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利
(福建師范大學 社會歷史學院,福建 福州 350007)
自鴉片戰(zhàn)爭后,商人與傳教士作為早期西方來華的兩大群體,二者在早期中西關系中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但相關研究主要集中在傳教士與商人對鴉片貿易的態(tài)度,較少涉及傳教士與商人之間的關系。①受革命史范式的影響,來華洋商常常以“鴉片販子”的形象出現在大眾視野,傳教士也被視為“帝國主義侵華的幫兇”。②事實上,面對晚清錯綜復雜的局勢,不同商行與教派所采取的商業(yè)或傳教策略不盡相同。奧立芬就是較特殊的一例,其不僅公開反對鴉片貿易,同時大力資助在華傳教事業(yè)。這種獨樹一幟的貿易風格,為其贏得了良好聲譽,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其樹立良好商業(yè)形象。
已故中美貿易史研究的著名學者雅克·當斯(Jacques M.Downs)指出:“同孚商行在貿易、新教在華傳教事業(yè)以及中美關系上,都非常重要。它的檔案在鴉片戰(zhàn)爭中的被毀和缺失特別令人遺憾。”[1]但令人慰藉的是,仍有不少教會檔案保存著關于奧立芬洋行資料,現試以耶魯大學的奧立芬傳記,以及美國海員之友協會 (American Seamen’s Friend Society)、美部會(The American Board of Commissioners for Foreign Mission)和中國醫(yī)務傳道會(Medical Missionary Society in China)的檔案資料,力圖對廣州口岸的洋行研究做一些補充。
18世紀后期,中英貿易收支極度不平衡。在工業(yè)革命強有力的推動下,大英帝國發(fā)展迅速,急于開辟海外貿易市場。但在對華貿易中,英國始終處于入超的不利地位,壟斷英國對華貿易的東印度公司“對廣州的整個進口生意無年不虧”[2],而且貿易額持續(xù)增長。英國人對自身處于不利地位的情形忐忑不安。直到18世紀末,英國發(fā)現印度適合種植鴉片,從而利用印度鴉片改變了這種不平衡狀態(tài)。在“奇貨可居,本小利大”的巨額利潤的引誘下,英國政府于1773年確立鴉片貿易政策,予東印度公司以販運鴉片的專利權。
與此同時,美國也急于發(fā)展海外貿易。其原因有許多方面:首先,美國作為一個新生國家,剛剛經歷了八年獨立戰(zhàn)爭的洗禮,耗費了國內大部分經濟力量。同時,出于經濟報復,英國對美國輸入英國及其殖民地的商品征收高額關稅,在一定程度上打擊了美國經濟。另外,歐洲天主教國家對美國這個以新教為主的國家采取敵視政策,西班牙作為傳統(tǒng)的天主教國家,嚴禁新教傳教士進入其殖民地境內,禁止美國船只通行密西西比河;荷蘭人幾乎一樣嚴厲地排斥新教傳教士,對美國經濟無疑是雪上加霜。[3]襁褓之中的美國尚未享受獨立的喜悅,就已陷入內外交困的局面,有著3億人口的中國成為他們眼中的黃金市場。
美國與英國隨即在對華貿易中展開角逐,但與從事鴉片貿易的英國相比,美國遠遠落后。1784年美國第一艘商船“中國皇后號”(Empress of China)抵達澳門,對華出口人參和皮貨,同時從中國進口茶葉、瓷器和生絲等。但不久之后,美國人發(fā)現,在這場貿易中毫無利潤可言。19世紀初,美國人在土耳其和波斯發(fā)現鴉片,其質量雖不如印度鴉片,但是價格低廉,有利于在收入較低的中國市場推廣。美國駐廣州領事山茂召(Samuel Shaw)以販賣鴉片是“有利可圖的”“中國是很好的鴉片市場”“鴉片走私非常安全”為由敦促美政府參與鴉片貿易。[4]在其號召下,廣州的美國洋行,幾乎沒有一家不從事鴉片貿易。眾多美國洋行如普金斯洋行(Perkins&Co.)、旗昌洋行(Russell&Co.)、史特吉斯洋行(Russell,Sturgis&Co.)、 怡 和 洋 行 (Jardine Matheson&Co.)等率先加入從事鴉片貿易的行列。[5]其后威廉·怡和(William Jardine)、羅塞爾(Russell)、約翰·顧盛(J.P.Cushing)、塔爾 博特(Talbot)、魏特摩(Wetmore)等商人也加入其中。[6]鴉片貿易為商人帶來豐厚利潤的同時,也得到了大多數美國商人的默許。
