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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氏父子對《三國志演義》的“比類而觀”及其“重復(fù)”理論的現(xiàn)代意義

      2017-04-17 08:25:51李桂奎
      社會科學(xué) 2017年2期
      關(guān)鍵詞:重復(fù)

      摘 要:毛綸、毛宗崗父子憑著“比類而觀”對《三國志演義》之“重復(fù)”敘事進行了較全面的識辨和闡釋,提出了“相反而相因”“不相反而相因”“相類而相因”“不相類而相因”等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形態(tài),我們可將其歸納為“相類而相似”“相類而相異”“相類而相反”三種。在毛氏父子看來,這三種“重復(fù)”敘事形態(tài)能夠涉筆成趣,既擁有“遙遙相對”“遙相呼應(yīng)”等結(jié)構(gòu)功能,又具備“相映”“變化”“奇妙”等審美效果。另外,毛氏父子也能從因果觀念上對小說“重復(fù)”敘事的衍生意蘊予以闡釋。較當(dāng)今由美國解構(gòu)主義文論家米勒提出而風(fēng)行于西方的“重復(fù)”等理論,毛氏父子的“重復(fù)”理論早了數(shù)百年,期待通過整合、激活以發(fā)揚光大。二者在源于各自傳統(tǒng)、立足于經(jīng)典文本、重視結(jié)構(gòu)功能等方面可以形成跨時空鏡照。我們應(yīng)通過取長補短使之服務(wù)于當(dāng)今中西合璧的文論建設(shè)。

      關(guān)鍵詞:比類而觀;類似;重復(fù);結(jié)構(gòu)之妙;敘事理論;鏡照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0257-5833(2017)02-0173-09

      作者簡介:李桂奎,上海財經(jīng)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 (上海 200433)

      古往今來,文學(xué)文本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這樣那樣的“重復(fù)”,這些“重復(fù)”要么發(fā)生于后文本與前文本之間,是為文本間際“重復(fù)”;要么出現(xiàn)于同一文本內(nèi)部,是為文本內(nèi)部“重復(fù)”。面對文學(xué)文本內(nèi)外之“重復(fù)”,中外學(xué)人常常通過文本對比或比對以求其似、掘其異、得其反。當(dāng)今美國解構(gòu)主義批評家J.H.米勒在《小說與重復(fù)——七部英國小說》(1982)一書中所提出并闡發(fā)的“重復(fù)”理論正是這種研究路數(shù)的概括和總結(jié)。反觀中國文論本身,早在三百多年前的清代初年,受金圣嘆“犯而后避”等理論觀念的影響,毛綸、毛宗崗父子即在《三國志演義》評點中通過“比類而觀”(第一百二十回評語)去識辨這部小說文本內(nèi)外之“重復(fù)”,尤其是對這部小說文本內(nèi)部所存在的大量因襲片段進行了發(fā)掘,并以“相似”“相映”“相類”“亦如”以及“仿佛相似”“一般意思”“亦復(fù)相似”“正復(fù)相類”“遙遙相對”“前后一轍”“相互映像”等術(shù)語評之,初步形成了一套中國古典的“重復(fù)”敘事理論。1此“重復(fù)”敘事理論堪與米勒“重復(fù)”敘事理論形成跨時空對話和鏡照。

      一、毛氏父子對《三國志演義》文本的“比類而觀”

      由于《三國志演義》規(guī)模宏大,所敘之事“多”而“雜”,因此在文本內(nèi)部易出現(xiàn)各種敘事片段的“因襲”,或敘事框架雷同,或敘事語氣乃至用詞相似。對此,毛氏父子常以“比類而觀”眼光予以識辨,并在第九十四回的回前總評中將這些許“相重復(fù)”的片段分為“相反而相因”“不相反而相因”“相類而相因”“不相類而相因”四種。為避免交叉,我們不妨將“不相反而相因”與“不相類而相因”整合歸并為“相類而相異”。于是便可簡化為“相類而相似”“相類而相異”“相類而相反”三種類型。

