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恩格斯視野中的科學技術力量分析

〔摘要〕科學技術的力量經(jīng)常與社會的物質基礎以及精神養(yǎng)成融為一體，這是多種因素的互動過程，社會主體的行為狀況、勞動產品的消費狀況、人際關系的依存狀況都隨著這種互動而發(fā)生變化。資本主義社會中，科學技術的真正動力來自資本增殖的欲望，也造成一系列異化現(xiàn)象。認識科學技術力量異化的社會根源及其對無產階級命運的影響，要放在人類歷史的大視野中考察分析。馬克思主義科技動力觀的基本要點是利用科技服務人類，使被技術負面力量遮蔽的內容得以解蔽，從而減少科技力量的負面效應。

〔關鍵詞〕馬克思；恩格斯；科學技術；力量

〔中圖分類號〕A81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4769（2017）06-0014-08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招標項目“習近平總書記意識形態(tài)系列重要講話的理論貢獻和實踐要求研究”（15ZDA002）；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網(wǎng)上思想文化陣地的型構模式及建構方式研究”（16BKS118）；江蘇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研究中心2015年度資助研究項目；江蘇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5WTA026）

〔作者簡介〕孟憲平，南京師范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商丘師范學院特聘教授，江蘇南京210023。

科學技術與社會中各種因素的關系決定于社會的發(fā)展程度以及人們對科學技術的理解狀況，它打造著今天的社會事實，也預設著明天的社會圖景。科學技術的出現(xiàn)有其必然性因素，石器、弓箭是隨著早期狩獵的需要出現(xiàn)的，天文學是古代社會為了確定季節(jié)而出現(xiàn)的，紡紗機是由于當時社會對棉紗的需要而出現(xiàn)的。但是，科學技術力量的作用結果，并不全是鮮花和掌聲，也有不少荊棘和憂傷。馬克思恩格斯對科學技術力量的分析提供了認識資本主義社會中技術與人的關系的要點，也對現(xiàn)代社會中如何辯證地規(guī)劃和利用科學技術提出了宏觀指導。

一、科學技術力量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的互動效應

1.科學技術力量與資本力量的互動

在資本主義生產中，固定資本受到科學技術含量和水平的制約，流動資本的運行主要由技術和管理狀況決定，由科學技術推動的固定資本相應增多。因此，資本產生剩余價值的過程代表了一種既定的秩序，規(guī)定著科學技術力量的作用方向。當這種技巧被視為一種習慣性的力量時，資本家不用為此做過多的投入就能得到可觀的利潤。于是，“科學的力量也是不費資本家分文的另一種生產力”?！?〕標準化生產、流水線作業(yè)、集成式合作等都成了社會的推動力，資本的技術構成成了資本家關注的要點。資本就像一個充滿靈性的怪物，影響著技術力量的作用方向和實踐狀況，科學技術力量主要是由資本喚醒的，其表達方式源于追求剩余價值的內在沖動，這反過來影響著資本增殖能力和增殖狀況。馬克思充分肯定了以資本為基礎的生產方式對社會發(fā)展的推動作用，肯定了由于社會需要而造成的自然科學發(fā)展趨勢，“創(chuàng)造出一個普遍利用自然屬性和人的屬性的體系，創(chuàng)造出一個普遍有用性的體系，甚至科學也同人的一切物質的和精神的屬性一樣，表現(xiàn)為這個普遍有用性體系的體現(xiàn)者”?！?〕物質的自然屬性、人的社會屬性都在科學技術力量的作用下被結合到生產過程中，自然內容、社會內容、精神內容都在科技的影響下成為推動資本運動的力量?？萍剂α颗c資本力量的互動，將資本家的“欲望生產”推向極致，所有的欲望都變成了以商品為基礎的可以量化或公式化的資本運作，科技力量與資本力量相互作用的結果是吸納更多的剩余價值。

資產階級依靠科學技術的力量撬動社會資本，在強化生產的社會性或協(xié)作性的同時，也使資本家的財富追求走向極端，“勞動生產力的發(fā)展也會對原資本或已經(jīng)處于生產過程中的資本發(fā)生反作用?！薄?〕資本與技術的互動中，資本尋找最大化的效益，技術尋求最充分的表達方式，科學技術的力量與資本的增殖力量在整個資本主義社會中延伸和發(fā)展著。生產的增長不僅是資產階級剝削國內外廣大勞動人民的結果，也得益于科學技術力量對工業(yè)的撬動。“如果說我們不是任何時候都能看清這種發(fā)展的力量怎樣一步一步地傳播到工業(yè)體系中完全不相同的部門里去，那么這只能歸咎于統(tǒng)計材料和歷史材料的缺乏。但是我們到處可以看出，使用機械法和普遍應用科學原理是進步的動力?！薄?〕當時的托拉斯帝國主義是以技術為基礎的經(jīng)濟形式，殖民帝國主義是技術支撐下的海外延伸，高利貸帝國主義是以技術為基礎推動資本輸出的。這些方面都是技術與國家的政治、經(jīng)濟等結合的產物。

