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祥友, 郭志禹
(1. 上海體育學院 武術學院,上海200438; 2. 廣東藥科大學 體育部,廣東 廣州 510006)
新中國成立以來,少數民族文學特別是民間英雄史詩的搜集整理及出版發(fā)行,受到了各界的重視。這些英雄史詩已成為中國少數民族歷史與文學研究的重要文獻,也成為了少數民族傳統(tǒng)體育研究者的重要工具。近年來,學者們對千百年來口耳相傳且現已書面化的英雄史詩進行研究,填補了民族傳統(tǒng)體育研究中的諸多空白。英雄史詩作為一種規(guī)模比較宏大的民間文學體裁,“是一種以民族英雄的斗爭故事為主要題材的史詩”[1]。它往往與民族歷史緊密結合,在反映重要歷史事件和集體塑造民族英雄人物的同時,顯現民族文化的深厚底蘊,是少數民族文化成就的代表之一。以往因少數民族歷史文獻的匱乏,在武術研究領域,漢族與少數民族武術的發(fā)掘和闡釋一直呈現著不平衡的局面。長期以來,漢族武術研究進行得如火如荼,而少數民族武術的研究淡若清湯。據已有研究顯示,少數民族英雄史詩內容豐富,能反映某一確定民族的世界,堪稱該民族文化的百科全書。由于神話傳說的納入和信仰崇拜的影響,不少英雄史詩帶有非現實主義和濃郁的宗教色彩,但仍有很多英雄史詩承載著價值較高的武術文化,值得深入探究。
居住在我國北方草原、南方邊遠山區(qū)的眾多少數民族,在征服自然與保家衛(wèi)國的歷史長河中,創(chuàng)造了大量優(yōu)秀的英雄史詩。這些已面世的英雄史詩大都在民俗學、民族學、人類學、民族傳統(tǒng)體育學等方面有著極豐富的內容,對其進行深入研究將對充實華夏文明寶庫和中華武術文化體系具有劃時代的意義。本文結合國內英雄史詩研究者的觀點,根據少數民族主要依存的地理環(huán)境及其對應的生產方式,將我國英雄史詩劃分為“草原游牧民族型”和“山地農耕民族型”兩大類[2]。
1.1草原游牧民族的英雄史詩在歷史上,柯爾克孜族、蒙古族、哈薩克族等多個少數民族大多“逐水草而居”,在廣闊的草原上從事游牧生活,同時兼營狩獵。他們在生產生活中“以馬為伴”,慣于自稱為“馬背民族”。為獲取生存資源而“跨馬征戰(zhàn)”,或為反抗強族入侵而“策馬挽弓”,這些都成為了“草原民族”型英雄史詩創(chuàng)作的源泉。
柯爾克孜族是生活在山區(qū)草原上的“馬背民族”,其民族英雄史詩《瑪納斯》濃墨重彩地描繪了柯爾克孜族先輩用高超的“馬上武藝”與來犯的強族悍將進行比拼,誓死保衛(wèi)家園的事跡。已出版發(fā)行的柯爾克孜族英雄史詩《瑪納斯》完整版長達23.2萬余行,共計240多萬字,2009年被列入世界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蒙古族曾以“弓馬利”橫掃歐亞,而“賽馬、射箭、角力”是測試蒙古族人戰(zhàn)斗力的主要內容。蒙古族英雄史詩《江格爾》共60余部,總長約10萬多行,2006年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它繪聲繪色地描述了英雄江格爾帶領蒙古族勇士,為建立幸福美滿的家園“寶木巴”而進行的武力斗爭。