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從近年發(fā)現(xiàn)的考古文物資料出發(fā),結合既往學者對歷史文獻記載的探討,對中國古代捶丸的發(fā)展與演變進行考古學分析。研究認為,由步打球、棒擊球發(fā)展而來的捶丸活動,遲至宋代已在社會得到廣泛開展;延至明朝中期,捶丸從宮廷至平民百姓都有著不同程度的普及和傳承;明朝末年開始,在自身特點和多重社會因素的影響下,具有競技性特點的捶丸逐漸消失在人們視野之中。但由其獨特的運動特點和規(guī)則分析,中國古代捶丸與誕生在西方的高爾夫球,應當有著某種密切關系。
關 鍵 詞:體育史;捶丸;步打毬;棒擊球;高爾夫球;中國
中圖分類號:G812.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6-7116(2017)01-0058-06
Abstract: Starting with the information of archeological relics found in recent years, coupled with previous scholars exploration of historical literature records, the author carried out an archeological analysis on the development and evolution of ancient Chinese Chuiwan, and put forward the following opinions: Chuiwan developed from batting-on-foot and stick-and-ball had been extensively developed as late as the Song dynasty. Until the mid Ming dynasty, Chuiwan was popularized and inherited to different extents among officials in palaces and civilians. Beginning from the late Ming dynasty, under the influence of its own characteristics and multiple social factors, Chuiwan with competitive characteristics gradually disappeared from peoples sight. However, according to the analysis of its unique movement characteristics and rules, ancient Chinese Chuiwan had a certain close relation with golf born in the west.
Key words: sports history;Chuiwan;batting-on-foot;stick-and-ball;golf;China
Archaeological observation of the development and evolution of ancient Chinese Chuiwan
捶丸,中國古代球類活動形式之一,由于其獨特的形式和規(guī)則,使其在中外古代體育發(fā)展史上產生重要影響。多年來,不少學者對這一活動形式做過分析,但鑒于近年來大量相關考古資料的發(fā)現(xiàn),使得我們對捶丸本身的發(fā)展與演變,又有了一些新的思考。為此,本研究擬根據(jù)近年考古發(fā)現(xiàn)的有關資料,在分析文獻記載的基礎上,對其在中國古代的發(fā)展與演變進行探討,以有益于學界對這一古代球類活動形式更為全面的了解。
