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xù)紅樓夢

秦子忱

第二回

訊鴛鴦鳳姐受虛驚

救妙玉香菱認(rèn)親父

話說林黛玉候深夜人靜之時，獨(dú)坐繡榻，剔亮燈燭、焚起一爐好香來，意秉虔誠，拿起葫蘆，秋波凝睇，覷向玻璃小鏡中一看。但見里面十分寬敞，隱隱有樓臺殿閣之形，越看越真，宛如大觀園的景況；又仔細(xì)看去，卻又像自己住的瀟湘館。又見寶玉在那里捶胸跺腳，嚎啕大慟，耳內(nèi)倒像仿佛聽見他哭道：“林妹妹，這是我父母所為，并不是我負(fù)心。你在九泉之下不要恨我?！摈煊窨粗?，不覺一陣心酸，眼中流下淚來，忙用手帕拭揩，心中暗忖：這個小小葫蘆，如何這般奇妙，真是仙家之物，所謂壺中日月、袖里乾坤了。想罷，復(fù)又將葫蘆放在眼上看時，卻又不見大觀園了。又像昨日拜警幻時所見的太虛幻境的光景，忽見寶玉從迎面遠(yuǎn)遠(yuǎn)而來，漸近漸真，一直到了自己的面前，大嚷道：“妹妹原來在這里，教我好想??！”黛玉唬了一跳，忙放下葫蘆，望迎面一看，宮門關(guān)得好好的，微聞外邊簾櫳一響而已。黛玉怔了半晌，又拿起葫蘆來看時，只見寶玉還在面前，并非從前的打扮。頭戴僧帽，身穿僧衣，向著他笑道：“妹妹，我可真當(dāng)了和尚了！”言還未盡，只見一個癩頭和尚、一個跛足道人一齊上前，挽了寶玉就走，漸走漸遠(yuǎn)，漸漸的不見了?？吹镊煊袼谱砣绨V，正欲放下葫蘆時，耳內(nèi)隱隱似聞哭泣之聲。又定神看時，卻又似榮國府的光景。只見三個人哭作一團(tuán)，一個好像王夫人，一個好像寶釵，一個好像襲人。黛玉看著也自傷心。忽見四面黑云布起，將葫蘆內(nèi)罩得漆黑，一無所有了。

黛玉放下葫蘆，癡癡呆呆的坐著，思想適才葫蘆內(nèi)看的那些光景，心中七上八下的，一時也參解不透。又恐怕驚醒了眾人，少不得又要盤問，只得攜了蠟臺，拿了葫蘆，悄悄的仍舊回至套間里。只見金釧兒仍是鼾然沉睡，便輕輕的收了葫蘆，吹了燈，解衣就寢。意欲在枕上尋思，誰知吃了仙丹、仙酒，精神滿足，頭一著枕便栩然睡去了。

次日清晨，梳洗已畢，便先往赤霞宮謁見元妃。元妃獨(dú)居寂寞，聞黛玉到來，不勝之喜。先行了君臣之禮，后敘些姊妹之情，十分親熱。元妃又說迎春不久也要?dú)w位的話，直留著吃了早膳方回。元妃隨即差了些宮娥來問安，又送了許多禮物。

接著，警幻仙姑也來回拜，黛玉又將葫蘆內(nèi)所見的光景，再三求教仙姑，仙姑只道：“不久自知，天機(jī)不可預(yù)泄。”黛玉也不好深究。警幻去后，又有尤二姐、尤三姐姊妹來望，不過彼此敘了些別后情況。黛玉也都一一的回拜。這些節(jié)目，不須多贅。

這一日早飯后，黛玉在院中閑步。正看這些仙女們用甘露澆灌那絳珠仙草，只見晴雯打扮的齊齊整整，笑嘻嘻的走來，說道：“姑娘，我這好幾日也沒到外邊逛逛去，今日閑暇無事。我到小大奶奶家去，和他們說說話兒，姑娘可肯教我去么？”