2.科學技術力量與社會生產的互動

一是科學技術力量與物質生活的互動。在馬克思看來，社會需求對科技力量的影響至關重要，一方面是因為社會需求極大地推動了科技進步，另一方面是因為社會需求方式影響著技術力量的表達方式。人們發(fā)明火車頭，主要是因為需要新的交通工具來迅速而大量地運輸其產品；人們制造遠洋輪船、修筑鐵路等，主要是因為舊的交通運輸手段難以滿足社會需要了；人們發(fā)明紡紗機，主要是因為手工紡紗已經(jīng)不能為織布業(yè)提供所需數(shù)量的原料。如果我們構設一下當時的技術場景，社會經(jīng)濟和生產發(fā)展中的繁榮景象，呼喚與更高的生產水平和生產能力相適應的科技手段，而在現(xiàn)實中老牛拉破車式的生產能力已經(jīng)不適應社會發(fā)展的動力要求?！皺C器勞動這一革命因素是直接由于需求超過了用以前的生產手段來滿足這種需求的可能性而引起的?！薄?〕當現(xiàn)實的社會需求超出當時生產力水平時，科學技術的推動作用也會凸顯出來，社會需求與科學技術之間的聯(lián)系變得越來越多樣和深入。資本家的物質欲望是通過對超額剩余價值的追求實現(xiàn)的，其以當時的技術水平為基礎。在資本主義競爭中，不管是要獲得更有利的地位，還是要獲得更多的利潤，充分運用技術手段都是必不可少的。對超額剩余價值的追逐最大限度地激發(fā)了技術潛能，進而實現(xiàn)了在生產部門使用機器代替人力的全面變革，因此可以說資本家之間的競爭給科學技術力量的發(fā)展提供了現(xiàn)實活力。

二是科學技術力量與精神生活的互動。在資本增殖的欲望中，科學技術改變了被發(fā)明時的美好初衷，變成了實現(xiàn)物欲的有力杠桿，精神生活中也注入大量的技術內容，“火藥把騎士階層炸得粉碎，指南針打開了世界市場并建立了殖民地，而印刷術則變成新教的工具，總的來說變成科學復興的手段，變成對精神發(fā)展創(chuàng)造必要前提的最強大的杠桿?！薄?〕古代的神話傳說中包含著科學元素，古代的天地傳說包含著合理想象，煉丹術對化學的啟蒙和推動，酒神文化對醫(yī)學的推動，日神文化對天文學的推動，天地傳說對自然觀念的推動，都是精神生活對技術理性的渴望?，F(xiàn)代社會中，科學技術造就了世界性的物質市場、文化市場和生活市場，對打破封建束縛和推動資本主義精神的勃興產生了巨大作用。從石器時代技術含量很低的時期以及后來運用水力風力促進生產的時期，到蒸汽機廣泛使用的時期，再到電力時代和現(xiàn)代技術時期，人類在物理意義上貼近自然的同時，卻在心理意義上距離自然越來越遠，盡管他在物理空間上難以擺脫自然的束縛，卻在技術上有了遠離這一空間的可能?？茖W技術增強了人的主體精神和獨立意向，擴大了人類精神交際的頻度和幅度，通過技術滲透和應用，“從人類精神的一般勞動的一切新發(fā)展中，以及這種新發(fā)展通過結合勞動所取得的社會應用中，獲得最大利潤的，大多數(shù)是最無用和最卑鄙的貨幣資本家?！薄?〕科學技術提升了精神產品的境界，促使人們不斷地采用新的尺度來構造自身的美學需求。與精神生活相互聯(lián)系的一個重要方面是科學技術的文化意蘊以及社會文明的推進功能，文化上的潮漲潮落，文明上的興衰交替，都在科學技術的注目之下。人類社會中的每一重大發(fā)現(xiàn)和應用，都使人的精神面貌為之一新。endprint