1 捶丸活動的出現(xiàn)
捶丸,擊打球丸之意。在元代至元十九年(公元1282年)出版的署名為“寧志齋”編著的《丸經》一書中,首次出現(xiàn)了“捶丸”一詞。在這本專門論述捶丸著作的集序中,作者留下“至宋徽宗、金章宗皆愛捶丸”的記載。宋徽宗在位時間為建中靖國元年至宣和七年(1101—1125年),這就表明捶丸的出現(xiàn)不會晚于北宋徽宗宣和七年(1125年)。
“捶丸”一詞雖然在北宋徽宗宣和七年之前已經出現(xiàn),但作為一項體育活動,它的特點已經在之前的諸多球類活動中有所體現(xiàn)。在蹴鞠發(fā)展興盛期的漢代,因馬匹的廣泛應用,由二者結合而產生的馬上杖擊鞠活動,曾在唐朝達到極盛[1]。但為了使這一活動適應于各類人群,同時也為了適應女子參與球類活動,在擊鞠發(fā)展和普及的基礎上又演化和拓展出了騎驢以杖擊鞠的驢鞠和徒步以杖擊毬的步打毬,而步打毬則在唐代發(fā)展成為一種休閑活動形式。這在考古發(fā)現(xiàn)的資料中,給我們留下了諸多的形象描繪。如在甘肅瓜州榆林窟中唐第15窟南壁壁畫,就遺留一幅兒童步打毬圖像。圖中如車輪般大的蓮花上站立一位兩腳前后開立,右手執(zhí)頂端彎如半弦月球杖,左手執(zhí)球的兒童。其形象表現(xiàn)為曲膝、上身前俯,欲作拋球擊打的動作(見圖1)[2]。同樣的考古文物資料在陜西乾縣唐永泰公主李仙蕙壁畫墓[3]、日本奈良正倉院[4]等都有發(fā)現(xiàn)和收藏。
及至宋代,驢鞠和步打毬常常見于時人的休閑活動中,成為當時娛樂以及節(jié)日儀式中不可缺少的表演和休閑競技性內容。而在步打毬基礎上產生的以棒擊球的活動方式也出現(xiàn)了,并廣泛流行于宋元時期的不同階層中。在北宋著名政治家范仲淹玄孫范純仁曾孫范公偁[5]寫的筆記小說《過庭錄》中記述了這樣一件事:“滕甫元發(fā)……愛擊角球,(范)文正每戒之不聽。一日,文正尋大郎肄業(yè),乃擊球于外。文正怒,命取球,令小吏以鐵槌碎之。球為鐵槌所擊(一作激),起中小吏之額。小吏護痛間,滕(甫)在旁拱手微言曰:‘快哉?!边@種不易被擊碎的“擊角球”活動,就是當時社會上常見的棒擊球形式。
與文獻記載相互印證的考古文物資料,對當時流行的棒擊球活動更有著形象的描繪。現(xiàn)藏北京故宮博物院一幅宋人繪制的《蕉陰擊球圖》冊頁和陳萬里《陶枕》一書著錄的二件宋代“兒童棒擊球圖陶枕”,使我們對于宋代的棒擊球有更進一步的了解。宋人繪制的《蕉陰擊球圖》冊頁為故宮博物院藏品,縱25 cm,橫24.5 cm。畫面中,庭院內湖石突兀而立,后面隱現(xiàn)數(shù)叢茂盛的芭蕉。在湖石的前面,少婦與身旁的女子正專注觀看二兒童擊球。其中一童正手持木拍(棒)欲坐地擊球,另一童則向他焦急地喊話。畫面中四個人的目光均落于兒童所欲擊打的小球體上[6]。陳萬里《陶枕》一書著錄的二件宋代“兒童棒擊球圖陶枕”,一件為兒童手執(zhí)一個勺形球棒在下蹲擊球;另一件為兒童手執(zhí)一種類似后世高爾夫球金屬杖頭的球棒在站立擊球。畫面構圖簡潔,突出主題,清新優(yōu)雅(見圖2)[7]。
廣泛流行的步打毬和隨后出現(xiàn)的棒擊球,由于不需要借助任何畜力就可以隨時、隨地進行活動的特點,因而普及面更廣,更加適宜于不同人群,尤其是婦女的參與。特別在活動中增加擊球入窩的內容后,使其競賽對抗的形式更具特點。這類球類活動形式除名稱之外,其使用的器具和活動方式已基本具備了后世捶丸的特點,而捶丸應是在此基礎上逐漸形成的[8]。
形成后的捶丸活動方式和特點,在《丸經》一書中做了全方位的總結和說明:捶丸的突出特點是場上設球窩(穴),用球杖擊球;捶丸活動的場地多設在野外;捶丸活動時所用球杖有“攛棒”、“杓棒”和“樸棒”等不同的形式,以供球手在不同條件下使用時打出不同特點的球;捶丸用球為生長不規(guī)則且纖維絞結緊密的贅木(樹瘤子)制成,因其堅牢而長擊不壞;捶丸比賽過程中,既有分組比賽,也有不分組而各自為戰(zhàn)的。一般以參加人數(shù)的多少而分為大會(9~10人)、中會(7~8人)、小會(5~6人)、一朋(3~4人)和單打(2人)等。賽前每個擊球者可以領取牌籌,每人每場5籌。比賽中根據(jù)籌碼的多少,有大籌(20)、中籌(15)和小籌(10)之分,而最終勝者是先得以上各數(shù)者。另外,《丸經》一書還對捶丸活動中的一系列懲罰條例作了說明[9]。
