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愛明 (彝族)
在我的電腦里存著一首歌 《鐵道兵戰(zhàn)士志在四方》,每當聽到它的旋律,腦海里就浮現(xiàn)出身穿綠軍裝頭戴紅五星帽,領(lǐng)口佩紅領(lǐng)章,笑容滿面,充滿活力的鐵道兵身影。
俗話說,兒時經(jīng)歷的事尤如石頭上用鋼釬刻下的印跡,會在記憶中永存,“鐵道兵”就是存于我兒時記憶中的永恒英雄。從他們身上我感受到了 “軍民魚水”的情和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愛。
上世紀六十年代,鐵道兵按照毛主席 “成昆鐵路要快修”的指示,集結(jié)到成都至昆明1100公里的成昆鐵路沿線,在山勢陡峭、奇峰聳立、深淵密布、溝壑縱橫,地形和地質(zhì)極為復雜,危機四伏,險情叢生的地方用風槍、鐵錘、鋼釬、鎬頭、推車這些簡單又原始的工具去譜寫 “人定勝天”的傳奇,去描繪高原彩虹,去為人民修筑幸福路。在我五六歲的時候,我居住的小鎮(zhèn)一平浪鎮(zhèn)來了一支鐵道兵,團部設(shè)在鎮(zhèn)上的老街,連隊分布在鐵路沿線的隧道和橋梁的各施工點。當時修路工程浩大,除鐵道兵為主力外還征用了大量的民工,我小姨就是民工中的一員,她們的任務(wù)是到白虎山隧道外扒平鐵道兵從隧道內(nèi)拉出的土。我總想去看修鐵路的場面,但因年紀小父母不準去,一天在我的糾纏下小姨總算同意帶我和哥哥去工地看看。我們來到白虎山隧道,只見山崖的石壁上寫著 “獨有英雄驅(qū)虎豹,更無豪杰怕熊羆” “為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lián)Q新天”的紅色標語,高音喇叭里播放著《鐵道兵戰(zhàn)士志在四方》的歌曲: “背起那行裝,扛起那槍,鐵道兵的隊伍浩浩蕩蕩,同志呀,你要問我哪里去?我們要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上工的戰(zhàn)士們面帶笑容,充滿自信的喊著 “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的口號,肩扛風槍、鐵錘、鋼釬、鎬頭,推著手推車走進隧道,看著那場面讓人煥發(fā)出熱血沸騰的激情。當時鐵道兵工作和生活條件異常艱苦,大多住在大河邊、隧道旁搭建的帳篷里。那時我家由于孩子多收入低,經(jīng)濟困難,父親就去大河邊種了幾塊菜地。有幾次我們?nèi)シN地時恰逢部隊開飯,一個班的戰(zhàn)士蹲著圍著一盆菜,手拿饅頭在用餐,看到我們就熱情的打招呼: “老鄉(xiāng)來吃飯!”聞著飄來的菜香,我早已口水流淌,但父親說: “不能吃,我們吃了他們的口糧,他們就沒有力氣掄大錘打炮眼了?!蔽覀冎荒軋笠愿兄x的微笑,這時班長手捧饅頭跑過來,硬是每人塞給我們一個饅頭,一名小戰(zhàn)士還送過來一碗海帶湯給我們喝……當時每個家庭燒火做飯都須到山上砍柴,一個周末的下午,我們背著柴回家,路上遇見收工回營地的鐵道兵。一個戰(zhàn)士看見我背著一大捆柴吃力地行走,他馬上把肩上的鐵錘交給另一名戰(zhàn)友,跑過來把我肩上的柴搶過去放自己的肩膀上,一直送到分別的路口。