黛玉道：“總是閑著呢，你就逛逛去，見了他們替我問候?！?/p>

晴雯答應(yīng)了，笑著喜喜歡歡的去了。

莫有一盞茶時，只見他慌慌張張的跑了進(jìn)來道：“你們快瞧來，前邊來了一個女人，那個樣兒好磕磣怕人啊，好像鴛鴦姐姐似的?！摈煊竦嚷勓?，一齊走出宮門看時，只見那個女子披頭散發(fā)、張目吐舌、踉踉蹌蹌而來。晴雯見人多了，乍著膽子問道：““你可是鴛鴦姐姐么？”只見那女子舌伸唇外，口不能言，惟有點(diǎn)頭流淚而已。黛玉見這般光景，心下早已明白，便教金釧兒快到仙姑那里去告訴說：鴛鴦姐姐來了，求仙姑快來救一救。金釧兒答應(yīng)著，飛也似的去了。這里晴雯與眾仙女，將鴛鴦攙進(jìn)房中。不一時，只見金釧兒跑的喘吁吁的進(jìn)來，道：“仙姑給了一粒仙丹，教用甘露調(diào)化，一半兒點(diǎn)在舌上，再將那一半兒吃了下去就好了?！鼻琏┙觼?，即忙如法調(diào)治。不多一時，果見他目垂舌斂，這才睜開眼睛哭了出來，道：“我好苦??！”晴雯忙叫道：“姐姐，你瞧我們都在這里呢！”鴛鴦望四下里看了看，道：“這是什么地方兒，怎么林姑娘也在這里，你們怎么就湊到一塊兒了呢？”黛玉未及回答，晴雯又道：“這里是太虛幻境，林姑娘前身是這里的瀟湘仙子，這就是他的絳珠宮，我們都是薄命司的仙女，所以你如今也到這里來了。”鴛鴦聞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兒，道：“原來如此，你們可曾見老太太來？”黛玉聞聽老太太三字，心中驚詫，忙道：“你怎么問起老太太來了，莫非老太太也歸了天了么？”鴛鴦道：“可不是呢，前兒晚上老太太歸了天了。我想，我服侍了他老人家一場，將來也沒個結(jié)果，又恐怕后來落人的圈套，趁著老太太還沒有出殯，我就把心一橫，恍恍惚惚的像個人把我抽著上了吊了。我模糊記得，好像東府里的小蓉大奶奶似的。后來我心里一糊涂，不知怎么就到了這里了。”

黛玉一聞賈母仙逝，不覺慟哭起來。晴雯忙道：“姑娘你又糊涂了，老太太歸了天，大家正好團(tuán)圓，你哭的可是那一條兒呢？”黛玉忙拭淚道：“我也忘了情了，這也是我平日哭慣了的緣故?！闭徽f話時，只聽見院子里有人說道：“鴛鴦姐姐來了么？好快腿啊！我倒奔忙了一夜，他倒走到我頭里了。”

大家看時，卻是秦氏，進(jìn)門便道：“金釧兒，快倒碗茶來喝喝，今兒可把我乏透了?！摈煊裼Φ溃骸澳憧茨憷鄣倪@個樣兒，你既有這個差使，為什么不告訴我們一聲兒呢？”秦氏道：“警幻只是催著教快去，連我換衣裳的空兒還不容呢，那里還有工夫告訴你們！”黛玉道：“大奶奶坐下歇歇兒罷?！庇谑?，大家一齊坐下，仙女們捧上茶來。

茶罷，黛玉先問鴛鴦道：“老太太好好的，得了什么病歸了天了呢？”鴛鴦嘆了一口氣道：“說起來話長。大老爺弄出事來了，家產(chǎn)也抄了，和東府里的珍大爺一同發(fā)往軍臺效力去了；又搭著二老爺在江西作糧道，也革職回家來了；寶玉又瘋的人事不省的。姑娘你想，老太太是上了年紀(jì)的人，如何禁得這些懊嘈呢，所以一天一天的老起來了，不過在炕上病倒了不多幾日兒，就歸了天了。這個老人家既沒在這里，卻往那里去了呢？”秦氏道：“我想老太太是年尊了的人，未必同我們一樣，只怕壽終了要?dú)w地府罷?！兵x鴦便著急道：“如此說來，我可不又撲空了嗎。小大奶奶，你把我弄到這個地方來，你還得把我送到老太太那里去，我才依你呢?！摈煊衤勓?，又覺傷心起來，道：“鴛鴦姐姐你不必著急，等我見了警幻仙姑，問準(zhǔn)了老太太的下落，咱們再作商量。你且說二位太太和奶奶們、姑娘們的光景，也還都好么？”鴛鴦道：“二位太太的身子都還康健，只有家中遭了許多不幸，也都臉上露了老了。二姑娘怪可憐見兒的，生生的被二姑爺折磨死了，不知可曾到這里來？”秦氏道：“來了好些日子了，現(xiàn)在元妃娘娘那里住著呢?！?

黛玉道：“我也是前兒才知道的，還莫有過去瞧他呢?！兵x鴦又道：“三姑娘也出了嫁了，就是路太遠(yuǎn)些，四姑娘還是照常不言不語的，似乎心里另有一番高見似的。珍大奶奶也露了老了，珠大奶奶還是照舊，璉二奶奶也病的不成樣兒了！誰知抄家的事里頭也干連著他呢，把他屋里抄了個干干凈凈，搭著老太太的事情上，又沒錢又受褒貶，已經(jīng)發(fā)了幾個昏了，還不知如今是個什么光景兒呢？”秦氏道：“如此說來，只怕他也是我們這一伙兒的罷！好，他來了咱們這里更熱鬧了?！摈煊裥Φ溃骸盁狒[什么呢，不過是兩片子貧嘴，怪討人嫌的！”秦氏又笑道：“姑娘說的這個話，我倒怪想他的呢。那一日，我還到大觀園警教了他一回，只是他這個心總不醒悟么?！贝蠹艺f話間，只見眾仙女送上晚飯來。黛玉便命將那日仙姑送來的酒燙了來，大家吃了幾杯。飯畢，嗽口吃茶，又說了一會閑話兒。秦氏告辭，各自家去了。

