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遇春 邱 婕
[作者單位: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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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鳳凰琴〉到〈天行者〉》前言
◆ 李遇春 邱 婕
關于劉醒龍,最先引起讀者注意的是他的“大別山之謎”系列小說。鄂東大山里的風俗人情、奇幻故事以一種詭譎多變的寓言形態(tài)得以呈現(xiàn)。毫無疑問,年輕的劉醒龍在1980年代以自己獨特的書寫為當時的中國文壇注入了一股新鮮且有力的藝術血液。但劉醒龍是一個善于給人驚喜的作家,當讀者以為劉醒龍會在大別山的神秘中繼續(xù)流連忘返之時,他卻憑借著強烈的藝術自覺意識完成了創(chuàng)作的轉(zhuǎn)型,在1990年代推出了一系列直面現(xiàn)實的力作。反映民辦教師命運的中篇小說《鳳凰琴》便是其中的扛鼎之作。1994年,《鳳凰琴》被改編為同名電影上映,引起社會各界的極大反響。人們開始意識到,在中國大地上,還有一群默默耕耘的教育者被遺忘,他們以螢火之光照亮著貧瘠的中國鄉(xiāng)村。面對隨之而來的稱譽與褒揚,劉醒龍既未顯浮躁之態(tài)亦不露停滯之象。在《鳳凰琴》的基礎上,他十七年磨一劍,于2009年推出長篇小說《天行者》,小說分為“鳳凰琴”、“雪笛”、“天行者”三個部分,榮獲第八屆茅盾文學獎。從《鳳凰琴》到《天行者》,是劉醒龍以高貴的人文精神理想為“20世紀后半葉中國大地上默默苦行的民間英雄——民辦教師”所譜寫的一曲生命贊歌。
新時期以來,中國經(jīng)歷了較為繁多的改革與新變。體制約束與自由主張并存,這種充滿悖論的語境衍生出了同而有異的命運共生群體。一代人的命運在各自的差異性中,又顯示出了驚人的相似性。民辦教師便是命運共生群體中的一脈。事實上,民辦教師是伴隨著新中國成長起來的一個特殊群體,是中國獨有的一類知識分子,具有鮮明的“中國特色”。在新中國成立之初,城市是重點發(fā)展的地理區(qū)位,大量的教育資源集中于此。相較而言,農(nóng)村中的知識力量略顯薄弱。民辦教師應運而生,為農(nóng)村教育事業(yè)墊起基石。在長達半個世紀的時間里,他們歷經(jīng)坎坷與風雨,躬耕于廣袤的農(nóng)村大地。上個世紀末,義務教育體制逐步走向正規(guī),民辦教師這樣一個特殊的社會群體正逐漸消逝在歷史的夾縫中。在被需要的時候熠熠發(fā)光,在時過境遷之時悄悄隱沒,民辦教師的個人命運在政策嬗變中輾轉(zhuǎn)浮沉,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宿命感與荒謬感。時至今日,民辦教師似乎成為一個被遺忘的名詞,漸漸地從人們的記憶中淡化而出。但是這樣一代人的身份標簽以及存在意義卻不能被輕易抹去。劉醒龍將目光投向這一群體,他以文字拒絕遺忘,并試圖挖掘這個歷史群體獨有的鮮活記憶與存在意義。在一次接受采訪時,他說道:“這個時代太容易遺忘了。好像不丟掉歷史,就沒有未來。其實正好相反,沒有歷史就沒有未來。我覺得,對于為中國當代的進步和發(fā)展作出了默默無聞的貢獻的鄉(xiāng)村知識分子,歷史是欠他們的。而我們不能欠,不能遺忘。所以我用筆來寫他們,讓后人銘記他們的存在,我覺得這是一種起碼的態(tài)度?!?/p>
