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紀東南亞華文閃小說的話語指向與敘事策略

潘 熹

(1.邵陽學院 文學院， 湖南 邵陽 422000； 2.湖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 湖南 長沙 410081)

閃小說是指字數(shù)限定在600字以內的小說新樣式，是(廣義)微型小說的一種。雖然作為與閃小說相似的具有微篇特點的傳統(tǒng)敘事文本，無論在西方還是在中國都源遠流長，但從時代的意義來說，閃小說是在現(xiàn)代社會發(fā)展中應時而生的一種文學形態(tài)，具有鮮明的當下性。閃小說之名，源自英文“Flash fiction”。漢語“閃小說”一詞出現(xiàn)于2007年，由中國作家馬長山、程思良等人提出和倡導。

閃小說和微型小說的區(qū)分，主要體現(xiàn)在字數(shù)上。閃小說的篇幅比傳統(tǒng)的微型小說更精短。漢語閃小說發(fā)起人與代表性作家程思良先生認為：從作者的角度看，閃小說是靈感的火花，是心靈的閃電；從文本角度看，閃小說短小精煉，常常以小見大；從讀者接受角度看，閃小說是一種碎片化的輕松閱讀，符合現(xiàn)代生活的快節(jié)奏特色。所以閃小說應追求“微型、新穎、巧妙、精辟”。

閃小說2007年闖入中國文壇后，立馬引起泰國司馬攻先生的注意。司馬攻是泰華短篇小說、微型小說創(chuàng)作的開拓者、著名作家，他率先寫作閃小說。爾后泰華作家共同發(fā)力，僅僅幾年功夫，泰華作家的數(shù)百篇“閃小說”閃耀文壇。受此影響，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國的華文作家也投入到閃小說的創(chuàng)作中來。如今，在東南亞地區(qū)，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印度尼西亞、菲律賓五國的華文閃小說創(chuàng)作呈現(xiàn)出較為繁榮的局面，而越南、緬甸等其他國家的閃小說創(chuàng)作則較為薄弱。

由中國大陸朱文斌和泰國曾心兩人主編的《新世紀東南亞華文閃小說精選》(浙江工商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下文所涉東南亞閃小說只標作者作品名，不再注釋)共收錄了東南亞七國42位作家的305篇閃小說。本文試以《新世紀東南亞華文閃小說精選》為樣本，走進東南亞華文作家創(chuàng)作的文學世界中，去分析華文閃小說所顯示的創(chuàng)作旨趣和話語指向，去理解作家們基于閃小說的藝術特色而采用的敘事策略和藝術手段。

一、創(chuàng)作主旨與話語指向

文學承擔著敘寫世情人生的功能。閃小說雖然篇幅短小，容量看似不大，但同樣是再現(xiàn)現(xiàn)實、表現(xiàn)情懷的一種文學樣式，而東南亞的華文閃小說，以東南亞的地理和文化為背景，以當下時代為視野，同樣書寫著豐富的現(xiàn)實人生。仔細檢索和分析選集中的篇目，通過對其話語體系的把握，概括出比較清晰的四個方面的話語指向：摹畫世相的流轉；批判社會的失范；剖析人性的正反；闡發(fā)人生的哲理。

(一)摹畫世相的變化

選集中有不少篇目直接描寫世事變化中的各種情形。歷史在前行，社會在發(fā)展，東南亞各國的風情世相也會有或多或少的變化。這一方面是生活方式的變化，同樣也是社會心理的變化，有時還是文化選擇方面的變化。

希尼爾(新加坡)的《就在半懵半懂之間SMS給老媽》就描繪了當下新加坡乃至整個東南亞華文式微的現(xiàn)狀。母子間互發(fā)簡訊，面對孩子的提問，母親機智地用類似猜謎語的方式，讓孩子自己從一堆漢字中找出答案，然而孩子因為母親給出的復雜漢字謎題而感到費神，并抱怨母親教的比學校的學習還難。面對華文教育的缺失，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困境，希尼爾在小說中通過母親的話語表達了觀點：華文教育式微與教育當局的觀念有關，更與新一代的青年與中華文化漸行漸遠的事實有關，作者對華文教育的陷落敲響了警鐘，同時也表達了深深的憂慮。

蔡家梁(新加坡)的《毛筆字》，筆觸不是很沉重，但也難得輕松?！拔摇钡陌职稚皩懼皇趾妹P字，所以向來要“我”學習書法。雖然“我”的時代，學校就不再寫毛筆字了，但“我”就在三四歲開始學書法。父輩對于書法的那種感情在我的記憶中是如此的清晰。當我的大手包裹著我的兒子的小手教他寫毛筆字時，“忽然間我的淚水滴在紙上”，而小小的孩子此時是無法理解我內心那份潛隱的源自中華傳統(tǒng)的書法情結的。年紅(馬來西亞)的《但是》中會長先生將金錢利益比作“大我”，視華文事業(yè)為“小我”。雖然作者的本意是以反諷的腔調撕開會長先生的虛偽面具，揭露其滑稽、丑陋的形象，但故事背后所展示的華文式微的社會現(xiàn)實還是讓人默然。

