后人恐不類先君子之書之說也。
日記1938年4月27日:余向?qū)O伯淵假得假六如畫一幅,取其稿本甚佳,欲一臨。
日記1938年5月5日:午后往博山處,偕往尹默家觀顏書《劉中使帖冊》……后有文衡山小楷跋及文與華中甫札,亦仿顏書,甚精綻?!瓪w時與博山同訪張紫東未值,乃至博山家觀明清畫家尺牘,頗有驚人者。尹默處亦有明蘇人書冊如文林、衡山、三橋、休承祖孫等,六如、夢晉二通尤特別。
日記1938年6月17日:午后孫邦瑞來,見示《沈石田秋林道話圖》,瀟灑絕倫,尚有文從簡題詩,妙品也。
日記1938年9月3日:得老蓮山水扇、僧彌山水扇,又黃姬水、王酉室山水二扇,酉室山水初次見之,筆法在包山、五峰之間。
日記1938年10月19日:孫邦瑞帶來《文休承曲水園卷》。曲水園在黃浦灘,今無蹤影也。卷后題跋至多,若周天球、黃姬水、王榖祥等,俱未及曲水園、疑兩卷合成者。又《白陽紅梨卷》,書畫均妙,字大如拳,盡縱橫飛舞之能。神品也。余所見白陽至多,從未若是卷之神妙者。邦瑞得價甚貴,然可稱白陽絕作。
日記1938年10月24日:今日得朱朗畫竹、王榖祥山水二金扇,為明代吳人中最少見者。又得謝道齡金扇,亦明代蘇人,此扇仿衡山,殊佳。
日記1938年11月7日:曹友卿取來《文衡山詩稿》一小冊,計七頁;又一行草稿,中有年月記載,及述與六如論書畫事,且一段有款,至有味也,小草書更入神品。
[明]沈周 玉樓春圖 紙本設(shè)色 南京博物院藏款識:正德改元三月二十八日,江陰薛君堯卿見過,適西軒玉樓牡丹已向衰落,余香剩瓣猶可把酒留戀。堯卿索賦惜余春慢小詞,遂從而填緝一闕,以邀堯卿和篇詞曰:院沒余桃,園無剩李,斷送青春在地。臨軒國艷,留取遲開,香色信無雙美。何事香消色衰,不用埋冤,是他風(fēng)雨??鄥拝挶Р〖讶耍Ь牍撬犭y起。僅滿眼、弱瓣殘須,傾臺側(cè)當(dāng),嫣紅爛紫。令人可惜。十二闌干,更向黃昏孤倚。只見東西亂飛,隨例忙忙,何曾因子。漫勞渠吊蝶尋蜂,知得斷魂何許。念九日復(fù)引小酌,時花遽為風(fēng)雨凈盡,感慨無已,仍倚韻一闕,以既余懷,堯卿寧無再答云。艷比妃楊,仙疑白李,豈稱貧家賤地。東君顧恤,開及茅堂,依舊之才之美。應(yīng)是書生分慳,故故先飄,紛然紅雨。悄西闌墮者難拈,傾者亦難扶起。想昨日、羯鼓豪門,山殽池酒,賓朋金紫。今番今日,一體無聊,富貴悵何堪倚。打算榮枯盛衰,了自有時,何消籌子。漫填愁且賦新詞,命作惜春還許。二年二月念九日,與京口陶公輔復(fù)對殘花以修,昨者故事,填臨江仙詞,仍為澄江繆復(fù)端錄于紙尾,復(fù)端雖未及燕游,亦不敢孤其遠(yuǎn)意。昨日把杯今日懶,可堪殘酒殘枝。埋冤風(fēng)當(dāng)玉離披,頓無嬌態(tài)度,全有病容姿。惱得吾儂搔白發(fā),帶花落地垂垂。此花雖落有開期,不教人不惜,人老少無時。三月二十四日,八十一翁長洲沈周。鈐?。河兄窬?沈氏啟南(朱) 白石翁(白) 固翁(白) 喬崇修印(白) 陸樹聲鑒賞章(白) 笪重光?。ò祝?江上外史(朱) 雙修閣圖書記(朱) 吳湖帆潘靜淑珍藏印(朱) 吳湖帆珍藏?。ㄖ欤?梅景書屋(朱) 介夫(朱)
[明]仇英 春院戲嬰圖 紙本墨筆 上海博物館藏款識:仇英實父制。鈐?。簩嵏福ò祝?/p>
日記1938年10月29日:沈劍知取來……祝枝山書《王款鶴墓志卷》絹本,真跡,惜已弊瘦不堪矣。
日記1939年3月12日:午后林爾卿來,攜觀《仇十洲輞川圖青綠小卷》,畫甚精,但出陳祼輩所摹。
日記1939年3月13日:午后吳賓臣攜來……《文衡山書前后赤壁賦卷》,書時八十四,諦審筆法,乃出三橋代書?!倜鲙砭劚臼锂?,的真,惜太寥,又乏,款書則特佳,印章亦可靠。
日記1939年3月18日:徐邦達(dá)來,以新得《王酉室花卉卷》〔23〕,甚古樸渾艷,前有衡山隸書引首,后有安璿跋在本身,洵妙品也。又《沈石田罨畫溪卷》〔24〕,畫至佳,款書甚劣,恐非真品。
日記1939年4月7日:(午前)劉海粟處又見仇十洲絹本《回獵圖》〔25〕,畫六馬,有飛奔、打滾諸態(tài),人亦姿態(tài)逼真,上寫飛雁一行,為項子京、安儀周舊物,上書堂有項聲表題字,怡親王寶,洵絕品也。(午后)徐俊卿帶來龐虛齋出品備畫展者……《陸包山白雪珠璣圖》,畫白頭翁二,棲飛于石榴上,生動之致,此殆當(dāng)年喜事中物。
