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勃魯蓋爾畫作的轉(zhuǎn)換與重構(gòu)觀奧登《美術(shù)館》的詩藝追求

張遠帆

摘? 要：奧登的詩歌《美術(shù)館》是根據(jù)勃魯蓋爾的幾幅畫作結(jié)合希臘神話和圣經(jīng)故事而創(chuàng)作的，詩人通過藝術(shù)的語言揭露了人性的麻木、自私和冷漠，燭照出詩人內(nèi)心深處的悲涼和仁愛的情懷。詩歌和畫作均采用了主角中心邊緣化的藝術(shù)手法，且詩歌對畫作進行了跨藝術(shù)的轉(zhuǎn)換與重構(gòu)，不僅表現(xiàn)了詩人精湛的創(chuàng)作技藝和創(chuàng)新意識且體現(xiàn)其詩歌對社會價值的倚重和倫理情感的追求——對于人類同情和互愛的珍視、呼喚和吁求。

關(guān)鍵詞：美術(shù)館;奧登;勃魯蓋爾;中心邊緣化;轉(zhuǎn)換;重構(gòu)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33--03

一、引言

W.H.奧登是二十世紀英國文學中最偉大的詩人之一。1938年，奧登在比利時首都布魯賽爾參觀皇家美術(shù)博物館，看到了文藝復(fù)興時期布拉班特公國畫家老˙彼得·勃魯蓋爾所作的油畫，深有感觸，創(chuàng)作了《美術(shù)館》一詩。詩歌中詩人直接提到了布魯蓋爾的名畫《伊卡洛斯的墜落》，可見這是一首讀畫詩。其實詩中還間接提到了布魯蓋爾的另兩幅講述圣經(jīng)故事的畫作——《伯利恒的戶口調(diào)查》和《屠殺無辜者》。詩人自始至終通過油畫，講述著人生的苦難和人性的冷漠，言簡意豐、余韻盎然、耐人尋味，使人仿佛一直置身于布魯賽爾皇家“美術(shù)館”中，這也正是詩人把這首詩取名為“美術(shù)館”的原因所在。

二、詩、畫主角中心邊緣化

全詩采用的是彼特拉克十四行詩的形式，共兩小節(jié)，第一詩節(jié)有十三詩行，第二詩節(jié)有十二詩行。詩歌在第二詩節(jié)中非常明顯地提及了勃魯蓋爾的《伊卡洛斯的墜落》。在希臘神話中，工匠代達洛斯（Daedalus）和其子伊卡魯斯（Icarus）奉命到克里特島去為國王米諾斯建造迷宮，那里關(guān)押著半牛半人怪物米諾陶（Minotaur）。國王為了不泄露秘密，也將代達洛斯和兒子伊卡魯斯關(guān)在迷宮，后又將其囚禁在沿海的一座石堡中。為了求生，代達羅斯用海鷗的羽毛和蠟燭的蠟滴為自己和兒子各制作了一副翅膀。當伊卡魯斯在天空翱翔時，完全忘記了父親的關(guān)照，只顧展翅高飛，全然沉浸于飛翔的自由中。當他驚醒時，太陽的炙熱已經(jīng)融掉了蠟油，翅膀上的羽毛隨之紛紛掉落，他也如同葉子一般墜入大海，丟了性命。

勃魯蓋爾的《伊卡洛斯的墜落》乍看是一幅悠閑的田園畫，太陽高照，農(nóng)夫、牧人、遠處帆船上的水手都在忙著自己手中的活計，無人注意到不遠處的海邊有一個人栽在海里，無助地露出了一雙白腿，這個人便是畫中的主角伊卡魯斯。他的墜海只是畫中風景里的幾點浪花，眾人毫無覺察，唯有縱覽全畫的畫家看到，但僅在油畫的一個角落展現(xiàn)了悲劇，這正是勃氏油畫中經(jīng)常使用的一種中心邊緣化的藝術(shù)手法，但反而能給讀者更多的思考空間。個人的苦難加上世人的冷漠越發(fā)顯得更加的悲劇。這正如德國美學家萊辛（1729-1781）在評論古希臘雕像《拉奧孔》（“Laocoon”）時所言，該雕像只展現(xiàn)拉奧孔輕微嘆息和四肢肌肉孿曲的形象，反而更能啟發(fā)讀者對他痛苦神情的想象[1]125-129。畫面強烈的戲劇性和畫家的幽默色彩也正是詩人想要表達的。王佐良先生指出《美術(shù)館》通篇是痛苦和冷漠的對照，使詩歌“鮮明生動，化平易為神奇”。[2]428-430