泰國若萍的《心結》中，愛書如命的老吳即將舉家搬到內地，他面臨著如何處理書架上的幾百本書的問題。在無法為書找到歸宿的焦慮中，在吳嫂整天的嚷嚷中，心灰意冷的老吳最后同意吳嫂把書等同于廢紙賣掉。本文的主旨實質上講的是在現(xiàn)代化的時代旋渦中，個人對精神追求的逐漸淡化，所謂“心結”，即是與老吳同感的作者對這個“物質化”的時代的無奈。

博夫(泰國)的一系列閃小說則以幽默的語言，令人啞然失笑的故事，給我們呈現(xiàn)了當下社會的眾生相，這是一種俗世的人事，是現(xiàn)實的人際關系，是當下普通人的生存現(xiàn)狀和事理糾纏。如《女傭》中小女傭與女主人對話中暗含的欲望型的男女關系，《群發(fā)短信》中折射的某些以權力和資源為背景的“性福利”，《習慣》中源自傳統(tǒng)俗文學的對小人物習慣性的小小的嘲弄，《釣魚》中對醉漢的盲視行徑的描繪，等等，都頗有現(xiàn)實感，輕松風趣的話語推進引人發(fā)笑，也會引起讀者某些思考。

以現(xiàn)代生活為背景，去呈現(xiàn)各種與現(xiàn)代人的生活方式、社會心理有關的各種問題，也是不少閃小說所關注的。如楊玲(泰國)的《手機》中老周與老友們約定一起吃午餐，老周因沒有智能手機也不懂上網，與老友們都拿出手機對盤子猛拍并各自傳給親友看相比較，竟然顯得不合群，甚至“格格不入”。這篇小說非常符合現(xiàn)在的社會環(huán)境，對當代人依賴手機的問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人們出現(xiàn)了吃飯先拍照，拍完分享社交圈，卻不和當面一起吃飯的人交流的怪象。

余問耕(越南)的《好夢》以網戀為題材，講述了一個為家人而耽誤終身大事，最后不堪寂寞的女子通過網聊認識越僑帥哥，最后被騙財騙色的故事。當今社會網絡技術發(fā)達，人們的交流方式也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許多人在現(xiàn)實中無法滿足欲望，往往通過虛擬的網絡世界去滿足，甚至通過網絡去追求所謂的真愛，但虛擬的世界風險與機會同在，受騙和被傷害的例子也屢見不鮮?！逗脡簟分薪衣兜默F(xiàn)象，發(fā)人深省。

(二)批判社會的失范

在現(xiàn)代社會的飛速發(fā)展中，社會矛盾與人們的各種追求或欲求會匯聚成現(xiàn)實的名利場，社會規(guī)范或價值觀瓦解或缺乏，所以俗惡登場、中正退卻在某種意義上也會成為社會的常態(tài)。閃小說篇幅不長，語言不多，但一樣可以具有強大的批判功能。通過文學話語的顯現(xiàn)，將社會的各種不合理的現(xiàn)象加以揭露，在作品呈現(xiàn)的人、事的丑惡中辨明秩序和正義，在作品的批評語境中強調規(guī)范和正道。

夢凌(泰國)的《第三只眼》就顯示出這種辨析和匡正的意義。小夢因車禍而多了一項奇異功能，能夠通過別人的眼睛看透人的丑惡本性。她發(fā)現(xiàn)了老總詹姆大叔的好色、柜臺接線生的偷竊行為、社長秘書勾搭社長、鄰居大叔與張寡婦的奸情等被社會世俗所鄙夷的道德敗壞的失德失范行為，但唯獨他守寡的母親沒有秘密。小說揭露了社會上一些人們貌似良善、規(guī)矩背后的骯臟行為，對喪失的道德現(xiàn)象進行了批評，也對依然潔身自好、守德自律的人予以肯定和褒揚，這般淤泥之中的清流，也是重構高尚道德的希望。

不少閃小說對社會盛行的逐利或貪腐行為進行批判。年紅的《新巴士上路了》和《商界奇才》就是這方面的代表作?！缎掳褪可下妨恕返墓适潞喍蹋孕∫姶?，揭露了行業(yè)乃至整個社會運行的畸形。作者以“豪華巴士公司的五輛新車上路”這一事件為背景，簡單的幾行語句形成了一條清晰的利益鏈，從上到下環(huán)環(huán)相扣，揭開行業(yè)內“潛規(guī)則”的面紗。巴士公司只是社會經濟發(fā)展小小的一個方面，展開聯(lián)系，整個社會的經濟利益鏈中又該有多少黑暗面。而《商界奇才》中就把商業(yè)貿易行為中的唯利是圖、利益輸送、互相利用的各種暗箱操作行為用利益關聯(lián)人之間打電話的方式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所謂的“商界奇才”背后多是熟悉“潛規(guī)則”、操弄手段的食利主義者。社會的逐利風氣應該說污染了社會幾乎每個層面的人?！栋埳┑亩辉分械陌埳┤斓男量嗟唾v的打雜，才掙了二十一元，結果因將老舊的舊踏車停在后巷，被執(zhí)法人員拖走了，需到縣局繳納二十元罰款。而林太深(泰國)的《貔貅》中，深山古剎中僧人以佛緣的名義推銷觀音蓮座，要價3333元，因“我”面有難色，轉而推銷已開光之貔貅。