日記1939年5月9日:(午后)海粟攜六如、南田畫來,俱佳而不真。又:沈慈護(hù)來,帶有自北方來書畫十余件,只周公瑕蘭花與石谷惲題小幀二幅是真跡,余均不堪入目。
日記1939年5月10日:今日在博山處見《衡山前赤壁》矣,八十七歲書,至佳,江村舊物,并有題字。
日記1939年6月3日:補(bǔ)記。孫伯淵來,約觀《仇十洲畫冊》〔26〕,絹本,至精細(xì),皆人物故事,每幅有青綠工筆山水補(bǔ)景,確是仇氏巨制。伯淵以兩千七百元收之,當(dāng)時詢余愿得否,余以力不能致辭之。要照片一套,尚未寄來。聞此冊今將歸潘博山,此是吾鄉(xiāng)先哲巨作,歸同郡人,是應(yīng)該的。周瘦鵑攜示《周東村桃源圖》〔27〕絹本軸大幅,甚工致??顣尉腹锼龋w是老年作,然工細(xì)太過,筆法亦靈秀,疑出仇十洲代作,未可知也。
現(xiàn)在吳門書畫存世的大部分精品皆精吳湖帆過目,但吳湖帆一生究竟過目了多少吳門書畫,則難以做出確切的統(tǒng)計,〔28〕以上所及者,或許只是管中一斑、雪泥鴻爪而已。除了通過借觀、兜售、購買等渠道,吳湖帆曾也通過參與組織文獻(xiàn)展和美術(shù)展覽會看到不少吳門的書畫作品,例如1935年參加倫敦國際中國藝展展品挑選時〔29〕,即可見其概:
沈石田《廬山高》之結(jié)構(gòu)縝密,唐六如《山路松聲》之筆情森爽,仇十洲《柳塘漁艇》、《秋江待渡》兩圖之工麗,文休承《瀛洲仙侶》之古艷……俱非尋常作品。
鈐印在古代作為征信的依據(jù),也是鑒別書畫真?zhèn)沃薪?jīng)常會考慮的要點。而吳湖帆除了根據(jù)筆墨風(fēng)格和題款、紙絹等方面判斷外,他也會注意到印章的問題。1935年倫敦國際中國藝展,吳湖帆曾應(yīng)孔達(dá)之請,當(dāng)時推薦了弟子王季遷與之合作,攝制了故宮博物院審查的書畫,加上一些海內(nèi)外私人收藏,歷時三年編成《明清畫家印鑒》,吳湖帆為之作序。王季遷通過編選工作,對明清一些畫家的印鑒非常熟悉,如八大山人晚年的作品,他曾說只看印章便可以一眼判定真假。其中,吳湖帆和王季遷都對沈周的印章作出過論斷,1939年丁惠康、劉海粟為紅十字會籌款組織畫展會,吳湖帆在展前預(yù)備時看到了一件龐萊臣收藏的劉玨《夏云欲雨圖》:
日記1939年4月7日:(午后)徐俊卿帶來龐虛齋出品備畫展者,有吳仲圭《蘆花寒雁圖》,亦怡親王舊物;劉完庵《夏云欲雨圖》,完庵無款字,上有石田長詩長跋,弘治乙丑石田七十九歲,所鈐啟南、石田二印,即晚年真跡所用者。世傳石田畫偽本至多,其印各別,大同小異者皆非真跡。余考定石田晚年所鈐啟南印,所見者真跡皆同,可知不同者具偽托耳。
研究吳湖帆的鑒定方法,在此還不得不援引一次他與張大千之間的談?wù)摚?933年1月29日日記:“張大千來,談?wù)撚^古畫海上幾無可談之人,收藏家之眼光以名之大小為標(biāo)準(zhǔn),一畫以題跋之多寡、著錄之家數(shù)為斷,往往重紙輕絹,畫之好壞不論也;骨董伙之眼光以紙本之潔白、名字之時否為標(biāo)準(zhǔn),畫之有意義無意義不懂也;書畫家之眼光以合己意為標(biāo)準(zhǔn);附和買畫者以耳熟習(xí)聞為標(biāo)準(zhǔn),此畫之有無價值不識也。”〔30〕
觀此談?wù)?,顯然作為既是鑒賞家又是書畫家的吳湖帆,對鑒賞中存在的問題和弊病肯定有著深刻的認(rèn)識—雖然他往往是抱著“非夫通人達(dá)士詎可語此”的態(tài)度而使得一般人難聞其詳〔31〕;同時也提醒我們,吳湖帆賞鑒吳門書畫的心得,與他的筆墨實踐是分不開的—日記中就有不少記錄自己仿作吳門大家作品的情況,現(xiàn)存也有不少吳湖帆臨仿吳門沈周、唐寅、文徵明、周臣作品的例子。他認(rèn)為“以畫學(xué)論,丘壑位置本屬附庸,當(dāng)以筆墨為主筆,能使墨、能用筆便入上乘位置,顛倒丘壑實可不問也。老子曰:大象無形,大方無隅,其何斤斤于形似焉”〔32〕。