劉醒龍對民辦教師的銘記,并不僅僅停留在對一個行將就木的歷史名詞的反復書寫與描摹上。民辦教師是頗具中國特色的產(chǎn)物,他們的命運沉浮與生命體驗具有不可復制的特質(zhì)。劉醒龍試圖在行進的歷史中對民辦教師進行銘記。1992年,小說《鳳凰琴》發(fā)表后,不少讀者來信希望劉醒龍能夠?qū)懗隼m(xù)篇,但是他保持了緘默。直至十七年后,劉醒龍才推出《鳳凰琴》的正續(xù)篇《天行者》。我們不妨將劉醒龍的這種創(chuàng)作姿態(tài)稱為動態(tài)寫作。追蹤式的敘寫方式跟進歷史,回歸文學現(xiàn)場,從而如實地展現(xiàn)了民辦教師的命運脈絡。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劉醒龍筆下的民師故事與歷史中的民師生活具有同構(gòu)共存的關系。這種動態(tài)“全景”格局下的文學書寫,使《鳳凰琴》與《天行者》具備了知識考古學的寫作脈絡。從《鳳凰琴》到《天行者》,我們不僅能讀出行進中的歷史形態(tài),而且能還原出民辦教師的命運路徑。劉醒龍雖然選擇直面現(xiàn)實與歷史,但卻拒絕平庸與世俗,他渴望用文學改變社會世俗形態(tài)?!而P凰琴》發(fā)表之后,民辦教師的問題受到全社會的重視。一直被“邊緣化”的民辦教師逐漸獲得應有的待遇與名分。之后的十余年的時間內(nèi),也就是《天行者》的重構(gòu)之時,民師面臨著新的生活際遇與問題,支教生和編外代課教師的涌現(xiàn)再次牽引著劉醒龍的藝術思緒。不難看出,劉醒龍在書寫中選擇的切入點都是民師群體經(jīng)歷劇變的關鍵節(jié)點。體制的變遷、身份的重構(gòu)、精神的困境,民師們的遭遇與生活在劉醒龍的筆下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現(xiàn)。從《鳳凰琴》到《天行者》,這是劉醒龍“以小見大”,將鄂東界嶺高地作為承載對象,為中國鄉(xiāng)村知識分子——民辦教師的生活和心靈世界創(chuàng)作的一部風云志。
從《鳳凰琴》到《天行者》,既是對歷史與現(xiàn)實的書寫,也是對被遺忘之時光的回溯。劉醒龍對“史”的書寫中融入了一個作家的當下之“思”,他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試圖完成當代知識分子身份認同的藝術訴求。所謂知識分子身份認同,即知識分子對自身在社會中所扮演角色的自我體認。知識分子的身份標識具有明顯的精神性特征,他們以此為榮,并自覺自愿地承擔起尋找人類精神家園的使命。從1980年代中后期開始,中國知識分子遭遇了新一輪的身份認同危機。身為知識分子的文學家,自然首當其沖。新時期以來,中國文學通過“傷痕”、“反思”、“改革”等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熱潮,以強烈的社會參與姿態(tài)重回公眾的視野。但是,由于不滿于文學固步在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形態(tài)之中,一批新銳文學家開始了新一輪的藝術探索,文學觀念、價值取向、手法技巧等都經(jīng)歷了一場裂變。這種由內(nèi)及外的新變舉措雖然豐富了當代文學的話語空間,但是,匆忙而又繁復的改變卻使中國文學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文學知道自己來自何方,卻不知自己終究要去向何處。創(chuàng)作上的焦慮引發(fā)了作家們的惶惑不安。除卻文學內(nèi)部的變革焦慮,市場經(jīng)濟體制的建構(gòu)也造成了文學家身份認同的危機。文學世俗化思潮的日漸得勢,通俗文學大行其道,對純文學造成了極大沖擊。文學家在物質(zhì)、金錢和權(quán)力的擠壓下成為“邊緣化”的存在。文學逐漸退卻之前的熱度,從公共話語空間中向內(nèi)回縮,走向個人化、日?;?、世俗化。純文學對“五四”精神的承續(xù)熱度逐漸降溫,啟蒙與批判之精神面臨失語的困境。文學家自身存在的合法性遭受來自自我與他者的雙重質(zhì)疑。