另外,衛(wèi)拉特蒙古的《格斯爾》講述了英雄格斯爾帶領衛(wèi)拉特蒙古人戰(zhàn)勝種種妖魔,又在草原上舉行的那達慕“男子三藝”比賽中完勝朝通,鏟除了這個“十惡禍根”,終于讓人民安居樂業(yè)的故事。哈薩克族以在水草豐茂的新疆伊犁草原養(yǎng)育良馬而聞名,他們以在森林中狩獵為樂,馬和冬不拉被看作是哈薩克族男人的翅膀。哈薩克人自幼騎馬狩獵,長大后作戰(zhàn)威猛無比。在哈薩克族英雄史詩《英雄霍布蘭德》中提到,哈薩克人慣以畜骨為矢,獸皮為弓,自幼策馬原野逐獵,從小彎弓于山間[3]。
另外,生活在帕米爾高原上的塔吉克族,有一大部分人長期在高山草原上從事畜牧業(yè)和狩獵。在塔吉克英雄史詩《魯斯塔木傳說》中,英雄魯斯塔木小時候因用木棍打死雄獅而名聲顯赫,后來得到一匹名叫克西的神奇戰(zhàn)馬,更加如虎添翼。魯斯塔木為了族人屢屢與魔鬼激戰(zhàn),戰(zhàn)馬克西總能在危難中拯救他的性命。藏族同胞也曾長期在西藏那曲高寒草原上過著艱苦的游牧生活,他們有著“賽馬稱王”“較射選將”的民族傳統(tǒng)。英雄史詩《格薩爾》形象地描繪了格薩爾精妙絕倫的騎術,游刃有余的鞭術和快、準、狠的射術。目前流傳的《格薩爾》有120多部,共約2 000多萬字,于2006年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1.2山地農耕民族的英雄史詩在我國古代,苗族、傣族等民族大都居住于山高林密、溝壑縱橫的地帶,過著以農耕為主、漁獵為輔的生活。這些生活在“叢林熱水”中的民族,經過漫長的“刀耕火種”和“獨木泛舟”的生活,形成了諸多適應山地水洼環(huán)境的生存本領和“尚刀”的武術傳統(tǒng)[4],這在其英雄史詩中多有描述。
苗族主要分布于黔、湘、鄂、川、滇、桂、瓊等省份的山區(qū),是典型的山地民族。多數苗族英雄史詩敘述和歌頌階級斗爭、民族斗爭中的英雄人物,如《亞魯王》《議郎起義》《鵂巴鵂瑪》等。在英雄史詩《亞魯王》中,亞魯王偶獲寶物“龍心”,卻招來嫉妒,被迫帶著王妃和族人遷徙到土地貧瘠、條件惡劣的山區(qū)去開啟新生活,但他的兩位兄長仍窮追不舍。最終,他通過武力守衛(wèi)住了新建的家園。傣族主要生活在熱帶河谷地帶及高原盆地,是一個“佩刀舞樂”于山水間的民族。在英雄史詩《厘俸》中,傣族的將士們出征時,“吃飯、睡覺都握著長刀”,而且“被刀挖著不轉身,被箭射著不彎腰”。納西族大多居住于云南、四川、西藏等依山傍水的地方。英雄史詩《黑白戰(zhàn)爭》中的核心人物米利東主為了部落的生存繁衍,與米利術主展開了一次又一次激烈的械斗格殺,充分顯示了納西人粗獷、驍勇的民族性格。彝族是主要生活在云南富寧、廣西自治區(qū)、四川涼山地區(qū)的又一個“山地”民族。英雄史詩《銅鼓王》記述了保護吉祥物銅鼓的10位典型英雄的艱辛史,他們?yōu)楸<倚l(wèi)民英勇作戰(zhàn)。在史詩中有這樣的描述:“為了保銅鼓,老少舉刀棍”“都羅鉆竹叢,躲過敵刀槍”。流傳于貴州一帶的《支格阿魯》是一部歌頌彝族英雄支格阿魯王用梭鏢弓箭戰(zhàn)勝魔鬼猛獸,拯救眾生以及安定天下的英雄史詩。此外,布依族的《安王與祖王》、傈僳族的《阿考詩經》、鄂倫春族的《英雄格帕欠》、壯族的《莫一大王》等英雄史詩,也可歸入山地農耕民族的英雄史詩之中。