      且看,毛氏父子關(guān)于“相類而相似”敘事文本的評批,這類評批大多以直接指出小說文本的“相似”這樣的形式出現(xiàn)。如第四十一回寫趙云的馬陷入土坑,在張郃“挺槍來刺”的危急時刻,“那匹馬憑空一躍,跳出土坑”。對此,毛宗崗父子評曰:“與玄德檀溪躍馬仿佛相似?!被乜吹谌幕厮鶖⑹鰟浔徊惕<雍Χ窔ⅲ榧敝兴l(fā)生的“檀溪躍馬”脫險一幕,其敘事情景的確非常相似:“那馬忽從水中涌身而起,一躍三丈,飛上西岸。玄德如從云霧中起?!睋?jù)統(tǒng)計,僅被直接鑒定為“仿佛相似”的敘事片段就有十八處,更遑論尚有多處以“相似”“仿佛”“前后亦復(fù)相似”“前后正復(fù)相類”等術(shù)語評之。尤其是從近半部分的第四五十回之后,“仿佛相似”以及“相似”的“重復(fù)”敘事出現(xiàn)的頻率和密度自然會越來越大,到最后幾回乃至陳陳相因。如在第一百十三回,毛氏父子一再提示“與諸葛恪家黃犬銜衣,孝子入門之怪,仿佛相似”“與諸葛恪入朝時仿佛相似”“與諸葛恪飲酒時仿佛相似”“令人追想孫峻殺諸葛恪時”,指出此述孫綝之死與前述諸葛恪之死的相似性印象。毛氏父子“瞻前顧后”,不僅指出后文本與前文本相似,還指出前文本與后文本相似。如第三十九回總評指出:“文有余波在后者,前有玄德三顧草廬一段奇文,后便有劉琦三求諸葛一段小文是也;文有作波在前者,將有孔明為玄德用兵一段奇文,卻先有孔明為劉琦畫策一段小文是也。”再如,針對第八十八回所寫“(馬)岱領(lǐng)著二千壯軍,令土人引路,徑取蠻洞運糧總路口夾山峪而來。那夾山峪,兩下是山,中間一條路,止容一人一馬而過”數(shù)語,毛氏父子評曰:“與后文鄧艾渡陰平嶺仿佛相似。”經(jīng)核查,其相似處是第一一七回所寫的下列內(nèi)容:“自陰平進兵,于巔崖峽谷之中,凡二十余日,行七百余里,皆是無人之地。魏兵沿途下了數(shù)寨,只剩下二千人馬。前至一嶺,名摩天嶺,馬不堪行?!贝硕挝淖謱懻离U境,的確與前文頗為相似。又如,針對第九十回所寫“孔明將柜打開,皆是木刻彩畫巨獸,俱用五色絨線為毛衣,鋼鐵為牙爪,一個可騎坐十人”幾句,毛氏父子評曰:“與后木牛流馬仿佛相似?!苯?jīng)比照,其對應(yīng)段落是第一〇二回所寫“眾大喜,孔明即手書一紙”云云。面對這種“相類而相似”的“重復(fù)”,毛氏父子除了直接運用“仿佛相似”之類的評語去評說,還間或以“前后如出一轍”“遙遙相對”等術(shù)語來評點。如第一一六回針對小說所敘“姜維累申告急表文,皆被黃皓隱匿,因此誤了大事”數(shù)語,毛氏父子評曰:“與張讓隱匿黃巾消息前后一轍?!苯?jīng)這一提示,人們便更容易由這里所敘黃皓誤國這樣的雷同一筆聯(lián)想起小說第一回所敘張讓禍國之事,這里的“相類而相似”敘事幾乎跨越了整部小說,帶有首尾遙相呼應(yīng)性質(zhì)。總之,面對小說所出現(xiàn)的如此眾多“相類而相似”敘事,毛氏父子往往是既提示讀者留意其來路,又啟發(fā)讀者在閱讀過程中不斷聯(lián)想回味整部小說的敘事機趣,重點突出了其“相映成趣”美感。當(dāng)然,毛氏父子盡管對各種“重復(fù)”敘事特別敏感,但也沒有做到一網(wǎng)打盡。如第八十四回寫道:“陸遜回寨,嘆曰:‘孔明真臥龍也,吾不能及!于是下令班師?!钡诰攀呕貙懙溃骸翱酌魅チ宋迦?,懿方得知,乃長嘆曰:‘孔明真有神出鬼沒之計,吾不能及也!于是司馬懿留諸將在寨中,分兵守把各處隘口;懿自班師回。”前后兩段寫人物聲情之“相類而相似”,毛氏父子卻未能指出。

      其實,就小說的前后敘事文本而言,“似”只是相對的,“異”才是絕對的。同而有異,犯而求避,才是中國式“重復(fù)”敘事的基本規(guī)律。接下去我們看毛氏父子對“相類而相異”敘事文本的評批。在具體操作中,毛氏父子往往先指出其前后文本“遙遙相對”之“相因”,繼而再用“然”“但”等轉(zhuǎn)折詞強調(diào)其“異”。如第十九回寫呂布打侯成,“眾將又哀告,打了五十背花”。對此,毛氏父子評曰:“與張飛打曹豹一樣打法,但打曹豹的是醉棒,打侯成的是醒棒?!被乜吹谑幕貙懙溃骸埃◤堬w)將曹豹鞭至五十,眾人苦苦告饒方止?!钡拇_,這兩段文字寫教訓(xùn)屬下方式所采取的“打”及其數(shù)量和旁觀者替挨打者求情告饒,是相似的,然而由于打者與被打者脾氣不一,情景又有分別,前之動機和后之效果又自然不同。再如,第九十一回針對“孔明自引大軍回成都。后主排鑾駕,出郭三十里迎接,下輦立于道傍,以侯孔明”幾句,毛氏父子評曰:“與獻帝迎曹操相類,而君之誠偽既殊,臣之忠奸亦別?!贝耸龊笾饔又T葛亮,與前述漢獻帝迎接曹操,雖然皆為國君迎接臣子,但一出于對“忠臣”的真誠,一出于對“奸賊”的不得已應(yīng)付。相類而又相犯,這就是毛氏父子所反復(fù)指出的“相類而相異”。與評點“相類而相似”之“重復(fù)”多針對具體行文而言,關(guān)于“相類而相異”之“重復(fù)”的評批大多出現(xiàn)在 “總評”中,采取的多是“以例釋義”的方式。如第三十二回的“總評”就兩次指出小說行文中所出現(xiàn)的“相類”而又“極不相類”的情節(jié):“曹操決漳河以淹冀州,與決泗水以淹下邳,前后兩篇大約相類。然用水于南境不奇,用水于北境為奇;淹下邳之計出于曹操之謀士不奇,淹冀州之策即出于袁氏之舊臣為奇?!敝赋鲂≌f所敘兩次水戰(zhàn)——決漳河淹冀州與決泗水淹下邳的異同。繼而又指出:“侯成以獻酒被責(zé)而降曹,馮禮亦以飲酒被責(zé)而降曹。降曹同也,而一降于決水之后而不死,一降于決水之后而隨死,則大異。魏續(xù)為友人抱憤而獻門,審榮亦為友人抱憤而獻門。獻門同也,而呂布在城中而被執(zhí),袁尚在城外而未擒,則又異。就其極相類處,卻有極不相類處,若有特特犯之而又特特避之者,真是絕妙文章?!边@里既一一數(shù)落了“被責(zé)降曹”“抱分獻門”之同,又指明故事所發(fā)生的具體情境與人物結(jié)局之“異”,并將其定性為一篇“犯而求避”的好文章。這一類的例子還可以舉出許多。如第九十四回:“平蠻之后,又有平羌;藤甲之后,又有鐵車。一則在于未伐魏之始,一則間于既伐魏之中;一則炎天,一則雪地;一則出其全力持之曠日,一則施以小計定之終朝。或詳或略,或長或短,事不雷同,文亦不合掌,如此妙事,如此妙文,真他書之所未有?!睘槲闹溃v究的是“變化”而不是“雷同”,注重的是“犯而求避”,而不是“照葫蘆畫瓢”。在關(guān)于“相類而相異”敘事評批中,毛氏父子特別強調(diào)“重復(fù)”中的“變化”美。