身份的不確定性、模糊性、含混性造成了知識分子的欲自我定位而不能的迷茫心態(tài)。在這種精神焦慮與意義缺失的語境下,知識分子重新展開對知識分子身份認同的訴求?!渡虾N膶W》1993年第6期發(fā)表了《曠野上的廢墟——文學和人文精神的危機》一文,拉開了關于人文精神論爭的帷幕。繼五四運動之后,這是又一次重塑文學意義的盛宴。這次論爭雖然不以知識分子身份的重新認同為主題,卻也與之有著密切關系。但若以歷時的脈絡回望開去,劉醒龍進行知識分子身份認同的努力卻是在這場論爭之前。《鳳凰琴》發(fā)表于1992年,純文學已然進入一個意義含混的時代。劉醒龍敏銳地察覺到身份認同的缺失,他大膽地以自己的創(chuàng)作行動重建知識分子身份的高原。從《鳳凰琴》到《天行者》,劉醒龍在為筆下民辦教師進行鄉(xiāng)村知識分子身份認同的同時,也在憑借著強烈的藝術自覺意識進行知識分子自我身份認同與藝術建構(gòu)。在劉醒龍看來,知識分子的身份認同是一個延續(xù)性的歷史過程。他認為,無論是作為作家的自己,抑或是他筆下的民辦教師,責任與堅守、愛與善、批判與救贖都是具有良知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身份認同中必不可少的關鍵因素。
實際上,劉醒龍筆下的鄉(xiāng)村知識分子大多是成長型的人物,用善與惡對于他們進行評判未免顯得過于簡單。劉醒龍以現(xiàn)代文學觀念打破了古典化的二元對立模式,使得筆下的人物形象構(gòu)造充滿著悖論與張力。張英才這個線索人物,在成為民辦教師之前,堅信班主任老師的口頭禪“死在城市的地下道里,也勝過活在界嶺的清泉邊”說得很精辟,以至于站在家門口抬頭往界嶺方向看一眼都覺得很累。駱雨進入界嶺小學的原因亦顯得不怎么純粹,跟母校簽訂的保送協(xié)議,使得他初開始將界嶺小學當做個人的“秀場”。夏雪因為感情的糾葛,選擇界嶺當做自己逃避的圣地。劉醒龍樂于將自己的英雄們置于不甘卻又無可奈何的境地,他不在意自己筆下的民辦教師著重于世俗和功利的思想起點,他著力展現(xiàn)界嶺小學的這些天行者在原本的身份存在與民辦教師身份之間的糾纏。劉醒龍筆下的鄉(xiāng)村知識分子身份認同過程無疑充滿著陣痛,卻又因疼痛而滿蘊力量?!稗D(zhuǎn)正”已然脫離一個直陳其事的概念范疇,成為一種隱喻性的存在。在對“轉(zhuǎn)正”極度渴望卻又不能得的臨界點上,民辦教師們完成了自我身份的認同。責任與承擔讓輾轉(zhuǎn)流離的靈魂在這渴望而不能得的困境中找到了皈依。這是一種被“吊”著的敘事方式,也是一種被懸置或棄置的敘事模式,在被“吊”著的過程中,他們以星星之火燎燃起中國鄉(xiāng)村的教育之火,以自己并不寬厚的脊梁為中國農(nóng)村孩子撐起一片蔚藍的天空。民辦教師群體的存在一度成為鄉(xiāng)村荒漠的盞盞明燈。他們學會了人格的堅守、對磨難的承受,并自覺地扛起對學生和這片大地的責任。