許通元(馬來西亞)的《膠袋》和年紅的《但是》則是對社會的虛偽現(xiàn)象進行批判?！赌z袋》中新來的國外留學生，剛進公司便成了主管。她人前大打環(huán)保牌，尤其要求大家盡量不要使用膠袋(即塑料袋)，但實際上她的男友就在一家膠袋生產廠家工作。小說通過前半段的鋪陳與結尾的轉折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效果，也增強了對這種虛偽的人前人后不一的人物的批評意味?！兜恰分袝L講話中的慷慨激昂和每一段最后的“但是”轉接一個理由和借口，華麗漂亮的話語無法掩蓋其虛偽丑惡的本意，其被嘲諷的形象亦躍然紙上。

還有一些作品通過對底層人物的生活和命運的顯現(xiàn)，讓讀者對普通人甚至困苦之人的生存際遇唏噓外，也理解了作者對社會弱勢群體的深切同情和對社會國家運行中的諸多不合理現(xiàn)象的批評立場。

洪泉(馬來西亞)的《她的假牙裂了》講述的是“她”一生勞累，平凡而清苦，連假牙套都舍不得換，最終因口腔癌而凄慘地離開了人世。若萍的《慶生日》中的勝才回到既不能避風、也不能避雨的巷尾的住所，與家中殘廢的狗一起來過50歲的生日，在想象的美食美酒的陶醉中被狗吠聲喚回現(xiàn)實后，留下的只是凄慘與孤寂。許均銓(緬甸)的《胡可的無奈》講述了非正式居民胡可在澳門勉力生存卻備受壓迫，艱辛無助的經歷。《馬夫阿強》中的阿強樂于助人，吃苦耐勞但避免不了一次次遭受疾苦，反映出底層人物的艱辛和痛苦，控訴了整個社會的殘酷不公。符慧平(印尼)的《夭殤》更是講述了出生在一個貧苦家庭的嬰孩在未滿周歲就夭折的悲慘故事。一個生命從降生到隕落，如此短暫，這其中的心酸和痛楚，是現(xiàn)實人生。在淚眼問天的同時，這種對現(xiàn)實無情的批判又增添了更強的力量。

(三)剖析人性的正反

人生中的許多感動和幸福都來自人性之善的加持，同樣人生中的許多挫敗和痛楚通常來自人性的負面的沖撞。因有了人性的復雜，生活中才有了情感的充實和異變，才會有倫理的合德與失陷。

司馬攻的《賊》系列共四篇(四個故事)，行文和結構，頗見匠心。四個故事的四個結局，簡直就是人性辨析之后展現(xiàn)的四個樣板?！顿\》系列每篇都用同一事件、同一語言開篇，前兩段的字句一模一樣，講的是在一個深秋的夜晚，父子倆被一聲巨響從夢鄉(xiāng)驚醒，起床查看，發(fā)現(xiàn)了從后陽臺穿越鐵欄桿入室行竊的賊，因鐵欄桿斷裂，倒地受傷，賊苦求不要報警，然后父子二人把賊送醫(yī)，并承擔醫(yī)藥費。到此，是《賊》系列四個故事不差一字的共同開場，但接下來的結果卻大相徑庭：結局一為善有善報。行善者在三年后的特大水災威脅到“他”家的商鋪時，已改過向上當上保安組長的“賊”率眾保住了他的財產；結局二為善遭惡報。三個月后被救的賊熟門熟路，帶領眾賊偷光他家的財產；結局三為因緣有報。二十年后的“他”生意失敗，與女兒相依為命，貧病交加。在醫(yī)院遇到當年的“賊”，“賊”的兒子也是醫(yī)院的心臟科主任，主動承擔費用為“他”做手術治好病。他和當年的賊不僅成了兒女親家，兩人還成了好友?！八钡男猩品e德，賊亦行善報恩，福報更延伸到了后代；結局四為農夫與蛇?！八痹谌旰髤⒓右粋€盛大宴會，一個身兼多職的暴發(fā)戶富豪——也就是當年的賊——碰面了。“他”回家三天后在路上被暗殺，顯然是那個賊怕暴露不光彩的歷史下的毒手。一個典型的農夫與蛇的故事?！顿\》系列需要當作一個整體來看待，其構思奇特、結局多變，恰恰展現(xiàn)了人性百態(tài)，把人性善惡、情理正反解剖式地呈現(xiàn)給讀者，讓人掩卷深思。

但在東南亞的諸多閃小說作品中，我們感受到了更多人性之善，體會到親情、鄉(xiāng)情、家國情的溫暖與深沉。司馬攻的《靠窗那張床》中的兒子沉靜少言，但對父親的一片孝心天地可鑒。晶瑩(泰國)《榕樹下》中的百年榕樹是時間的見證，更是一種精神的象征，暗含了幾十年的恩情，象征了知恩必報的精神。這樣的作品還有今石(泰國)閃小說中的“愛與人性”，澹澹(泰國)和溫曉云作品中的“愛與善”，莫凡的“宗教與善”，還有周沫(泰國)作品中的“愛情美”“家國美”等，都讓人感動和珍視。

