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鳳華
故園鄉(xiāng)野間的大蒜,長相頗為清俊。霜后的清晨,冬陽普照,鮮嫩蔥蘢的蒜葉,似凌波仙子,輕盈秀逸;潔白肥碩的蒜梗,似凝霜纖指,風情獨蘊。
蒜種往往是夏末秋初鋤種下去的。農(nóng)夫用小巧的鋤頭側(cè)身鋤出一條長槽,拈蒜的女子一字排開,蒜瓣兒頭朝下尾朝上間隔兩指寬擺放。一行擺好了,鋤一條槽子,再擺。一塊地拈好了,就均勻地蓋上穰草,用瓢戽足水。收工時,多半是撐著船或搖著櫓回家,殘陽濡染,炊煙裊裊,牧歌輕飏,一船的歡聲笑語,一船的輕松愜意。
冬天的傍晚,寒氣逼人。濃濃的炒蒜香穿過低矮的屋檐,彌漫在寂寥的村莊上空。鄉(xiāng)村恬淡貧窮的生活因了辛辣純樸的大蒜變得熱情而火爆起來。
在鄉(xiāng)間,青嫩的大蒜常常被巧婦們連莖帶葉切碎,喚作蒜花。燉麻蝦醬、燉蘿卜響、下面條、燒芋頭脂油渣湯、燒菠菜魚圓湯、燒青菜豆腐湯時都撒些蒜花,一股蒜香直撲鼻翼。尋常菜肴因蒜花的點綴,立時生動明媚起來。
大蒜是百搭菜,大蒜炒雞蛋、大蒜炒豬肝、大蒜炒精片、大蒜燒河蚌等,都是農(nóng)家餐桌上的美味。大蒜燒雜燴味道很好。白花花的蒜梗切成段兒,和百頁、肉皮、魚圓、牛肉片、鵪鶉蛋、河蝦一同放進鍋里爆炒,再加點水。燒開了,放碘鹽、雞精等作料,起鍋,熱氣騰騰,濃香撲鼻,桌上人的筷子早忙不迭地伸過來。
大蒜炒茨菰片兒頗尋常。蒜梗子用縫被針劃成絲狀,炒時易爛。茨菰剝?nèi)ケ砥ぃ冻霭咨嗄勰鄣娜?,切成薄薄的圓片。旺火,油炸,嗤啦聲中翻炒,拈點白糖、細鹽、味精,不一會兒,青白相襯,香味盈屋。盛上桌,眾人爭相搛嚼。茨菰的粉嫩酥澀、青蒜的脆刮辛辣,吃在嘴里,樂在心里。難怪蘇州作家車前子這樣深情描述:青蒜的濃香寬衣解帶地進入慈姑半推半就的清苦生活之中,仿佛巫山云雨。何謂美食,食色一也。
大蒜炒百葉是經(jīng)典的農(nóng)家小吃。光炒大蒜嫌單調(diào),怎么辦?摻進百頁絲呀!窈窕的村婦把百頁切得細如毛線兒,漂養(yǎng)在清水里,粗白的蒜梗用刀面拍碎,待土灶鐵鍋里的菜油滋滋作響時,先倒進蒜梗,再加進蒜葉和百頁絲,上下翻炒,兌進一勺水,摻進糖醋鹽醬,一道菜在濃濃熱氣中便成。一家人搛食,絞著青絲般的百頁,油滴滴的,嘴里的還沒嚼完哩。
冷凝冬日,來一碗胡蘿卜羊肉湯,既去臊又生暖。老家的山羊肉,屋后的胡蘿卜,佐以料酒、姜蔥、老抽、雞精等,加進大蒜梗子,兌水燜燒片刻,文火慢燉。起鍋盛盤,放點青蒜花,拍點胡椒粉,大家捋袖搛食,啃咬嚼咽,一掃平日的矜持,一臉春天的燦爛。
皇天臘月,雪覆田野,拔大蒜是件苦差兒。農(nóng)人頂著刺骨的西北風,扒開積雪,用三叉使勁挖僵硬的土,再拔起來,用稻草繩扎成一捆捆。他們的雙手凍得如紅蘿卜,然后再用木船或三輪車運回家,半夜三更再踏到城里叫賣,讓人體味到“心憂炭賤愿天寒”的辛勞。
清寒冬日,鹵汀河人家喜食燙大蒜。用透水把大蒜煮熟,瀝干,切碎,盛盤,或與百頁絲、白干絲拌勻,澆上醬油和麻油、醋,撒點砂糖、碘鹽,你就可以大快朵頤了。若有客來,沏一杯茉莉香茶,吃大蒜和生姜,聊家長里短,燙大蒜入口,熱辣辣的,生暖,寒意不覺間便消隱了。
蒜起薹時,俗稱甩尾,通常在其鮮嫩之時,已被人采摘了,只有僥幸遺漏者,才得以開花。打蒜薹也是很辛苦的一件差事。蒜薹很柔韌,先在蒜薹根部的地方給她掐斷,然后你再趁著力氣慢慢抽,不然會打斷的。蒜花開了,萼紫花白,花呈蕊狀,花落萼開,咧嘴一笑,乳牙般的小蒜瓣,石榴籽一般顯露出來,煞是可愛。
蒜苗熬蠶豆、蒜苗燒豬肉、蒜苗燒咸肉均是經(jīng)典的農(nóng)家菜。母親總喜歡把蒜苗洗凈,焯一下,曝曬,裝入塑料袋,由臘月里燒五花肉,眾人搛食后大呼新鮮爽口!
大蒜不像辣椒咄咄逼人,總是謙遜地埋在地下,冷艷中浸潤智慧。善待大蒜,善待平靜而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