縱觀上述兩類英雄史詩,筆者發(fā)現:英雄史詩中反復出現的與武術相關的實物、思想、行為和過程,構成了一些具有代表性的武術母題。再進一步細化,這些母題下面還包括多種類型。
2.1武術器械母題在崇尚武功、歌頌英雄的英雄史詩中,武術器械母題最為普遍。在英雄誕生之時,他們就與武術器械有著某種關聯。例如:在英雄史詩《江格爾》中,英雄江格爾出生時是一個肉球,他的父親無法用身上的腰刀將其剖開,請人抬來玉帝所賜的鋸齒寶刀方將其打開,隨后江格爾從中跳了出來;在《格薩爾》中,用箭將肉蛋劃開后,格薩爾才誕生;在《厘俸》中,主人公俸改被貶到人間降生,他從天庭帶來了鎧甲、寶刀和飛馬。少年時期的英雄在降伏魔鬼、驅逐強敵過程中表現非凡,“英雄本色”初露端倪。族人、親人、出色的工匠為了讓英雄配備合乎心意的武器裝備,不惜財力、物力,不辭辛勞,精工細作。這是武術器械制造母題的主要內容。
武術器械制造母題在《瑪納斯》中描述得非常詳細。11歲的瑪納斯策馬揮戈率眾將進犯的卡勒瑪克人趕走后,被推舉為汗王。為讓英雄汗王擁有專屬的武器裝備,柯爾克孜族人幾乎傾注了全族之力為其制造矛槍、巨斧、利劍、銅盔、戰(zhàn)袍、護甲等。制造矛槍時,著名工匠波略克拜將4種礦石混在一起,熔煉了世上最堅硬的好鋼;“從萬木叢中選出筆直光滑的樹干;矛頭是純鋼,矛尖是金鋼;找來野母豬的尿水,把矛尖在尿水中淬火浸泡。在矛槍的尖頭,打出了狼舌的形狀”[5]206;槍柄除了要經精心刨制打磨外,還要雕琢出12種棱角的花紋,用32種油彩把花紋印染在矛槍柄上。在古代柯爾克孜人心中,野豬和狼是非常兇猛的野獸,是力與勇的化身。他們將狼視為本民族的圖騰。矛尖采用狼舌造型和用野豬尿淬火的做法反映了古代柯爾克孜人民的動物崇拜和圖騰崇拜。英雄瑪納斯帶著瘸腿匠人波略克拜為他專制的武器裝備,統(tǒng)一了六汗,四處征戰(zhàn),打敗了頑敵空吾爾巴依。
在哈薩克族的《英雄霍布蘭德》中,霍布蘭德的匕首是金制的;長劍是銀制的,劍鞘劍柄全由黃金制成,閃爍著光芒。哈薩克族人認為,金銀貴金屬從不生銹,金銀制作的武術器械暗含不可戰(zhàn)勝的意思。在《江格爾》中,主人公祖?zhèn)鞯陌⒗采駱尩臉寳U是用萬年旃檀木拼成的,槍頭以純鋼鍛造,威力無比,再配上紅色槍纓,令人目眩。萬年旃檀木在寶木巴國是吉祥的象征,能夠帶來好運。江格爾在山林中長大后,騎上仆人留給他的神駿,肩扛祖?zhèn)鞯陌⒗查L槍,殺回寶木巴國,除掉了踐踏國土的蟒古斯。凸顯武術器械的精良是英雄史詩武術母題的共同特征。英雄人物配備犀利的武器裝備后,表現得都更為突出。實用又美觀、帶有民族特色的武術器械緣于專業(yè)匠人的精工細作,這種母題特征展現了精湛的民族傳統(tǒng)工藝和匠人的敬業(yè)精神,對當今的武術器械制造者仍有借鑒意義和啟發(fā)作用。