責任與承擔,不僅是劉醒龍賦予筆下鄉(xiāng)村知識分子的特質(zhì),也是作家自身所向往的身份認同構(gòu)成要素。劉醒龍是一個善于給人制造驚喜的作家。但是,在這驚喜的背后,蘊藏著他清醒的自我認知精神。他自覺承擔起重構(gòu)知識分子身份認同的使命,在世俗、平庸的話語危機中,站立于荒野之上大膽發(fā)聲。這樣的身份認同,無疑充滿著濃郁的人文精神,這也是劉醒龍一以貫之的追求與向往。劉醒龍曾說:“1992年我寫中篇小說《鳳凰琴》,是因為心存感動。事隔十幾年,當我寫完長篇小說《天行者》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內(nèi)心里充滿感恩。因為,我看得見,如果沒有那些可以被后人認為是水平不高的鄉(xiāng)村教師的哺育,二十世紀后半葉的鄉(xiāng)村心靈,只能是一片荒漠?!睆母袆拥礁卸鳎瑒⑿妖埮c筆下的人物一起成長。
無論是《鳳凰琴》還是《天行者》,文本中都彌漫著一種朝圣般的宗教氣息。萬站長對張英才說:“想說界嶺小學是一座會顯靈的大廟,又不太合適,可它總是讓人放心不下,隔一陣就想著要去朝拜一番。你要小心,那地方、那幾個人,是會讓你中毒和上癮的!你這樣子只怕已經(jīng)是沾上了。就像我,這輩子都會被纏得死死的,日日夜夜脫不了身?!边@種朝圣心態(tài)的形成是知識分子身份認同感逐漸覺醒的標識。界嶺小學的民辦教師為了“轉(zhuǎn)正”費盡心力,人性的小惡盡顯無疑。但是,民師們的美卻體現(xiàn)在將“轉(zhuǎn)正”轉(zhuǎn)變?yōu)椤稗D(zhuǎn)讓”這一行為,這不是簡單的對古老中國儒家“謙讓”倫理的照搬照抄,而是注入了現(xiàn)代知識分子獨立人格覺醒的精神血液,雖然難免有理想化之譏,卻是他們最終尋得皈依之所的明證。鄉(xiāng)村知識分子身份認同只有受到愛與善的滋養(yǎng),才能擺脫游移不定的存在狀態(tài)。在進行自我身份認同時,劉醒龍絲毫不避諱自己所占領的道德高地。在接受采訪時,他稱:“日常社會不能沒有倫理,倫理是社會生活的一種基礎、一種起碼的要求,它是法律所不可替代的。我相信善,相信愛,相信善和愛是不可戰(zhàn)勝的,是最有力量的。”善與愛,不僅是界嶺小學鄉(xiāng)村知識分子的身份認同的重要構(gòu)成,更是劉醒龍完成自我身份認同的決定性因素。
眾所周知,1980年代中后期以來,各種文體試驗層出不窮,給原本肅凈的文壇增添了較為多彩的樂章。原本居于主流地位的現(xiàn)實主義在色彩繽紛的現(xiàn)代主義技巧下相形見絀。堅持新變的新潮作家將現(xiàn)實主義視為洪水猛獸,認為其是阻礙文學進化的罪魁禍首。但是劉醒龍卻選擇了回退的寫作姿態(tài),堅定不移地捍衛(wèi)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原則。劉醒龍對民辦教師這一群體是極為尊重的,源自骨血的尊重使得他下筆極為慎重。無論《鳳凰琴》還是之后的《天行者》都呈現(xiàn)出固執(zhí)卻有力度的現(xiàn)實主義藝術形態(tài)。他以自己的現(xiàn)實之筆完成了對炫技式書寫的個人阻斷,也意圖憑借此重新拾起知識分子應懷有的善與愛,應肩負起的道義與責任,進而完成重建知識分子身份認同的訴求。但是,劉醒龍筆下的現(xiàn)實主義并非是一味的簡單的藝術回歸。他的作品在現(xiàn)實主義的基礎往往彌漫著濃郁的浪漫主義氣息。生命之上,詩意漫天,是他一以貫之的藝術堅守。就在這現(xiàn)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繚繞而成的文本話語中,劉醒龍突破身份恍惚的困境,對筆下人物和自我之身份認同進行雙向互動的修補和彌合,尋找知識分子的道德高地。追根究底,無論是《鳳凰琴》還是《天行者》,都是作者吟誦而出的關于扎根鄉(xiāng)村之教育者的生命贊歌。里面的人物,像一株株努力生長的植物,往往在夜深人靜之時,發(fā)出拔節(jié)的清亮之聲。“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劉醒龍不顧漫天風沙,攜帶著自己的人杰與鬼雄,鏗鏘前行,將生命的詩意一縷縷地挑亮。