捶丸活動在宋代正式出現(xiàn)后,于社會上逐漸得到廣泛的開展。在整個宋元時期,上至宮廷、下至平民百姓,都對這項球類活動情有獨鐘。但由于這一活動本身的獨特運動方式,在不同的時期,其流行的范圍、流行的人群以及表現(xiàn)出的特點也不一樣。
2 民間捶丸活動的普及
雖然“捶丸”一詞正式出現(xiàn)在北宋晚期,見于《丸經》對捶丸活動方法和規(guī)則所做全面、完善的記載與總結分析,這項活動在此之前就已經在社會上廣泛開展了。與此同時,《丸經》一書出版時,正是南宋被元王朝滅亡,橫跨歐亞大帝國正在形成的時代。當時的社會,“天下隆平,邊睡寧謐,將帥宴安橐弓服矢之際,士卒嬉游于放牛歸馬之余”[10]30。太平盛世為休閑娛樂提供發(fā)展的優(yōu)越環(huán)境,而流行多年的捶丸方法、規(guī)則于此時以著作的形式統(tǒng)一、出版發(fā)行,正迎合時代的要求,也間接證明這一活動形式是在流行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基礎上逐漸完善的。
由于捶丸活動是由普及于民間的步打毬和棒擊球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因而流行起來的捶丸運動,在社會的各個階層得到一定程度的普及。尤其是在民間,捶丸逐漸成為青年男女休閑娛樂性體育活動的主要形式之一。
2002年8月,山東泰山岱廟西城墻修復工程中出土一批宋代石刻畫像,其中一幅高近30 cm的畫像,其主題是反映當時兒童進行捶丸活動的形象。兒童高約23 cm,上著束腰長袍,下穿肥腿褲。頭上雕飾別于兩耳后的發(fā)髻和捆扎的軟巾,右手持球,左手上舉持捧。兒童所持球棒自上而下逐漸變細,棒端為弧狀彎曲,這應該就是捶丸中的“杓棒”。擊球兒童雙唇緊閉,兩眼緊盯右前方,一幅全神貫注的模樣。這幅石刻捶丸圖,以其傳神的形象,向我們描繪了宋代民間兒童進行捶丸活動的情景,它所體現(xiàn)的歷史價值、史料價值,彌足珍貴(見圖3)[11]。
元代,捶丸活動在民間更為普及。在元雜劇《百花亭》第二折中,就有專門描繪青年男女聚會時參加捶丸活動的情景:“折莫是捶丸、氣球、圍棋、雙陸、頂針續(xù)麻、拆白道字、買快探鬮、銀箏搊,白苧謳、清濁節(jié)奏,知音達律、磕牙聲嗽。”[12]捶丸和踢球、下棋、打雙陸、唱歌、聽音樂、說笑調侃等,都是元代青年男女聚會時喜愛的休閑娛樂活動,而捶丸則列于首選。
在與宋代同時存在的北方少數(shù)民族建立的遼代國土上,捶丸活動在當時也逐步流行。1972年遼寧省朝陽縣前窗戶村遼墓出土的“童戲紋鎏金銀大帶”上,就有兒童捶丸的圖案。大帶共出土五塊,其中小者四塊為正方形,大者一塊為長方形。四周皆有折緣邊框,框內采用焊接、鑄印、錘蹀等工藝各裝飾一組包括兒童捶丸、弄風車以及舞蹈在內的活動圖案。其中兒童捶丸圖案位于大帶框內左下側,兩個兒童各手執(zhí)一捶丸棒,正全神貫注地盯著被擊起的丸球,生動地刻劃童子們多彩的體育游戲活動[13]46。
明代,捶丸活動仍在民間流行。在傳世的文物中,有一件明代“玉捶丸童子”,該童子以白玉雕成,周身飾以花紋,其右手正執(zhí)一彎月形捶丸杖,足后附雕一圓球丸,表現(xiàn)了童子進行捶丸活動前的情景[13]41。在明朝文人李詡所著《戒庵老人漫筆》一書中,曾專列《休閑選勝各八》一章,對當時社會上出現(xiàn)的8種休閑活動方式做了描述,在這8種休閑活動中就包括有捶丸一項。李詡還同時對捶丸活動的8種技巧做記載,這8種技巧分別是“臥棒斜插花,燕尾斜插花,后橛掀過前,前橛翻過后,背身正棒,兩肩基兒,雁點頭,背身倒卷簾”[14]。這8種技巧在《丸經·制器章》中也有著描述,但對每種技巧的具體操作方式至今難以作出合理的解釋。不過它從一個側面反映出捶丸活動仍然在民間流行的事實。