2.2武術技術母題恩格斯曾經說過:“弓箭在蒙昧時代是非常重要的武器。”在古代戰(zhàn)爭頻繁的年代,射術更受到普遍關注。射術母題在英雄史詩中占有重要地位,在我國著名的三部草原游牧民族英雄史詩《江格爾》《格薩爾》《瑪納斯》中都有大量形象的描述?!督駹枴酚闷呔湓娚鷦拥孛鑼懥诉h、準、狠三者合一的射術要求:“要命中針茅的節(jié)位,擊碎牛角上的谷粒,穿透狐貍的胯骨眼,擊穿黑色的臥牛巨石,箭要落到七條河的源頭,使之燃起七處熊熊烈火?!盵6]《格薩爾》中的神箭手丹瑪有射箭口訣:“射穿頭盔時盔纓不動,射穿鎧甲時背旗不動,射穿頭顱時發(fā)辮不動,射穿肩胛時肩鏡不動……”,這需要極強的穿透力,對射手的力量要求極高?!冬敿{斯》中的射手們不僅射得精準,而且穿透力驚人,如:希普夏依達爾射出的利箭從太陽穴射入,從另一面橫穿;闊交加什的利箭百發(fā)百中,射到銅板和石頭上也會穿透。在特定的場合,還要求射術又快又準。如《瑪納斯》第二部中,在開戰(zhàn)的鮮血祭旗儀式時,雙方各派一名勇士用箭射對方扛旗的旗手,康阿依人剛開始搖旗,柯爾克孜英雄古里巧繞先聲奪人,把對方射手和旗手一下子都射翻在地。在另一個草原游牧民族——哈薩克族英雄史詩《英雄塔爾根》中描述主人公射出了一柄呼嘯的利箭,這一箭射裂了九層鎧甲的衣領,彰顯英雄的箭術精準且射力猛銳。同樣,我國的山地農耕民族也非常重視弓射之術。在苗族英雄史詩《亞魯王》中,亞魯王在6歲時就學會了弓術。彝族《支嘎阿魯》中的主人公支嘎阿魯王的射術亦非同尋常,能將天上的日月射落。
除射術外,英雄史詩中還有多種器械技術的描寫:在《瑪納斯》中,英雄瑪納斯不僅將一桿色兒矛槍舞得出神入化,且避矛奪矛游刃有余,而且運使月牙斧連砍帶劈,就連揮動寶劍也是得心應手;勇士塔特別克揮斧使槍無人可敵,是精通十八般武藝的大將;《格薩爾》中的主人公格薩爾具有術力并舉的大刀術,游刃有余的鞭術,橫掃一片的棍術,還有無比熟練的套索技術;《江格爾》中,江格爾及他的主將薩波爾、左翼統(tǒng)帥洪格爾、猛將薩納拉都是使用多種兵器的行家,左翼將領谷贊貢畢以劍術名揚千里。值得注意的是,草原游牧民族善于借助戰(zhàn)馬前沖的力量來加大長槍刺殺的力量。例如:“賽麥臺依瞄準了克孜勒烏尤克的耳根和腮腺,借戰(zhàn)馬的沖力猛刺而過;英雄楚瓦克一路前進,下坡時戳殺將領,一槍奪取兩人性命;巴依塔依拉克把套馬桿似的矛槍握在手上,他依靠駿馬飛馳的力量,將大山般的奧若克格爾從大象上刺落下來”[7]。
刀術在山地農耕民族的英雄史詩中頻繁出現。歷史上,彝族、苗族、傣族老少都有外出時攜刀的習俗。對于生活在邊遠山區(qū)的民族而言,刀既是砍竹伐木的農具,也是隨時應對野獸毒蛇攻擊的防身工具,更是反抗外族壓迫、欺凌的武器。為了能在雜草叢生、樹木茂密的山林和河谷中捕捉到稍縱即逝的“戰(zhàn)機”,他們形成了“出手快”“利在砍”的刀術特色。因此,在傣族英雄史詩《厘俸》中有“戰(zhàn)利品屬于‘刀快’的勇者[8]”的描寫,在彝族英雄史詩《銅鼓王》中也有“為了報大仇,人人舉刀砍”這樣的描寫。
在武術器械破損或被打落后,徒手格斗技術便成為相互搏殺的最終手段。馬上角力是草原游牧民族英雄史詩的常見武術母題。賽麥臺依和瑪德庫勒攔腰抱在一起,相互拉扯和推搡,展開馬上角力;古里巧繞和托勒托依日夜不停地在馬上角逐力量,相互揪住對方的衣領,拉拽對方。這種母題再現了草原游牧文化的武術特色。摔跤被許多山地民族視為尊祖尚武的表征,在山地農耕民族英雄史詩中經常出現,尤其是在絕大多數彝族英雄史詩中均有提及。此外,武術技術訓練母題也為多數英雄史詩所共有。在此僅舉一例,如在英雄史詩《霍布蘭德》中,霍布蘭德6歲時便能騎乘駿馬,整天在馬群中摸爬滾打,每天追捕獵殺野山羊,練就了一身好武藝。由此可見,游牧民族的騎馬狩獵也是一種武術訓練。