關(guān)于吳湖帆在當(dāng)時鑒定界的地位,后來其弟子王季遷有過生動的回憶:“由于他已成了大名,國內(nèi)各藏家收到了什么名跡,多數(shù)會得攜件來謁請鑒定,他每次看得非常仔細(xì)周詳,有時把它掛在壁上,向我一一指示要點,并共同斟酌。這樣我得以追隨幾席,誠屬獲益匪淺。當(dāng)時老輩中有周湘云(夢坡)、龐萊臣(虛齋)兩位老先生,每挾畫來請吳老師鑒賞,一經(jīng)指出精妙或瑕疵處,無不表示折服而去?!薄?3〕
毋庸諱言,歷史上沒有從來不走眼和不犯知識錯誤的鑒賞家,吳湖帆即便是過目無數(shù),對吳門的鑒藏以及其他時代的鑒藏也不例外。當(dāng)然更為重要的是,我們應(yīng)該看到,吳湖帆身處新舊社會之交,正是藝術(shù)品流通從傳統(tǒng)文人二三知己式的書齋鑒賞與閑暇閱肆、掮客兜售向現(xiàn)代博物館、美術(shù)館與拍賣會轉(zhuǎn)換的時代,這給他造就了鑒藏家最為難得的廣見博聞的歷史機(jī)遇。因此,無論是我們想了解傳統(tǒng)文人的鑒賞方式,還是研究近現(xiàn)代以來公私藏品轉(zhuǎn)移與定型的情況,無疑他的鑒賞經(jīng)驗、鑒賞方法與鑒賞觀點,都提供給我們多方面的啟示與參考,值得我們不斷地重新溫習(xí)。
書畫在流傳過程中,或因兵火之厄,或因人為割接,往往原來的裝潢面貌會發(fā)生改變。吳湖帆不但在鑒賞中經(jīng)常會注意到這一點,例如其在鑒題文徵明《虎山橋圖卷》和文嘉《曲水園圖卷》時,而且還喜歡樂此不疲地進(jìn)行一定程度上的補(bǔ)救和甚至改裝。據(jù)陳巨來《吳湖帆軼事》〔34〕記載云:“吳氏有一特長,凡偶有購獲古畫,無論破損至如何程度,必命裱工劉定之裝池,于破損處親為填補(bǔ)加筆完成。完成后真可謂一無破綻,天衣無縫也”。“余每見吳所珍藏之畫,如清代四王立軸、明人四大家等等,均四幅尺寸一例,私心異之。超翁(馮超然)謂余曰,古畫逢到吳氏,不是斬頭,便是斬尾,或者削左削右,甚至被其腰斬。蓋吳購得同時齊名之畫件時,偶有參差長短,吳必長者短之,闊者截之,務(wù)必使之同一尺寸方才滿意”。吳湖帆還曾對陳巨來戲稱“吾是畫醫(yī)院外科內(nèi)科兼全的醫(yī)生也?!贝_實在鑒賞家中,吳湖帆擅長全色補(bǔ)筆是名不虛傳的,在他的日記中我們會讀到不時為友人全補(bǔ)的例子。至于他全補(bǔ)吳門書畫者即有如下幾例。
沈周:南京博物院藏沈周《玉樓春》牡丹圖軸,原當(dāng)為一高頭卷,紙本水墨,吳湖帆將原來墨筆進(jìn)行了加色渲染處理,并將原來卷后沈周的題詞以及薛章憲的次韻,移裱于畫面上方作為書堂而成立軸。當(dāng)時此舉為張蔥玉所知,張不禁在日記中特致不滿,說其致?lián)p佳跡,并有妄人之譏。持平而論,由于改裱技術(shù)之高超,現(xiàn)在畫面題字無損,且接裱處無明顯痕跡,較之手卷在欣賞上倒是更為方便,故亦未可厚非。至于加色,這可能與吳湖帆對于沈周的花卉欣賞習(xí)慣有關(guān),他曾贈給其外甥女徐玥的一個臨沈周的繪畫卷子,他就別出心裁地在臨本中將原本水墨改為設(shè)色。另一則關(guān)于全補(bǔ)沈周作品的例子即是上海博物館藏沈周《喬木慈烏圖》軸:
日記1935年2月5日:夜全補(bǔ)沈石田《喬木雙烏圖》真跡?!?5〕
唐寅:吳湖帆全補(bǔ)唐寅作品的例子,乃是兩個同出一家的詩歌字軸。其內(nèi)容乃所謂晚節(jié)稍放,格諧俚俗者,即王世貞形容為“乞兒唱蓮花落”者??继埔州S傳世少見,筆者所見不到十件,故此二軸頗為難得,吳湖帆以廉值得之,并考證其著錄于明郁逢慶《書畫記》。其得到與全補(bǔ)的記錄如下:
日記1938年3月10日:天晴雪霽矣,大路已干。吳賓臣、壁城弟兄?jǐn)y古物來,《唐六如人生七十歌》,真跡,宋元人紈扇、斗方各一葉……余購紈扇、斗方與唐字軸。
日記1938年3月16日:吳賓臣取來《唐子畏焚香默坐歌軸》〔36〕,與前日所購大小紙質(zhì)均同,蓋原為對軸,一家所出也,故二軸上角均有缺損。
日記1938年4月30日:在(庸齋書畫會)中晤徐邦達(dá),歸來時適沈伯安來,余正在補(bǔ)書唐六如字二幅之缺筆,沈湘之亦來。