當(dāng)夜，黛玉就留鴛鴦在自己房中睡宿，乃悄悄的問道：“姐姐，你才說寶玉瘋了，我來的時候，我只知他病著呢，是為丟了通靈玉的緣故，不知后來到底為什么瘋了呢？”鴛鴦嘆道：“姑娘，你還不知道呢，就是姑娘去世的那一天，那邊就娶了寶姑娘過來了。誰知寶二爺揭了蓋頭一看，大嚷起來道：‘給我娶的是林姑娘，怎么又換了寶姑娘了呢？太太就安慰他道：‘你林妹妹如今病的要死呢，所以才把你寶姐姐娶了過來了。寶玉聽了，就昏了過去。后來蘇醒過來，就發(fā)起瘋來了?！摈煊竦溃骸敖憬?，你這個話我不大明白。咱們這樣人家，給寶二爺定親自然要個三媒六證，行茶過禮才是，怎么我連一點(diǎn)聲氣兒也不知道呢？況且寶姑娘也是一位千金小姐，難道說要娶就立刻娶嗎？既是娶了寶姑娘，寶玉又為什么嚷出林姑娘的話來，難道拿我給寶姐姐頂名兒嗎，這到底是什么緣故呢？”

鴛鴦嘆了一口氣道：“這都是我們璉二奶奶干的勾當(dāng)。姑娘記不得上年老爺把寶玉二次送到家塾里念書去了，老爺就向太太說，寶玉也大了，也該定得親了。太太就把這個話回了老太太。璉二奶奶就在旁邊插嘴道：‘現(xiàn)放著金玉姻緣，再往那里找去呢。他就一力的慫恿著，悄悄的向薛姨太太說了。姑娘你想，我們這樣的人家，寶玉那樣的品格，姨太太有什么不肯的呢，一口就應(yīng)承了。這些事原是瞞著寶玉作的，寶玉全不知道。后來襲人知道了，就將寶玉素日和姑娘你們倆小小兒在一處長大的情分，告訴了太太，并且說，寶二爺因那年紫鵑說了句玩話就病成那個樣兒，如今若聽見給他定了寶姑娘，他斷然是不依的。太太也為難起來，就說個這個話為什么不早說呢，如今生米已經(jīng)做成熟飯了，難道好意思去向姨太太家說著退親么。璉二奶奶就說不妨事的。他就想出這條妙計(jì)來了。后來寶玉病的狠了，老太太要娶過寶姑娘來沖一沖喜，他就說，趁著寶玉如今病的糊涂著呢，姑娘又病的著緊呢，把雪雁叫了過來，攙著寶姑娘拜堂，哄哄寶玉，就說是林姑娘。哄的寶玉果然歡天喜地的拜了天地，進(jìn)了洞房，揭了蓋頭一看，是寶姑娘不是姑娘，氣的寶玉大叫一聲昏倒在床上。眾人正忙亂著救他的時候，那邊瀟湘館的人來報(bào)說，姑娘也沒了氣兒了。”黛玉聽到這里，不由的“噯喲”了一聲，半晌說不出話來，忽然笑道：“仍舊把寶玉弄瘋了，也算不得什么妙計(jì)?！兵x鴦看出黛玉的光景，自悔把

話說冒失了，連忙解勸道：“這都是過去的事了，姑娘如今位列仙班，何必又尋煩惱?！摈煊裥Φ溃骸翱刹皇悄兀槐靥崴?，我們睡覺罷?！庇谑前矊?。

到了次日，清晨起來，梳洗已畢。鴛鴦便先到警幻處，謝了賜藥之惠，講了一回天機(jī)，又與秦氏并尤家姊妹敘談了一回，這才到了赤霞宮。守門的小太監(jiān)問明了來歷，奏了上去。不多一時，元妃升殿，將鴛鴦宣進(jìn)，先行了大禮，一旁侍立。元妃降旨，詢問家中別后的情事，鴛鴦一一的跪奏明白。只見元妃面含怒色道：“這些事體，前日二姑娘已經(jīng)告訴過我了，雖是家運(yùn)使然，到底是鳳丫頭恃才妄作，老太太、太太為其蒙蔽所致。前兒警幻在我這里提及寶玉與林妹妹的一段因果，我心深為凄惋。今兒聽你所言，鳳丫頭真真的不是個人了。你也沒問警幻，老太太如今現(xiàn)在何處？”鴛鴦奏道：“奴才問過警幻了，他說我們這個太虛幻境，在上界之下，下界之上，原是個虛無縹渺的所在，不是這里有名兒的人是不能到的，老太太是壽終的人，必要先歸地府，見過閻君，稽查過善惡，然后送往上界去與去世的祖先相會的，豈能到這里來呢?！痹溃骸袄咸F為一品夫人，生平謹(jǐn)慎，樂善好施，并無過惡，就到閻君那里也無甚可怕處，惟是那些刀山劍樹、牛鬼蛇神，老人家未曾見過，不免受些驚恐，且又無人服侍，如何是好？”鴛鴦奏道：“奴才原為老太太來的，奴才的意思要求警幻指引一條明路，親身到地府是訪一訪老太太的下落。奴才住在這里，心里如何得安呢！”元妃聞奏，沉吟了半晌，點(diǎn)點(diǎn)頭兒道：“你這個丫頭真是個好的，可嘉之至。前兒警幻說鳳丫頭不久也要來的，等他到來，我自有道理，你也歇息幾日。你且到二姑娘屋里坐著，說說話兒去罷?！闭f罷，元妃起身回宮去了。

