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潔
摘要:《水滸傳》是一部男性的贊歌,少數(shù)的女性形象皆慘淡收場。論文通過對潘金蓮、潘巧云、閻婆惜和扈三娘四位女性的分析,從肉體和精神上來看《水滸傳》中男性對女性的虐殺。
關(guān)鍵詞:《水滸傳》;女性;虐殺;性變態(tài)
《水滸傳》描寫了梁山108名好漢起義的英雄事跡,而‘好漢”一詞值得玩味。一般而言,提及“好漢”,呈現(xiàn)出來的無一不是男子的形象,然而,在《水滸傳》里,“好漢”包括三名女子,分別是母大蟲顧大嫂、母夜叉孫二娘和一丈青扈三娘。顯然,這三名女子被抹殺了典型的女性特性,作者給予了她們男性特征并且無限放大女性中“剽悍”的一面,讓其以此行走江湖??梢哉f,這三位是男化了的女眭。此外,在《水滸傳》中還有一批極盡女.『生陰柔之美的女子,她們下場之慘烈,足見男性對于女性極致的虐殺。
潘金蓮、潘巧云、閻婆惜三位女子有許多共同點。首先是貌美?!端疂G傳》第二十四回潘金蓮初登場,“年方二十余歲,頗有些顏色?!迸c西門慶初見,“卻是一個妖嬈的婦人”,讓西門慶“先自酥了半邊”。西門慶乃風(fēng)月能手,自小見慣了美婦人,尋常姿色的女子必是難入其眼,能讓他瞧一眼便覺酥麻的女子樣貌必然是不俗?!督鹌棵贰吩诿鑼懪私鹕徣萆珪r便直言“出落的臉襯桃花,眉彎新月?!倍饲稍频南嗝矂t是通過石秀的視角來呈現(xiàn)的:“黑鬢鬢鬢兒,細彎彎眉兒,光溜溜眼兒,香噴噴口兒,直隆隆鼻兒,紅乳乳腮兒,粉瑩瑩臉兒,輕裊裊身兒……”由內(nèi)至外,皆美麗撩人。再說那閻婆惜,《水滸傳》第二十一回對其外貌描寫是:“花容裊娜,玉質(zhì)娉婷。髻橫一片烏云,眉掃半彎新月?!笨梢娨彩菢O美的。
其次是性淫。在《水滸》里三人皆貌美而淫蕩,潘金蓮?fù)登槲鏖T慶、殺夫武大郎,潘巧云偷情裴如海、為防事情泄露,挑撥楊雄和石秀的兄弟關(guān)系,閻婆惜偷情張文遠、威脅宋江。三人無論是在偷情一事上還是在偷情之后的所作所為都挑戰(zhàn)了夫權(quán)?!端疂G傳》描寫的是北宋末年之事,《宋刑統(tǒng)》卷二六《雜律諸色犯奸》規(guī)定:“諸奸者,徒一年半,有夫者,徒二年”??梢姡诋?dāng)時,通奸之罪,罪不至死。而她們第三個相同之處就在于其慘烈的死相?!端疂G傳》第二十六回《武松斗殺西門慶》、第四十六回《病關(guān)索大鬧翠屏山》和第二十一回《宋江怒殺閻婆惜》分別對三個人的死法進行了描寫。潘金蓮、潘巧云死法極其相似,均是被開膛剖心,閻婆惜則是被割下頭顱。無論哪種死法都是極血腥的。然而,大宋律法明示通奸不致死,可見,這是私下里男性對于女性通奸一種殘忍的報復(fù)行為。
關(guān)于三人偷情的原因,我們從《水滸傳》中可窺一二。潘金蓮一個美貌年輕的女子被張大戶嫁給了面貌丑陋、身材矮小的武大郎,所有關(guān)于婚姻的美好幻想全部破滅,無論是在身體還是在精神上,潘金蓮都是得不到滿足的。閻婆惜則是因為丈夫忙于其他,忽略了自身,“原來宋江是個好漢,只愛學(xué)使槍棒,於女色上不十分要緊?!迸饲稍埔嗍且驐钚勖τ诠露c和尚偷情。丈夫之心不在己身,敦倫不盡分,因而難耐寂寞。若說古來獨守空閨的女人比比皆是,因何此三人與人通奸?生性淫蕩否?這個“生性”如何定義?難道自出生起就比他人多了一個“淫”字?總而言之,三人的出軌與“性”脫離不了關(guān)系。自然,三人的死亡與“性”也是息息相關(guān),不同的是,前者是女性自身性欲難平,后者是男子性變態(tài)而導(dǎo)致的對女性的虐殺行為。