      說起來,“異”已意味著不同,而“大異”則演化為“相反”。換言之,“相反”是作為“相異”的特殊情況存在的。除了眾多正向或同向“相類而相似”式的敘事,《三國志演義》還含有大量反向或逆向的“相類而相反”敘事文本。下面我們看看毛氏父子的相關(guān)評批。相對而言,要辨識出“相類而相反”敘事較為困難,但毛氏父子同樣做到了慧眼識辨。如第四十八回“總評”說:“事有與下文相反者,又有與下文相引者。如操之臨江而歌,瑜之觸風(fēng)而倒,此與下文相反者也;劉馥以烏鵲之詠為不祥,周瑜以黃旗之折為預(yù)兆,此與下文相引者也。不相反則下文之事不奇,不相引則下文之事不現(xiàn)??梢娛轮梦闹冋撸鋈艘馔?,未嘗不在人意中?!边@里突出了“相類而相反”敘事的“奇”效。再如,第四十七回有評曰:“闞澤見曹操,先激而后諛;龐統(tǒng)見曹操,先諛而后諷。又妙在相類而相反?!闭f的是“相類而相反”式的敘事可以形成比照效果。又如,第五十七回“總評”指出:“孔明吊公瑾之后,忽然遇著龐統(tǒng),與龐統(tǒng)見曹操之后,忽然遇著徐庶,正復(fù)相似。前是將徐庶放去,此是將龐統(tǒng)引來。一樣文法,兩樣局面,真敘事妙品?!边€有,第七十一回有評曰:“張飛在長坂橋邊,以樹枝結(jié)于馬尾,妝作有兵之狀;今趙云偏反作無兵之狀,妙在極相類又極相反?!边@些評批指出了“相類而相反”敘事所形成的“一樣文法,兩樣局面”等敘事變換之妙。

      由以上可見,毛氏父子的“重復(fù)”敘事理論對各種形態(tài)既有所區(qū)分,又多有統(tǒng)籌。“相類而相似”含有“相類而相異”因素,“相類而相異”又包含“相類而相反”,三者因“相類”而引發(fā)讀者關(guān)于前后文的閱讀聯(lián)想。

      二 、毛氏“重復(fù)”理論突出“相映成趣”審美效果

      毛氏父子在關(guān)于“重復(fù)”敘事的評點中,總是喜歡落實到一個“趣”字,或謂“相映成趣”,或說“映像成趣”,或稱“相對成趣”。

      具體而言,毛氏父子首先看重的是小說結(jié)構(gòu)上的“相映成趣”。如《三國志演義》第三十四回有這樣幾句原文:“原來曹操有五子,惟植性敏慧,善文章。曹操平日最愛之。”對此,毛氏父子評曰:“前文敘袁紹愛少子,后文敘劉表愛少子,此又敘曹操愛少子,正與前后相映像。”指出這幾句敘述語所隱含的軍國大事與家庭瑣事之間的特殊邏輯關(guān)聯(lián)。與第三十一回前敘袁紹因溺愛少子而貽誤軍機以及與隨后第三十四回所敘劉表因愛少子而導(dǎo)致禍起蕭墻等敘事構(gòu)架大致雷同,因而給讀者以“相映像”之感。再如,第六十二回有這樣一段敘述:“黃忠大怒曰:‘汝說吾老,敢與我比試武藝么?”這里敘述的是,黃忠和魏延兩人本來同為韓玄手下,后來共事劉備。在攻取雒城之戰(zhàn)前,兩人爭功,黃忠提出比試了斷,龐統(tǒng)出面調(diào)停,并予以分工。在攻打雒城過程中,魏延雖立下戰(zhàn)功,但因違犯軍令,險些丟命,幸得黃忠相救。事后,劉備令魏延答謝黃忠救命之恩,并警告他們今后再也毋得相爭。對此,毛氏父子評曰:“此處黃忠欲與魏延比試,后文關(guān)公欲與馬超比武,前后相映。”與這段敘述構(gòu)成映照關(guān)系的是第六十五回所敘故事:馬超投誠劉備后,關(guān)羽得知其武藝超群,就給劉備、諸葛亮去信表示要入川與馬超比武,諸葛亮回信予以勸轉(zhuǎn)。再如,第八十六回所敘一段文字更是接二連三地通過行文“相因”這一手段與前文構(gòu)成層層映襯。茲節(jié)錄一段小說原文與毛宗崗父子評語(用中括號標示)如下:

      及至天曉,大霧迷漫,對面不見。【既寫月黑,又寫霧天。與曹操舞槊之月,孔明借箭之霧,前后閑閑相映?!俊钠柑淆堉?,負丕下得小舟,奔入河港。忽流星馬報:“趙云引兵出陽平關(guān),徑取長安?!薄九c曹操在赤壁時聞馬騰消息,一虛一實,前后又閑閑相映?!?