同樣地，詩人在詩歌的第二詩節(jié)才提到了勃魯蓋爾的《伊卡洛斯的墜落》，而且是作為一個例子（for instance）來說明第一詩節(jié)的內(nèi)容，且漫不經(jīng)心地描述了農(nóng)夫生活的悠閑與無序，遠處船只的漠不關(guān)心，所有人的無動于衷，直到詩歌末尾才提到“男童”的墜落以示伊卡魯斯悲愴的命運，且用了一個具有諷刺意味的形容詞（Something amazing）來強調(diào)這才是讀者應(yīng)當關(guān)心的內(nèi)容，顯然詩人也把詩歌主角做了中心邊緣化處理，與畫作可謂是異曲同工。

Landscape with the Fall of Icarus（1558）

詩歌第二詩節(jié)：

In Breughels Icarus， for instance： how everything turns away/Quite leisurely from the disaster; the ploughman may/Have heard the splash， the forsaken cry/But for him it was not an important failure; the sun shone/As it had to on the white legs disappearing into the green/Water; and the expensive delicate ship that must have seen/Something amazing， a boy falling out of the sky/had somewhere to get to and sailed calmly on.

在勃魯蓋爾的“伊卡魯斯”里，比如說;/一切是多么安閑地從那樁災(zāi)難轉(zhuǎn)過臉：/農(nóng)夫或許聽到了墮水的聲音和那絕望的呼喊，/但對于他，那不是了不得的失敗;/太陽依舊照著白腿落進綠波里;/那華貴而精巧的船必曾看見/一件怪事，從天上掉下一個男童，/但他有某地要去，仍靜靜地航行。（王佐良 譯）①

細節(jié)圖：

三、詩畫轉(zhuǎn)換與重構(gòu)

至于詩歌的第一詩節(jié)很多研究者認為詩人是在說教，其實它隱藏了勃魯蓋爾的另兩幅畫，且與圣經(jīng)故事相關(guān)。名畫始終貫穿了詩歌的全部，詩中有畫，畫中又蘊涵著典故。詩畫形成一種互動，并且使詩歌具有了文學語言的視覺性并且考驗了讀者心智的眼光。

詩歌開頭寫到：

About suffering they were never wrong， / The Old Masters; how well， they understood / Its human position; how it takes place/ While someone else is eating or opening a window or just walking dully along;/ How， when the aged are reverently， passionately waiting/ For the miraculous birth， there always must be/ Children who did not specially want it to happen， skating/ On a pond at the edge of the wood：

關(guān)于痛苦他們總是很清楚的，/這些古典畫家：他們深知它在/人心中的地位;深知痛苦會產(chǎn)生，/當別人在吃，在開窗，或作著無聊的散步的時候;/深知當老年人熱烈地、虔敬地等候/神異的降生時，總會有些孩子/并不特別想要它出現(xiàn)，而卻在/樹林邊沿的池塘上溜著冰。（王佐良 譯）①

勃魯蓋爾的《伯利恒的戶口調(diào)查》以全景高視點的構(gòu)圖展開，展現(xiàn)的是伯利恒一個村莊冬日的日常生活圖景。村民們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情，一切異常平靜。但仔細看去，凡有嬰兒的人家都有一簇人圍著，特別是左側(cè)一家住戶的門前已圍著眾多的農(nóng)民以提示這家已受到士兵的闖入并接受調(diào)查。畫面右下方一個穿著藍衣斗篷的女子騎著一頭驢在一個背著鋸子的男人的帶領(lǐng)下在雪中緩慢前行，其實他們便是耶穌的父親約瑟和母親瑪麗。[3]根據(jù)《圣經(jīng)路加福音》第2章的記載，約瑟是伯利恒人，他帶著懷孕的瑪麗返回家鄉(xiāng)，耶穌后來就誕生在伯利恒。詩中“神異的降生”就是指耶穌的誕生。根據(jù)《圣經(jīng)馬太福音》第2章記載，猶太人希律王在耶路撒冷見到了去伯利恒朝拜真主的東方三博士，而這位真主正是耶穌。希律王為消除禍根，派遣軍隊到伯利恒調(diào)查所有嬰兒的出生戶口，然后將兩歲以下的男嬰全部處置。[4]20畫面非常視覺化地呈現(xiàn)了古老的圣經(jīng)故事，而詩歌與繪畫也形成了跨越時空的對話。

