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揚
位于大理古城葉榆路的柴米多農場餐廳和生活市集,開業(yè)快半年了。用柴米多農場創(chuàng)始人嘉明自己的話說:“柴米多是扎根大理的、實踐環(huán)境友善種植方式的生活農場,也是嘗試建設大理美好社區(qū)的積極踐行者。柴米多農場餐廳是大理第一家實踐‘從農場到餐桌理念的餐廳。”柴米多生活市集包括農場超市、民間手工藝展廳和舉辦社區(qū)活動的“柴米多大院兒”。
大院兒的整個設計建造過程就像大理朋友圈里的一個“設計接力”。其前身是由一個白族式樣的大木屋及其北邊的一棟磚混結構的平房組成,庭院和葉榆路的人行道之間是爬滿三角梅的鐵藝圍欄和圍欄后幾叢挺拔的金鑲玉;在院子的南墻外,以前是高叔別致的自宅,我們關于“大理在地設計”的啟蒙幾乎就是從參觀高叔在洱海邊的“牛棚別院”及后來的寂照庵改造開始的。大概也是兩年前,這個小院的租賃合約到期,易手給了一家川菜館子,高叔也遷居到山腳下,這是題外話。印象中這個大院兒已經空置許久了,直到兩年前由柴米多農場創(chuàng)始人嘉明租下來后,才另做計劃。
最早介入“大院兒”設計的是藝術家夫婦阿Wing和Henrik。長居大理的藝術家都是生活家,我曾被邀請至他們在葉榆路北段的家小聚,Henrik設計的廚房像是一臺關于世界料理的機器被解剖開來,里里外外都是活色生香。記得當時他們經常在微信里發(fā)一些熱火朝天的工地照片,由此可以感覺到他們把在大理多年生活的體會都注入其中。在那段時間里,大院兒北側的平房被加建為兩層,容納農場餐廳;大木屋中間的兩跨木樓板被掀掉,成為一個展廳。大木屋整個一層的隔墻和老木門被拆除,更換成透明的鋼門窗,成為一個面向大院子的開放空間。一個長方形的鋼結構構筑物從餐廳的南立面探出來,把就餐空間延伸到院子里。
誰料改造做到一半,夫婦二人應邀去紐約教書,不得已離開大理,大院兒工期一拖再拖,嘉明又只好把工地托付給我們。一到現場,我們就情不自禁地“吹毛求疵”起來,于是開始了一系列對原設計的“篡改”。設計的核心其實是“大院兒”的空間氛圍,而決定整個空間氛圍的自然是東南西北四個截然不同的界面。
大院兒的北面是從餐廳伸出來的鋼結構亭子,原設計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形體,兩側封閉,正對院子的立面像舞臺的臺口完全打開。一個旋轉樓梯被很意外地置于亭子和餐廳的銜接處,通往露臺和餐廳的二樓。這個亭子的存在的確讓院子生動了許多,但是其空間潛力似乎還沒有被開發(fā)完全。我們重新安排了餐廳的布局,敲開了隔斷亭子和餐廳首層空間的墻體,讓吧臺(這將是一個由旅居大理的西班牙大廚Pedro掌勺的Tapas餐廳,因此吧臺是非常重要的)朝南面對庭院??紤]到這個露天的旋轉樓梯在雨季不太實用,就將其拆除了,并把樓梯位置重新安排到餐廳北側。
為了讓亭子顯得更靈動一些,我們調整了它的輪廓,加大一圈兒,做成一個不規(guī)則四邊形,立面向上延伸為露臺欄板,欄板的輪廓在立面上也被切出一條斜線,讓露臺空間向大木屋那斑駁的青瓦坡屋頂傾斜過去。亭子一層封閉的兩側被打開,改用竹柵欄來過濾光線并把立面統(tǒng)一起來。面向院子一側的竹立面可以開啟,在市集活動的時候加強內外的聯系。
大院兒的西立面是大木屋。從功能上考慮,首層立面應該改成透明的,但是這個立面的改造又的確是個難題。大木屋的木結構是漆成紅色的,時間已經讓漆面變得斑駁,木框架也有些歪斜了。在安裝新鋼門窗的時候,這些木結構形變產生的誤差很難消化,不規(guī)則的縫隙也很難處理妥帖。而且鋼門窗在上漆的時候已經污染了木柱子紅色的漆面,如果再用紅漆去修補,那沒有經過歲月磨洗的鮮紅色會使修補工作欲蓋彌彰。因此,只能考慮在木柱子的外側再做一層立面來重新定義大木屋的正立面格局。