將人性置于家庭和婚姻倫理中去考察，人性有時不再僅僅是真善的溫暖，當人性與利益交織、與外情糾纏，在世俗的風云中裹挾前行時，有時也會失其明麗的本色。

林錦(新加坡)的《2%的希望》表現(xiàn)了當代社會中親情日漸冷漠，下一代對于父母長輩不僅沒有盡到贍養(yǎng)之責，更沒有關心和尊重，有的只是盡可能的利用和差遣。曾廣健(越南)的《這棟房子》更是通過病重的老太婆死前死后其兒女、孫兒媳婿們的言行突轉，揭示了現(xiàn)實社會中人類的虛假與丑惡的一面。辛白(新加坡)的《出軌》和《等》這兩篇閃小說講述的都是男女之間出軌的事?；橐鲋械某鲕?，傷害的不僅是人，褻瀆的是真愛，也容易失去平凡而穩(wěn)定的幸福。出軌者通常表演的是愛情，消費的是欲望，而真正暴露的恰是那人性中的駁雜和陰暗。

(四)闡發(fā)人生的哲理

閃小說篇幅簡短，但其意味并不簡單，微型是其形，而意深是閃小說的追求。所以，閃小說通常是通過對語言的組織、情節(jié)的設置、情境的安排，表現(xiàn)閃小說特有的意義深度。細讀東南亞華文作家們的閃小說，很多作品在看似尋常的話語建構中闡發(fā)了一定的人生哲理，這正是閃小說的魅力所在。分分鐘的閱讀，若有所思，掩卷靜想，終悟其妙，閃小說一樣能在較短暫的文字體驗中獲得思考和收獲。

周粲(泰國)的《如果》講述的是人生由很多“如果”構成，在起承轉合的節(jié)點，人如果可以及時轉念，接下來的路可能走進另一番景象。人生若能回頭，其實發(fā)現(xiàn)錯過了那么多的轉機；人生若能重來，那么多的埋伏能否真的避開？其實，人誰都沒有機會選擇從頭再來，但唯一可以相信的是，在生活的道場里，不貪戀、不妄為，保有一顆純正之心，那么，前行之路雖有坎坷，但一定會走進光明之域?！度绻烦尸F(xiàn)的是剝開迷霧之后的人生反悟。而蔡家梁的《聚會物語》，以簡練的文字，以排比的句式，以少年、成年、中年、老年四個階段，借同學聚會這一視角，宏觀而簡略地勾勒了人生的得與失，亦不失為一種隨時間同行的平靜和領悟。朵拉(馬來西亞)的《不在》表面上說的是人生的相遇和等待，但正如文中所說，“要碰到對的人，在對的時間，并非易事”。大千世界，紛紛攘攘，人潮洶涌，但這對的人、對的時間，是一種人生際遇，更是一種人生追求，或許此生只有相遇而難有最終的相契。

許均銓的《相思鳥》和澹澹(泰國)的《自由》都是對于自由的向往和尋找。每一個生命體都是偉大而獨特的存在，而當其生命遭到束縛，那種無力與絕望感無疑便是其最大的痛處，不管是鳥還是人?！蹲杂伞分械钠拮記Q定重新尋找自由的生活，這其實是新時代女性的明智選擇，因為相較于行動的被束縛，心靈的桎梏更加消磨靈魂。

周德成(新加坡)的《?！泛汀稕_》兩篇閃小說也別具意味?！抖！分v述了“我”與即將離世火化的友人遺體告別的簡單故事，《沖》則講述了一個新生的故事。周德成善于把生活中常見而普通的心思和情感，通過文字巧妙地在文本中呈現(xiàn)出來。《?！泛汀稕_》就是以平實清淡的文字，談到死或生的問題，給人以深厚的思索。而方路(馬來西亞)的閃小說在審視死亡、感受生存時，其行文則顯得驚人眼球，甚至在題目的命名上，都不落俗套，有時令人訝異。細讀方路的作品，能體會到生死的認識：生與死與其說是相互對立的兩極，倒不如說是彼此滲透的生命之維本身。

邡眉(馬來西亞)的《大潮》同樣對當下人有相當?shù)膯⑹咀饔??！洞蟪薄分v述的是一位失意的女子在大潮來臨之時，守著最初的海誓山盟，執(zhí)意等待，在歷經潮水的洗禮和生死考驗后，女子的自我意識開始蘇醒。人生當然會遇到真情，人生亦會陷入迷情，在浮世中全情投入是具有勇氣的，甚至也是可貴的，但愛的最大前提是自愛，同時能原諒逝去的愛亦是大愛。生活中也會有很多有形的“大潮”，也會有很多無形的“大潮”，但只要在現(xiàn)實困境和心理(情感)困境的糾結和碰撞中，能悟得生命的可貴，能在思想的轉圜中獲得自我意識的升華，亦是人生的最大獲益。

二、文本特色與敘事策略

閃小說的基本特征是“微型、新穎、巧妙、精粹”。在最小的篇幅里表現(xiàn)盡可能深厚的意味，是閃小說的文本特色。所謂“螺絲殼里做道場”，這“道場”一樣熱鬧，一樣的儀式規(guī)范；所謂“指尖上跳舞”，這“舞蹈”同樣熱烈，同樣的韻味深沉。所以這種“紙短意長”的文字樣式和文體特質就要求閃小說必須在切合自身特點的同時，在藝術手段和敘事方式上形成自己的特點或者特色，這樣才能真正實現(xiàn)閃小說的文體獨立和文學效用。筆者在東南亞華文閃小說作品中發(fā)現(xiàn)了這種豐富而清晰的特質。