武術技術母題以贊美民族英雄的傳奇武功為特征。在英雄史詩中,民族英雄以精湛的武術技術、智慧和勇氣創(chuàng)造了光輝的業(yè)績。在科技不發(fā)達和戰(zhàn)爭頻發(fā)的年代,人們渴望擁有超自然的力量和高超的武技。英雄史詩中對民族英雄精湛武術技術的歌頌,表達了各少數民族人民在惡劣境況下征服自然以及敢于與人類社會中的邪惡勢力作不懈斗爭的美好愿望。
2.3武術功能母題(1) 武術強身健體功能的展現。在英雄史詩中,有的英雄從小習練武術,身強力壯,武藝高超。在《瑪納斯》第2部中,英雄巴依塔依拉克從小在草原上成長,父親巴卡依親自教他騎馬射箭、舞刀弄槍,練就了一副好身板;在《瑪納斯》第8部中,奇格泰在叔叔的精心撫育下習武強身,體格雄壯,9歲時就能揮舞百斤重的長槍獨騎出征[9];在《銅鼓王》中有這樣的記述:“都來十六歲,力大世無雙。武藝也相當,能舉千斤重?!盵10]
(2) 每一部英雄史詩中均有武術的技擊功能母題?!冬敿{斯》中對技擊場面的描寫驚心動魄,如:“瑪納斯伸出雙臂將別什庫拉克晃動的矛槍抓住,用力猛拉,別什庫拉克滾落到地上,瑪納斯抓住時機,用大斧對準他耳朵上的頭骨用力砍去;空吾爾巨人將少年英雄凱爾闊庫勒一槍挑下馬鞍;英雄楚瓦克一路前進,下坡時戳殺將領,一槍奪取兩人性命”[5]1024。在《銅鼓王》中,彝人為了對付官府的緝拿,“男人扛刀棍”抵抗,“婦女學耕地”養(yǎng)家。在《亞魯王》中,精通射術和鏢術的亞魯王帶領移民奮勇抗擊窮追不舍的貪財奴。
(3) 英雄史詩中常有武術娛樂功能的母題。藏族英雄史詩《格薩爾》,表現了戰(zhàn)爭勝利后舉行賽馬、射箭、角力競賽的習俗。在史詩《格薩爾》的“霍嶺大戰(zhàn)”中,總管之子取得了一次大勝仗,霍爾國白帳王為其在河灘上舉行了盛大的宴會,并讓將士們進行射箭、角力等武藝方面的比賽。在蒙古族英雄史詩《江格爾》中,當蒙古人當遠征凱旋和降服惡魔成功后,都要在宮殿內舉行盛大宴會,開懷暢飲,摔跤助興,慶祝勝利。草原上的祭奠活動既是取悅亡靈的大會,又是英雄們競技論武的盛會。譬如:通過比拼馬上槍術、角力,瑪納斯使卡拉波茹克心悅誠服,身為大將的她甘愿成為對手之妻;霍布蘭德參加了一個波斯部落舉行的比武選婿盛會,他手持羊骨做的弓箭站在馬背上拉開滿弓,將懸掛著的銀元射成兩半,贏取了酋長公主的芳心;傣族英雄史詩《蘭嘎西賀》中的主人公召朗瑪比箭定親。
(4) 武術教育功能的母題較多地隱含于英雄史詩之中。英雄史詩中的正面武術人物在民族生死存亡的關頭,都是決定民族命運的核心力量,是民族精神的捍衛(wèi)者。《瑪納斯》中的正面武術人物集中濃縮了柯爾克孜族的民族性格與氣質,充分展現了古代柯爾克孜族人的彪悍韌勇、堅毅果敢、自強不息和團結進取,也深深地影響著后世的柯爾克孜族人。在《江格爾》中,江格爾的手下部將個個忠肝義膽。當蟒古斯手下的惡魔耀翁烏蘭前來進犯時,小英雄巴圖哈挺身而出并說道:“人為食而生,為國而死,一腔熱血何處不能灑,一副骨架哪里不能埋,讓我去收拾了他再來”,說完便去和惡魔搏殺?!