于是我們在玻璃立面的外側增加了一層竹格柵的推拉門,未來可以根據需要靈活調整內部空間的遮蔽程度。推拉門的外鋼框遮擋了紅色的木柱和大理石的柱礎,用一個新的立面形式來呼應改造后內部全新的空間感;在徹底取消首層木結構形象的同時,烘托出大木屋二層出挑的外廊、瓦屋面的檐口和頗具年代感的木欄桿。這個做法其實也是對大木屋本身的“篡改”,原本完整的傳統(tǒng)木結構體系被選擇性地遮蔽和顯現,或者說其整體性的解讀被我們故意取消了。同時,因為竹子這個新植入的材料和立面系統(tǒng),大木屋開始和它的周圍對話。一個自給自足的傳統(tǒng)格局被解構之后,新的聯系才得以發(fā)生,新的敘事也開始呈現出來。
木屋二層外廊的南端頭的樓板已經被拆掉,并用角鋼焊出一個從室外通往二層的樓梯,這本來已經是一個打破原有立面格局的動作。為了讓“革命”更徹底一些,就調整了樓梯下半部分的姿態(tài),讓它扭轉出一個角度直達庭院的地面。
大院兒的南面是未來生活市集的主入口。我們在這里加蓋了一個楔形平面的輕鋼棚子來定義新的入口空間,一方面為一些售賣功能提供遮蔽,同時也增加了一個空間層次,改變了大木屋從入口處一目了然的印象。由于加建的棚子檐口被故意壓低,大木屋作為單體建筑的份量在一定程度上被弱化了,它不再是一個唯我獨尊的孤立房子,而更多地成為大院子的一個界面被體驗。竹子在這里被用于吊頂,從視覺上跟大木屋首層推拉扇和餐廳伸向庭院的立面聯系起來,彼此呼應成為一個新的整體。大院兒的西面是種植三角梅的花壇。對這一面的處理比較簡單,只是把花壇加寬做成一個榻,室外就餐和市集活動的時候可用作長凳,市集熙熙攘攘的時候,也是小朋友們游戲的場所。
這一系列改造完成后,設計的接力棒又交到了大理新木匠蔡旭手里。蔡旭以前在北京城當軟件工程師,后來輾轉至云南,來大理生活也有多年了,先后在鳳凰和大理開了兩家咖啡店。沒想到他在裝修咖啡店的時候,喚醒了自己的匠人基因,后又陸續(xù)完成了若干客棧和小店的改造設計,也逐漸有了一個裝備齊全的木工坊。蔡旭比較堅持與自己長期配合的工匠合作,他的設計也更多地體現了對使用細節(jié)的理解和材料本身的把握,因為不是單純從形式出發(fā),這些DIY狀態(tài)的家具自有一份靜氣——一種妥帖耐用而不拘小節(jié)的溫馨質感,一種恰到好處的玩世不恭,也進一步讓嘉明試圖營造的沒有標簽的烏托邦生活美學接上了大理的地氣。
自2016年4月開張以來,每周六上午十一點到下午兩點鐘,柴米多大院兒成為一個瞬時的社區(qū)公共空間。不同于城市型的公共空間,柴米多市集上碰見的幾乎全是鄰居和熟人。上次參與設計一個社區(qū)公共空間已經是三年前了,那是在日本的氣仙沼市為漁民設計的“共有之家”。記得當時有朋友評論“共有之家”不太可能發(fā)生在當下的中國。但沒想到的是,在有意無意之間,柴米多竟然在大理實現了類似的做法,盡管每周只有三個小時的“好聚好散”,倉促得有些不太真實。朋友葉帥留在朋友圈里的評論可以引為注腳:“今天在大理魚龍混雜的亂象里看不到希望的人們,不妨從以柴米多為代表的鄉(xiāng)村生活中看見未來,盡管這個未來,即便已經置身其中仍然感覺到其距離現實的遙遠?!?/p>
大約一個月前,我在葉榆路上偶遇回大理休假的阿Wing和Hendrik。看兩人剛從柴米多大院兒走出來,我還有點不好意思。但Hendrik看上去很興奮,開口便說“Youve saved it from me!”
看來,這還算是一個不錯的結果,起碼我們的“篡改”沒有辜負原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