三是科學技術力量與人際關系的互動?！懊恳淮祭靡郧案鞔z留下來的材料、資金和生產力；由于這個緣故，每一代一方面在完全改變了的環(huán)境下繼續(xù)從事所繼承的活動，另一方面又通過完全改變了的活動來變更舊的環(huán)境?！薄?〕資本主義作為新生的社會形態(tài)，帶來了翻天覆地的革命性變化，它釋放科學技術力量的能力擴大了自身生產方式的外延能力。資本主義社會通過人造的技術環(huán)境保持著投資空間，理解資本主義社會的空間結構，需要把價值生產和資本運動結合起來。社會對技術的需要激發(fā)了人們的探索精神，技術對社會的推動也給人們提供了發(fā)展機遇，在生產和技術的互動中形成了現(xiàn)實的生產力，由此推動社會形態(tài)和社會關系的變化。技術力量的推動下，經(jīng)濟關系、人際關系、精神聯(lián)系都社會化了，生產、交換、分配、消費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高度社會化了，技術界限、資本界限在交織中影響著社會運動狀況。科學技術釋放的力量能夠摧毀一切阻力并對其采取經(jīng)常性的社會革命，能夠推倒所有內在于生產力的發(fā)展、需求擴大、生產的全面發(fā)展、對自然和人力的剝削和交易的所有界限，科學技術力量影響下的資本主義社會關系是能動地塑造出來的。

3.科學技術力量與辯證思維的互動

技術不夠發(fā)達的社會中，人對世界的理解是不夠客觀和全面的，在較多依賴自然界和自然之物的情況下，其獨立性明顯不足，那時人們往往把問題想象得很簡單，把思想表達得很幼稚。資本擴張的結果必然是觀念的改變和關系的重整。生產實踐不斷提出新的要求，使科學不斷拓寬研究領域并加速自身的分化與發(fā)展，這個過程是一個互動的和互為因果的狀態(tài)，其結果并不完全是積極的，有時甚至是人為地受到阻礙的。資本主義制度下，科學技術提供的迅速發(fā)展趨勢與經(jīng)濟危機造成的生產停滯趨勢是并存的。馬克思恩格斯借助資本主義社會中科學技術所揭示的辯證唯物特征分析了人的活動以及社會的辯證運動，認為由科技力量提供的創(chuàng)造潛能及現(xiàn)實活力，打破了人與自然之間的溫情脈脈以及循環(huán)往復的時間意識，形成了對時空認識的新觀點。其中勞動時間所產生的影響至關重要，因為對于資產階級來說，必要勞動時間和剩余勞動時間創(chuàng)造了價值并成為衡量進步與否的標志，它改變了自然環(huán)境和世界的存在基礎，形成了超越以前的循環(huán)時間理念下的社會歷史意識。在以游牧生活和農耕生活為基礎的自然經(jīng)濟時期，人們的作息節(jié)奏緊隨自然界四季更替輪回的規(guī)律展開，與此形成相對固定的社會秩序和心靈秩序，似乎時間和空間都是往復的?？萍剂α康耐苿酉?，時空范疇的經(jīng)濟功能在資本主義社會成為開拓殖民地的內在動因，這種由科學技術力量引起的時間的不可逆性代表著一種歷史進步，其邏輯結果必然是超越障礙走向未來。通過這種關系，馬克思恩格斯揭示了人的解放的歷史合理性和曲折性，看到了歷史的邏輯不能落實在空想的水準上，社會發(fā)展的辯證法建立在現(xiàn)實社會運動中。馬克思恩格斯這些思想不是出于精英意識的道德呼喚和倫理呼喚，而是基于資本主義技術發(fā)展和矛盾運動所做的客觀判斷，工人階級作為資本主義的掘墓人不是馬克思外在地強加給資本主義的。馬克思恩格斯基于技術影響對生產方式進行系統(tǒng)考察，這個系統(tǒng)結構中，經(jīng)濟活動構成整個社會活動的中心，國家構成整個社會活動的權力中心，無產階級構成反抗資本主義統(tǒng)治的力量中心，由科學技術、階級斗爭、社會基本矛盾等推動下的社會關系，打造了一定社會特質的發(fā)展道路?？茖W技術力量摧毀了一切神秘的宗教圣物，早期的形而上學觀點以及片面的內容，已經(jīng)難以有效解釋自然科學的發(fā)展問題。一些看似毫無聯(lián)系的事物，現(xiàn)在有了內在關聯(lián)的根據(jù)，唯物辯證法成了科學思維的最主要的方法論。自然科學力量的辯證意義在于證明唯物辯證法的理論和方法論功能，并在自身的發(fā)展中逐步促使達到理論上的凈化。