這里宮娥引了鴛鴦到西邊一個小小院落，三間正房，卻蓋得十分別致。只聽迎春在內(nèi)問道：“鴛鴦姐姐來了么？”鴛鴦聞聽，連跑了幾步，進(jìn)門先請了安。迎春含淚拉起，問了些別后家中的情事，彼此傷感了一回，就將鴛鴦留下作伴，差人告知了黛玉。黛玉隨即也來會了迎春。過了幾日，又接迎春到絳珠宮居住，二人閑暇無事，不是下棋就是吟詩，倒也十分快樂。

這話暫且不表。

且說王熙鳳自從物故之后，一靈真性悠悠蕩蕩，不知身在何處。但聽一片哭聲，低頭下視，只見自己停在床上，賈璉、平兒、巧姐以及丫環(huán)仆婦，繞床慟哭，心中恍然大悟。意欲飛身下去，只覺有兩個人兩邊攙架起來，行走如飛，腳不沾地。

走了有頓飯之時，覺得眼界光明，前面顯出無數(shù)的樓臺殿閣。

正然心中歡喜，忽聽攙他的那兩個人罵道：“小蹄子，我當(dāng)你日頭長晌午呢，你也有今兒么？”鳳姐唬了一跳。仔細(xì)看時，原來是尤二姐、尤三姐姊妹二人。鳳姐道：“噯喲！我當(dāng)是誰，原來才是你們這兩個東西，怎么開口就罵起我來了？”尤二姐罵道：“你便怎么！這里又是你們的榮國府？你又是當(dāng)家奶奶莫人敢惹？我今兒可要報(bào)仇呢。鳳丫頭，我且問你，我好好的在外邊住著，又礙不著你的什么事，你為什么把我誆到家里去，千方百計(jì)折磨死了我，你這才舒服了。”鳳姐道：“好個不識抬舉的東西，你既然嫁到我家，難道教你在外頭住一輩子，到底算個什么名色兒呢。我好意收拾了房子，親自把你接回來，樣樣讓你占個頭分兒。你自己命小福薄，消受不起折受死了，你倒不領(lǐng)我的情，反倒嘴里唚出這些話來了?！庇榷愕溃骸澳悴挥煤臀仪赊q，你把我搬到家里來了，姐姐長，姐姐短，那一件事情我不是看你的眉高眼低呢，那一點(diǎn)兒把你敬錯了？你不過為的是那個漢子。把我擺布死了，你就該守著漢子過個白頭到老啊，怎么也跑到這里來了呢？”鳳姐道：““噯喲喲，好個沒臉的東西，越發(fā)說上樣兒來了。什么老婆咧、漢子咧的，你既然正經(jīng)，為什么二爺回來了幾天兒你就懷上孕了呢？你看那些日子，就把你狂的喲，成天家齜牙咧嘴的，又想吃酸的了?！庇榷愕溃骸吧鷥吼B(yǎng)女，原是人所共有的大道理，有什么怕人的呢，難道你的巧姐是你在娘家?guī)淼膯?？”尤三姐道：“姐姐，你這張嘴那里說得過他呢。你只把他撳倒，剝了他的衣裳，等我取出家伙來收拾他?！闭f著，唰的一聲拔出鴛鴦劍來。

鳳姐一見，嚇得魂不附體，只見前邊不遠(yuǎn)有一帶紅墻，他便兩手撩衣，往前就跑！尤三姐隨后趕來。

只見迎面來了個美人，后面跟著兩個人，捧著盒子冉冉而來。鳳姐一見，高聲嚷道：“快救人啊！尤家三丫頭要?dú)⑷四?！”原來前面來的正是鴛鴦，奉元妃之命與迎春、黛玉送果子去。

鴛鴦留神一看，認(rèn)得前頭跑的是鳳姐，后頭趕的是尤三姐，連忙跑了幾步，將鳳姐攬?jiān)趹褍?nèi)，喝道：“三姑娘，不得無理，娘娘聞知，取罪不便?！庇热闶樟藢殑?，笑道：“我嚇唬鳳丫頭呢，那里就殺了他了呢?！兵x鴦拉著鳳姐的手道：“二奶奶，你老人家怎么也來了？”鳳姐道：“我倒不愿意來呢，可由得我嗎！這是什么地方這樣體面，你們?nèi)绾味荚谶@里？”鴛鴦道：“此乃太虛幻境，有一位警幻仙姑，那中間正殿，便是仙姑的住處。這東邊一帶紅墻，是元幻妃娘娘的赤霞宮。那西邊一帶粉墻是林姑娘的絳珠宮。兩邊的配殿，都是‘怨粉、‘愁香、‘朝云、‘暮雨、‘薄命、‘癡情等司，就是我們這些人的住處了。”鳳姐道：“我呢，難道連個宮也沒有嗎？”鴛鴦道：“有呢，東廊下第一所就是二奶奶的宮。