由于捶丸的“丸”、“杖”制作材料與方式越來越具有專業(yè)性和較高的要求,使其在明代后期逐漸失去了在普通民眾中流行的基礎。同時,隨著尚武的滿清貴族進入中原后,對騎射狩獵、滑冰和摔跤等傳統(tǒng)體育形式極力提倡與推廣,導致捶丸這一“高雅”的休閑體育活動于明末清初已經很難在民間見到。
3 流行于上層社會的捶丸活動
作為一項高雅的休閑體育活動形式,捶丸在興起后即成為頗受上層社會歡迎的項目?,F(xiàn)存陜西省甘泉縣博物館收藏的一件宋代富家子弟捶丸紋畫像磚,就形象描繪了捶丸活動在上層社會的盛行情況。畫像中雕有官宦裝束的兩位捶丸者,曲膝、上身前俯,共同握一頂端弧彎的半弦月形球杖。整幅畫面表現(xiàn)的是右邊一人正在指導左邊一人如何擊球。這一畫面表現(xiàn)出官宦人家子弟在學習捶丸技藝的情形(見圖4),反映出宋代的捶丸活動已經在上層社會得到一定程度的普及。
元代的捶丸活動在上層人士中更為常見??脊殴ぷ髡咴谏轿魇『槎纯h水神廟神大殿的墻壁壁畫上發(fā)現(xiàn)一幅繪于元代的捶丸圖。捶丸圖的背景為一深山峽谷,捶丸的場地就位于峽谷之中。在上空彩云浮動、地面草木叢生的場地旁邊,有一條流水涓涓的小溪。場地上有兩位身著紅袍的官員打扮的捶丸者,正手持球桿進行捶丸活動。兩人的身后,都有一位持銅錘而立的年輕人。圖中左起第1人半蹲,左手按左膝,右手以橫棒擊球。左起第3人手拿球棒,等待打他的下一棒。左起第2、第4兩位均著淡蘭色衣服,衣角挽起,手上各拿一銅錘。其中第2人還用手指向球窩,為擊球者指明擊球的方向。這兩人似是兩位擊球官員的侍從,也可以說是擊球者的“伴當”。這幅捶丸圖反映捶丸活動在元代的官員中間是一項很時尚的休閑運動形式[15]。
由于捶丸得到上層人士的普遍喜愛,以致在當時的許多文學作品中,常常成為描繪的對象。元代散曲作家張可久[16]有一首小曲《南呂·金字經·觀九副使小打》,其中曲詞這樣唱到:“靜院春三月,錦衣來眾官。試我、花、張、董四攛。搬,柳邊田地寬。湖山畔,翠窩藏玉丸。步款莎煙細,袖慳猿臂搧,一點神光落九天。穿,萬絲楊柳煙,人爭羨,福星臨慶元?!鼻~中說,參加捶丸活動的有慶元路(今寧波地區(qū))的“錦衣眾官”,還有地方紳士“我、花、張、董”4人。捶丸的地點是在官宦人家的“靜院”中,此地臨著“湖山畔”,又有“楊柳煙”,一個十分幽靜的地方。元人王和卿[17]也有一首《為打球子作》的散曲,其中有“出鳳城閑游玩,選取高原勝地面,就華屋芳妍,將步鞠家風演”的描述,而參加上述捶丸活動的多是“列俊逸五陵少年,簇豪家一代英賢”,他們都是社會上富豪和賢良人士。元代詩人張昱曾作一首《輦下曲》,其中有“閑家日逐小公侯,籃棒相隨覓打球。向晚醉嫌歸路遠,金鞭稍過御街頭”[18]之句,曲中的小公侯帶著拿“籃棒”的“閑家”去打球,說明元代官員在休閑時喜愛的活動就是捶丸。
元代的捶丸除在官吏士紳中成為受人喜愛的休閑體育活動,在皇宮中也頗受歡迎,是皇帝愿意看也愿意參加的活動。元代著名詩人薩都剌[19]在其《春詞》中描繪到:“深宮盡日垂珠箔,別殿何人度玉箏。白面內官無一事,隔花時聽打球聲?!边@里說的“打球聲”便是指捶丸。明代雜劇作家朱有燉[20]在其《元宮詞》中亦描述說:“苑內蕭墻景最幽,一方池閣正新秋。內臣掃凈場中地,宮里時來步打球?!边@里的步打球,實則為徒步擊球,元代已沒有步打毬,這里的步打球說的應是捶丸。
發(fā)展至明代,捶丸活動也是官員貴胄們喜愛的運動休閑項目。明人周履靖在重刻《丸經》的“跋”中說:“予壯游都邑間,好事者多尚捶丸……若將帥之答升平,士君子之消暇日,習坐作進退之式,察擊捶勝負之機,推而致之,觸類而長之,抑亦收放心,怡神情,動蕩血脈,暢其四肢,豈博弈者所能企其萬一者哉,宜乎君子不器而取友以同樂之?!盵10]34捶丸是將帥在升平無戰(zhàn)事時的休閑娛樂活動,更是雅士君子的休閑內容,依此可以健身、怡情,是六博、圍棋等消閑娛樂不能與之相比的活動形式,君子都是以此和朋友相聚共同參與。