小時候我很調(diào)皮,一次我嘴里含著一顆鍍鉻的鋼珠去爬樹,不留神就把鋼珠吞到肚子里了,母親急得要命,帶我去鎮(zhèn)醫(yī)院找醫(yī)生,醫(yī)生說,這需要做透視檢查,可鎮(zhèn)醫(yī)院沒有檢查設(shè)備,只有廣通的鐵道兵醫(yī)院才能檢查,母親帶著我坐馬車找到廣通的鐵道兵醫(yī)院,接診的軍醫(yī)非常熱情,立即安排檢查,并及時把檢查結(jié)果告訴母親,他說: “大娘,不要緊,鋼珠沒有在肚子里,可能隨大便排出去了。”這名軍醫(yī)雖然戴著口罩,看不清容貌,但在紅色的領(lǐng)章襯托下那雙眼睛特別親切。這時已到吃午飯的時間,這位軍醫(yī)把我們領(lǐng)到食堂交待給一位戰(zhàn)士,這位戰(zhàn)士把我們帶到飯?zhí)?,端出一碗紅燒肉、一盤炒青筍、一小盆海帶湯、一碟堿菜和兩碗熱氣騰騰的米飯,真誠地說: “老鄉(xiāng),菜不好,飯要吃飽?!背酝觑?,母親問這位戰(zhàn)士交多少飯錢,他說: “老鄉(xiāng),我們是毛主席派來的,是人民的子弟兵,不收老百姓的錢。”
我們這個地處深山峽谷的一個小鎮(zhèn),第一次看電影也是鐵道兵來了之后。我清楚的記得每星期一次,在部隊團部的球場上放映,部隊會提前通知群眾去觀看,在球場的中央劃有一條白線,一邊留給老百姓坐,一邊是部隊坐,放映前戰(zhàn)士們帶著小獨凳,喊著口號,整整齊齊地列隊入場,然后是連隊之間拉歌,唱的都是 《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我是一個兵》、 《解放軍進行曲》、 《鐵道兵之歌》等歌曲,激昂的歌聲此起彼伏,在山谷中回蕩……電影結(jié)束,等老百姓走完,他們又喊著口號,秩序井然地回到駐地。
當時人們心中最崇拜的就是鐵道兵,我就讀的安平小學還去邀請部隊給學校派少先隊校外輔導員。我們的輔導員名叫洪昌龍,他個子不高,可已經(jīng)是入伍三年的老兵了,還是班長。我記得,他給我們講的最難忘的是鐵道兵英雄楊連弟的故事,說的是鐵道兵在抗美援朝戰(zhàn)爭中如何在美國飛機的轟炸下逢山開路,遇水架橋的感人故事。
1970年7月,成昆鐵路通車了,列車開到一平浪的那些天,周圍幾公里的男女老少都趕去火車站看火車,在震耳欲聾的鞭炮鑼鼓聲和軍民的歡呼聲中,一列火車頭中央懸掛毛主席像,兩邊是紅旗,車廂上插滿彩旗的列車駛?cè)胲囌荆铱吹皆S多鐵道兵戰(zhàn)士高喊著 “毛主席萬歲”,人人激動得淚流滿面。
隨著成昆鐵路通車,修路的鐵道兵陸陸續(xù)續(xù)地撤走了。一天我們的輔導員洪昌龍來學校向我們告別,說他要退伍回山東老家了,他送給我一小本筆記本,扉頁上寫著一首小詩 “階級友愛如海深,黨的需要暫分別,山山水水心相連,革命友誼永常青”。老師帶著我們?nèi)セ疖囌舅退退膽?zhàn)友們,讓我想不到的是,這些歷盡千辛萬苦,流血流汗的鐵道兵乘坐的不是綠色的客車車箱,而是灰黑色的悶罐車箱。當洪昌龍和他的戰(zhàn)友們向我們行完軍禮,最后依依不舍揮手告別,車箱的大鐵門哐啷一聲關(guān)上時,我淚如泉涌。洪昌龍,這位我兒時的鐵道兵輔導員,在分別后寫過幾封信給我,然后就斷了聯(lián)系,但他的名字和千千萬萬的鐵道兵一樣永遠記在我的心里。他們的身影常常在我夢中浮現(xiàn)。我多次帶著女兒去鐵道兵烈士陵園瞻仰和祭拜那些英雄,叮囑后代不能忘了他們。
歲月,如金沙江水在無聲無息中流淌,當年的鐵道兵已進入老年,有的可能已經(jīng)離世,雖然我再也不能見到這些可敬可親的鐵道兵,但是,每當聽到鐵路上列車奔馳的轟鳴,就猶如聽到鐵道兵戰(zhàn)士列隊行進的整齊步伐聲,聽到他們歌唱 《鐵道兵之歌》的雄壯旋律。他們?yōu)閲鵀槊竦姆瞰I精神同鐵路一樣永存,他們修筑的隧道、橋梁、路基就是不可磨滅的歷史豐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