      此段所敘“破曹丕徐盛用火攻”,不僅從總體構(gòu)思和整體命意上,而且具體細枝末節(jié),分別與第四十六回所敘“用奇謀孔明借箭”、第四十八回所敘“宴長江曹操賦詩”以及第四十九回所敘“三江口周瑜縱火”、第五十回所敘“諸葛亮智算華容”等許多敘述單元如出一轍,含有諸多層面的行文“重復(fù)”。對這種常??缭綆谆鼗驍?shù)十回篇幅前伏后應(yīng)的“重復(fù)”敘事,毛氏父子每每以“前后閑閑相映”“前后又閑閑相映”等評語來強調(diào)其審美效果。另如,第八十一回寫道:“苞方欲掛印,又一少年將奮然出曰:‘留下印與我!視之,乃關(guān)興也?!睂Υ?,毛氏父子評曰:“二人爭印,與許褚、徐晃爭袍,遙相映像?!钡谝灰痪呕貙懙溃骸皶唬骸畞砣赵压?jié),故宮大張燈火,請諸將飲宴。如不從者盡殺之?!睂Υ?,毛氏父子評曰:“董承與吉平飲宴亦是元宵佳節(jié),至此已隔九十余回,忽然相映。”其他如此含有映照性結(jié)構(gòu)效果的“重復(fù)”敘事不勝枚舉。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由于《三國志演義》的“重復(fù)”敘事往往跨越多個回目,因而毛氏父子將其認定為“遙遙相對”“遙遙相映”或“相對而成篇”。如第二十回“總評”指出:“前有謀誅宦豎之何國舅,后有謀誅奸相之董國舅,遙遙相對。然二人不可同年而語矣?!闭f的是,該回所敘國舅董承對曹操實施誅奸,與第二回所敘國舅何進對董卓誅奸情節(jié)相似,頗具遙相呼應(yīng)意味。有的是“相類而相似”式的“遙遙相對”。如第六十四回評曰:“張魯欲婿馬超而不果,與袁術(shù)欲婚呂布而不遂,前后遙遙相對?!被仡^看第五回不難發(fā)現(xiàn),小說敘述的是李傕為董卓之女請求與孫堅之子結(jié)親,被孫堅拒絕。前后兩回都敘述求親、議親而遭拒,自然構(gòu)成“遙遙相對”格局。再如,第一百一十五回總評指出:“先主將入西川,先見孔明畫圖一幅,又得張松畫圖一幅;司馬昭將取西川,先見鄧艾沓中畫圖一本,又得鐘會全蜀畫圖一本。前后天然相對,若合符節(jié),真奇文奇事?!庇械氖恰跋囝惗喈悺笔降摹斑b遙相對”,如第一百一十八回之總評也指出:“武侯初死,有楊儀、魏延互相上表一段文字;成都初亡,又有鐘會、鄧艾互相上表一段文字;遙遙相對。然鄧艾之表,未嘗訐奏鐘會,則鄧艾與魏延異矣;魏延之表,未嘗為楊儀所更易,則鐘會與楊儀異矣。且一在班師之日,一在克敵之初,其勢既殊,其事亦別,令人耳目一新?!痹诘谖迨换氐摹翱傇u”中,毛氏父子進而辨析了呂布賺曹操、曹仁賺周瑜、周瑜賺曹仁、曹操賺呂布等“重復(fù)”敘事的“不同中又有不同處”“相同中更有不同處”,并贊美其為“真敘事妙文”。在軍事角逐中,指揮官們往往采取“賺取”策略,然而對于同一個“賺”字,在作者筆下卻是“賺”法不一,“賺”果各異,從而既彰顯出其“重復(fù)”之魅力,又彰顯出其“相異”之別趣。對此,毛氏父子深諳個中三昧。另外,第五十七回的“總評”有言:“孔明吊公瑾之后,忽然遇著龐統(tǒng),與龐統(tǒng)見曹操之后,忽然遇著徐庶,正復(fù)相似。前是將徐庶放去,此是將龐統(tǒng)引來。一樣文法,兩樣局面,真敘事妙品。”既如此這般指出其運用了“一樣文法”,又給予一番“敘事妙品”贊美。

      在毛氏父子看來,“重復(fù)”并非為文之大忌,特別是那些“相類而相反”敘事中的“一虛一實”或“一詳一略”情景,還能傳達出“奇妙”效果。如第二十回“總評”指出:“董承前曾拒傕、汜以救駕,今若能誅曹操,是再救駕也。馬騰前同韓遂攻傕、汜曾受密詔,今同董承謀曹操,是再受詔也。前之救駕是實事,而后之救駕是虛談。前之受詔用虛敘,而后之受詔用實寫。一虛一實,參差變換,各各入妙。”對小說分別敘述的前后兩場“救駕”與“受詔”,毛氏父子進行了“虛實”區(qū)分,并稱賞了其“參差變換”之妙。另外,第二十一回有評曰:“前文曹操破呂布卻用實寫,此處袁紹破公孫都用虛述。一詳一略,皆敘事妙品?!钡诙嘶蒯槍π≌f所寫周倉配將裴元紹被趙云刺死幾句文字而評曰:“關(guān)平為養(yǎng)子,有不必隨行之關(guān)寧以陪之;周倉為前將,有不得隨行之裴元紹以陪之。一虛一實,天然奇妙?!钡谖迨呕赜性u曰:“蔣干在周瑜帳中所聽之語是虛,今馬超在韓遂帳前所聽之語是實。一實一虛,前后遙遙相映?!睂σ幌盗腥绱恕疤搶嵔诲e”的“重復(fù)”敘事,毛氏父子皆給予“敘事妙品”“天然奇妙”“遙遙相映”等贊美。

      當(dāng)然,《三國志演義》如此高頻率涌現(xiàn)的敘事“重復(fù)”是否都能做到“相映成趣”?這是值得質(zhì)疑的,因而有的評點者并不買賬。題名李贄者在一百十二回曾有這樣的評語:“讀演義至此,惟有打盹而已,何也?只因前面都已說過,不過改換姓名重疊敷演云耳,真可厭也!此其所以為《三國志演義》耳。一笑,一笑?!卑凑f“重復(fù)”敘事容易流于套話,有陷入老生常談、陳詞濫調(diào)、陳陳相因的風(fēng)險,但只要操作得當(dāng),便可實現(xiàn)意義增殖,從而給讀者以趣味。無論是毛氏父子對“相因”敘事的夸贊,還是米勒對“重復(fù)”敘事的津津樂道,都是看重這一點的。

      三、毛氏“重復(fù)”敘事理論也曾關(guān)注衍生意蘊

      眺望西方“重復(fù)”理論,我們注意到,“識別作品中那些重復(fù)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并進而理解由這些現(xiàn)象衍生的意義”本是米勒“重復(fù)”理論立論的基本訴求?;乜疵细缸雨P(guān)于“重復(fù)”敘事的評點,也曾在這個向度上做過努力。眾所周知,《三國志演義》的故事敘述秉持某種因果理念,往往將人際關(guān)系歸結(jié)于機緣,將是非成敗歸結(jié)于命數(shù),乃至后人將其改編為《三國因》。所謂“重復(fù)”,無疑主要是指結(jié)構(gòu)文法的前后相因襲。另外,“因”還蘊含著因果之意。毛氏父子在強調(diào)文本文法的前后因襲的結(jié)構(gòu)之妙的同時,還對其賦予的文本新意予以揭橥,并對這種文法得以形成的社會、文化基礎(chǔ)予以追蹤。在這個意義上,毛氏“重復(fù)”理論也可以命名為“相因”理論。