文徵明:吳湖帆全補(bǔ)文徵明作品的例子,乃是其自稱慧眼獨具而收得的《玉蘭圖軸》,其得到與全補(bǔ)的記錄如下:
日記1938年5月7日:又前日(吳賓臣)取來之《文衡山玉蘭圖》〔37〕,為華補(bǔ)庵作,此為衡山名跡,外間偽本不知凡幾,是乃真跡,惜紙破不堪,千瘡百孔,修補(bǔ)綦難,他人皆不敢購,余亦留之,以自畫三尺山水一幅易之。
日記1938年7月2日:曹友卿送來托好《文衡山玉蘭》,破碎不堪,接筆頗費力,然為保存名跡起見,不能避艱也。
除了畫心本身外,吳湖帆對于割移的題跋也予以補(bǔ)救。例如蘇州博物館藏邵彌《凍立瘦蛟》梅花卷,當(dāng)我們展開畫卷,可以看到其拖尾就有一段吳湖帆補(bǔ)錄的歸莊題詩十首。
附帶提及的是,除了擅長全色補(bǔ)筆外,吳湖帆對于裝潢其他細(xì)節(jié)也非常講究,現(xiàn)在流傳經(jīng)其收藏過的許多吳門書畫作品,都是在他的意見下請當(dāng)時裝裱高手劉定之、曹友卿等人重裝過,而且最后有的手卷還常常會專門回蘇州特別定制漆木盒子,例如上海博物館藏文徵明《赤壁賦書畫合卷》與仇英《后赤壁圖卷》、蘇州博物館藏邵彌《凍立瘦蛟》梅花卷皆有盒子保留下來,盒子正面一般還有其雅致勁挺的瘦金體題名。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他還曾根據(jù)裝潢形制,判斷他為林爾卿題跋過的、現(xiàn)藏上海博物館的仇英《右軍書扇圖軸》為失群之作,即臺北故宮博物院藏仇英《蕉陰結(jié)夏圖軸》《桐陰清話圖軸》與上海博物館《右軍書扇圖軸》尺幅相同,此三幅并是仇英為項元汴所畫消夏圖四大幅之三〔38〕。
作為一位近代宗師級的鑒賞家,吳湖帆特別喜歡題跋。這既包括自己的藏品,也不斷有朋友同好的藏品。觀其行文,一般首先會涉及筆墨氣韻、師承所自、創(chuàng)作斷代等,以及紙墨優(yōu)劣、款印題跋、收藏之來歷、裝潢之考究等。就吳門而言,其題《沈石田西山紀(jì)游》,可以說反映了他一般的鑒賞習(xí)慣:
[明]王榖祥 臨文徵明吉祥庵訪友圖 紙本設(shè)色 蘇州博物館藏款識:衡山師舍西有吉祥庵,往歲嘗與故友劉協(xié)中訪僧權(quán)鶴峰過之。協(xié)中賦詩云:“城里幽棲古寺閑,相依半日便思還。汗衣未了奔馳債,便是逢僧怕問山?!焙鈳熀驮疲骸暗钐蒙罴胖翊查e,坐戀疏陰忘卻還。水竹悠然有遐想,會心何必在深山。”辛酉仲春抵今庚辰,又二十年矣。追趕舊游,不覺愴失,因?qū)懘藞D,留與協(xié)中之孫,為里中故實云。時辛巳二月八日也。王榖祥謹(jǐn)臨。鈐?。和鯓b祥?。ò祝?祿之(朱) 雙修閣圖書記(朱) 梅景書屋秘笈(朱) 李氏家藏(白)吳湖帆潘靜淑珍藏?。ㄖ欤?半古樓居氏所藏(白)
石田翁西山紀(jì)游圖卷,紛披暢發(fā),點染淋漓(氣韻),擷董巨之精華、冶元四家于一爐(師承),蓋晚年興到時作也(斷代)。所用金粟山藏經(jīng)紙,凡六卷有半,每卷紙二節(jié),又另每紙合工部尺一尺七寸,紙長六寸,計每卷紙長四尺,猶宋時印經(jīng)舊接也。最后一節(jié)只用一幅,計長二丈五尺七寸(紙張)。下角鈐白石翁水印、款記另書一紙,王文恪七古一首題其后(款印題跋)。吾家舊藏石翁畫卷凡八,以張公洞圖、吳中奇境圖為最著。尚有吳中山水長卷,早歸他姓,余未及寓目,不知與此卷相類否。此卷余于己卯(1939)始得之,神采煥然,較張公洞、吳中奇境更勝,且在所見石翁諸卷之上,堪稱此老晚歲畫中第一品也。明季藏張見陽家,近年遍處喪亂,由泰和蕭氏流出(收藏來歷),乃為余獲,定為梅景書屋明畫之冠。四月十五日吳湖帆識。
自元代詩書畫三絕逐漸走向融合以來,文人題跋以題詩和散體形式為主,而采取題詞的形式,首先是文人畫家自己偶爾會一試,例如在“吳門四大家”沈周、唐寅、文徵明的詩文集中我們會找到一些。鑒賞家題跋大量采用題詞,似乎到清代才比較流行,清初梁清標(biāo)、朱彝尊即擅長此道。其后鑒賞家喜歡題詞讀畫的就當(dāng)數(shù)顧文彬、吳湖帆、張伯駒等人了。相較而言,顧文彬題詞讀畫喜歡集句,而吳湖帆則喜歡自出機(jī)杼〔39〕,其題吳門諸家之例如:
《題唐寅幽人燕坐》〔40〕:居士閑中抽妙翰,能事逞,管繁金簡。憑高閣斜曛,幽人吟眺臨流畔。氣韻動,神光滿,聽松庵,簾雨捲,竹爐記,白云飛玩,綴勝跡藏山,法書名畫人人看,六如筆,留真面。次屯田鳳銜杯韻。
《題文徵明冰姿倩影圖》:想象如花面,轉(zhuǎn)回腸,數(shù)千萬遍,逗層波,一翦愁懷亂恨,已晚尚相見。莫道心傷眉斂,雨生寒,楚云似斷,但瑣意情難拚。恁玉雪自溫暖。次周清真鳳來朝韻。
《題仇英春院戲嬰圖》〔41〕:鴛逐水,燕交風(fēng),紗裒映闌紅。池塘波影月溶溶,滉漾兩心中。春時事,詩中字,琴調(diào)相思何似?海棠花下更情濃,嬰戲綠坪東。
又《重題仇英春院戲嬰圖》:鴛浴水,燕穿風(fēng),羅袖掩霞紅。野塘波影月溶溶,芳意托心中。心中事,蠅頭字,琴調(diào)相思何似?海棠花下總情濃,尤在石闌東。次小山燕歸來韻。
其中,題唐寅者乃觀畫后有感而發(fā),題文徵明者乃是移書同時填詞習(xí)作,題仇英者則比較特別:先題系抄錄舊作,重題則為改寫,顯示出他鍛字煉句的推敲工夫—雖然倒是前者字眼看上去更加漂亮,而且意思也比較切題?!?2〕
吳湖帆的收藏除了注重歷史上的主流大家外,還有一些特別的癖好,如其著意收藏梅花、貓、女史、狀元扇之類特別題材,再則就是喜歡集錦。集錦乃是舊時的大收藏家往往出于收藏、欣賞甚至豪奢等原因,以數(shù)家形制題材相近之作配對而成。例如顧文彬曾試圖收藏“四王”大冊集錦,龐萊臣曾收藏過成對“二王”大冊等。吳湖帆除了曾仿虛齋收藏過成對“二王”大冊及“四王”仿黃公望淺絳山水合璧外,其于吳門書畫中,有《明沈文字軸》〔43〕、《明初名賢集冊》、《明四大家集錦卷》〔44〕,其中后者尤為典型,乃集沈周《漁隱圖》配文彭《五湖漁隱詩》、唐六如《文會圖》配王鏊《六十壽誕詞》、文徵明《有竹圖》配祝允明《竹窗精舍詩》、仇英《訪梅圖》配豐坊《孤山催梅詩》為一卷,1958年裝成時,他題記道其不易曰:
明季以來,未聞有將四大家畫相仿尺幅集成一卷者,余自甲戌(1934年)獲沈石田《漁隱圖》,迄丁酉(1957年)獲文衡山《有竹圖》,先后凡廿四年,其間先收仇十洲《訪梅》一幀,后遇唐六如《文會圖》又有二十年之經(jīng)過。最后文畫以石田《巒容川色圖》及陳白陽《洛陽春色圖》二卷易得,亦余沉浸于畫中五十年之狂舉乎?
吳湖帆吳門書畫藏品的來源,有家傳、購求、贈送、博易等多種渠道。其中購求之例,前文多有提及者;贈送是基于友情之上的,例如沈周《溪山紀(jì)游圖》為孫邦瑞所贈,吳湖帆則答以惲南田《攜尊踏雪》,又如1939年潘博山贈其沈、文詩箋,吳湖帆則答以文徵明尺牘及陸深《藏書凡例》二頁。
博易是收藏鑒賞家之間通過以物易物而不是通過金錢來交換藏品,以達(dá)到各遂其好的目的,自宋代米芾以來即是傳統(tǒng)鑒賞家記述自己收藏經(jīng)歷時頗為樂道的方式。吳湖帆收藏的吳門書畫藏品有不少是通過博易得來的,除了前述《明四大家集錦卷》,另外如唐寅《騎驢思?xì)w圖》(并毛鈔《盤州樂章集》)乃以宋刻《道德經(jīng)》從蔣榖孫處易得,文徵明《虎山橋圖》乃以張雨字軸易得,陸師道《秋林觀瀑圖》以元刻《圖繪寶鑒》從蔣榖孫處易得。
從流通的角度看,吳湖帆對于吳門的收藏并非只進(jìn)不出,出于戰(zhàn)亂時期的經(jīng)濟(jì)拮據(jù)或為周轉(zhuǎn)收藏資金等因素,吳湖帆有時也會賣出自己的藏品。
日記1937年11月25日:伯淵取去《仇十洲長門賦卷》、《董文敏升山湖圖》兩件,預(yù)備易米之需耳。
日記1938年11月12日:許姬傳來……為余售去王酉室《玉蘭》〔45〕及文休承為余野小山水,計四百元。