独遒骸分械膶鶗允谴鲎灞牒?、自信民族精神的重要代表人物。英雄史詩《支嘎阿魯》中的主人公支格阿龍是人神一體式的人物,他斬殺惡龍,征服鬼怪魔王,帶領彝民與外族的打壓和摧殘進行斗爭。英雄史詩將其塑造為彝民族勇敢正義的縮影[11]。由此可見,各民族英雄史詩中的正面武術人物是本民族精神的化身。史詩中體現了民族武術傳承和追求的最終目標:培養(yǎng)適應社會和促進社會發(fā)展的武術精英人才。
英雄史詩的功能母題體現了少數民族武術制度行為文化,即少數民族在武術傳播和競賽中所采用的行為方式與方法,包括具體的傳承方式、競技方式、比武規(guī)則、組織行為、射物禳災等;同時也體現了少數民族武術心態(tài)文化,即少數民族在保家衛(wèi)國和為民除害中表現出來的彪悍勇武、堅毅果敢、自強不息和忠誠團結的民族性格和民族精神。
3.1武術與民俗學的關系英雄史詩記載的民俗中包含有武術的內容。從文化傳承的角度而言,民俗是武術傳承的載體,它促進武術的繼承與發(fā)展。形式多樣的武術表演與武術競技使民俗活動更加豐富多彩,它在滿足社會群體需要的同時,還能滿足個體的心理需求。為了紀念偉人生前的業(yè)績和顯示部族的實力和提高個人的威望,柯爾克孜族人非常重視周年祭奠上的武藝比拼。在《瑪納斯》中,為紀念汗王闊闊托依,各部族英雄聚集在開闊的草原上舉行了長達40天的祭奠。在祭奠的競技中,柯爾克孜族人相互較量著本民族擅長的“馬背對刺”“摔跤”“馬上角力”等武藝。在哈薩克族人的狩獵習俗中,獵手們通常騎跨駿馬,手持長矛,肩扛獵鷹。哈薩克族英雄史詩《霍布蘭德》中描述的卡木巴爾、庫拉射手等一出場便是肩落獵鷹、尾隨獵犬、手持長矛游獵深山曠野的能手。 以上事例表明,通過關注英雄史詩中與武術文化相關的民俗活動,既能了解少數民族歷史上武術活動開展的具體細節(jié),又能追溯其民俗活動的原生狀態(tài)。
3.2武術與美學的關系胡小明先生認為,“武術是最富有民族審美文化的傳統(tǒng)體育項目”[12]。21世紀后,武術與美學研究邁入了快車道,但以英雄史詩作為主要材料進行研究的成果較為鮮見。事實上,少數民族十分重視武術中的美學,尤其是形式美和本色美這兩方面。有學者認為武術美學中的“形式美一般包括形體美、造型美和服裝器材美”,而“本色美是指完成技擊動作時所表現出來的美”[13]。下面列舉一部世界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英雄史詩《瑪納斯》和一部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英雄史詩《江格爾》加以說明。英雄瑪納斯身體強壯如龍似虎,猛如雄鷹?!冬敿{斯》中這樣描寫:“瑪納斯真是一頭雄獅,十全十美毫無缺陷”[5]1024?!督駹枴分羞@樣描寫可汗江格爾的魁偉:“肩膀本是生鐵鑄造的,頸椎、脊椎是青銅構成的”[14]。這種崇敬和贊嘆足可以使人們從史詩英雄身上獲得美學感受。