毫無疑問,劉醒龍及其《鳳凰琴》與《天行者》是當代中國文學批評的熱點話題?!稄摹带P凰琴〉到〈天行者〉》這本集子把近20年來期刊報紙上有關兩部作品的相關評論文章進行了整體性搜集與展示,以期鉤沉出有關二者之研究的發(fā)展脈絡與整體面貌。我們相信,本書的出版將有利于讀者進一步了解劉醒龍筆下的民辦教師藝術群像,也對評論界更深一步地研究劉醒龍的文學思想和藝術堅守有著啟示意義。下面對本書的編選原則做一些說明。
首先是批評的深度。1980年代以來,西方文學理論方法一窩蜂地涌入中國。不能否認,西方文論的涌入給中國文學批評界帶來了新的視界,它憑借新穎的觀點、系統(tǒng)的說理、嚴密的邏輯成為備受推崇的對象。運用西方理論成為當代中國文學批評的流行趨勢。在文學批評中運用一種乃至幾種西方文論成為文章有深度的體現(xiàn)。但是,隨著時代的演進與發(fā)展,對西方文論的借鑒與運用出現(xiàn)了一些偏差:理論運用的多少與深奧程度成為衡量批評深度的尺度,作為研究對象的文本則淪為彰顯與推廣某一西方理論的場域。有些文學批評家對西方文論深信不疑,秉承“拿來主義”的原則,舉起形式主義、新批評、女性主義、殖民主義等西方文論的大旗,卻幾乎沒有花什么氣力對文學文本進行細讀。這樣的理論先行往往導致文學批評的“泛對象化”,或者“無對象化”。面對這種西方理論為主導的主觀闡釋與過度闡釋模式,如何走出一條新的重建批評深度的道路是我們的當務之急。
詩、思、史是構(gòu)建批評深度的三個重要維度?!霸姟敝肝膶W文本層面。充滿詩性的文學批評要求批評家回歸文學現(xiàn)場,將文學文本作為探究的本源。文本是文學作品真實存在的形態(tài)。加深對文本的理解與感知,并對其進行審美解讀是構(gòu)建深度批評的核心之一。以“詩”寫“思”,是文學的特性?!霸姟笔俏谋镜耐庠谛螒B(tài),“思”則是對文本內(nèi)蘊的思考與探究。通過挖掘作家對于社會、人生、存在等的思索,可以有效提升批評的深度。需要指出的一點是,“詩”與“思”并不是淺層與深層的邏輯關系,而是具有一定思想距離的兩個平行維度?!笆贰敝笇ξ膶W作品存在的語境進行研究。從社會層面而言,文學作品的發(fā)生總是在一定的現(xiàn)實歷史語境之中。這個歷史現(xiàn)實是進行文學批評的大背景。任何一個作家和作品都不是孤立存在的,他們總是與社會現(xiàn)實語境、文學書寫語境等發(fā)生著這樣那樣的聯(lián)系。文學批評應該重回歷史現(xiàn)場,融匯“史”的眼光,使得孤立的文學批評具有歷史的維度,從而構(gòu)造出深度批評的視野。當然,詩、思、史在文學批評實踐中并非是必須共存的。若針對其中一維進行單向深入研究,這于深度文學批評而言,仍舊是大有裨益。我們在進行選編時以詩、思、史為衡量標準,所選文章或三者兼?zhèn)?,或向其中一維進行縱向挖掘。
