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詩之桑意象管窺

摘 要：陶淵明詩歌中呈現(xiàn)了豐富的意象世界，桑是其典型意象。研究其蘊藉意義，有助于理解把握陶淵明的思想和創(chuàng)作。文章通過對與桑意象相關(guān)詩文厘析，重點解讀了其象征的田園生活、歸隱意識、政治失意和慨嘆生命的多重蘊藉。

關(guān)鍵詞：陶淵明 陶詩 桑意象 蘊藉

我國是世界上種桑養(yǎng)蠶最早國家之一?！睹献印ち夯菸耐跎稀酚洝拔瀹€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币驗樯１旧淼膶嵱脙r值，我國歷來重視種桑養(yǎng)蠶，桑在我國古代社會有著非常重要的地位，并成為古典詩文中的典型意象之一。譬如，《山海經(jīng)》中出現(xiàn)桑有29次之多，《詩經(jīng)》中有36次之多，等等。陶淵明詩歌變革地繼承了前代詩歌的桑意象，其詩桑意象包含的意義是多重的，主要有以下幾類：

一、象征園田生活

桑是古代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中非常重要的作物。《禮記》《管子》《淮南子》等古代典籍中都有對桑的重要性記載，也有對上層階級勸民稼穡植桑的告誡。雖然有種桑誤國的典故，但是無桑即無蠶，無蠶便無衣，而衣食住行又是人最基本的需求之一，足見桑對社會生活生產(chǎn)的重要影響。

陶淵明《勸農(nóng)》篇：“熙熙令德，猗猗原陸，卉木繁榮，和風清穆。紛紛士女，趨時競逐。桑婦宵興，農(nóng)夫野宿?！泵鑼懥四信砸愿椶r(nóng)事為本業(yè)，田園美景抵擋了田間的烈日，歡樂心情消解了勞作的辛苦。熙熙者，心緒和樂也；猗猗者，園田美盛也。花木繁榮，清風吹拂。在這樣的氛圍中，“桑婦”是以種桑養(yǎng)蠶為業(yè)的婦女農(nóng)人，她們夙興夜寐，與之同時，男性農(nóng)人也在田野宿營，全然忘記了耕作的辛勞，互相之間追趕時令，沉浸于在桑園作業(yè)的愉悅，構(gòu)成了一副和諧歡快的勞動圖景。這首詩作于元興二年，桓玄篡帝位，改國為楚，幽禁安帝于得陽。其時，陶淵明躬耕畎畝，“寢跡衡門下，邀與世相絕。顧盼莫誰知，荊扉晝常閉”，不提桓玄，不問政事，全部的身心都在園田，仿佛要和仕途作徹底的告別。

二、象征歸隱意識

陶淵明一生過著時隱時仕的生活，先后五次出仕，五次歸隱。在陶淵明第四次離職不久，也就是在同年八月，陶淵明第五次出仕。任職彭澤縣令，僅僅八十一天。

離職歸隱后，陶淵明過上了純粹的鄉(xiāng)村生活，這一點集中反映在他的《歸園田居》五首之中。其一中寫：“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戶庭無塵雜，虛室有余閑?！边@首詩中使用了方宅、草屋、榆柳、桃李、村、煙等靜態(tài)意象，以及雞鳴、狗吠的動態(tài)意象，靜動結(jié)合，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幅隱逸鄉(xiāng)村的恬淡景貌，勾畫了詩人自給自足的躬耕生活，所有意象的契合非常自然，沒有一絲外界世俗的“塵雜”。自然境況如此，詩人的內(nèi)心也是完全置于時局之外，不再留戀仕途，全身心地隱逸了。吳師道在評鑒這首詩的時候，說陶淵明是沿用了《古雞鳴行》“雞鳴高樹巔，狗吠深巷中”[1]。那么，陶淵明在用典的時候為什么要將“高”修改為“?！蹦?？高者，高高在上，相比歸隱的人而言還是身在仕途，清風得意的為官之人。而桑者，是鄉(xiāng)村生活的常見物象。以常見物象替代“高”，足以見詩人隱逸的堅決、遠離仕途的堅決。

三、象征政治失意

陶淵明一生五次的為官經(jīng)歷，每次出仕都是清淡寡味的閑職。從“猛志逸四海，驀翮思遠翥”“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的襟懷大志，到“日月擲人去，有志不獲騁。念此懷悲凄，終曉不能靜”，陶淵明在政治上是無比失意的。這于“學而優(yōu)則仕”、有著大濟蒼生遠志的傳統(tǒng)文人來講打擊頗大。

《擬古》其九：“種桑長江邊，三年望當采……本不植高原，今日復何悔?！睍x傅咸《桑樹賦序》說，司馬炎曾親植一株桑樹，三十多年來繁茂不息。桑成了晉代長盛不衰的象征。在這首詩充滿比喻象征，以“種?！卑嫡Z晉安帝以司馬休之都督六州軍事，司馬休之起兵討伐劉裕為十三年，后兵敗身亡。之后，政權(quán)飄搖動蕩，名存實亡。詩中寫了桑樹由植，到茂，到折，到浮，暗喻了東晉政權(quán)的衰敗過程，終于殆盡。全詩以桑為中心意象，通篇比喻，寄托尤甚，流露出對河山易幟的強烈失意感。

四、象征慨嘆生命

陶淵明在桑意象象征念戀生命方面是兩個方向的，一是從死亡的維度，一是從生存的維度。

從死亡的維度來看，桑諧音同傷，同喪。桑田、桑榆都是指時間易逝、暮年近晚的。人皆有躲避、恐懼死亡本能，甚至去主觀刻意地延長生命、延緩衰老。這在魏晉時期也是常見的，服食仙藥、飲用菊酒等。陶淵明也注意到了生的易變。在《歸園田居》其四寫：“久去山澤游，浪莽林野娛……人生似幻化，終當歸空無。”詩人攜領(lǐng)子侄，經(jīng)山澤林莽，去拜謁故人，眼見荒墟、丘隴、井灶、桑竹等物象。然頹敗的景象，讓人不禁想及主人在何方？原來己早早離開人世。而匆匆地離去，留下來的僅僅就是頹圮的井灶，還有桑竹殘腐的余孽。作者在此使用桑意象與竹并置，桑者喪傷，竹者虛空，意在言生命的早逝，死亡的不定，“一世異朝市”“人生似幻化”，一切都將歸于“空無”，詩歌的情感基調(diào)發(fā)生了陡變，由起初造訪的愉悅陡然轉(zhuǎn)入了對故人的悲傷。

從生存的維度來看，桑樹是一種容易栽植和存活的作物，其枝葉根均可入藥，幫人祛除疾病。無論是桑枝得藥的典故，還是桑林禱雨的傳說，都意蘊了桑與神靈的不凡聯(lián)系。鑒于這兩個方面的因素，人們將對生存的崇拜，寄托到了桑之上。詩人《止酒》篇寫“從此一止去，將止扶桑涘。清顏止宿容，奚止千萬祀。”關(guān)于扶桑有兩種說法，一說是傳說中日出、仙人居住地；一說是神樹，九千年開花結(jié)果，吃后讓人長壽。詩人或正言或戲言戒酒的事情，這樣自己可以像神仙那么長壽，以至于千萬年。

注釋：

[1]北京大學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北京大學中文系文學史教研室：《陶淵明資料匯編（下冊）》，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版，第243頁。

（任江維 陜西咸陽 咸陽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 7120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