      說起來,文本內(nèi)部的“重復(fù)”事實上是一種藝術(shù)“強化”,頗能給人以“應(yīng)接不暇”感。對此審美效果,毛氏父子也每每予以指出。如在第六十一回“總評”中,他們贊美曰:“英雄一生出色驚人之事,不可多得,得其一,便可傳為美談。今偏不止一番,卻有兩番,則子龍之截江奪阿斗是也。美云長者,但稱其單刀赴會,而不知已有油江赴會一事以為之前焉。美子龍者,但稱其長坂救主,而不知又有截江奪主一事以為之后焉。嘗歷觀前史,求其出色驚人者,或代止有其一人,人止有其一事,孰有應(yīng)接不暇如《三國》者乎?”的確,小說為對趙子龍、關(guān)云長大加溢美,前后敘述了兩篇框架基本相同的故事,誠為“鮮花著錦”之筆。為強化“前后相映”“遙遙相對”等審美效果,也為強化其“尊劉貶曹”等正統(tǒng)思想,毛氏父子還別具匠心地對原小說文本進行了一些改動。如為映照前文所敘劉備“檀溪躍馬”,后文在敘及趙云“長坂坡救主”時,便將原文中的“背后張郃趕來,趙云連馬和人顛下土坑。忽然紅光紫霧從土坑中滾起,那匹馬一踴而起”幾句,改為“張郃挺槍來刺,忽然一道紅光,從土坑中滾起,那匹馬平空一躍,跳出坑外”,通過突出一個“躍”字坐實了與“檀溪躍馬”敘述的呼應(yīng),等等。如此一來,毛評本《三國志演義》的前后文字便協(xié)調(diào)于“相類”框架之下,凸顯了敘事的“相因”性。

      在前后“重復(fù)”敘事的實施過程中,《三國志演義》中的諸多行文并沒有停留在話語重復(fù)之“術(shù)”的層次,而往往借助“紛紛世事無窮盡,天數(shù)茫茫不可逃”等“天理循環(huán)”以及“因果報應(yīng)”等觀念,使之包含某種因果邏輯的“敘事之道”。對此,毛氏父子多有感悟與感嘆。如由第十回所敘曹操闔戶遭人劫殺,毛氏父子聯(lián)系到曹操殺呂伯奢全家,指出其報應(yīng)不爽。與此相關(guān),小說敘述了至少三十余場人與人、集團與集團之間的“報恩”或“報仇”。雖然這些敘事所包含的“報恩”或“報仇”的內(nèi)容和性質(zhì)有所不同,但所敘“報恩”或“報仇”方式以及結(jié)果卻多有“雷同”和“重復(fù)”,尤其是皆或多或少地含有恩恩怨怨、冤冤相報等宿命色彩。對通過如此“重復(fù)”敘事所寄寓的“嘆往傷今”之情以及“往事不堪回首”的浩然長嘆,毛氏父子心領(lǐng)神會。如毛氏父子第三十二回“總評”指出:“觀烏巢之焚,令人追念易京樓之焚;觀審配之死,令人追念耿武、關(guān)紀之死。一冀州耳,韓忽變而為袁,袁忽變而為曹。其始也,馥失之,瓚爭之,而紹取之;其既也,譚失之,尚爭之,而操取之。興亡彈指,得喪轉(zhuǎn)盼,奪人者,曾幾何時而為人所奪。讀書至此,為之三嘆。”的確,由后文出現(xiàn)的行文“重復(fù)”,讀者自然會聯(lián)想到前文所敘之雷同故事,進而思考其中蘊含的“奪人者為人所奪”之道,不免扼腕嘆息。更有甚者,針對小說第一〇九回所敘“發(fā)曹芳魏家果報”一段敘述,毛氏父子接二連三地運用了十個“令人追想”“令人追念”等評語來突出閱讀行文“重復(fù)”片段的感染力和傷感情緒。茲再節(jié)錄一段文字如下:

      司馬師看畢,勃然大怒曰:“原來汝等正欲謀害吾兄弟,情理難容!”遂令將三人腰斬于市,滅其三族?!玖钊俗纺疃械绕呷擞龊χ畷r?!咳肆R不絕口。比臨東市中,牙齒盡被打落,各人含糊數(shù)罵而死。【令人追念吉平截指之時?!繋熤比牒髮m。魏主曹芳正與張皇后商議此事?;屎笤唬骸皟?nèi)庭耳目頗多,倘事泄露,必累妾矣!”【令人追念伏后、董妃語。】……乃指張皇后曰:“此是張緝之女,理當(dāng)除之!”芳大哭求免。師不從,叱左右將張后捉出,至東華門內(nèi),用白練絞死?!玖钊俗纺钊A歆破壁取伏后時?!?

      這段文字所敘司馬師篡位之景象,有如前面所敘當(dāng)年曹操欺凌漢獻帝之景象。讀著這類“重復(fù)”敘事的文字,回想小說前文所敘曹操當(dāng)年是何等飛揚跋扈,再看這里所敘而今其后人又是何等淪落悲慘,讀者總是會生出盛衰無常、因果報應(yīng)之嘆。這種“令人追想”效果,正是似曾相識、觸類旁通所致,足以令人回味無窮。

      對《三國志演義》那些政權(quán)爭奪及相互更迭之“重復(fù)”敘述的衍生意蘊,毛氏父子也曾予以多方面發(fā)掘和探討。如在第一二〇回(也就是在小說終卷)的“總評”中,他們作了這樣的概括和總結(jié):

      前卷晉之篡魏,與魏之篡漢,相對而成篇;此卷炎之取吳,亦與昭之取蜀,相對而成篇。而前卷于不相似之中,偏有特特相類者,見報應(yīng)之不殊也;此卷于極相似之中,偏有特特相反者,見事變之不一也?!阮惗^,更無分寸雷同,絲毫合掌。凡書至終篇,每虞其易盡。有如此之竿頭百尺,愈出愈奇者哉!2