The Census at Bethlehem（1566）

接著詩行描繪到屠殺的場景，以此對人類的殘暴和邪惡作出控訴：

They never forgot / That even the dreadful martyrdom must run its course/ Anyhow in a corner， some untidy spot/ Where the dogs go on with their doggy life and the torturers horse/ Scratches its innocent behind on a tree.

他們從不忘記：/即使悲慘的殉道也終歸會完結(jié)/在一個角落，亂糟糟的地方，/在那里狗繼續(xù)著狗的生涯，而迫害者的馬/把無知的臀部在樹上摩擦。（王佐良 譯）①

Massacre of the Innocents（1565-1567）

而《伯利恒的戶口調(diào)查》的姊妹篇《伯利恒虐殺嬰兒》就描繪了詩行中的這一場景。同樣取材于《圣經(jīng)馬太福音》第2章，說的是希律王被博士愚弄后，就發(fā)怒下令屠殺所有兩歲以內(nèi)的男孩。屠殺暴行正在進行，一些士兵騎在馬上冷冷地注視著，一些士兵正在搶劫嬰兒，失去嬰兒的母親或跪在地上哀求，或呼天搶地，或抱著被虐殺的嬰兒痛不欲生。劊子手們用兵器殺戮無辜，而凌亂的角落里，狗繼續(xù)過著狗的生活，拷問者的馬在一棵樹上擦著它無辜的臀部，似乎什么也沒發(fā)生。[5]529-531 而詩中老年人和孩童對待神異降生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在畫中也清晰可見，一邊是親眼目睹暴行并希望耶穌降生，一邊卻是漠然地在樹林邊的池塘上溜著冰。畫家借著這些圣經(jīng)故事宣泄著自己的滿腔悲憤，揭露了人類的愚蠢和罪惡，表達了自己鮮明的愛憎以及對反西班牙統(tǒng)治斗爭的同情與支持。

細節(jié)部分：

四、結(jié)語

《美術(shù)館》使審美與現(xiàn)實在詩中達到了完美的結(jié)合，通過對畫作的轉(zhuǎn)換與重構(gòu)，將詩歌的審美價值擴展到了對現(xiàn)實的闡釋，暗示了生活的悲劇性：人類在災(zāi)難面前的視而不見。這也是詩人不能理解的，在戰(zhàn)火遍地的年代，詩人沒有安閑地轉(zhuǎn)過臉去而是用他的筆來喚醒人們。與此同時也暗示了人類無法解決的困境并由此而激發(fā)了世人的道德感想，體現(xiàn)了存在的哲學：人們在生活中有選擇的自由，伊卡魯斯的悲劇并不是某個人的偶然遭遇，而是人類在發(fā)展進程中的必然結(jié)果。詩人借鑒了繪畫的表現(xiàn)性能，借用藝術(shù)的手法來創(chuàng)作詩歌，不僅揭示了深刻的主題且展現(xiàn)了詩人的匠心和精湛詩藝。

注釋：

①詩歌中英文參考一首詩的翻譯帶來什么_蘇淺，文章見《網(wǎng)絡(luò)（http：//blog.sina.com.cn/s/blog 4940371301000amg.html）》-2012.

參考文獻：

[1]朱光潛.詩論[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7.

[2]王佐良，周玨良.英國二十世紀文學史[M]. 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4.

[3]Scott Horton， “Audens Musée des Beaux Arts”，Hapers Magazine， 30 November 2008.

[4]王唯一.“從布魯蓋爾畫中的典故再析奧登的《美術(shù)館》”[J].湖州師范學院學報.2012，34 （4）：20.

[5]Kinney， Arthur F. （April 1963）. “Auden， Bruegel， and ‘Musée des Beaux Arts”. College English. 24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