在美商逐漸擴大對華鴉片貿易的同時,大量美國傳教士也相繼來華,不少洋行采取“商業(yè)+傳教”的模式從事貿易。1842年《南京條約》簽署后,廣州、廈門、福州、上海和寧波被迫開放為通商口岸,大量商人和傳教士得以在同一時期進入這些地區(qū)經商或傳教,為二者的交集創(chuàng)造了客觀條件。[7]傳教士初到中國,往往面臨資金短缺,國內差會無法及時應付他們的需求,使得他們不得不求助于本國商人。此外,與商業(yè)的廣泛接觸也有助于減少傳教工作被排斥的程度。[8]不少傳教士為商人提供翻譯或貿易信息,以換取他們對傳教事業(yè)的支持。德國傳教士郭士立(Karl Friedrich August Gützlaff)就曾受雇于鴉片商威廉·查頓 (William Jardine),并為其鴉片貿易充當翻譯和向導。[9]怡和洋行在致郭士立的信中公開表示:“鴉片的利潤越高,我們就越能更好地安排你的工作,這筆款項以后用來幫助你的傳教工作?!盵10]首位來華的新教傳教士馬禮遜(Robert Morrison)曾任職于東印度公司長達25年之久。[11]1835年,在華傳教士創(chuàng)辦馬禮遜教育會(The Morrison Education Society),受到許多廣州洋商的資助,其中不乏鴉片商人。[12]另一面,這些傳教士普遍是受過高等教育,他們來華后往往刻苦學習,精通漢語,同時長期在中國人中間居住生活,對當地的文化有較深的了解,商人常常需要傳教士的中文技能與他們對中國的了解來開辟貿易市場,這些在客觀上為商人提供協助預備了條件。[3]這種互補的需求為二者的合作提供了現實基礎。
然而商人這種唯利是圖的做法日益成為在華傳教工作發(fā)展的障礙,也擴大了傳教士與商人之間的分歧。[7]一名在伶仃島從事鴉片貿易的美國船主面對傳教士指責時解釋到:“我只是跟從那些英國正派商人的先例,有什么錯?等我賺足了錢,自然會回家頤養(yǎng)天年?!盵6]這位船主的話反應了大多數來華洋商唯利是圖的心態(tài),同時也可一窺商人與傳教士之間的內在鴻溝。自馬禮遜來華后的30年間,在華傳教士的傳教工作幾無進展。一大原因是國人對同是碧眼金發(fā)的洋人無法分清,認為所有外國人都是鴉片商,對傳教士加以排斥,晚清不少教案的發(fā)生是出于對外國人販賣鴉片的憤怒。1835年,傳教士麥都思 (Walter Henry Medhurst)和史第芬(Stevens)租了一艘雙桅船休倫號,從伶仃洋沿著海岸線北上航行向國人散發(fā)宗教宣傳冊,然而他們在沿岸的每個地方都受到中國人的排擠,沒有找到可以定居的地方,整個海岸都已經被鴉片販子和走私者占有。[3]
對于這種現狀,傳教士無不心痛,認為在華鴉片商對傳教工作負有責任。[7]麥都思強烈譴責鴉片貿易商,“認為商人的利潤,是用中國人民的血肉和生命換來的,他們的所作所為正在摧毀這個國家?!盵13]由于不同的來華目的,早期美國來華商人與傳教士由最初的相互合作走向了相互對立。
與眾多美商從事鴉片貿易的現象不同,奧立芬的特立獨行成為當時商業(yè)界中的一個特例,其所經營的同孚洋行是當時“唯一一個從未從事鴉片貿易的美國洋行”[14]。而奧氏對傳教事業(yè)的資助,使他被傳教士美譽為是“美國對華傳教之父”[15]。這些方面,使他在來華洋商中顯得尤為突出。