      在此,毛氏父子慧眼獨具地看到了《三國志演義》之各式“重復(fù)”以及由此造成的“相對而成篇”構(gòu)架,兜出一大批“相類而相反”式的“特犯不犯”敘事單元,并對其進行細細“比類而觀”,從而揭示出其中寓含的“報應(yīng)不爽”等宗教哲理,以及所蘊涵著的“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的神秘莫測感。

      不過,受到時空視野限制,毛氏父子沒有做到像米勒那樣注意從作者視角探求各種文本之所以出現(xiàn)“重復(fù)”之因,因而對“重復(fù)”敘事之衍生意蘊的發(fā)掘也是十分有限的。相比而言,米勒集中探討了《吉姆爺》的結(jié)構(gòu)顛覆之于康拉德的人生哲學(xué),《呼嘯山莊》之重復(fù)的“神秘莫測”之于艾米麗·勃朗特的奇特經(jīng)歷、《亨利·艾斯芒德》之重復(fù)的“歷史視角”之于薩克雷的反諷風(fēng)格、《德伯家的苔絲》之“作為內(nèi)在構(gòu)思的重復(fù)”之于哈代極端的懷疑主義和沉重的失落感、《心愛的》之“被迫中止的重復(fù)”之于哈代的藝術(shù)觀、《達羅衛(wèi)太太》之“使死者復(fù)生的重復(fù)”和《幕間》之“作為推斷的重復(fù)”之于伍爾夫的女性作家的心態(tài)等一系列問題。在米勒那里,似乎各種“重復(fù)”敘事的出現(xiàn)皆有其機緣,都可以從作者人生經(jīng)歷或?qū)徝浪枷氲纫蛩啬抢镎业胶虾跚槔淼拇鸢?。通過如此鏡照,我們便可清晰地看出毛氏父子“重復(fù)”敘事理論的缺失。另外,它對“重復(fù)”敘事修辭的關(guān)注也是不夠的。如在敘述圍剿戰(zhàn)爭故事時,小說至少八次運用了“圍得鐵桶相似”一語。就連此類“重復(fù)”修辭語,毛氏父子也并沒有納入法眼。

      毛氏父子對《三國志演義》“重復(fù)”敘事文本的“比類而觀”面向傳統(tǒng)文化,并對其衍生意蘊有所關(guān)注。

      四、毛氏與米勒之“重復(fù)”理論的跨時空鏡照

      在一定意義上說,毛氏父子的“重復(fù)”敘事理論圍繞“相似”“相類”“相因”等關(guān)鍵詞展開,是中國古式“重復(fù)”敘事理論的典范。可通過概括、總結(jié)、激活,使之服務(wù)于當(dāng)今中西合璧的“敘事”美學(xué)建設(shè)。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我們對毛氏父子“重復(fù)”理論予以特別關(guān)注也得益于J.H.米勒“重復(fù)”理論的啟發(fā)。通過中國三百多年前出自毛氏父子之手的敘事理論與西方風(fēng)行的米勒“重復(fù)”理論的跨時空鏡照,我們可以加深對中國本土相關(guān)理論的理解,并服務(wù)于當(dāng)今文論體系建設(shè)。

      從理論淵源看,毛氏“重復(fù)”理論與米勒“重復(fù)”理論都有著較為雄厚的基礎(chǔ)。圍繞相雷同的題目,小說作者與評改者卻做出同中有異的文章,形成文法的千變?nèi)f化。這本是金圣嘆“犯而后避”理論的關(guān)注點。受此影響,毛氏父子所謂“相類而相異”其實就相當(dāng)于“犯而后避”。在《讀三國志法》中,毛氏父子如是說:“有同樹異枝,同枝異葉,同葉異花,同花異果之妙。作文者以善避為能,又以善犯為能,不犯之而求避之,無所見其避也。惟犯之而后避之,乃見其能避也。”由此可清晰地見出二者的繼承關(guān)系。金圣嘆在評點《水滸傳》時,既能“以例釋義”地指出這部小說中的“劫法場,偷漢,打虎,都是極難題目,直是沒有下筆處,他偏不怕,定要寫出兩篇”,又以“隨文評點”的形式識別出許多“重復(fù)”片段。如第二回寫魯達“正聽到那里,只聽得背后一個人大叫道:‘張大哥,你如何在這里?攔腰抱住,扯離了十字路口”,類似文字在第四十二回敘述李逵故事時再次用到:“李逵在背后聽了,正待指手畫腳,沒做奈何處,只見一個人搶向前來,攔腰抱住,叫道:‘張大哥,你在這里做甚么?”金圣嘆在此夾批曰:“極似魯達至雁門縣時?!碧裘髁硕咧g的“重復(fù)”關(guān)系。再如,第四十三回寫石秀拜潘巧云之“推金山,倒玉柱,拜了四拜”動作與第二十三回寫武松拜潘金蓮之“當(dāng)下推金山,倒玉柱,納頭便拜”動作,敘述語頗為相似,金圣嘆評曰:“與武松一樣人,與武松一樣事,與武松一樣文章,不換一字?!毙≌f文本之如此“重復(fù)”還有不少,大多被金圣嘆看在眼里,并以“犯筆”評之。有鑒于此,毛氏父子將此理論推而廣之,大加應(yīng)用。如第四十回“總評”是如此“以例釋義”的:“劉景升家難,與袁本初家難,正自仿佛,而寫來卻無一筆相類者?!薄扒笠还P之相犯而不可得?!?在毛氏父子看來,劉表與袁紹之“家難”屬于同室操戈性質(zhì),兩家兄弟在父親死后,都是其中有一人投降了曹操,情節(jié)大致是雷同的;然而具體情形卻又不同。毛氏父子將這些敘事的復(fù)雜變化歸結(jié)為歷史的原生態(tài)。非但看到了其“重復(fù)”,而且看到了其“重復(fù)”中的“變化”;不僅將“事件的重復(fù)”視為“天然變化之事”,而且還將“話語的重復(fù)”說成是“變化之文”,并指出前者決定后者,后者受前者的左右。題目“相仿佛”,而敘事又“不相類”,用“變化之文”敘述“相仿佛”之事,求得“不相犯”的敘事效果,正是一種令人感覺似曾相識而又似是而非的美感。相對而言,米勒的“重復(fù)”理論淵源更廣,他不僅集西方新批評、意識批評及解構(gòu)批評的三種文學(xué)批評方法之優(yōu)長,而且根據(jù)其本人所提到的線索,我們還發(fā)現(xiàn)他還吸取了由維柯到黑格爾和德國浪漫派,由基爾凱郭爾的“重復(fù)”到馬克思,到尼采永恒輪回,到佛洛伊德強迫重復(fù)的觀念,到喬伊斯《為芬內(nèi)根守靈》,一直到當(dāng)代論述過的雅克·拉康、吉爾·德魯茲、米爾恰·伊利亞德和雅克·德里達等“重復(fù)”的理論家,因而對各種“重復(fù)”所可指涉的隱喻、反諷、戲仿以及在文學(xué)與歷史、政治、倫理等層面的關(guān)系中所形成的潛在意義都有所闡發(fā)。尤其是其關(guān)于“反諷”“隱喻”“張力”“意象”“戲仿”的闡發(fā),是毛氏“重復(fù)”敘事理論所不具備的,對我們當(dāng)今的文學(xué)研究和理論建設(shè)具有較大的啟發(fā)性。