其次是批評的廣度。由于本書以《從〈鳳凰琴〉到〈天行者〉》為名,因此批評的范圍便被轄制在以二者作為關鍵詞與中心語的論述中,自是不能以論說的廣度論優(yōu)劣。這里的廣度特指在收編時,我們并沒有將眼光完全限制于學術論文,而是將相關報紙短評、關于作家的訪問與談話收錄進來,這種廣義上的文學批評實踐,有助于構(gòu)建出立體、完整的作品研究體系。學術論文是本書收編的“重頭戲”。文學作品是精神類產(chǎn)物,其審美內(nèi)涵與特性以一種潛藏的狀態(tài)存在于文本之中,亟待讀者的再解讀,從而對其進行填補與充實。這個時候,學術性論文的存在則是將文學作品由物質(zhì)存在轉(zhuǎn)化為有血有肉的審美對象的關鍵因素。專業(yè)性學術論文的存在能夠使文本價值得到全方位的展現(xiàn),并且為作家與讀者提供相關意見與建議。除此之外,形成規(guī)模的學術論文整體能夠為文本的經(jīng)典化貢獻出更大的力量。
“短”、“平”、“快”的寫作特點與傳播特性使得報紙短評具有自身的優(yōu)勢。報紙評論一般篇幅較為短小。這種特點,使得寫作更為自由與靈活,沒有過多的形式與規(guī)范的限制。“平”指報紙論文的平民化、親民特性。市場經(jīng)濟蓬勃發(fā)展以來,快餐文化開始對純文學攻城略地。純文學研究卻固守于自身的學術廟堂之中堅守不出。短評類文章的出現(xiàn)在某種程度上使得純文學或?qū)W術放下身段,取得更為深厚的群眾基礎?!翱臁敝笀蠹堅u論發(fā)刊周期短,傳播快捷的特點。報紙不同于學術期刊,它具有相當?shù)臅r效性。在文學話語日趨復雜與繁多的當下,如何使《鳳凰琴》與《天行者》之類的純文學沖破通俗文學和快餐文化的圍剿,更為快捷而有效地獲取關注目光,報紙短評的出現(xiàn)自然承載了這一使命。
此外,作家劉醒龍針對《鳳凰琴》和《天行者》進行的訪談與對話,是具有珍貴價值的第一手資料。作為一種主體性的文學生產(chǎn)活動,真正的文學必須具備相當?shù)莫殑?chuàng)性。作家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心理走向、倫理堅持、道德評判對于文本的理解與闡釋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是進行文本評判和閱讀的實際證據(jù)。因此,將劉醒龍相關訪談對話予以收錄,有助于對其創(chuàng)作心理、人格堅守以及身份認同提供一種直觀上的感受與體認。
還需要指出的是,本書在進行選編時,跳出了小說文本的限制,將關于《鳳凰琴》電影的相關論述收錄進來。這是因為,自從音像技術開始發(fā)展以后,電影與文學成為兩個互相繞不開的話題。究竟是電影馱著文學走,還是文學馱著電影走,至今仍舊沒有一個確切的論斷?!而P凰琴》的小說文本確實是劉醒龍直擊現(xiàn)實的力作,但是,根據(jù)它改編而來的電影《鳳凰琴》更是家喻戶曉,取得了比小說更為廣泛的媒體關注。同名改編電影與原創(chuàng)小說文本是互文性的共生體。這種互文性的觀照視角,打破了二者之間的文類壁壘。這種共存的狀態(tài)使得關于《鳳凰琴》電影的研究成為這本書中不可或缺的比照式存在。
在編選中,我們將全書分為三編:上編為“《鳳凰琴》:一曲弦歌動四方”,中編為“《天行者》:遠去的精神風景”,下編為“作家劉醒龍談《鳳凰琴》和《天行者》”。全書所收論文以發(fā)表時間為序編排。若遇到同時發(fā)表之文章,便以作者的姓氏音序進行先后排列。由于研究《鳳凰琴》與《天行者》的論文數(shù)量繁多,而我們篇幅有限,所以很遺憾不能將有質(zhì)量的批評文章進行全盤收錄。這本論文集的編選得到了著名作家劉醒龍先生的許可與指導,在編選過程中,我們盡量與每一位作者取得聯(lián)系,但是仍舊有部分作者暫時無法聯(lián)絡。這里我們要向所有的文章作者表達我們最誠摯的謝意!
[作者單位: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