奧立芬(D.W.C.Olyphant,1789-1851年)是遠東地區(qū)著名的美國商人。1806年,他在紐約加入金查理(Charles W.King)和塔爾博特(George W.Talbot)的對華貿易公司。[16]1820年他代表雇主到達廣州,并于1828年在廣州成立同孚洋行(Olyphant&Co.)。與當時在華洋行普遍從事鴉片貿易不同,奧立芬和貿易伙伴塔爾博特創(chuàng)立洋行之初,就確立了避免鴉片貿易和資助傳教事業(yè)開展的原則。[17]其洋行主要經營“茶葉、絲綢、席子和工藝品”之類的商品。
在鴉片貿易日益被國人詬病的時期,其避免鴉片貿易和資助傳教的策略,不僅有利于其樹立良好的商業(yè)形象,也贏得了大部分在華傳教士的好感,使其在鴉片貿易大行其道之時能夠逆流而上,在華的商業(yè)規(guī)模達到數百萬美元。1838年8月21日,奧立芬在《廣州實錄報》上發(fā)表了一封反對鴉片貿易的評論,引起熱烈反響[18],同時設立資金征集優(yōu)秀的反鴉片文章,也頗為引人注目。早期美國來華傳教士在公開場合對鴉片問題大多是謹慎地發(fā)言,以免受到商人排擠。然而奧立芬不僅公開抵制鴉片貿易,還資助成立培訓班,呼吁在華洋商反對鴉片貿易。
奧氏的呼吁得到了部分洋商的回應。金查理在奧立芬的勸說下最終拒絕了鴉片貿易。金查理在其回憶錄中稱:“奧立芬是我喜樂和智慧的監(jiān)護者,讓我遠離誘人的迷途。”[17]在奧氏的影響下,金查理成為反鴉片的得力助手。1832年剛剛回到廣州的金查理,邀請了美國公理會的史第芬和英國圣經協會 (British and Foreign Bible Society)的代理人李太郭(George Tradescant Lay)在印度群島的島嶼之間進行探險航行,拜訪當地首領,表明他們將會把現代醫(yī)療和傳教士帶進他們的國家,而不是帶來鴉片。[3]在美國的禁酒運動(America’s Temperance Movement)期間,金查理曾發(fā)動了一場激烈的反鴉片運動。1837年,他們一同督促所有的商人承諾放棄一個“充滿了商業(yè)、政治、社會和道德罪惡”[17]的貿易。
除了反對鴉片貿易外,奧氏及同孚洋行更是積極支持在華的傳教事業(yè),成為早期美國洋商與傳教結合的新典范。奧立芬對傳教事業(yè)的支持主要有四方面:
首先,資助傳教士的來華旅費并提供生活便利。在早期來華新教傳教士身上,處處可以見到奧立芬的身影。第一位來華新教傳教士馬禮遜就深受奧氏的影響。1820年5月15日,浦老菲博士在致馬禮遜的信中介紹奧立芬說:“奧立芬先生是一位充滿愛心和信心的信徒,可以提供給你關于美國教會的許多消息?!盵19]借此介紹,馬禮遜和奧立芬相識。后來馬氏在華的個人生活與傳教活動,受到奧立芬的多方資助,兩人一直保持密切的聯系。[14]1829年10月4日,美國首位來華的新教傳教士裨治文(Elijah Coleman Bridgman)和作為海員之友協會牧師的雅裨理(David Abeel)乘坐著奧立芬的“羅馬人號”商船,到達廣州,并為他們提供住所,開始了美部會在華傳教的歷史。[20]此外,受到奧氏資助的還有史蒂文斯 (Stevens)和其它美國傳教士。[16]從1827年起,奧立芬至少資助了50多位傳教士及他們家人去中國,并為他們提供住所 “錫安之角”(Zion's corner)。[8]
其次,奧立芬還支持在華的報刊事業(yè)的發(fā)展。1832年5月,裨治文在奧立芬贊助下創(chuàng)辦在華傳教主流英文期刊《中國叢報》(Chinese Repository)。該報從1832年5月至1851年12月每月出版,共計20卷,記載了鴉片戰(zhàn)爭前后20年間傳教士關于中國社會各個方面的調查研究。[21]奧氏在很大程度上擔負《中國叢報》的出版費用。[8]與此同時,奧立芬又資助了《英語月刊》《傳教士著作集》《中國地區(qū)動態(tài)》等刊物。[22]1834年成立的中國實用知識傳播會(The Society for Diffusion of Useful Knowledge in China)和馬禮遜教育協會(The Morrison Education Society)等,都與奧立芬的資助有著莫大的關系。[14]