      特別是,無論毛氏父子,還是米勒,他們的“重復(fù)”敘事理論都基本立足于“文本”,尤其是借助經(jīng)典文本的“細讀”而展開,偏重結(jié)構(gòu)功能的發(fā)掘。毛氏“重復(fù)”理論生發(fā)于古典小說《三國志演義》評點,關(guān)于“重復(fù)”敘事的結(jié)構(gòu)意義和審美效果,毛氏父子在第九十四回的回前“總評”是這樣說的:“讀《三國》者讀至此回,而知文之彼此相伏、前后相因,殆合十?dāng)?shù)卷而只如一篇、只如一句也?!娜绯I铰嗜?,擊首則尾應(yīng),擊尾則首應(yīng),擊中則首尾皆應(yīng),豈非結(jié)構(gòu)之至妙者哉!”前后映照,首尾呼應(yīng),正是“結(jié)構(gòu)之妙”的突出標志。有時,為了突出《三國志演義》“重復(fù)”敘事的銜接功能,毛氏父子還用“一線穿”這一術(shù)語評之。第八十一回之“總評”指出:“李意之見先主,與紫虛上人,公明管子正是一流人物。而紫虛則有數(shù)言,李意止寫一字;公明惟憑卦象,李意自寫畫圖,極相類又極不相類,而皆為后文伏筆,令讀者于數(shù)卷之后,追驗前文,方知其文之一線穿卻也?!鳖櫭剂x,所謂“一線穿”,是借編織技術(shù)術(shù)語來比喻小說結(jié)構(gòu)的嚴密。毛氏父子如此熱衷于評批小說中的“相似”“相異”“相反”等各種“重復(fù)”敘事,看重的是如此文本結(jié)構(gòu)所擁有的“相映成趣”“延異變化”“虛實奇妙”等美學(xué)效果。而米氏“重復(fù)”理論則以《吉姆爺》《呼嘯山莊》《亨利·艾斯芒德》《德伯家的苔絲》《心愛的》《達羅衛(wèi)太太》和《幕間》等19 至 20 世紀的七部英國經(jīng)典小說為例而展開。關(guān)于文本內(nèi)部重復(fù),米勒給出的例子是哈代小說《苔絲》中一再出現(xiàn)的與紅色有關(guān)描寫的詞語重復(fù),以及該小說關(guān)于苔絲受辱的經(jīng)歷、季節(jié)的輪換敘述的不斷重復(fù)。關(guān)于文本間際之“重復(fù)”,米勒重點闡發(fā)了哈代的《苔絲》與其另兩部小說《心愛的》《無名的裘德》在主題和形式上的相互呼應(yīng)。米勒在《小說與重復(fù)——七部英國小說》中明確提出把“重復(fù)”敘事形態(tài)一分為三:即“言語成分的重復(fù):詞、修辭格、外形或內(nèi)在情態(tài)的描繪”“事件或場景在文本中被復(fù)制著”“重復(fù)其他小說中的動機、主題、人物或事件”。前兩種屬于“文本內(nèi)部重復(fù)”,后者屬于文本間際之“重復(fù)”。其“文本”立場以及偏重修辭、結(jié)構(gòu)闡釋的態(tài)度是明顯的。米勒還強調(diào)指出:“在一部小說中,兩次或更多次提到的東西也許并不真實,但讀者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假定它是有意義的。任何一部小說都是重復(fù)現(xiàn)象的復(fù)合組織,都是重復(fù)中的重復(fù),或者是與其他重復(fù)形成鏈形聯(lián)系的重復(fù)的復(fù)合組織。在各種情形下,都有這樣一些重復(fù),它們組成了作品的內(nèi)在結(jié)構(gòu),同時這些重復(fù)還決定了作品與外部因素多樣化的關(guān)系?!?身處解構(gòu)主義話語背景下的米勒特別注重“重復(fù)”敘事的“結(jié)構(gòu)”功能,自然是可以理解的。