二、科學技術力量與資本主義社會的異化現(xiàn)象

1.科學技術力量與社會主體異化

人類總是抱著美好的愿望追求科技進步的，這其中的目標有財富的迅速獲得和積累的愿望，有實現(xiàn)人的自由和解放的愿望，但是在人類自己發(fā)明的科學技術力量的影響產生變異和形成不良影響時，異化的可能性及形式就出現(xiàn)了。馬克思恩格斯都認為，對財富的追求不是什么罪惡的事情，人和物的關系不等于占有關系，問題是人們能否以全面的態(tài)度欣賞和利用對象物。但是在資本主義條件下，對物的片面占有顯示出畸形的私利欲望，人的情感退居到粗俗鄙陋的無序狀態(tài)，退居到最簡單的原始狀態(tài)。資本主義生產過程并沒有實現(xiàn)和滿足人的愿望，并沒有把“粗俗”的需求改造成真正的人的需求，導致在資本主義社會中人的畸形發(fā)展，精神空虛等都成了現(xiàn)實的生產力。“在資本主義制度內部，一切提高社會勞動生產力的方法都是靠犧牲工人個人來實現(xiàn)的；一切發(fā)展生產的手段都轉變?yōu)榻y(tǒng)治和剝削生產者的手段，都使工人畸形發(fā)展，成為局部的人，把工人貶低為機器的附屬品，使工人受勞動的折磨，從而使勞動失去內容，并且隨著科學作為獨立的力量被并入勞動過程而使勞動過程的智力與工人相異化；這些手段使工人的勞動條件變得惡劣，使工人在勞動過程中屈服于最卑鄙的可惡的專制，把工人的生活時間轉化為勞動時間，并且把工人的妻子兒女都拋到資本的札格納特車輪下?！薄?〕這種狀況下的科學發(fā)展和技術實踐，與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fā)展存在諸多悖論，這一方面是由于暫時的眼前利益迷惑了一些人，尤其是具有工聯(lián)主義意識或經(jīng)濟派意識的工人，其反抗精神被經(jīng)濟利益沖淡或弱化；另一方面是由于工人階級的覺悟還沒有達到較高的水平，還沒有認識到不自由的根源在于資本主義制度而不是機器和技術。由于這兩個方面的原因，在一個時期，技術“摧毀了勞動在堅持與資本作力量懸殊的斗爭時的最后一點力量”。〔10〕具有較高技術含量的并且具有較大能量的機器起到了主導作用，工人（活的靈魂）成了機器“死的靈魂”的附屬物，工人成為機器的一個器官。“在工場手工業(yè)和手工業(yè)中，是工人利用工具，在工廠中，是工人服侍機器。在前一種場合，勞動資料的運動從工人出發(fā)，在后一種場合，則是工人跟隨勞動資料的運動。在工場手工業(yè)中，工人是一個活機構的肢體。在工廠中，死機構獨立于工人而存在，工人被當作活的附屬物并入死機構?！薄?1〕工人臣服于機器而成為資本的增殖工具，尤其是在分工與標準化生產中，“工人的特殊技巧失去了任何價值”，本應造福人類的機器卻在不斷地排擠工人。“機器工業(yè)中的自然力、科學和勞動產品的用于生產，所有這一切，都作為某種異己的、物的東西，純粹作為不依賴于工人而支配著工人的勞動資料的存在形式，同單個工人相對立?！薄?2〕被迫形成的分工只是為了提高剩余價值，是在違背工人意愿的情況下的社會協(xié)作和管理形式，表面上的自由在本質上失去了基本支撐，期待的解放如同鏡花水月。私人意識的異化、社會意識的異化、人的需求的異化、商品的異化是日常生活中人與社會關系異化的表現(xiàn)，本來由人決定的自我力量卻由機器來決定，本來由人決定的社會關系卻變成了資本之間的雇傭關系。個人的存在被孤立和異化為一種模糊的顛倒的社會存在，工人與整個社會的關系通過貨幣與工資體現(xiàn)出來，人權其實就是私有財產不受侵犯的權利。本來應該由人來享受的物質成果卻反過來支配了人，這些異化推動了各個方面的畸變，階級關系、人際關系、勞資關系等明顯與人們期待的形式相背離，動力變成了阻力，積極變成了消極，進步變成了倒退，肯定的期待卻被注入否定的結果。endprint

