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未泯

魯先圣

每一次到海邊，都會看到赤著腳丫撿貝殼的人們。孩子自不必說，幾乎所有的成年人也都加入到撿貝殼的隊(duì)伍，都像一個個天真爛漫的孩子。人都有一顆永遠(yuǎn)不老的童心，只不過，有的人童心外露，有的人深藏于內(nèi)心。

藝術(shù)家?guī)缀醵加幸豢掏饴兜?、絲毫不加遮掩的童心。大詩人歌德，80歲了還在瘋狂地追求漂亮的少女，行為做事也總是像一個頑皮的孩子。嚴(yán)謹(jǐn)內(nèi)斂的政治家也不例外，平日里正襟危坐，不茍言笑，一旦遇到合適的場合，童心就立刻跳躍著走到他的眼前。

秦朝的李斯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了。李斯是楚國上蔡人，年少時與韓非同受學(xué)于荀子，后來西游入秦，被秦始皇當(dāng)作客卿，先后任長吏、廷尉，秦始皇統(tǒng)一全國后，任丞相，做官登峰造極，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李斯妒忌韓非之才，擔(dān)心韓非搶了他的位置，便和宦官趙高一起陷害韓非，使韓非冤死于獄中。他為一己私利，又和趙高偽造遺詔殺了公子扶蘇，立胡亥為秦二世。李斯由此地位顯赫，不可一世。后來，由于利益沖突，他與趙高發(fā)生了矛盾。趙高對秦二世挑撥說：“李斯大兒子李由是三川守衛(wèi)，同盜賊陳勝私通。而且丞相身居在外，權(quán)利比皇帝還大?！鼻囟勒J(rèn)為他說得對，就把李斯關(guān)進(jìn)牢房，用完五刑，決定在咸陽腰斬。

李斯被押解著去腰斬的路上，回頭對兒子說：“我想和你再牽著黃狗，一塊兒出去，到老家上蔡東門去追獵野兔，是否還能夠做到呢？”此刻，在生命的最后關(guān)頭，這個曾經(jīng)做大秦的宰相，足智多謀、不可一世的政治家李斯消失了，那個在上蔡城外曠野里追獵野兔的少年李斯回到了眼前，童心復(fù)活了。

童年就做了大清的末代皇帝，后來又做了偽滿洲國皇帝的溥儀，也不例外。電影《末代皇帝》的最后一幕：溥儀臨終前回到了他的皇宮，此時他已經(jīng)滿頭白發(fā)，他一步步走上階梯，走近他曾經(jīng)的金鑾殿，但是，讓人驚異的場景出現(xiàn)了：他沒有以無限懷念的表情去撫摸他的王座，而是俯身到王座下去尋找他當(dāng)年藏匿著的蟋蟀盒子。盒子居然還在，他養(yǎng)的蟈蟈仿佛還蹦跳著。這是導(dǎo)演的一個隱喻，但是，他深藏了一生的童心，卻在這一刻復(fù)活。至高無上的皇位，歷盡一生的滄桑，宮殿的金碧輝煌，都不重要了，只有他的童心，他童年時代的樂趣，成為他人生最后的真實(shí)。

一生童心未泯的人物，還有文學(xué)批評家金圣嘆。金圣嘆生活在明末清初的亂世，父母去世后，家道中落。他為人狂放不羈，能文善詩，因歲試作文怪誕而被黜革。后應(yīng)科試，改稱金人瑞考第一，但絕意仕進(jìn)，以讀書著述評論為樂，是文學(xué)史上少有的曠世之才。他的文學(xué)批評注重思想內(nèi)容的闡發(fā)，往往借題發(fā)揮，議論政事，其社會觀和人生觀灼然可見。本來，順治十七年的時候，順治皇帝對金圣嘆的作品贊美“此是古文高手，莫以時文眼看他”。他聽說后，隨即“感而泣下，因向北叩首”?？梢韵胂螅鳛橐粋€文學(xué)家，能夠得到皇帝的褒獎，實(shí)在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快事。可是，沒有多久，他卻大難臨頭了。蘇州府吳縣調(diào)來新縣令任維初，他對欠稅者不僅僅用重刑，又高價售出公糧于百姓，激起民怨。民眾假借順治駕崩契機(jī)，組織反貪游行，后百多名秀才于第三日往孔廟哭廟，發(fā)泄不滿。后來，又向巡撫朱國治呈揭帖告發(fā)縣令。誰知朱任二人早已勾結(jié)，逮捕18名核心人物，反向朝廷告秀才們抗納兵餉，鳴鐘擊鼓，聚眾倡亂，震驚先帝之靈，要求嚴(yán)懲。一幫文人被判“斬立決”，其中一人，就有金圣嘆。

沒有人為金圣嘆伸冤，他只能赴死。但是，就在這個臨終的時刻，他對獄卒說：“有要事相告?！豹z卒以為他會透露出傳世寶物的秘密，拿來筆墨伺候。但沒想到他的臨終要事竟然是，他指著獄卒給的飯菜說：“花生米與豆干同嚼，大有核桃之滋味。得此一技傳矣，死而無憾也！”這成為金圣嘆最后一句被記錄下來的話?；ㄉ着c豆干同吃怎么會有什么核桃之味？不過是金先生的童心未泯。

到了行刑的時候，凄涼肅穆，方圓不大的一塊陰森森空地，四周閃著刀光劍影。胸藏秀氣，筆走龍蛇，蔑視朝廷的一代文學(xué)大家金圣嘆，披枷戴鎖，巋然立于囚車之上。眼看行刑時刻將到，金圣嘆的兩個兒子梨兒、蓮子望著即將永訣的慈父，淚如泉涌，痛不欲生。金圣嘆雖心中難過，可他從容不迫。為了安慰兒子，他泰然自若地說：“哭有何用，來，我出個對聯(lián)你來對。”于是吟出了上聯(lián)“蓮子心中苦”。兒子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哪有心思對對聯(lián)。他稍思索說：“起來吧，別哭了，我替你對下聯(lián)?！苯又畛隽讼侣?lián)“梨兒腹內(nèi)酸”。但是，金圣嘆絕世才華的童心表演還沒有結(jié)束。伴著這驚天地、泣鬼神的千古絕唱，劊子手刀起頭落，金圣嘆耳朵里滾出兩個紙團(tuán)，劊子手疑惑地打開一看：一個是“好”字，另一個是“疼”字。一代才華橫溢的文壇巨星就這樣隕落了，他給后世留下了偉大的文學(xué)遺產(chǎn)，更留下了伴隨著不盡傷感的童心。

魯迅曾經(jīng)說大學(xué)者王國維不諳世事的模樣像一條火腿，而王國維本人則說自己不過是一個懷著赤子之心的嬰兒。季羨林的童心是出了名的。季老喜歡養(yǎng)小烏龜，家里養(yǎng)的三只小烏龜有一只爬丟了，他就吃不下飯，擔(dān)心烏龜會死掉。后來工作人員就到市場上買了一只相似的烏龜給他，季老以為那只丟失的烏龜又回來了，就像孩子一樣很開心。但是，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丟失的那只小烏龜又爬了出來，四只小烏龜待在一起。季老就很疑惑，自言自語：“怎么會多了一只呢？”后來工作人員只好坦白了。他也沒有覺得受騙，像個孩子一樣快樂地笑。

每一個人都有一刻未泯的童心，當(dāng)童心從我們的內(nèi)心深處，回到我們的眼前，世界會有另一種鮮亮的顏色。

（編輯/張金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