作家們?yōu)榱酥v好故事，所采用的屬于閃小說的敘事策略或敘事嘗試是多樣化的。這些敘事策略和努力主要體現(xiàn)在這幾個方面：有的在平實的語言和平常的故事中，蘊含深邃的哲理，形成一種平淡中的深度；有的運用了巧合或反常來增強故事的張力；有的通過虛幻與現(xiàn)實的交織來延伸和豐富敘事時空和情境；有的通過情感敘事或者意象塑造來深化故事的意味。

(一)強化語言的表現(xiàn)功力，在平常事中見宇宙人生大義

應該說在平常中見深義，這既是生活的升華，更是藝術的高度?！捌匠！迸c“賾隱”統(tǒng)一應該是閃小說追求的境界，即用平實簡約的語言，寫平常之事，但能啟示對宇宙幽微義理、人生至情至理的思索。這就要求作者最大限度地強化語言的表現(xiàn)功力，以實現(xiàn)閃小說“言約義豐”的文本特色。東南亞不少華文作家都能通過閃小說展現(xiàn)這種敘事能力和文學的表現(xiàn)力。他們在作品中的題材選擇、言語組織、故事推進等方面不刻意追求奇巧，恰恰在對俗常人事的書寫中，隱現(xiàn)了故事背后的微言大義。

司馬攻作為泰華文學的領軍人物和創(chuàng)作的中堅力量，應該說是“平常與賾隱”統(tǒng)一的代表性人物。司馬攻先生的文筆簡練、平實而老辣，他的閃小說大多簡短精煉，敘寫的都是生活中常見之人、事、物，但道理深刻，總是將哲理融入故事。語言的精當、純熟的話語組織使讀者在較容易的接受文本的同時，也能進一步體味文本深厚的蘊含。前面提到過的“賊”系列，在文章格局上令人耳目一新。但文中故事無論哪種情況的結果，其實在生活中都是曾經有過的，所以作品在展現(xiàn)世態(tài)故事的同時，將生活的復雜性、人性的幽微莫測，以及藝術文本表現(xiàn)的多義性等多方面呈現(xiàn)給讀者，令人嘆服作者的筆力老到。

《心有靈犀》這篇閃小說從故事來說則更簡單，看似波瀾不興，實則蘊含了人生大智慧。一對戀人經過兩年的熱戀后結婚了，隨著時間的流逝，二人的爭執(zhí)越來越頻繁，以至于分居，女主人回娘家了。第二天，兩人在婚前經常約會的香香咖啡店又和好了，解決了兩人的婚姻危機。這篇不足300字的閃小說，以平常的婚戀題材，以平靜的話語講述了人生相處的道路。相聚即緣，婚戀即是相知相合的神圣形式。天下有情人在紛繁浮躁的生活中做到彼此理解、心有靈犀，這不正是婚姻的路徑和歸宿嗎？而心意相通、心心相印的背后確也隱含了個人自我意識的升華、對空間延伸的認同、對他人精神上的呼應。有如此境界，人生夫復何求？

朵拉的《青山依舊在》故事極簡練?！坝舸淝嗍[的山上，首次相遇，言談甚歡，相逢恨晚?！彼詢蓚€人相約“明年一起再到山上來過農歷新年”。半年后，其中一人車禍逝世；約會的時間近了，另一個因病去世。再見的時間終于來臨，兩個人皆無法前去赴約?！吧?，青綠地矗立。”全文僅102字，看似平常的約會故事背后，意味極其深邃。常言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所以知音之交的同懷同契天地可證，而信義相交背后的承諾更是無價。但交誼和承諾在生命的無常面前又顯得如此沉重和無奈。生命有限，青山不老，在有限和無限的矛盾中思考人生的選擇和追求，追問人生價值和人生哲理。拭去心靈浮塵，把那份人生相知的純粹留與青山作證，那不也是永恒嗎？

周粲的《熱鬧》也是在平?；臄⑹轮?，善于捕捉對于生命的體察，他的作品多采用生活化的視角，讓人在看似庸常的見聞中，捕捉觸動人心的激發(fā)點，以此來書寫對生命的靈思和啟悟。另外林錦的《出閘》《閃墜》等都是在平常敘事中，在日常的視角中，引發(fā)人對生存和追求意義的深思。

(二)運用生活中的巧合或反常來組織情節(jié)，以增強故事的張力

巧合與反常主要是指閃小說在情節(jié)的設置與發(fā)展中，將生活中的偶然性藝術化地呈現(xiàn)其中。閃小說作為小說文體，當然應該有情節(jié)的推進，但是因為閃小說的篇幅過小，在故事情節(jié)上，也就難以完全按照一般小說的情節(jié)鋪展，所以情節(jié)推進過程中的某些突轉或重合就顯得別有特點，能增加故事敘述中的張力。