2.科學技術力量與勞動產品異化

技術力量的異化造成了勞動活動和勞動產品的異化，“利益霸占了新創(chuàng)造出來的各種工業(yè)力量并利用它們來達到自己的目的；由于私有制的作用，這些按照法理應當屬于全人類的力量便成為少數(shù)富有的資本家的壟斷物，成為他們奴役群眾的工具?！薄?3〕科技力量的異化不是發(fā)生在思想之外，也不是發(fā)生在實踐之外，而是內在地與人的活動密切聯(lián)系著，屬人的東西和非人的東西都在其中表現(xiàn)出來。科學技術力量的“合理化”使用造成了勞動成果的非合理化積聚，工人的勞動能力與工人顯示自身力量的能力成反比?？茖W技術力量引起的產品異化表現(xiàn)在物化意識的濃厚上，整個資本主義社會的物質系列都打上了商品的印記，科學技術的每一發(fā)展和應用都不過是給商品生產注入新的動力，并進一步壓縮工人的生存空間和精神空間。工人創(chuàng)造了美的世界，留給工人的卻是身心畸變；工人勞動中產生了智慧，留給自己的卻是愚呆；工人勞動創(chuàng)造了財富，留給自己的卻是貧困。物質創(chuàng)造與精神分裂并存，文明的技術與野蠻的勞動形成鮮明的對比，“因為共同生活本身不是自愿地而是自然地形成的，所以這種社會力量在這些個人看來就不是他們自身的聯(lián)合力量，而是某種異己的、在他們之外的強制力量。關于這種力量的起源和發(fā)展趨向，他們一點也不了解；因而他們不再能駕馭這種力量，相反地，這種力量現(xiàn)在卻經(jīng)歷著一系列獨特的、不僅不依賴人們的意識和行為反而支配著人們的意志和行為的發(fā)展階段。”〔14〕機器職能就是生產過程中主人的職能，通過總結經(jīng)驗傳遞知識和技能，通過發(fā)明創(chuàng)造更新知識和技能，由于生產意向和目的是為了服從資本家的需要，人的主動性在其中難以充分發(fā)揮出來，盡管它在一定程度上培育了工人階級的協(xié)作精神和集體意識。如果我們換一個視角，把物質所包含的創(chuàng)造精神作為應該正常發(fā)展的一面，把科學技術力量代表的精神作為另外一個方面，那么馬克思恩格斯所論及的科學技術力量與勞動產品的異化，實際上就是二者在精神表現(xiàn)上的背離。從這個層面上講，消除這一異化的前提就是使工人勞動的創(chuàng)造物所寄托的精神與科學技術力量的精神取得一致并向積極面發(fā)展，這也是擺脫精神異化走向人的自由和解放的重要思路。

3.科學技術力量與交往行為異化

科學技術提供的現(xiàn)實可能性使人們有可能對物質和精神產品提出更高更多的要求，交往形式也開始突破各種局限而形成世界規(guī)模。當科學技術在世界各地傳播并造成一種大范圍的影響時，它的力量就在更大的層面上發(fā)生作用了，這不是個人意識和抽象精神決定的事項，而是人類創(chuàng)造性成果在整個社會中的彰顯?？茖W技術的推動下，“單個人隨著自己的活動擴大為世界歷史性的活動，越來越受到對他們說是異己力量的支配（他們把這種壓迫想象為所謂宇宙精神等等的圈套），受到日益擴大的、歸根結底表現(xiàn)為世界市場的力量的支配，這種情況在迄今為止的歷史中當然也是經(jīng)驗事實。”〔15〕人的發(fā)展尺度、物的存在尺度和世界歷史的尺度是一個有機統(tǒng)一的整體，技術力量作用下的人的解放尺度是世界歷史尺度的重要標尺。“世界市場的拓展”與“科學技術的力量”的發(fā)展是一致的，沒有科學技術的推動及其提供的現(xiàn)實可能性，世界市場也就缺少了具有豐富內涵和取向的推動力量，工業(yè)革命的世界歷史意義就是在這個過程中逐漸被認識和確立的，然而，在科技力量異化的環(huán)境中，由生產力推動的交往關系造成了災難性的結局。由于發(fā)展程度不同，不同國家走向世界的歷史的程度和能力也是不一樣的，馬克思恩格斯認為，東方國家因其技術落后性而發(fā)展緩慢，它們走向世界的歷史在很多時候是被資本主義帶動的。但這并不意味著東方國家永遠落后于資本主義，或者永遠依附于資本主義。盡管資本主義創(chuàng)造的巨大生產力、先進的生產方式和科學技術為落后國家和民族提供了走向世界的物質基礎和參考，但不能將資本主義的發(fā)展過程等同于世界歷史。生產力對狹隘民族地域性束縛的突破，表明個人在社會交往中的主體性和能力已經(jīng)成為一個整體并發(fā)揮出前所未有的效應。交往過程中，特定人群的影響和作用是不一樣的，他可能以精神領袖自居，可以標榜為思想家，可以自詡為英雄，也可以自命為超人，還可以自夸為“布道者”。關于這種現(xiàn)狀的原因，一些歷史學家把它解釋為等級制度作用的結果，一些哲學家把它解釋為“純粹精神”造成的結果，都沒有揭示其本因。“歷史的動力以及宗教、哲學和任何其他理論的動力是革命，而不是批判?！薄?6〕所謂的“精神”以及“精神的精神”，都不是意識的產物，而是科學技術推動下的與物質相對應的思想事項。科學技術在世界歷史性交往中的作用，常常表現(xiàn)為一種文明對另一種文明的影響。當西方的征服欲望與東方的傳統(tǒng)文明相遇時，資產階級一方面會借助思想上的麻痹，利用宗教神學來傳達自己關于福音的謊言，另一方面借助自己的優(yōu)勢技術赤裸裸地掠取財富。這在客觀上推動了落后國家卷入資本主義發(fā)展的浪潮中，這些國家的經(jīng)濟、政治、文化也因此受到影響進而擺出適應變化的姿態(tài)。通過科學技術包裝的宗教似乎成了“真正的科學”，宗教在技術力量推動下而發(fā)生進化，技術力量在宗教的影響下而發(fā)生異化，在二者的交織影響下，人的思想行為也在物質的糾纏中發(fā)生變異。