警幻說來，我們都是這些司里的一伙冤家，惟有二奶奶是這些司里的一個總冤家頭兒?！兵P姐笑道：“這也罷了，我們?nèi)缃裣鹊侥且惶幦ズ?？”鴛鴦道：“二奶奶跑的頭發(fā)也松了，褲腿也散了，咱們就近先到赤霞宮二姑娘屋里歇歇，梳洗梳洗，見過了娘娘，再往林姑娘那里去，路也順便些。”鳳姐道：“這都是尤家三丫頭，鬧的來把我一輩子的臉都丟了?！被仡^又向尤三姐道：“你堤防著就是了。你二姐姐呢？眼錯不見的就沒影兒了”尤三姐只不答言，抿著嘴兒笑。于是，鴛鴦先差兩個小太監(jiān)，將果盒送到絳珠宮去，三人同至赤霞宮迎春房里。

鳳姐道：“怎么二姑娘沒在家嗎？”鴛鴦送上茶來道：“二姑娘是林姑娘接了住著去了。二奶奶也乏了，吃了茶歇一會兒罷。”遂命宮娥們舀水，取了妝奩來。這里鳳姐重新打扮，整理衣裳，鴛鴦便先進(jìn)宮啟奏元妃去了。約有頓飯之時，才走出來道：“娘娘身上不大爽快了，不肯出來見人。聽見二奶奶來了，倒像有些嗔怪的意思，親筆寫了一道懿旨封了，命我發(fā)給二奶奶自己開讀呢?！兵P姐吃了一驚道：“這是什么意思呢，我又不認(rèn)得字，這不是難我嗎？”鴛鴦道：“不如我們都到絳珠宮，見了林姑娘和二姑娘，教他們念給二奶奶聽好不好？”

鳳姐道：“如此甚好?！敝灰姺讲潘凸拥膬蓚€小太監(jiān)回來道：“果子送到了，二位姑娘在娘娘上叩謝?！兵x鴦道：“你們來的好，這是娘娘的一道懿旨，你們背起來，頭里往絳珠宮去?！?/p>

于是，三人出了赤霞宮，慢慢的行來，約有二里之遙，早到絳珠宮門首。只見金釧兒、晴雯笑嘻嘻的迎了出來道：“二奶奶可好？尤家二姨奶奶說二奶奶來了，我們在這里等了好半天了?！兵P姐笑道：“原來你們這兩個小蹄子也在這里呢，好熱鬧??！”晴雯笑道：“二奶奶的這個嘴，總莫有改一點(diǎn)兒?！?/p>

于是，大家進(jìn)了宮門，只見秦氏、尤二姐在院中，彼此問了好。

只聽簾櫳響處，迎春、黛玉也迎了出來，大家相見，悲喜交集。

敘過寒溫，剛要?dú)w坐，只見鴛鴦走來道：“娘娘有旨給二奶奶的，請二位姑娘代為宣讀?！庇旱溃骸八艁砹司陀惺裁粗家饽?？”鴛鴦道：“二奶奶才到了赤霞宮，娘娘說今日不大爽快，未曾見面就降了這一道旨意。因二奶奶不識字，所以帶過來，請姑娘們宣讀著他聽?！庇旱溃骸罢堖^旨來，我就替他宣讀?！摈煊衩Φ溃骸斑@樣使不得，娘娘有旨，必須排下香案，令鳳姐姐磕了頭，跪聽宣讀才合禮呢。”晴雯聽了，忙移了香案過來，供上旨意。鳳姐只得恭恭敬敬的磕了頭，端端正正的跪在那里。迎春這才打開懿旨，高聲念道：

蓋聞閫儀閨范，端有賴于賢媛；三從四德，望允孚乎內(nèi)助。茲爾王氏熙鳳，質(zhì)雖蘭蕙，識雜薰蕕；利口覆邦，巧言亂德。堅(jiān)貞自守，幸免帷薄不修；利俗薰心，竟蹈簠簋不飾。家資抄沒，子孫無可立錐；骨肉流離，功業(yè)都成畫餅。況復(fù)妄言金玉，使疾情怨女紅粉埋香；巧弄機(jī)關(guān)，致薄倖情郎緇衣托缽。揆厥由來，罪莫大焉！本應(yīng)除名仙籍，罰赴輪回。但念爾賦性聰明，言詞婉妙。斑衣戲彩，效老萊子之娛親；菽水承歡，法子輿氏之養(yǎng)志。功堪補(bǔ)過，罪可從輕。恭惟祖母太夫人，鸞軿未返，鶴馭難逢?；觑h閬苑之風(fēng)，魄冷瑤臺之月。九重泉路，不無牛鬼蛇神；十殿森羅，半是刀山劍樹。皤皤白發(fā)，難免恐怖之憂；渺渺黃泉，誰是提攜之伴？今敕熙鳳擬正，遂爾孺慕之初心；鴛鴦擬陪，成彼殉主之素志。并錫云車二乘，內(nèi)監(jiān)二名，夙興夜寐，早抵豐都。事竣功成，速歸幻境。于戲，余一人棄其瑕而錄其瑜，用觀后效；爾熙鳳勉其新而革其舊，以贖前愆。曰往欽哉，勿負(fù)乃命。