在中國古代,一般鑒藏家除了自己珍藏名跡、書畫商攜示外,還往往會向同好借觀展玩,以互通有無—這在現(xiàn)存明清尺牘、日記中有不少記載。為了防止損壞和意外,鑒藏家在出借時往往會謹(jǐn)慎從事,寧可秘不示人,或定下清規(guī)。例如顧文彬在寧波為官期間就曾在家信中告誡其子顧承,擔(dān)心將家里的藏品借給吳云、李鴻裔而其童仆展畫不得法而導(dǎo)致污損,并告之其如何防止遺忘等等。顧文彬還特別在過云樓門楣上刊示書畫觀摩十四忌,其著《過云樓書畫記》又將之載入凡例,即所謂“書畫乃昔賢精神所寄,凡有十四忌,庋藏家亟應(yīng)知之:霾天一,穢地二,燈下三,酒邊四,映摹五,強(qiáng)借六,拙工印七,凡手題八,徇名遺實九,重畫輕書十,改裝因失舊觀十一,耽異誤珍贗品十二,習(xí)慣鉆營之市儈十三,妄摘瑕病之惡賓十四”,堪為古代鑒賞家講究觀摩書畫之法的經(jīng)典總結(jié)。想必此十四忌,年輕時不時出入過云樓的吳湖帆肯定也很熟悉。吳湖帆去上海后,在1931年至1939年日記中,除了1937年戰(zhàn)亂期間,記錄了大量與前輩友朋如王同愈、冒廣生、葉恭綽、何澄、龐萊臣、張蔥玉、蔣榖孫、張大千、馮超然、孫邦瑞、潘博山、李拔可、劉海粟、狄平子、褚德彝、黃仲明、劉定之、鄧實、周湘云、沈尹默,弟子徐邦達(dá)、王季遷以及古董商孫伯淵、曹友卿等人之間的書畫借觀情況。在《梅景書屋隨筆》中,他則通過抄錄一件吳門繪畫的題跋,間接而形象地表達(dá)了自己對借畫講究的看法,即書畫不遇知者不可出、不懂閱玩之方者不可出、久借不還者不可出的意思。凡嗜古愛畫者,不妨三復(fù)斯言:
[明]王寵 春山讀書圖 紙本墨筆 蘇州博物館藏款識:媚眼風(fēng)光恰似春,白沙黃荻水粼粼。軒窗遍啟拋書坐,猿鶴襟期土木人。鈐?。和趼募。ò祝?吳湖帆潘靜淑珍藏?。ㄖ欤?靜淑寶藏(白)吳湖帆珍藏?。ㄖ欤?梅景書屋秘笈(朱)
吳湖帆 一蒲團(tuán)外萬梅花 紙本設(shè)色 蘇州博物館藏款識:廿年歸思,悵家山,如夢辜負(fù)吟侶。天末故人空有約,回首清游可數(shù)。孤棹尋春,層巒入畫,來聽樓頭雨。滿身香雪,舊圖重補(bǔ)新句。薄暮帶月描松,望云寫柏,卷取名山去。十里湖光收尺幅,約略風(fēng)帆江浦。鐫石題詩,攜鐘拓篆,韻事天留住。萬峰煙靄,欲歸又恐無路。辛卯春正月,和常熟尚書詞韻,諾瞿上人印可。愙齋吳大澄初稿。萬峰深處,憶升平、朝市往來詩侶。三十余年桑海幻,云夢陰晴難數(shù)。古剎依然,危樓無恙,幾度經(jīng)風(fēng)雨。鐘聲隱隱,賺人多少新句。此地野鶴蹁躚,閑云自在,何日攜筇去。寂寂蒲團(tuán)空影外,一片梅花香浦。展卷題名,憑闌話舊,小作溪山住。留連佳境,幾忘尋棹歸路。敬次先尚書公韻,曩歲舊作,忽忽十載矣。錄于舊作圖上。衡如襟文見貽香雪海,壙地十余畝,俾余建梅景書屋也,因檢此圖,奉桀于以見文物因緣之劵云。癸未三月吳湖帆又題。吾郡城西玄墓山圣恩寺者,古名剎也四山環(huán)繞,遍植梅花。清高宗駐蹕時,命名曰“香雪?!?。寺中有還元閣,每屆春日,士女游蹤咸憩焉。光緒間,胡君三橋曾為寺中方丈,諾瞿上人寫一蒲團(tuán)外萬梅花詩意冊。當(dāng)時名流歌詠殆遍,藏之寺中,為傳衣之物。先尚書公曾次翁文恭公韻,倚《念奴嬌》詞題之。庚申春,余侍先君子往游,猶及見之。甲子以還,聞寺中書畫所失不一,今春返里,友人以此詞見恵,云得之估家,蓋亦近年游人盜出者,因補(bǔ)小景于下,記其顛末于上。癸酉三月,仿惲東園筆于梅景書屋。吳湖帆謹(jǐn)識。鈐?。簮邶S(白) 吳湖帆潘靜淑珍藏?。ò祝?先人真跡湖帆嗣守(白)梅景書屋(朱) 倩盦(白) 吳湖帆(朱白相間) 梅景書屋(朱)靜淑心賞(白) 好林泉都付與閑人(朱)
汲古閣曹君(曹友卿)攜來沈石田《連山夾澗圖》卷,后有瞿忠宣公跋及藏印,吳槎客拜經(jīng)樓舊物也。卷尾有花箋兩幅,槎客記云:予藏石田連山夾澗圖,無異于頭目腦髓,每出游,必載以自隨,蓋數(shù)十年如一日也。生平最鄙世有名跡而秘不示人,故遇知己,往往出以相賞。然屈指此圖在我已受三辱:其初以示一擅書名老翰苑,返而告余曰,沈畫卷似真。次示似一自號能著書者,握此卷置膝上,且展且昵,即置于案。予以大悔,誓不再示人。既有云間友以買畫居西湖上,聞予有此卷,求借一臨。予又慨然借之。數(shù)月不還,令人索之,竟不留一飯一宿。此人攜卷昏夜投昭慶寺僧借宿,幾罹茶毗之阨。予恨撫此卷,幾欲如和氏抱玉而泣。回思啟翁無端受此三辱,是皆予之過也。爰書此以示后之得是卷者。名跡遇此,莫怪槎客先生之大怒。記此亦可以示后之借畫者之戒。