當科學技術力量對交往形式的影響由國內擴展到國外時，交往形式的異化也從“民族的”轉為“世界的”。馬克思認為，科學技術力量對人的交往的推動是全方位的，科學技術走到哪里，其力量就會在哪里產生影響，而在科學技術落后的時期或區(qū)域，這種影響是比較小的，東方的村社制度的保守性造成了閉關自守的狀態(tài)，自給自足的心理造成了人的惰性習氣而表現(xiàn)不出首創(chuàng)精神。當東方文明仍然守著舊有的習慣方式而沒有對科學技術表現(xiàn)出應有的熱忱時，科技技術力量的發(fā)揮就無從談起?？茖W技術的流動總是從高勢能到低勢能，強勁的力量蕩滌一切舊俗而促使落后地區(qū)接受科學技術發(fā)展的現(xiàn)實，盡管任何一個時期都有舊勢力和舊習慣的衛(wèi)道者，但是要想守衛(wèi)這個古老的邊界而不被侵蝕或摧毀，已經(jīng)顯得極其不合時宜了。18世紀和19世紀西方國家對東方國家的侵略，使人們從一個側面看到了西方文明和東方文明的差異，看到以堅船利炮為代表的科學技術力量不僅可以在軍事上獲得絕對優(yōu)勢，在思想文化傳播上也被賦予近代技術力量而勢不可擋。“英國的干涉則把紡工放在蘭開夏郡，把織工放在孟加拉，或是把印度紡工和印度織工一起消滅，這就破壞了這種小小的半野蠻半文明的公社，因為這摧毀了它們的經(jīng)濟基礎；結果，就在亞洲造成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最大的、老實說也是唯一的一次革命?！薄?7〕以技術推廣為基礎的文明形態(tài)擴充，必然包含帶有破壞性的力量，對落后民族來說，這可能是有損尊嚴的事情，因而科學技術影響下的世界歷史性交往中，往往存在著尖銳的“文明的沖突”。但是，悲觀地看待由科學技術力量引起的交往異化，是不符合馬克思恩格斯思想的本意的，馬克思恩格斯是以前瞻性的眼光把科學技術力量放在人類文明的內動力的基礎上來理解這個問題的。科學技術力量展示的世界發(fā)展的無限性趨勢，和人類對其本質認識無限性趨勢總是交織在一起的，人類在交往中也會在對科學技術力量的認識上形成更多的共識，科學理解技術發(fā)展規(guī)律與正確應用技術發(fā)展成果，無疑會減少人類交往中的異化現(xiàn)象，無疑會使人們自覺性呈現(xiàn)遞增趨勢而混亂性呈現(xiàn)遞減趨勢。endprint