眾人聽畢，都吃了一驚。鴛鴦道：“我久有此心，適見娘娘親筆書旨，我就猜著幾分是為這件事，如今可遂了我的心了?！敝灰婙P姐還在地下跪著發(fā)怔，黛玉笑著拉他道：“念完了，你起來罷。你的差使到了。元妃娘娘派你往地府找老太太去呢。恭喜，恭喜！”鳳姐這才起來，道：“我不信這個話。方才念的都是些文話，我一句兒也不懂，你們講給我聽聽。”迎春遂又念一句講一句，逐句講完。大家俱不言語，都抿著嘴笑。

鳳姐拍手道：“阿彌陀佛，天在頭上呢，冤屈死我了。抄家的事，原是大老爺和珍大哥哥鬧出來的亂子，我不過是放了點(diǎn)子零碎帳在外頭，月間求幾個利錢。這就算‘簠簋不飾？把天大的不是都安在我頭上了。那一年，東府里的大老爺生日，我在后園里撞著瑞老大那個小短命鬼兒，弄的我臉上很沒個意思。大概把這一案，又給我安上‘帷薄不修了?！庇盒Φ溃骸岸┳?，你沒聽明白。娘娘原寫的是‘幸免兩個字，并非說你實(shí)有其事?！兵P姐道：“這也犯不上說到‘幸免的上頭?！鼻琏┟Σ遄斓溃骸斑@個二奶奶，怎么不是幸免呢。那一天，要不是二奶奶的志謀高，瑞大爺?shù)哪懽有?，倘若他是個冒失鬼，情急了不管青紅皂白，把你老人家一抱了抱到山子石背后，那可如何能夠幸免呢?！兵P姐啐了一口道：“放你娘的狗屁，小蹄子越發(fā)說上樣兒來了?！庇榷阈Φ溃骸扒绻媚铮煤⒆?，你一說怎么就說到我心坎兒上來了呢?！闭械谋娙硕夹ζ饋?。

鳳姐著急道：“你們聽正經(jīng)話罷。前兒我來的時候，寶兄弟好好的在家里和寶妹妹小兩口兒一盆火兒似的。那一天，到舅老爺家去，巴巴兒的打發(fā)焙茗飛馬跑回告訴說，二爺不教二奶奶在風(fēng)地里站著。這都是鴛鴦姐姐親眼見的事，這如今旨意上寫的什么‘緇衣托缽，這不是冬瓜拉到茄子地里去了。這不是，林妹妹現(xiàn)在這里呢，你和寶兄弟兩個人肚里的事情，我如何能夠知道呢。因?yàn)槔咸f寶丫頭穩(wěn)重、林丫頭多病，我不過是順著老人家的桿兒爬，就說了句現(xiàn)成的金玉姻緣的話。大主意也還要老太太、老爺、太太作主兒，那里就能由著我呢。我要是你們兩個人肚里的慧蟲，能夠知道你們兩個人的心事，我要肯說金玉姻緣的話，就教我嘴上長個大疔瘡，爛了舌頭”黛玉正色道：“鳳姐姐，你說的都是些什么話。適才責(zé)備你的這些話，乃是元妃娘娘的旨意，與我什么相干呢。你如果委屈的受不得，就該往赤霞宮喊冤去，這些閑話在這里說給誰聽呢！”說著，賭氣子到里間屋里去了。

迎春道：“二嫂子，你也不能沒不是。姻緣呢，固然有個天定，你為什么趁著人家病的要死，把人家的雪雁叫過去攙著寶妹妹哄寶兄弟呢？”鳳姐道：“已經(jīng)把事情干錯了，可教我再有什么法兒呢！少不得要弄神弄鬼的了?！鼻厥系溃骸岸鹉锊槐亟乖辏苍共坏迷锬镟凉?，也不怨得林姑娘生氣，總是二嬸娘平日精明強(qiáng)干的過余了。俗語說的，‘功之首，罪之魁也。這也不必提了，且和鴛鴦姐姐商量明日如何起身才是正理。”迎春向晴雯道：“你該差人到廚房里去問問，飯得了沒有？只怕你二奶奶鬧了這大半天也餓了。”晴雯答應(yīng)，自去料理。這里迎春便拉了鳳姐，一同進(jìn)里間來瞧黛玉。