第三,在華傳教士的醫(yī)療工作也得到了奧立芬的青睞。1838年,中國醫(yī)務傳道會 (Medical Missionary Society in China)在廣州成立。同年,美部會醫(yī)療傳教士伯駕(Peter Parker)乘坐奧立芬的船抵達廣州并創(chuàng)辦眼科醫(yī)院。1858年到1877年22年時間里,中國醫(yī)務傳道會每年都在奧立芬的同孚洋行的辦公處舉行年會。同時,同孚洋行在財政上大力支持中國醫(yī)務傳道會的發(fā)展。從1862年到1877年,奧立芬每年向傳道會都交納至少100美元,1867年交納了150美元,遠遠超過其它洋行。即便在奧立芬離世后的數十年里,其所創(chuàng)辦的洋行仍然一如既往地支持其資助的傳教事業(yè)。
此外,奧氏還致力于海外傳教活動。美國海員之友協會(American Seamen’s Friend Society)是奧立芬較早資助的傳教組織。該協會成立于1826年,致力于改善海員的社會地位和道德狀況,加強海員的傳教工作和宗教活動。奧立芬從1829年起成為該會的長期負責人,他在1837年、1848年,奧立芬每年交納會費,甚至在他去世后的10年間,每年都有以他的名字交納會費的記錄。截止1837年5月1日,以塔爾博特、奧立芬同孚洋行(Talbot,Olyphant&Co.)名義捐助給該協會的金額達4150美元,奧立芬從1849年到1850年捐贈該協會達2500美元,成為該協會的最大金主。此外,奧立芬還為該協會捐贈建造當地的教堂,供在華的海員與傳教士使用[16],并建議協會包租一艘從紐約到廣州的船,并為傳教士提供在華傳教資訊,以配合他們的傳教工作,同時,奧立芬用自己的船免費運載傳教士到海外傳教。[14]其后續(xù)資助的美部會是當時美國最大的海外傳教組織。美部會全稱為美國海外宣教委員會(The American Board of Commissioners for Foreign Mission),是美國首批的基督教海外傳教組織。1829年,在奧立芬的大力資助下,美部會開始派遣傳教士來華傳教。[5]奧立芬從1831年一直到1837年都是該會的榮譽會員,并且從1838年直到他去世,奧立芬一直是該會的理事會成員。1840年,奧立芬和內森帕金斯(Nathan Perking)等人聯名提交一份關愛傳教士兒女的提議,建議董事會監(jiān)護并撫養(yǎng)海外傳教士的孩子,以幫助海外傳教士的國內家人。
這些活動,對當時面臨中國禁教政策、資金不足的早期來華傳教士而言無疑提供了巨大幫助。奧立芬同時因為其對傳教事業(yè)的聯系和支持,被美國在華傳教士譽為“美國對華傳教之父”。[15]
回顧奧立芬的一生和其創(chuàng)辦的同孚洋行,其與眾不同之處至少有兩方面。其一,奧立芬鮮明的反鴉片立場。在廣州的眾多洋行中,同孚洋行是僅有的少數不從事鴉片貿易的商行之一。拒絕鴉片貿易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失去高額利潤,也可能受到其他洋行的排擠。事實上,奧立芬的事業(yè)并非一帆風順,不少在廣州的美國洋商對奧立芬的嗤之以鼻,認為其高調的反鴉片立場妨礙了他們的生意。美商拉塞爾(Russell)及其公司與奧立芬的同孚洋行也有特別對立的關系。在一份備忘錄中,拉塞爾公司里的約翰默里 (John Murray Forbes)就建議他的同事奧古斯?。ˋugustine)要對奧立芬保持“警惕”。[17]然而,奧氏從始至終未染指鴉片貿易。
其二,奧氏對傳教事業(yè)的資助貫穿其在華商業(yè)活動,并涉及到傳教士的醫(yī)療事業(yè)、報刊事業(yè)、教育事業(yè)和海外傳教行動,同時支持傳教士的生活開支和國內家人支出等。他在廣州的房子多年來是美國傳教士的家,他的船源源不斷的把傳教士送到他們的目的地,而不收取任何費用。[16]奧立芬對傳教士的支持可謂是十分周全。而在華傳教開支巨大,對奧氏而言是一筆不少的負擔。[16]奧立芬對傳教事業(yè)的熱忱貫穿他的一生。他對信仰的堅定和忠實影響了他的后人,他的兒子來中國傳教,也表現出同樣的慷慨精神,繼續(xù)資助許多傳教士來華傳教。