      與米勒“重復(fù)”理論相鏡照,早先幾百年誕生的毛氏父子“重復(fù)”敘事理論主要聚焦《三國志演義》文本內(nèi)部,同樣也曾放眼于文本外部,關(guān)注與其他前文本的關(guān)聯(lián)。他們曾多次指出,《三國志演義》除了因襲《戰(zhàn)國策》關(guān)于“秦、楚、齊”三國之間微妙而富有張力的敘事,還特別多地因襲了《左傳》,大至承襲《左傳》詳于敘述前因后果而略于敘述戰(zhàn)爭過程的戰(zhàn)爭敘述經(jīng)驗,小至個別語句等細枝末節(jié)的沿用。如第十三回寫道:“渡過帝、后,再放船渡眾人。其爭渡者,皆被砍下手指?!睂Υ耍u曰:“《左傳》述晉敗于邲之役,有云‘舟中之指可掬也。此將毋同?” 當(dāng)然,關(guān)于“相類而相異”之“重復(fù)”,毛氏父子也善于從“跨文本”性視角予以評說。如第二十回“總評”又指出:“趙高以指鹿察左右之順逆,曹操以射鹿驗眾心之從違,奸臣心事,何其前后如出一轍也!至于借弓不還,始而假借,既且實受,豈獨一弓為然哉?即天位亦猶是爾。河陽之狩,以臣召君;許田之獵,以上從下:皆非天子意也。然重耳率諸侯以朝王,曹操代天子而受賀,操于是不得復(fù)為重耳矣?!泵细缸佑刹懿佟吧渎跪瀼倪`”,聯(lián)想到趙高“指鹿察順逆”;由曹操“代天子而受賀”,聯(lián)想到重耳“率諸侯以朝王”,一五一十地指出了《三國志演義》與《史記》敘事之關(guān)聯(lián);而后指出了其差異。第二十四回寫道:“操大聲曰:‘不是董卓!是董承!帝戰(zhàn)栗曰:‘朕實不知?!睂Υ?,毛評也說:“嘗讀《左傳·周鄭交質(zhì)》篇‘王曰無之句,為之一嘆;今獻帝‘朕實不知四字,正復(fù)相似?!泵细缸幼⒁獾搅诉@些因襲《左傳》的段落和語句。毛氏父子對《三國志演義》敘事與《史記》敘事的“重復(fù)”關(guān)系比照還有多處,如第十八回“總評”說:“將在謀而不在勇,賈詡之知彼知己,決勝決負,斯誠善矣。至于郭嘉論袁、曹優(yōu)劣,破曹之疑,不減淮陰侯登壇數(shù)語?!泵细缸訌男≌f所敘述賈詡、郭嘉的言論,聯(lián)想到《史記》所記淮陰侯韓信的登壇拜將之語,指出二者之間的沿襲痕跡。第四十一回“總評”又說:“予嘗讀《史記》,至項羽垓下一戰(zhàn),寫項羽、寫虞姬、寫楚歌、寫九里山、寫八千子弟、寫韓信調(diào)軍、寫眾將十面埋伏、寫烏江自刎,以為文章紀事之妙,莫有奇于此者;及見《三國》當(dāng)陽長坂之文,不覺嘆龍門之復(fù)生也。”第七十二回“總評”亦言:“漢高之破項王,賴有彭越以擾其后;先主之破曹操,亦有馬超以擾其后:前后殆如一轍也?!钡诎耸財⑹鲫R澤推薦年少陸遜為大將軍,原文是:“闞澤曰:‘古之命將,必筑臺會眾,賜白旄黃鉞、印綬兵符,然后威行令肅。今大王宜遵此禮,擇日筑臺,拜伯言為大都督,假節(jié)鉞,則眾人自無不服矣?!泵u曰:“如蕭何薦韓信故事?!边@些評語皆指出了《三國志演義》文本與《史記》文本之間的血脈關(guān)聯(lián)。由此可見,對《三國志演義》因襲《左傳》《戰(zhàn)國策》《史記》等先期文本的情形,毛氏父子盡量予以識辨和鑒定??梢哉f,就“重復(fù)”理論的分類和觀察面而言,毛氏“重復(fù)”理論與米氏“重復(fù)”理論都注意到小說行文除了文本內(nèi)“重復(fù)”,還有一種跨文本或兼跨文本內(nèi)外的“重復(fù)”。

      總而言之,在《三國志演義》評點中,毛氏父子善于借助“比類而觀”式的聯(lián)想閱讀去發(fā)現(xiàn)、辨識小說文本敘述的“重復(fù)”,并強調(diào)其“相因”性,從而形成關(guān)注前后文本映照以及文本與文本因襲的敘事理論。當(dāng)然,身處幾百年之前的毛氏父子的“重復(fù)”敘事理論盡管對文法、效果、哲理等方方面面均有所觸及,但畢竟尚停留在“隨文評點”“以例釋義”的觀念層次,缺乏系統(tǒng)化的理論高度;而米勒那套誕生于現(xiàn)代“解構(gòu)主義”背景下的“重復(fù)”敘事理論也留下了過于偏重抓取小說文本細枝末節(jié)大做文章而對文本“重復(fù)”背后的文化意蘊挖掘不夠的缺憾。站在“為我所用”立場,我們可以采取“古代文論的現(xiàn)代轉(zhuǎn)換”“中西文論的融通化合”等策略來補救毛氏與米氏各自“重復(fù)”理論的美中之不足,從而使這種關(guān)注文本內(nèi)外相似的“重復(fù)”理論更具高度和應(yīng)用空間;若從“利他主義”看,我們亦可將毛氏“重復(fù)”理論中的“相映成趣”等敘事效果理論送去,以供西方文論家們借鑒。

      (責(zé)任編輯:李亦婷)

      Abstract: Through "Analogy Perspective", Mao Lun and his son Mao Zonggang identified and interpreted the "repetition narration" in "Romance of the Three Kingdoms", put forward "contrast and complementary" "no contrast and complementary " " similar and iconic" "no similar and iconic " and other interrelated forms. We can be summarized as "similar and similar ""similar and different ""similar and contrast". In the view of Mao's father and son, the three kinds of "repetition narration" form can write freely and well, not only with "remote phase match" and "echoes" structure and function, but also have the " complement " "change" "wonderful" aesthetic effect. In addition, they can also from the causal concept derived meaning of the novel "repetition narration" to explain. Compared with " Repetition theory "popular in the West today which put forward by American Mille, Mao's theory of "Repetition" for hundreds of years earlier, looking through the integration and activation to carry forward. The two can be formed in the light of their own tradition, based on the classic text, attention to the structure of the functional aspects of the time and space. We should learn from each other by giving service to the Chinese and Western literary theory construction.

      Keywords: View of Analogy; Similarity; Repetition; Structure; Narrative Theory; Mirror Im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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