只見黛玉面朝里躺著，鳳姐便歪在炕沿上，搬過黛玉的臉來，摟在懷里笑道：“姑奶奶，你別生氣了，都是小的的不是。

要打要罵，我情愿領(lǐng)。我明日就往地府里去呢，姊妹們也親親熱熱的說半天話兒罷。我明兒到了外頭，打聽著寶兄弟如果出了家時，那怕海角天涯呢，我總把他找了回來，雙手兒送到妹妹懷里，將功折罪?！庇盒Φ溃骸傲置妹?，你饒了他罷。你聽他說的怪可憐見兒的。”黛玉不由得也笑了?；剡^手來輕輕的打了一下道：“我看你這貧嘴，幾時才改呢?！敝灰娗琏┳邅砘氐溃骸熬葡呀?jīng)擺下了，請吃酒罷。”于是，三人走了出來。只見擺了兩席酒，迎春向黛玉道：“我們六個人坐一席，好說話兒。那一席挪下些，讓鴛鴦姐姐他們坐罷。”于是，黛玉、迎春、秦氏、鳳姐、尤二姐、尤三姐坐了一席，那一席便是鴛鴦、晴雯、金釧兒、瑞珠兒坐了。

正然飲酒敘談，只見警幻差了一個仙女來報(bào)說：“你們的親戚又來了三個，一位奶奶，一位尼姑，還有一位道士呢?！?/p>

眾人都詫異道：“道士是誰呢？”尤三姐道：“莫非就是那年送我來的那個跛道士罷？”仙女道：“這個道士并不跛，他說是送他女兒來的?！北娙寺犃?，越發(fā)測摸不出道人是誰？

列公，你道這個道人是誰？原來就是甄士隱。自從那日草庵別過了賈雨村，來到薛蟠的門首，正值香菱產(chǎn)厄，甄士隱就在空中將袍袖一展，只見香菱的靈魂出殼，隨了他來，飄飄蕩蕩，走夠多時。士隱叫道：“英蓮，我的兒，你認(rèn)得為父的么？”香菱正然心中迷迷惑惑，忽聽有人叫他，止步留神細(xì)看。只見一位道士，鶴氅綸巾，仙風(fēng)道骨，站在面前。香菱倒退了幾步道：“你是何人，把我引到那里去？我們薛家可不是好惹的?！笔侩[笑道：“我的兒，你那里知道，我就是你生身之父，姓甄名費(fèi)字士隱，家住姑蘇閶門內(nèi)，仁清巷葫蘆廟旁。你母親封氏，膝下無兒，單生你這一女，小名英蓮。五歲上，因上元佳節(jié)家人霍啟抱你到街上去看燈，一時丟失，霍啟懼罪潛逃。后來葫蘆廟失火，延燒了家產(chǎn)，我與你母親投奔你外祖家棲祝那年遇見一僧一道，我就棄舍紅塵，隨他們出家，如今已修成半仙之體。今知你孽債已滿，特送你到太虛幻境結(jié)案，以完父母之情?！毕懔饴勓?，連忙跪倒，拉住士隱的袍袖，放聲大哭道：“女兒長了二十多歲，只知為人拐賣，并不記得家鄉(xiāng)住處，父母何人。至今才能認(rèn)著父親，不知我母親現(xiàn)在何處？爹爹可把我領(lǐng)了去見見母親?！笔侩[嘆道：“我的兒，你母親如今現(xiàn)在你外祖家，你今并非生人，陰陽路隔，豈能相見。你也不必悲傷，母女后會有期。你今且同我到太虛幻境與你們那些姊妹相逢，亦可稍慰寂寞。”香菱聞言，止哭問道：“姊妹又是何人？”士隱嘆道：“到彼自知?！币幻嬲f，一面攙了香菱，緩緩而行。

走夠多時，轉(zhuǎn)過了一個山灣，只見一個女子披頭散發(fā)，血跡模糊，號泣踉蹌而來。士隱指著，笑向香菱道：“這不是你們的一個姊妹么！”香菱聞言，嚇了一跳，搶步上前仔細(xì)一看，忙問道：“你不是櫳翠庵的妙師父么？”那女子也抬頭一看道：“你不是香菱姑娘么？”原來這女子果是妙玉，自從那日被強(qiáng)盜劫去，因眾強(qiáng)盜都要搶先，各不相讓，爭鬧起來。內(nèi)中一個強(qiáng)盜憤極，大吼一聲，一刀將妙玉殺死。他的那三魂七魄聚在一處，只因迷了路徑，身無所歸，正然悲泣。忽見了香菱，真如見了親人一般，遂將那夜被劫，眾盜爭風(fēng)遇害的緣由，細(xì)訴了一回。香菱也將自己產(chǎn)厄，認(rèn)了父親的

話說明。只見甄士隱上前，向妙玉臉上噴了一口仙氣，就像戲臺上放了一股松香火亮兒似的，大家都吃了一驚。仔細(xì)看時，只見妙玉渾身血跡全無，依然是花容月貌，越顯得艷麗非常。香菱、妙玉一齊歡喜，拜謝了士隱相救之恩，大家齊奔太虛而來。

又走不多時，只見前面一片光明，真是琉璃世界，層樓聳翠，飛閣流丹。遠(yuǎn)遠(yuǎn)來了一位仙姑，向士隱稽首道：“老先生辛苦，了此一段因果。”士隱也稽首笑道：“因果雖了，只怕還不能結(jié)局呢?！蹦讼蛎钣?、香菱道：“這就是警幻仙姑?！?/p>