“巧合”是喜劇中常用的手法，尤以莎士比亞早期的悲喜劇最為突出。泰國馬凡的閃小說就善于以“巧”著文，在有限的篇幅中勾勒出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jié)，使不經意的偶然成了生活真實的寫照，對具有巧合性質的生活現(xiàn)象進行藝術本質的概括?！稏|南飛》中的“他”和“她”相戀了三年，在結婚日的前三天，男方的父親遭遇車禍而歸天，婚事被擱置下來了。“一代情，一代詩，一代流言”，男方的母親再也不肯兒子娶她為媳婦?！懊缐艋癁闊熢啤?，“從此，孔雀東南飛，婚姻嫁娶各走前程”，故事若只至此，也就是一個現(xiàn)代版的焦仲卿和劉蘭芝的故事。然而接下來的情節(jié)發(fā)展讓故事有了新的姿態(tài)和內容。五十年后適逢對方的孫子孫女結婚而再度相逢，舊情的無奈、歲月的滄桑，留下的都是無語。善用巧合可以說是這篇閃小說的最大亮點，利用生活中的偶然事件安排故事情節(jié)，深化故事的悲劇色彩，意料之外，亦在情理之中。

而《小偷》和《挨了一巴掌》則輕松得多，把生活中的巧合搬進小說中，增進趣味，頗有喜劇色彩?！缎⊥怠分械摹八眲倧泥l(xiāng)下到城市找工作，饑渴之中忍不住偷了水果攤上的一個蘋果，正好被巡警逮住，抓到警所問話結果因為自己是結巴而不敢回應結巴審案警員的詢問，怕被誤會學結巴說話而挨揍。喜劇化的結局沖淡了故事原有的淡淡的酸澀基調，轉而留給讀者某種回味的釋然?！栋ち艘话驼啤分v的是一男一女兩個結巴相親的趣事。男女雙方都不知道對方是結巴，當男方開口介紹自己的時候，女方以為是在戲弄她，于是給了他一個巴掌，殊不知二人是同命之人。誤會演繹沖突，巧合則使平淡的情節(jié)出現(xiàn)轉折直至高潮，加強了喜劇效果，也使讀者回味無窮，產生了巨大的藝術魅力。

同樣是泰國的華文作家溫曉云也擅長運用巧合，她的《善有善報》和《福報》通過巧合的情節(jié)設置，其旨向主要在宣揚“愛與善”，兩篇閃小說通過故事來告訴世人：做人應該心存善念，樂于助人，好人終會有好報。

反常則是小說中的情節(jié)發(fā)展似乎不符合日常人情，人物的言行和情節(jié)的轉換讓人感到意外。反?？此朴秀３Ｇ槌＠?，但是在藝術中經過升華、彰顯作者的創(chuàng)作主旨之后，恰到好處的融合在藝術情境中，因為藝術是超越日常人事、俗世人情的。反常和合道實則是統(tǒng)一的，是文學作品的藝術魅力和思想價值之所在。

曾心的《賣牛》曾在泰華閃小說征文比賽中獲獎，書中寫了一個匪夷所思的人牛情的故事。乃侖在與牛相處的過程中，建立起親密無間的情誼。牛仿佛也有了人的情感，在主人暈倒時用舌頭苦苦舔醒主人。老人和牛相依為命，乃侖從自己的衰邁推及牛的衰邁，并為之預作安排，這便是“賣?！钡钠鹨颍援斃先松∨P床時，愿意賣牛為牛找生路。他不管價高價低，只看買牛的來意，對出價三萬、五萬的不賣，對“說明了干農活的牛病死了，還把它埋了”的乃寬卻主動降價到一萬并成交，這種“反?！币灾劣凇耙鸫孱^村尾一片嘩然”。而更大的“反常”還在結尾：乃侖病危時，買牛的乃寬去看望他，乃侖顫抖的手掏出一張紙條，便撒手人間。買主不解的看了紙條，上寫：“你那一萬銖，我還沒用，藏在枕頭里，取回去好好養(yǎng)我的牛。牛老了，千萬別牽去屠宰場。”作者在有限的篇幅中，描摹了一幅飽含深情的人與動物的情誼之圖。故事看似出乎人之常情，實則合乎情理?！顿u?！匪磉_的是在人情比紙薄的功利化背景下，人應與動物及其他生靈和諧相處、人與自然相依相親的存在大道。

(三)通過虛幻與現(xiàn)實的交織來延伸和豐富敘事時空和情境

閃小說中的“虛幻”是指背景或場景的非現(xiàn)實性，它可以是神話環(huán)境，可以是科幻背景，也可以是超現(xiàn)實的現(xiàn)象，甚至某些作品中的驚悚細節(jié)類都可以歸之為“虛幻”，因為它與日?，F(xiàn)實的環(huán)境、生活場景、客觀情境相去甚遠。東南亞的華文閃小說有不少作者習慣于在作品中創(chuàng)造這種“虛幻”，通過作品中的“虛幻”與現(xiàn)實的交織、轉換，豐富閃小說內在的敘事情境，延伸閃小說的藝術時空。

陳政欣(馬來西亞)應該說是這種虛幻與現(xiàn)實結合的典型代表。當然，陳政欣總是敢于嘗試多種創(chuàng)作方法，題材涉獵范圍十分廣闊，但在他一系列閃小說作品中，神話寓言的化用，打破時空、虛實結合的敘事特征是很鮮明的。他的《悟空》《悟空悟空》《悟空的事》等作品中時空轉換、古今穿越、神幻與現(xiàn)實交織，在一種近似光怪陸離的故事情境中敘事闡義，讀者讀來確也有一種不同尋常的閱讀體驗。