明清以來文人在同時代的社會交往中比較注重年誼、鄉(xiāng)誼,而在歷史的文化認(rèn)同中則比較重視本籍的地方文獻(xiàn),這就是所謂的鄉(xiāng)邦情結(jié)。此風(fēng)溯自吳門文人即有之,吳寬、文徵明及其曾孫文震孟等皆是典型。吳湖帆在關(guān)于吳門書畫以及其他流派書畫而帶有吳門文人題跋者的鑒藏中,也擁有著濃厚的鄉(xiāng)邦情結(jié)。具體表現(xiàn)一是在他題跋吳門書畫的落款中,經(jīng)常會使用“鄉(xiāng)后學(xué)”“鄉(xiāng)賢”“鄉(xiāng)先賢”“鄉(xiāng)先哲”之類的字眼,例如沈貞《秋林觀瀑圖軸》,唐寅《灌木叢篁圖》〔46〕,文徵明《云山圖》、《王榖祥臨文徵明吉祥庵訪友圖》〔47〕等等,二就是題跋本文也可看出:
《題唐六如葑田行犢圖》〔48〕:唐子畏葑田行犢圖,豐神秀逸,筋骨瀟灑,乃四十歲左右得意筆也。曾經(jīng)梁蕉林相國、翁蘿軒勵衣園兩太史精鑒收藏,復(fù)入《石渠寶笈》,清高宗御題及仁宗等九璽,莊嚴(yán)燦爛,允推六如畫中第一神品。而我家住葑溪,偶丁離亂,別已數(shù)稔。騎犢歸去,不知何日?對此鄉(xiāng)先賢名筆,不覺移情矣。
題《明王雅宜春山讀書圖》〔49〕:吾吳在明嘉隆間文物之盛,開歷朝各處所未有,自石田、匏庵領(lǐng)袖文苑,人才輩出,六如、衡山尤稱翹秀。希哲、雅宜之書,直繼晉唐,聲譽(yù)蓋代,而雅宜年又不永,真跡更鮮,其畫尤絕無僅見。此圖雖寥落疏宕,頗具大家手筆,與衡山晚作殊相似,可知山人與衡山實友而師者歟?可寶可寶。
“騎犢歸去,不知何日”,吳湖帆此語道出了自己對故鄉(xiāng)的眷念。他自1924年移居海上后,除了年節(jié)探親祭掃和臨時有事偶爾會回蘇州老家外,其后生涯基本都在此渡過。蘇州博物館藏有他一幅《一蒲團(tuán)萬梅花圖》軸,是他1933年為乃祖吳大澂題詞所作的補(bǔ)圖,在十年后的次韻題記中,他特別提到了一件事情:故鄉(xiāng)光福好友顧廷懋贈送了他一塊十余畝的香雪海廢地,以籌建梅景書屋—梅景書屋如果建成,不僅暗香浮動、疏影橫斜之景不再只是展卷之間的寄情想象,而且定當(dāng)與西圃老人潘遵祁的“四梅閣”前后輝映??上У氖?,吳湖帆并未能如愿歸去—亦正如文徵明說“吾之書屋大多起造于印上”以聊作解嘲一樣,他的梅景書屋也只能依然憑借自己的秘藏來命名。
[清]吳大澂 篆書紅豆黃茅七言聯(lián) 紙本 蘇州博物館藏釋文:紅豆且尋三惠宅,黃茅猶記六如圖。香樹世大兄大人索書,愙齋吳大澂。鈐?。簠谴鬂。ò祝?兩壺盦(白)
注釋:
〔1〕陳巨來《吳湖帆軼事》記載此事,見《安持人物瑣憶》,上海書畫出版社,2011年。
〔2〕本館2012—2016年吳門四家系列學(xué)術(shù)展中,可以見到不少是經(jīng)過吳湖帆鑒題過的吳門書畫精品。上海博物館2015年吳湖帆鑒藏特展與本次“梅景傳家展”亦有不少吳湖帆鑒題過,拍賣會有吳湖帆鑒題者亦偶爾可見。吳湖帆過目的傳世作品目錄,可參考凌利中《傳世所見曾經(jīng)吳湖帆收藏或題跋古書畫目錄》(見《吳湖帆的手與眼》第76頁,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5年)?!秴呛母濉罚瑓窃彾?,梁穎編校,中國美術(shù)學(xué)院出版社,2004年。本文寫作過程中,關(guān)于吳湖帆及其子女收藏歷史與蘇州老家的關(guān)系,特別感謝本館老館長錢公麟先生的指教。
〔3〕見2011年上海天衡拍賣。
〔4〕 吳湖帆曾撰有《對于現(xiàn)代中國畫之感想》一文,1935年發(fā)表于《正論》特刊,其中對中國古代繪畫的歷史發(fā)展有著深刻的認(rèn)識,并指出中國畫衰落之主要原因在于明清時期流派太多。但其中對吳門畫派并無微詞,并引用文徵明之語,批判當(dāng)時使得中國畫失去真面目的原因之一:“至于墨守成法專事描寫之作家,其作品縱極工細(xì)逼真,要不過如文衡山所云,只能與髹采圬墁之工爭其巧拙。蓋繪畫為作者個性之表現(xiàn),若拘牽跡象,取貌遺神,則既缺乏個性,自無藝術(shù)價值之可言矣?!?/p>