二人一齊上前施禮。警幻笑道：“二位賢妹，你們在紅塵中鬧了這些年，不知可享了些什么福？”二人齊道：“弟子等愚蒙，全賴仙姑指引。”警幻連忙攙起，笑向士隱道：“老先生請到前殿歇息，我領(lǐng)他們到絳珠宮去，教他們姊妹大家相會。”香菱忙道：“爹爹不要悄悄的走了。”士隱道：“我今日也乏了，且在前殿打坐一宵，明早回山。我尚有囑咐你的言語，你放心去罷?！闭f畢，自去前殿打坐去了。于是，警幻先差了一個仙女去報(bào)信，自己隨后攜了他二人的手，并肩緩步而行。

這里晴雯等一聞仙女來報(bào)，即出席來看，果見他三人來了。

喜的金釧兒拍手笑道：“我們這里越發(fā)熱鬧了?！贝蠹冶舜藛柫撕?，進(jìn)了宮門，黛玉、迎春、鳳姐等也都迎了出來。大家相見，悲喜交集，不必細(xì)贅。警幻先道：“大家仍舊坐了席，方好說話。我與妙姑吃素，就在榻上小炕桌兒上坐罷?！庇谑牵吮阍陂缴蠈γ孀拢懔獗惆ぶ煊褡?。遂將寶玉中了鄉(xiāng)魁、跟了和尚去出家的話，以及襲人嫁了蔣玉函并夏金桂施毒自害的這些事，一一的告訴出來。眾人聽了，也有詫異的，也有傷感的，也有嘆息的，也有稱贊的。惟有林黛玉眼圈兒一紅，低頭不語，默默如有所思。秦氏道：“寶二叔銜玉而生，本就是胎里帶來的仙體，日后成了正果，未必?zé)o相見之時，何必悲傷。我們今日大家聚會，正該破涕為笑才是。換熱酒來，大家且吃幾杯?！庇谑?，仙女們斟上酒來，一齊舉杯相讓。

只見鳳姐擎杯向妙姑笑道：“妙師父，自從那日大觀園被盜，后來聽見你被賊人劫了去，我就一夜也沒合上眼兒。我想你這么個嬌嬌滴滴的人兒，一個強(qiáng)盜也還支撐不住，何況一伙強(qiáng)盜呢！底下的話我可就不敢說了?！泵钣衤勓詺獾陌炎雷右慌?，道：“二奶奶這是什么話！我如今拚著一死，原為的是保全名節(jié)，你如何反說出這樣的話來。我聽見你明日往地府里去，只保佑你不要撞著一伙惡鬼，才是你的造化呢。若要撞著了惡鬼，那時節(jié)，你要求其如我這一死，只怕不能夠罷！”迎春笑道：“二嫂子說的是玩話，妙師父怎么就著了急了呢。”

誰知妙姑這一席話倒提醒了鴛鴦，忙道：“二姑娘，妙師父雖然說的是極話，仔細(xì)想來倒也很是呢。我想二奶奶和我，兩個年輕的婦女，兩個小太監(jiān)也算不得什么，萬一路上遇見了歹人，可怎么處呢?！庇何醇盎卮?，尤二姐道：“我倒有個主意，和仙姑商量商量，把我們二爺也弄著來，跟了他們?nèi)?，豈不放心些兒呢?！庇旱溃骸斑@如何使得呢，這里都是些仙女們，那里有安頓爺們的地方呢？”鳳姐道：“你可說嗎，人家這里商量正經(jīng)事，他又想到他們二爺身上了?！庇榷愕溃骸拔蚁氲蕉斏砩希菫楸Ｗo(hù)你，難道是為我嗎?！庇热阈Φ溃骸傍P丫頭，你也不用和我姐姐斗嘴，他也說不過你，你只當(dāng)著眾人給我磕個頭，三姑娘明兒個保了你去，憑著我手中的鴛鴦劍，腳下的手帕云，就有幾百個惡鬼，保管你平安無事就是了?！北娙寺犃?，都齊聲道：“好！”鳳姐也點(diǎn)點(diǎn)頭兒，笑道：“三妹妹，你也不必要我給你磕頭，我就認(rèn)真的給你磕個頭，難道你兜著我這個頭不成。你只管保了我去，我才剛才已經(jīng)許下給林妹妹找寶兄弟呢，順便把柳老二找了回來，雙手兒也送到妹妹的懷里，答報(bào)你的恩，好不好呢？”迎春笑道：“三姐姐，你聽見了沒有，你這可再推辭不得了?！闭f的眾人都笑了。黛玉笑道：“你們都收了貧嘴罷，早些兒吃了飯，鳳姐姐也歇息歇息，明兒還要辛苦呢?！闭f著，遂命仙女們端上飯來。大家說完，出席，盥漱畢，隨便散坐。

只見尤三姐悄悄的拉了香菱的手，笑道：“菱姑娘，你到這里來，我有句話要和你說呢?！闭f著，便拉了香菱到里間去了。不知尤三姐說出什么話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