《龍的長城》一文用“龍”的口吻，自述了龍因失笑于一場人間紛爭而被玉帝貶到人間及其后來在人間所經歷的故事。這條龍是慈悲之神，在見證了人間無休無止的爭執(zhí)后，看破塵世，終于收起塵世之心，化成一座僵硬的萬里長城。陳政欣的《龍的長城》是一篇充滿寓意色彩和東方神話感的小說，龍作為中華民族的圖騰本身就帶有神秘、神圣的光暈。陳政欣不僅贊美了萬里長城的宏偉壯麗，而且神化了萬里長城的由來，小說中流露出作者潛在的中國情結。文中對于時間和空間的拓展，對生與死的反思，對戰(zhàn)爭與和平的書寫都是通過虛幻與現(xiàn)實的交織，在獨特而神奇的敘事情境的創(chuàng)造中來實現(xiàn)的。

《清明節(jié)》是作為后代的兒子在清明節(jié)為已逝的父母雙親上墳捎去拜祭禮品的故事?！盾嚨湣肥怯玫箶⒌姆绞浇柚晃煌龌甑穆曇艋貞浟恕拔摇痹谲嚨溓昂蟮慕洑v。兩篇閃小說的奇特之處，都是以亡魂作為故事的敘述視角，而小說中那與現(xiàn)實人生幾無二致的人事關聯(lián)、情理邏輯，讓讀者誤以為就是可嘆的功利的現(xiàn)實本身，這也是陳政欣閃小說的敘事魅力。前者在詭譎的鬼魂敘事視角中，處處表現(xiàn)了作者對現(xiàn)實問題的關注，借助獨特的敘述將當下青年孝義的淪喪現(xiàn)實揭露攤開。后者“以一位剛翻車而亡的敘述者，耍完時空混亂、虛化生死的游戲”。文章虛實交錯，鬼魂和人角色轉換營造出詭異陰郁的氛圍。然而，看似虛構的、充滿幻想的小說實際指向的是現(xiàn)實的人們，將現(xiàn)實的人倫、情感置于小說亦虛亦實的時空，那人性中正反的分野袒露得如此清晰。

許通元的《玫瑰》和《神屋友》兩篇閃小說就故事的基本構架而言，都是以現(xiàn)實為背景，但作品中引入了一些超自然的現(xiàn)象，都具有了強烈的驚悚效果，讓作品都頗具魔幻主義色彩。同樣，方路的閃小說在命名上就多具有驚悚詭譎的特點，例如《七人頭》《一雙眼》《斷掌女》等，很是奪人眼球。這種與現(xiàn)實生存體驗和常規(guī)閱讀經驗有著某種疏遠的作品題目和細節(jié)，在這個生活節(jié)奏極快的信息社會，確實能瞬間抓住讀者，能給讀者一種耳目一新的閱讀感受。

(四)通過情感敘事或者意象烘托來深化故事的意味

閃小說在簡短的篇幅中展現(xiàn)故事、抒寫人生、闡發(fā)意味，其中人物、事件、場景毫無疑問是基礎，這是小說作為敘事文本的要素。但為了強化閃小說的表現(xiàn)力，情感貫注和意象創(chuàng)造也是閃小說的敘事策略之一。通常閃小說中的情感不是直接抒發(fā)，而是通過人物行為、情節(jié)邏輯、場景烘托流露出來，作為一種氛圍、一種情緒、一種意味熔鑄在故事的進程中。意象同樣是作品內容中的核心單元要素，它是作品中的獨特形象，也是呼應故事的線索，更是能指向主旨的亮點。所以，情感和意象的強化一方面讓小說內容更充盈，同時也能激發(fā)讀者的審美體驗，使其在共情的體悟中升華。

林太深的閃小說題材廣泛，不僅寫思鄉(xiāng)之情，也歌頌母愛。這些都是人類古往今來共通的情感，彌足珍貴?！峨x家》主要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兒子要遠行，母親心中有萬般不舍，卻強忍淚水為兒子收拾行李。兒子看見母親的皺紋和白發(fā)，開始動搖，不忍離去。最后兒子還是聽了母親的話，為了前途，忍痛離去。這篇閃小說寫得層次鮮明，波瀾迭起，同時又情真意切，充滿溫情，讓人感動。小說如同散文小品一般，將母子分別時的繾綣深情表達得淋漓盡致。應該說這是最能體現(xiàn)林太深“抒情敘事”特點的作品之一?！端蛣e》這篇閃小說讀起來就像一首詩，小說多以單行排列，且以對話為主。夕陽西下，兩個人依依不舍：“故鄉(xiāng)的一切也就和異鄉(xiāng)差不多，咋就這般叫人牽腸掛肚呢？”小說簡潔而別致，深沉而有力，字里行間都是對故鄉(xiāng)的眷戀之情?！安皇钦f嗎，美不美，鄉(xiāng)中水，親不親，故鄉(xiāng)人?！毙≌f并沒有運用傳統(tǒng)的留白技巧，而是直抒胸臆，對故鄉(xiāng)的愛表達得酣暢盡興、毫無保留。林太深的《一封救災信》中的情感呈現(xiàn)又是另一番韻致，小說甚至談不上有抒情，但在敘事進程中，平實甚至稍顯零碎的文句匯聚成了濃烈的故國情懷。