劉白駒在《性犯罪:精神病理與控制》一文中認(rèn)為性虐待是一種癥狀,也稱性虐待狂、虐戀、虐淫、痛淫。是一種以虐待行為作為滿足性欲主要途徑的性偏好障礙。并將性施虐癥者的危害行為稱之為“性暴虐犯罪”,并將其表述為滿足性欲,以暴力虐待他人的犯罪行為。武松在《水滸傳》里是一個正氣的漢子,面對潘金蓮的勾引他嚴(yán)詞拒絕?!霸谧x者的心目中,武松是水泊梁山的完人:他武藝高強,但從不亂打亂殺:他性格威猛,但處事謹(jǐn)慎,從不逞強耍蠻;他能喝酒,卻極少發(fā)酒瘋:雖是起于草莽,卻行俠仗義,忠君報國:而且見微知著,了身達命,善始善終。”可以說,武松是作者道德和價值的取向。他幾乎是不近女色的,在“禁欲”思想下,對奸淫之事深惡痛絕,武松看待“淫婦”潘金蓮就像看待砧板上的肉一樣,對待她毫不留情,剖腹挖心,然而,切割尸體是性變態(tài)的表現(xiàn)之一,通過殺人、殘害被害人尸體或性征部位的器官等虐殺被害人的方式激起性興奮、滿足性欲望,“反應(yīng)犯罪人冷漠、殘酷無情的情感特征及為滿足個人變態(tài)心理需求而不擇手段的自私的性格特征”。楊雄殺潘巧云少不了石秀的推波助瀾。若是純出于兄弟情誼,石秀大可不必自己殺死與潘巧云偷情的裴如海,更不必應(yīng)楊雄所言剝掉她的衣服。前文中寫了潘巧云第一次出場是借石秀的視角,腰、乳、腿等均是女子的私密之處,皆有衣服遮蔽,石秀何以得見?可見那段描寫乃是夾雜了石秀的想象的,充滿了性暗示,石秀初見潘巧云,對這個美婦人是有欲望的。文中有詩為證:“二八佳人體似酥,腰問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里教君骨髓枯。”美人殺傷力極大,“教君骨髓枯”表明石秀那一瞬間的神魂顛倒。而這種不為外人知的欲望終在他見到潘、裴偷情后轉(zhuǎn)化成了怨念,用最殘忍的手段毀滅她是一種欲望的發(fā)泄。宋江在殺閻婆惜的前一晚在內(nèi)心揣測:“這婆子女兒和張三兩個有事,我心里半信不信,眼里不曾見真實。況且夜深了,我只得權(quán)睡一睡,且看這婆娘怎地,今夜和我情分如何。”“情分”一詞委實婉轉(zhuǎn),但是可看出宋江內(nèi)心是期望著閻婆惜晚上能做小伏低、主動示好的。在看到閻婆惜裹衣而睡,全然不理會自己時,他是氣惱的,“可奈這賤人全不采我些個,他自睡了?!彼叩轿甯欤鹕砹R道:“你這賊賤人好生無禮。”雖然促使他殺死閻婆惜的關(guān)鍵在于閻婆惜仗著手握把柄大肆要挾,但是,他內(nèi)心對于閻婆惜出軌的不滿以及閻婆惜夜間于性事上對自己態(tài)度的漠然也極大挑戰(zhàn)了他作為丈夫的權(quán)威,殺人就成了他宣泄的手段。性施虐者實施虐待行為純粹是為了獲得性喚起或者性滿足,在這里,他們并不關(guān)注性交的過程,甚至不在乎有沒有性交的過程,他們在乎的是性興奮前通過制造痛苦而獲得的刺激感。這種變態(tài)的目的動機,決定了其性虐待行為是一種非正常“愛欲象征作用”下的性偏離行為。
在《水滸傳》里,男性對女性的虐殺不只體現(xiàn)在肉體上的毀滅,還體現(xiàn)在精神上的掌控。