奧立芬長期堅持這種做法有諸多因素:
首先,奧氏對傳教事業(yè)的支持與其家庭影響不無關系。奧立芬出生于一虔誠的長老會家庭,其父是辛辛那提協會的會員。在1805年他父親逝世后,奧立芬繼承了這一會員榮譽。[16]1812年至1817年,奧立芬在巴爾的摩生活,并在1814年被任命為在巴爾的摩長老教會的長老。[16]他當任過長老會執(zhí)行委員會委員、美部會委員、美國海員之友協會主席、紐約醫(yī)院的一位主管人員。[16]奧立芬作為虔誠的教徒,認為基督徒商人不應單純?yōu)榱速嶅X[16],商業(yè)利益應該屈服于基督教的事業(yè)。[14]美部會在對他的悼念詞中寫道,“為了傳教工作,他寧愿犧牲商業(yè)利益。無論何時何地,在他的心中,‘基督的事業(yè)’都是第一位?!盵23]《中國叢報》隨后也做了評價:“奧立芬的離開,使傳教士失去了一個最熱心的支持者和最謹慎的顧問。在得知病入膏肓之后,奧立芬說,‘我不希望為世俗的財富或舒適而活;但為了傳教事業(yè),我希望可以活的久一點。’這是他三十年來一直遵循的原則,并不斷敦促其他人遵守這一做法。因為他的幫助,我們在所有對華慈善事業(yè)中擁有美好見證……在美國,他對海外傳教的熱心支持,對慈善事業(yè)也采取了同樣積極的行動?!盵23]奧立芬因其對華傳教士的卓越貢獻,被稱為是 “一個披著商人外衣的傳教士”[17],被美譽為“美國對華傳教之父”。
其次,奧立芬的反鴉片態(tài)度與其人道主義精神不無關系。作為一名在華多年的洋商,奧立芬對中國的鴉片問題深有感觸。1850年11月23日,面對鴉片貿易橫行,他在上海寫信道:“那些鴉片商將人擋在生命與光明的入口之外?!盵34]反映出其對鴉片貿易的看法。他認為鴉片對清政府而言,是“卑鄙的污垢”“流動的毒藥”,對國家和民眾造成了經濟和道義上的破壞,并且是非法的。[10]基于道德原則,奧立芬致力于反鴉片活動。
最后,奧立芬作為一名早期來華的商人,其主要目的還是進行商業(yè)活動,賺取財富,這也是早期美國政府鼓勵商人來華進行貿易的目的。但早期美國商人在華的商業(yè)活動卻受到重重阻礙,迫使商人不等不向傳教士尋求幫助。同時來華傳教士也有此能力,正如保羅·瓦格(Paul A.Varg)所說:“每一個傳教士都是基督教國家制造商的推銷員?!盵24]因此奧立芬和來華傳教士的交往,大力資助在華傳教活動,也贏得傳教士的好感,開啟了商業(yè)與傳教結合的模式。[10]奧氏經營的貿易規(guī)模往往涉及到數百萬美元,加之他的管理能力很強,財富通過他年復一年的快速增長。[16]此外,奧立芬的反鴉片活動也為其贏得了一些聲譽,從而在商人和民眾間中樹立起高大正直形象,使其在商業(yè)貿易中占據了道德制高點,也有利于其進行商業(yè)貿易活動。
早期中美關系時期是一段頗為復雜的時期,大部分的來華美國商人屈從于商業(yè)利益,從事鴉片貿易,為中國人民施加了一份沉重的苦難。然而,奧立芬作為一位早期來華的美國商人,其商業(yè)活動并不像其他商人一般為利而行,其所創(chuàng)辦的同孚洋行與在華傳教事業(yè)緊密相連,其本人與早期來華的傳教士關系更非一般。他和其商行形成了“商業(yè)加傳教”模式,既不符合英國和法國的刻板印象,也沒有與美國同胞同流合污,卻獨自站在鴉片販運的對立面,并大力支持傳教事業(yè)。[10]奧立芬就宛如一名披著商人外衣的傳教士,其特立獨行的形象在早期中美關系中十分突出。這也為我們揭開了早期洋商鮮為人知的另一面。