4.科學技術力量引起的人和自然關系的異化

科學技術力量毫無疑問地拉近了人與自然的距離，人們不僅可以對自然的奧秘有更深層的理解，也有了從自然界獲取更多物質資料以及運用物質資料來改變生活條件的能力。這樣的力量一方面影響著人類生存空間的存在狀況，另一方面影響著人類自身適應環(huán)境的能力和狀況。科學技術力量給人們提出了認識自然奧秘的工具和信心，猶如法術呼喚出諸多神奇，也像社會的操盤手左右著社會運轉，但法術經(jīng)常失靈，操盤經(jīng)常失控，“我們在最先進的工業(yè)國家中已經(jīng)降服了自然力，迫使它為人們服務；這樣我們就無限地增加了生產，使得一個小孩在今天所生產的東西，比以前的一百個成年人所生產的還要多。而結果又怎樣呢？過度勞動日益增加，群眾日益貧困，每十年一次大崩潰?！薄?8〕資本在試圖最低限度地調動科學技術力量的同時，也制約著生產力的全面發(fā)揮，畸形發(fā)展的科學技術力量被從一個方向強化了?？茖W技術力量使人們獲得對自然界認識信心的同時，又給人的思維綁上了一個無形的枷鎖，理性思考的結果讓位于非理性的行為，原來天人一體的關系被科學技術力量撕裂，留下的裂痕卻是科學技術在短期內彌補不了的，似乎科學技術的辯證法與自然社會的辯證法成了兩套截然不同的話語體系，本來各自的正確主張卻在不同的愿望支配下形成鴻溝。人與自然在人類與自然構成的生態(tài)體系中，科學技術力量試圖以戰(zhàn)天斗地的精神征服自然，自然的力量又會在生態(tài)的惡化與反彈中給人類帶來不可預測的災難?？茖W技術力量支配下的征服欲望甚至超過了異族之間征戰(zhàn)殺伐的能量，對自然的剝奪和破壞甚至超過了種族間的掠奪，人以其能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影響著自身與自然的關系，資本邏輯影響的科學技術力量并不完全按照人們期待的方向發(fā)展?？茖W技術力量造成的人與自然關系的異化在資本主義社會中表現(xiàn)極其明顯，它一方面激勵資本家通過技術實現(xiàn)對自然資源的掠奪性利用，另一方面在自然資源匱乏時又激勵資產階級通過武力進行殖民掠奪，把對勞動力的占有和資源的占有結合在一起，使世界范圍內的階級對立在現(xiàn)代技術背景中更加明確地表現(xiàn)出來，也使工人階級獲得解放的任務由國內延伸到世界范圍，民族解放和殖民地解放與世界社會命運也緊密地聯(lián)系起來了。

三、科學技術力量的理性回歸及辯證思考

1.辯證認識科學技術力量對無產階級歷史命運的影響

科學技術的力量在改變無產階級歷史命運的過程中起到了極大作用，“因為由于現(xiàn)代，由于運用機器，英國一切被壓迫階級已經(jīng)匯合成為一個具有共同利益的龐大階級，即無產階級，由于這種原因，對立方面的一切壓迫也聯(lián)合成一個階級，即資產階級?！薄?9〕打破舊的壁壘、舊的偏見之后的思想發(fā)展，破除未開化或半開化的狀態(tài)，使工人階級在斗爭中得到鍛煉，在合作中得到提升，他們能夠意識到失去鎖鏈而得到解脫的感覺和獲得世界而得到幸福的感覺?？茖W技術預示著新制度的出現(xiàn)，它給人們帶來了創(chuàng)造新生活的力量，讓無產階級有信心有能力去追求和創(chuàng)造未來的新社會?？茖W技術是新的交往方式的基礎，生產的計劃性增強，行為的自覺性增強，使人們有可能在揚長避短中合理地利用科技力量。如果認為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科學領域是清純或自我清高的圣地，或者可以脫離資本的構建邏輯，這是非常幼稚的想法。資本和技術通過意識形態(tài)結合在一起，泯滅資本力量對科學力量的意識形態(tài)滲透也是不現(xiàn)實的，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的地位和形式都與馬克思恩格斯那個時期有所不同，無產階級革命需要新的策略。突出歷史主體所蘊含的開創(chuàng)性和創(chuàng)造性力量，反對主觀主義理論傾向和片面的決定論邏輯思維，在歷史的大視野中把握社會發(fā)展的脈絡，是當代馬克思主義關心的大問題?？茖W技術的發(fā)展經(jīng)常性地更新著人類認識世界的維度，不僅經(jīng)常性地推動社會的生產方式變革，也經(jīng)常要求經(jīng)常審視無產階級的革命任務，并依據(jù)形勢變化確定自己的革命策略。因此科學技術力量在影響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同時，在將資本主義引向更高更集中的大生產方式的同時，也使無產階級的團結能力和集體意志以新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

2.辯證認識造成科學技術力量異化的社會根源

如果不明白或錯誤地理解科學技術力量的社會意義，就有可能使科學技術力量成為背離社會發(fā)展方向的工具而破壞它應有的思想潛質。資本主義社會中，科學技術力量異化的社會根源在對物質利益追求方式的變異，其思想根源在于對剩余價值追求理念的變異，這兩個方面在資本主義社會表現(xiàn)極其明顯。通常情況下，人們需要在實踐中反復比較才能得出客觀的結論，雖然可以預設一個目標，按照計劃開展活動，但對自然規(guī)律的把握和運用還難以達到自覺狀態(tài)，對技術力量的預見也難以達到較為全面的地步。技術力量的發(fā)揮中，不可避免地存在著消極影響，“由于自然科學被資本用作致富手段，從而科學本身也成為那些發(fā)展科學的人的致富手段，所以，搞科學的人為了探索科學的實際應用而互相競爭?！薄?0〕科學技術力量與資本的力量的結合狀況表明，它是通過資本的增殖愿望曲折地發(fā)展起來的。利潤最大化的依托就是技術力量發(fā)揮最大化，由此造成的生命力和自然力的破壞，反過來加強了技術異化?？茖W技術力量異化的重要社會根源在于把科學技術當做駕馭社會的純粹的工具，并相信它可以不加區(qū)別運用于實踐而忽視了它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因此，在人們駕馭科學技術為人類造福的時候，由于缺少理性思考和全面戰(zhàn)略，獲取利益的愿望超過了維持社會和諧的要求。人際關系服從于利益追求，社會聯(lián)系狀況服從于科技力量的使用狀況也影響科技力量的存在狀況。