3.3武術與教育的關系教育是武術傳承的重要途徑。在古代,統(tǒng)治階級為了維護封建農奴制都非常重視武術教育。由于歷史和政治的原因,我國少數民族大多居住在環(huán)境氣候惡劣、自然資源相對貧乏的邊疆地區(qū),曾飽受洪水猛獸的侵襲、外族持續(xù)的掠奪和中原王朝的排擠,他們?yōu)榱双@得生存資源和抵御外來威脅,也特別重視勇武善戰(zhàn)人才的培養(yǎng)。因而,少數民族的教育特別重視武術。賀拉斯認為,詩是甜美而有用的[15]。英雄史詩以征戰(zhàn)為主題,是一種悅人的具有歷史意義的“史”“詩”的結合體,它具備嚴肅性和教育意義,因此飽受民族文化浸染、富含武術文化的英雄史詩是嚴肅而有歷史意義的教育媒介。
在英雄史詩中,英雄人物超凡的武藝起到了示范的作用,從而可以直接塑造或激勵史詩中的其他人物。如:《瑪納斯》中的英雄瑪納斯勁勇超人,11歲時就馳騁沙場;瑪納斯之子賽麥臺依像其父親一樣身材高大,力大無窮,12歲時就武藝高強,他返回故鄉(xiāng)塔拉斯處置了叛逆,當上了柯爾克孜的汗王;少年賽依特代父出征,降妖伏魔,為民除害;年長的加木格爾奇鞭策烏拉爾波孜馬,抖動著花白的胡須,與敵人比試高低。此外,英雄人物的英勇善戰(zhàn)、聰明機智、寬厚仁慈、忠誠守信和尊老愛幼等優(yōu)秀品質也能陶冶后人。
史詩文本的流傳和史詩表演藝術家的現場演唱,對于受眾具有非同一般的教育意義。如英雄史詩《瑪納斯》集中表現了柯爾克孜族的民族歷史、性格與氣質,展現了柯爾克孜族人的勇猛彪悍、智慧賢能和團結進取,深深地影響著一代又一代柯爾克孜族人。由于其深遠的影響力,“民眾對英雄瑪納斯的崇拜之情已升華成一種民族自豪感和民族責任感”[16]。據學者調查,在柯爾克孜族婚禮、男孩的割禮和傳統(tǒng)節(jié)日等喜慶節(jié)日上,邀請“瑪納斯奇”演唱《瑪納斯》是一種流傳了幾個世紀的習俗。英雄史詩用優(yōu)美的語言和文字教化著人們。在《江格爾》中,赤城英雄洪古爾立志要在自己活著的時候,讓家鄉(xiāng)寶木巴寧靜吉祥,讓人民健康長壽。十月革命后,卡爾梅克紅軍司令哈木德尼科夫總喜歡在出征前聽人說唱《江格爾》,并曾立誓要像英雄洪古爾和鐵臂薩布爾那樣保衛(wèi)人民。
在數量眾多、篇幅宏博、“史”“詩”交融的少數民族英雄史詩中,蘊含著豐富多彩的武術文化內容。其廣泛而又系統(tǒng)的武術器械制造、武術技術傳習和武術民族精神培養(yǎng)等方面的內容是培養(yǎng)全面發(fā)展、適應社會和促進社會發(fā)展的精英武術人才的有力保障。英雄史詩研究對民族傳統(tǒng)體育學研究具有重要意義。一方面,英雄史詩為民族傳統(tǒng)體育學研究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內容和材料。英雄史詩不但有美觀實用的武術器械方面的描寫,獨具特色的武術技術方面的表現,流傳廣泛的多種武術功能方面的記錄,而且對彪悍勇武、堅毅果敢、自強不息和忠誠團結等民族性格和民族精神有所闡釋。另一方面,英雄史詩研究可以利用歷史文獻學、考古學的研究成果,與民族學、美學、教育學等結合起來,共同對民族傳統(tǒng)體育學進行交叉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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