一方面,奧立芬這種獨特的商業(yè)形象,得到了美國教界內人士的崇高稱贊,其本人對推動早期美國對華傳教事業(yè)的發(fā)展有著不可小覷的作用。1827年8月6日,當時在廣州的奧立芬就寫信回國,呼吁美國教會對華傳教,他寫道:“在中國有億萬沒有基督生命的人,他們活在死蔭幽谷之中……忽略了中國的福音,也是不夠的,我認為美國教會對華的傳教計劃是件勢在必行的事情。[14]奧立芬同時提議,基督教商人的重大事務應該對基督教服從,并且建議將來華的美國商人應致力于對華傳教事業(yè)?!盵14]此后奧立芬對來華傳教士的資助與支持體現在方方面面,正如1851年7月24日,美部會紐約觀察員對奧立芬所作的評價:“他對遠東有豐富的經驗,也有明智的頭腦,為傳教工作做出了莫大貢獻,他具有守時、耐心和細心的特性……為促進傳教事業(yè)而做的事是令人喜樂并偉大的?!盵23]同年,中國醫(yī)務傳道會廣東分會舉辦年會盛贊奧氏的貢獻。美國傳教士伯駕在年會上高度評價奧立芬道,“奧立芬是在華少有的杰出商人和基督徒,他對中國醫(yī)務傳道會的存在和繁榮具有難以估算的貢獻。作為對華醫(yī)務傳教的倡導者和推動者,沒有一個人能比上奧立芬,人們對他的懷念將存到永遠?!瘪灾挝脑u價他道,“我從未見過奧立芬這樣的人,若是我們的商人都像他一樣,傳教事業(yè)將會大大促進?!盵15]衛(wèi)三畏(Samuel Well Williams)稱他是“誠心誠意為中國人民的慷慨朋友”。1875年,中國醫(yī)務傳道會主席奈伊(Gideon Nye)在年度匯報中同樣對奧立芬表示深摯感謝。[25]
另一方面,我們也該看到作為美國來華的商人奧立芬,尤其在早期中美復雜的外交環(huán)境下,其在華的經商過程并不是簡單的商業(yè)交往活動。無論是傳教士還是商人,他們都是普通的西方人,在自己的國家與中國發(fā)生利益沖突之爭時,他們會在思想和行動上更容易傾向于自己的國家,較少有人能超越民族和國家意識而采取公正、客觀的立場。在華美國商人奧立芬所資助傳教士的一系列傳教活動,例如辦報刊、出版社、開設學堂和辦醫(yī)院,這都是以傳揚西方的社會文明來達到征服中國的目的。與此同時,來華美國商人與傳教士之間也都有著某些共同目標,即不僅擴展美國的商業(yè)利益,而且也要把美國文明傳遍到全世界。因此,奧立芬在華獨特的商業(yè)活動,在一定程度上也助長了美國文明對中華文明的沖擊,但客觀上也對近代中國社會的現代化產生了意料之外的影響。
注釋:
① 相關著述參見王立新:《近代基督教傳教運動與美國在華商業(yè)擴張》,《世界歷史》1997年第2期;何大進:《19世紀中葉美國輿論、傳教士和商人對鴉片戰(zhàn)爭的反應》,《世界歷史》1998年第2期;吳義雄:《基督教道德與商業(yè)利益的較量——1830年代來華傳教士與英商關于鴉片貿易的辯論》,《學術研究》2005年第12期;顧夢飛:《早期來華傳教士活動特點及其影響——以馬禮遜和東印度公司的關系及其參與英國對華外交政治為例》,《金陵神學志》2007年第1期;納揚·昌達:《綁在一起:商人、傳教士、冒險家、武夫是如何促成全球化的》,劉波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08年 ;HADDAD J.R.:America's First Adventure in China:Trade,Treaties,Opium,and Salvation,Temple University Press,2013;許曉冬《傳教士與早期中美貿易關系》,《西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6期。
② 相關論述參見顧長聲:《傳教士與近代中國》,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龔纓晏:《浙江早期基督教史》,杭州:杭州出版社,2010年;羅冠宗:《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帝國主義利用基督教侵略中國史實述評》,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