3.辯證認識科學技術力量對社會生活的雙重影響

理想主義的科技動力觀與現(xiàn)狀主義的科技動力觀，存在很大差別，前者促使人們發(fā)現(xiàn)真理并觀照真理的內涵，后者希望通過經(jīng)驗證實思想內容。為認識而認識的科學技術，或者為了徹底純粹觀點的學術研究，會削弱科學技術力量的實際價值，如果把科學與現(xiàn)實社會結合起來并用憧憬的理性的態(tài)度對待它，人類的生活和思想會更具有意義?？茖W技術作為一種力量，也促使人們去探索和認識世界奧秘和科學的本質，其積極作用就像印戳一樣，在思辨的空間里和生活的現(xiàn)實里留下印記。科學技術是一部永遠沒有完成的哲學巨著，永遠不會滿足于今天的成就?？茖W技術力量的影響下，社會發(fā)展的宏大敘事與個人生活的微觀描述都在不斷地變化，人們在宏觀層面上構想著世界的未來前景，在微觀視角中尋找著個人幸福的源泉。科學技術力量新發(fā)展的壯觀景象和人類對未來憧憬的幸福追想，總是給社會以激勵和推動。然而，從道德層面上看，科技力量所帶來的巨大恩惠還沒有合理地發(fā)揮和利用。一方面，它把人才和力量以難以想象的方式賜給社會，另一方面又在很多程度上剝奪了人們應該享有的社會福利、環(huán)境福利和政治福利?？茖W技術的造福功能與工業(yè)生產的造富功能形成很大的反差，社會在追求物質享受的過程中，忽視了精神享受和環(huán)境狀況，造福人類的宏大愿望經(jīng)常被近期利益追求擾亂。在思想文化領域，利用科學技術的力量宣傳宗教神學的現(xiàn)象比比皆是，利用科學技術力量宣傳偽科學內容的現(xiàn)象也屢見不鮮。這一切都要求我們仔細審視科學技術力量與社會生活的關系，技術悲觀論和技術決定論都是不可取的，以前瞻性預見性審視和應用科學技術力量是現(xiàn)代社會生活的重要方面。尤其是大數(shù)據(jù)時代，科學技術全方位滲入社會生活的條件下，幻想以烏托邦的方式尋求解脫無益于問題的解決，讓科學技術力量壓倒一切并完全統(tǒng)治社會也不現(xiàn)實。endprint

4.辯證認識科學技術力量在未來社會發(fā)展中的地位

馬克思恩格斯把科學技術力量造成的工業(yè)成果比喻為一門感性的心理學，其在精神文化方面影響著社會，也作為一種力量影響著人們的文化品位和道德素養(yǎng)?？茖W技術是實現(xiàn)人類解放和人的全面而自由發(fā)展的重要力量，科技發(fā)展的歷程就是人們對自然、對社會、對自身認識不斷深化的過程，科學技術造成很多悖論，也給人提供了解決問題的思路，其力量是在不斷地矯正中復歸正常軌道的。“工業(yè)是自然界對人，因而也是自然科學對人的現(xiàn)實的歷史關系。因此，如果把工業(yè)看成人的本質力量的公開的展示，那么自然界的人的本質，或者人的自然的本質，也就可以理解了；因此，自然科學將拋棄它的抽象物質的方向，或者更確切地說，是拋棄唯心主義方向，從而成為人的科學的基礎，正像它現(xiàn)在已經(jīng)——盡管以異化的形式——成了真正人的生活的基礎一樣?！薄?1〕計劃和理性是科學技術力量的重要品質，它從一開始就要求人們有序地安排社會事項，由此造成資本主義社會科技力量使用中的誤區(qū)，與人為的主觀的愿望有關。認識科學技術力量的本質，能夠使我們了解科技力量運行的動因以及社會發(fā)展的動力機制，也有可能在消除技術悖論方面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正如發(fā)展中的問題還需要在發(fā)展中解決一樣，隨著人們認識的提高，被技術負面效應遮蔽的內容會在解蔽中得到解放，由科技的負面效應造成的陰暗面也會逐漸被光明代替。因此在總體上，科技動力是前瞻性的和具有積極價值取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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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周中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