前文提到梁山三位女將具有男性化特征,但是一丈青扈三娘不同于顧大嫂和孫二娘,她從外貌上看十足是個女嬌娥。第四十八回寫扈三娘初次出場是“霧鬢云鬟嬌女將”、“天然美貌海棠花”,第六十三回里形容她“玉雪肌膚,芙蓉模樣,有天然標(biāo)格。”、“眼溜秋波,萬種妖嬈堪摘?!奔又耙徽汕唷钡拿烂?,扈三娘絕對是個性情豪爽的美人。扈三娘不同于之前提到的三位女性,她對丈夫王英從一而終,為一雪夫仇而被鄭彪打死,然而,正是這段婚姻體現(xiàn)了男性對女性的掌控。書中第三十二回形容王英“駝褐衲襖錦繡補,形貌崢嶸性粗鹵。貪財好色最強梁,放火殺人王矮虎?!笨梢娡跤⒚渤?、行為粗鄙。王英又是好色之徒,“只見這王矮虎是個好色之徒,聽得說是個女將,指望一合便捉得過來?!倍c一丈青有婚約的祝彪則是英勇無比,祝彪初登場則是“頭戴縷金鳳翅荷葉盔,身穿連環(huán)鎖子梅花甲。腰懸一副弓和箭,手執(zhí)二減刀與槍。馬額下紅纓如血染,寶鐙邊氣焰似云霞。”祝彪有霸王之勇,又與一丈青是青梅竹馬,豈是王英能比。扈三娘被劫到梁山,未婚夫和扈家莊之人都慘死于李逵手下,這本是不共戴天之仇,在宋江提出要她嫁給王英時,她的反應(yīng)是“一丈青見宋江義氣深重,退卻不得,兩口兒只得拜謝了?!睖玳T之仇拋于身后,不手刃仇人也就算了,竟然與敵人結(jié)為夫婦。我們不得不揣測作者這樣安排的用意,作者給宋太公和宋江安上了一個扈三娘的“義父”、“義兄”的名號,在古代,女子出嫁從父兄安排,這安排好似合情合理,但是這義兄是他們家的滅門仇人,哪有聽從仇人安排的道理?但是她輕易地屈從了宋江的安排嫁給一個武藝不如自己又丑陋好色的男人,她沒有反抗,她被牢牢掌控在那群男人手里。金圣嘆講“以一丈青配合王矮虎,王定六追隨郁保四,一長一短,一肥一瘦,天地懸絕,具堪絕倒,文思之巧,乃至是哉!”他倆搭配的確是“天地懸絕”,而正是這種“天地懸絕”體現(xiàn)出了女子的悲哀,宋江等人將女子看作自己掌控的工具,婚姻、生死一并安排。讀者一直不解一丈青的選擇,但是從下文來看,一丈青并非是沒有反抗的?!扒Ч牌D難唯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保ㄠ嚌h儀《題息夫人廟》)息夫人自被楚王擄走后,雖為他生兒育女,然“看花滿淚眼,不共楚王言?!保ㄍ蹙S《息夫人》)而一丈青扈三娘在嫁給王英后在書中僅說了一句話,那就是第五十五回《高太尉大興三兵路呼延灼擺布連環(huán)馬》里“第四撥一丈青扈三娘人馬已到,大叫:‘花將軍少歇,看我捉這廝!”同息夫人一樣,扈三娘的寡言少語也是一種反抗。即便是作者特意在后期淡化了這個人物,也賦予了她一種難以言說的悲哀。這個令人愛的女子也是不幸之人,孤苦伶仃之時被人控制,戰(zhàn)場上的英姿颯爽愈加反襯出她的不幸?!翱蓱z能戰(zhàn)佳人,到此一場春夢!”
元稹在《鶯鶯傳》中有這樣一句對美女的論斷:“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尤物本指超群出類的人或物,用于貶義時特指美艷而惹禍的女人。人而被稱為物,又被另眼看待,名稱本身就在這類女人與正常的婦女群之間劃清了界限,因而在婦女內(nèi)部,尤物向來都是被嫉妒和攻擊的對象?!睙o論是潘金蓮、潘巧云、閻婆惜還是扈三娘,都可以被稱為“尤物”,然而這等“尤物”在《水滸傳》中命運之不幸可見一斑,“為人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白居易《太行路》)不管是放縱還是克制,都不能好好地活下去,生存尚且不能保證,更遑論進一步的精神追求。男性作為絕對的社會仲裁者,全然掌控女性的命運,是殺是留也許就在他們一念之間,在肉體上以最血腥的方式摧毀,在精神上以最霸道的方式掌控,沒有是非對錯,這就是那個時代男性對于女性最極致的虐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