若萍和溫曉云作為女性作家，善于以女性細膩的心思、獨到的觀察力去捕捉生活中的情態(tài)，去發(fā)現(xiàn)人情人性中的感動。溫曉云的閃小說《養(yǎng)子》最動情處在結尾?！凹t嬸”得了腎萎縮，危在旦夕，必須換腎才能維持生命。她有兩個兒子，一個親生，一個收養(yǎng)，她對他倆一視同仁。“老天總是眷顧好心人的，紅嬸終于得到腎源，順利地撿回了老命。”術后，養(yǎng)子峰一直沒有出現(xiàn)來看望她，直到出院那天，護士告訴她，給她捐腎的親人從昏迷中醒過來了?！凹t嬸趕到重癥室，見到了骨瘦如柴的峰，正微弱的叫著媽！”這聲“媽”勝過千言萬語，喚碎了讀者的心?！皨尅彪m是本篇最后一個字，但不是全篇的結束，是震撼人心的開始。

夢凌的閃小說則善于用意象敘事，作品中的意象不僅是內容要素，而且能深化情境，把平實故事中的深沉意味揭示出來?！杜隳阋黄鹂戳餍恰分?，“他”和“她”是如此的相愛，然而他們又是如此的不幸，去年的那場車禍讓“她”失去了明亮的大眼睛，“他”僥幸平安，卻被查出肺癌晚期……今天，坐在山頂，“她”陪“他”一起看流星，這是“他”最后的心愿。多年前的相遇，也是在這里，“當流星劃過”，“他”看到了“她”美麗的大眼睛。多年后的今天，“又一顆流星劃過，像火花，瞬間又消失在天際”?！八弊詈笕チ耍粝逻z囑：死后把雙眼移植給盲妻。故事的敘述令人淚奔。但“流星”的意象又讓人領會了許多：這是見證美好的意象，也是帶來瞬間光明的意象；而流星的消失，又是生命的暗示。意象在敘事中貫穿了過程，更承載了意味的重托。

《窗外，露更重》也講述了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他”貓在樹上等候了一天，想殺掉他有多年深厚感情的變心的女人，結果通過“她”和她母親的對話，發(fā)現(xiàn)了真相，自己所愛的女人是為了救父親出獄不得不犧牲掉自己的幸福，嫁給了另一個男人。故事的最后，“他”選擇成全“她”的選擇，毅然落寞離去。故事在夜和露的意象烘托中，告訴了讀者愛的最高境界就是成全對方。《秋天，葉子紅了》是寫親情之作。秋天、紅葉本身就是傷感之物，發(fā)人愁思。作者意在寫親情倫理故事，卻用了秋天、紅葉的意象，將因公去世的兒子的歸家時間定在秋天紅葉之際，情景交融，更為故事抹上了一層悲傷凄涼之色。

三、結語

閃小說作為一種新的文學樣式，順應社會發(fā)展的現(xiàn)實潮流，適應當代社會的生活節(jié)奏，切合當下人們的文本選擇心理和閱讀習慣。其具有心靈閃電的創(chuàng)作機緣，紙短意長的文本特質，娛樂化、碎片化的接受表征。閃小說既具有傳統(tǒng)文學的基本功能，也具有與時代同行的新特點。

東南亞作為一個地理和空間意義上的區(qū)域，不僅有屬于自己的獨特的歷史和風情，更有與中國(大陸)割舍不了的親脈根緣和文化聯(lián)系。所以東南亞地區(qū)的華文創(chuàng)作也是一道特殊的風景。在現(xiàn)代社會生活的快速發(fā)展中，在所在國主流文化的“擠壓”中，華文作家創(chuàng)作閃小說未嘗不是一種符合現(xiàn)實的選擇，也是一種星火復燃的努力。他們用華文復寫現(xiàn)實、回望歷史，用華文袒露情緣、提振傳統(tǒng)，有著令人感嘆的生命趣味和精神指引。

毫無疑問，新世紀東南亞的華文閃小說是屬于文學的新樣本，它不僅是東南亞華文作家對現(xiàn)實的關注、對生存的觀照，也是對話語的選擇、對藝術的嘗試。他們在閃小說的文學時空中，或描繪世態(tài)風情的變化流轉，或批判社會的種種不合理，或剖析情感、倫理，或闡發(fā)人生哲理。把對社會人生的所觀、所思、所悟凝聚在文本的話語體系和情理邏輯中，呈現(xiàn)出鮮明清晰的創(chuàng)作主旨。同時為了突出閃小說的文本特色和強化閃小說的藝術魅力，有的在平實的語言和平常的故事中，蘊含深邃的哲理，形成一種平淡中的深度；有的運用了巧合或反常來增強故事的張力；有的通過虛幻與現(xiàn)實的交織來延伸和豐富敘事時空和情境；有的通過情感敘事或者意象塑造來深化故事的意味。東南亞華文閃小說中的這些敘事策略和敘事嘗試不僅能有效實現(xiàn)華文作家的創(chuàng)作意圖，更是展現(xiàn)了屬于閃小說自身的藝術氣質。應該說其敘事策略和文本的話語指向呈現(xiàn)了東南亞閃小說當前的藝術路徑。我們相信，只要東南亞的華文作家繼續(xù)保持這份文學的熱情，繼續(xù)保有那份割舍不了的華文情結，未來的華文創(chuàng)作一定會取得更大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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