[清]吳大澂 仿戴熙山水圖軸 紙本設(shè)色 蘇州博物館藏款識: 近見戴文節(jié)公畫冊有此一幀,幽靜深遠(yuǎn),令人作出塵之想。展為是幅,愧不能追步前賢,但求不俗而已。藉博潤之四兄姻大人一笑。吳大澂。鈐?。簠谴鬂ò祝?愙齋(朱) 吳湖帆珍藏印(朱) 不使人間造孽錢(白)
〔5〕現(xiàn)藏上海博物館。
〔6〕張彥遠(yuǎn)《歷代名畫記·論鑒識收藏閱玩》,明嘉靖本。
〔7〕現(xiàn)藏南京博物院。
〔8〕現(xiàn)藏上海博物館。
〔9〕現(xiàn)藏上海博物館,全國巡回鑒定組疑偽。
〔10〕吳湖帆頗愛此畫,上海博物館藏,全國巡回鑒定組徐邦達(dá)認(rèn)為文嘉代筆。
〔11〕武漢市博物館藏。
〔12〕現(xiàn)藏上海博物館。
〔13〕現(xiàn)藏天津博物院。
〔14〕即上海博物館藏文徵明《云山圖》軸。
〔15〕按,此句當(dāng)是指米虎兒米友仁,即聯(lián)系后句的意思,沈周夸獎文徵明在畫云山圖上,堪稱米友仁之后身。吳湖帆乃誤解。
〔16〕按上海博物館2015年吳湖帆鑒藏展展出吳湖帆類似的筆記如《目擊錄》《燭奸錄》《書畫析疑》。
〔17〕現(xiàn)藏美國佛利爾美術(shù)館。
〔18〕現(xiàn)藏故宮博物院。
〔19〕現(xiàn)藏上海博物館。
〔20〕即現(xiàn)藏上海博物館文徵明《云山圖軸》。
〔21〕現(xiàn)藏上海博物館。
〔22〕按此即當(dāng)為臺北故宮博物院藏仇英《臨宋元六景》冊,乃嘉靖二十年(1547)春仇英為項元汴摹于博雅堂者。
〔23〕現(xiàn)藏上海博物館。
〔24〕見匡時2016年秋拍。
〔25〕現(xiàn)藏劉海粟美術(shù)館。
〔26〕現(xiàn)藏故宮博物院。
〔27〕現(xiàn)藏蘇州博物館。
〔28〕可參考凌利中先生初步統(tǒng)計目錄。
〔29〕這次展覽據(jù)其弟子王季遷回憶稱:“一九三五年,我參與在倫敦舉行的國際中國藝展的籌備工作。當(dāng)時北平故宮博物院所藏的書畫南遷,在上海進(jìn)行審查。初次接觸故宮豐富的藏品,不單使我眼界大開,連同參與其事的若干老專家,目光也為之一變?!?/p>
〔30〕范景中《一個文人畫家的日常生活—吳湖帆1933年元月的日記》文中引用此段,于此段后還附錄了當(dāng)時鑒賞家眼光好壞的評語。
〔31〕 陳巨來《吳湖帆軼事》中有此一說,見《安持人物瑣憶》,上海書畫出版社,2011年。
〔32〕1933年題為弟子作《溪山環(huán)抱圖》卷。
〔33〕王季遷《吳湖帆先生與我》,1973年香港《大人》雜志第四十二期。
〔34〕陳巨來《安持人物瑣憶》,上海書畫出版社,2011年。
〔35〕按:上海博物館2015年“吳湖帆鑒藏特展”中,特將此軸的全補(bǔ)步驟運用現(xiàn)代影像技術(shù)進(jìn)行還原。
〔36〕見嘉德2009年春拍。
〔37〕按此圖真?zhèn)稳珖不罔b定組意見不統(tǒng)一。
〔38〕另一幅當(dāng)時為龐萊臣所藏,吳稱未見。
〔39〕筆者所見有集句對聯(lián),尚未見到吳湖帆集詞題畫,其夫人潘靜淑則有丁卯年曾集文衡山詩六首題家藏宋刻《梅花喜神譜》。
〔40〕現(xiàn)藏故宮博物院。
〔41〕現(xiàn)藏上海博物館。
〔42〕關(guān)于吳湖帆仇英二題之優(yōu)劣,余曾請教陸蓓容女史意見,她以第一首字面更為“漂亮”。
〔43〕此二軸后贈與弟子錢鏞先生,錢鏞先生后通過顧公碩之助,湊成文沈唐祝字軸,捐給蘇州文管會。
〔44〕現(xiàn)藏上海博物館。
〔45〕2015年西冷拍賣春拍。
〔46〕現(xiàn)藏南京博物院。
〔47〕現(xiàn)藏蘇州博物館。
〔48〕現(xiàn)藏上海博物館。
〔49〕現(xiàn)藏蘇州博物館,按畫面本為秋景,當(dāng)為秋山圖,原名乃取作者題詩字句而來,姑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