李開先[21]是嘉靖朝的高官,因受朝臣排擠,40多歲便辭官回歸章丘故里。此后便以寫詩、編劇消遣度日?!堕e居集》中就收錄有其描寫捶丸的《打球》詩:“安基齊燕尾,如射中鴻心。柄過窩難掛,球輕體卻沉。得來手樸棒,妙處線穿針。勝負俱休論,忘情歲已深?!崩铋_先還特意在這首詩下做了注解:“詳見《捶丸集》?!闭f明其所說的“打球”便是捶丸,捶丸也是李開先退休后消磨歲月的休閑娛樂活動。
明代長篇世情小說《金瓶梅》,所描寫的主人公西門慶是依靠錢財買官,仗勢欺害良民而起家的。其生活享樂雖然腐化卻附庸風雅,經常仿效士大夫,以下棋、投壺、行酒令等作為其娛樂活動,其中就包括捶丸。書中第三十五回寫西門慶派家人張安去買趙寡婦家的莊子和土地時說道:“若買成這莊子,展開合為一處,里面蓋三間卷棚,三間廳房,疊山子花園、井亭、射箭廳、打球場,耍子去處。”[22]這里所說的“打球場”便是捶丸的場地,此正如李開先的詩題《打球》一樣,表明明代人一般俗稱“捶丸”為“打球”。這段話的意思表明,西門慶要在郊外建一處可以供自家娛樂的別墅,在這個別墅里有花園、假山、射箭廳,也有包括捶丸場的大院子。
明朝著名畫家杜堇畫有一幅《仕女圖》,在其中表現(xiàn)仕女捶丸活動部分,繪制由平整的草坪,并有茂盛的青松樹襯托。正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左右兩側各有一位丫環(huán)打扮的充當“伴當”的角色。在她們中間有3位高綰發(fā)髻的仕女,正在進行捶丸活動。其中左側的仕女兩手執(zhí)棒,做出對前方不遠處丸球欲要擊打的姿勢;而右側的兩位仕女,正在俯身持棒做出靜心觀望的神態(tài)。這幅繪畫展示捶丸活動在明代仕女當中流行的情景[13]48。
除官僚士紳,明代皇帝也對捶丸活動鐘愛有加。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有一幅明代宮廷畫師商喜繪制的《宣宗行樂圖》長卷,圖中按照不同的段落,分別對明宣宗朱瞻基于宮中參加擊鞠、蹴鞠、射箭、捶丸、投壺等休閑體育活動的情況作過描繪。畫面中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朱瞻基高坐在黃幄里觀看他人比賽,唯有捶丸和投壺兩個項目,是朱瞻基親自執(zhí)棒、執(zhí)箭參與其中的。在捶丸部分,朱瞻基使用的球棒,被一根根分門別類豎立在特制的球臺上。兩位各捧著一根推桿,小心翼翼的太監(jiān)守候在旁邊。而主角明宣宗朱瞻基則左右手各執(zhí)一棒,正在琢磨以哪種棒擊球最為合適。其面前的“伴當”則正在指指點點,似在參謀如何打球。圖中的球場草皮平服妥貼,并置有數(shù)個球洞,每個球洞旁各插有不同顏色的彩旗作為提示(見圖5)[13]47正是由于捶丸是一種高雅的休閑型體育項目,活動量小且健身效果好,又能“收其放心,養(yǎng)其血脈,而怡懌乎神情”[10]30,并有修德悅心的功能,所以這一運動形式不只是官吏士紳的休閑內容,也是皇帝喜愛、親身參加的活動。
4 捶丸活動的沉寂與演變
捶丸活動形成后,在元、明兩代度過一段轟轟烈烈的興盛期。但由明朝末年開始,由于其“曲高和寡”的特色越來越濃厚,除以其變通的純娛樂性休閑形式在文人儒士、風流男女中間偶見之外,作為一種競技性項目已經很少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野之中。
與捶丸活動逐漸走向娛樂化的同時,其在社會上的流行價值也在逐漸減弱。尤其是當滿清貴族入主中原,建立大清帝國之后,其民族習俗中勇武的傳統(tǒng)體育活動逐漸占據(jù)主導地位,而對所謂優(yōu)雅休閑式的捶丸等中原傳統(tǒng)體育活動則很少加以提倡,以致捶丸活動逐漸失去貴族士大夫階層的喜愛,逐漸受到冷落。這樣一來,逐漸失去開展基礎和流行環(huán)境的捶丸活動,就在向娛樂游戲演變的過程中,逐漸走向沉寂。
在捶丸消失200多年之后的19世紀末期,來自西方的高爾夫球傳入中國(見圖6,中國體育博物館藏品)。隨著這項現(xiàn)代體育項目在中國的普及和人們對其了解的逐漸深入,許多學者開始將捶丸這一中國古代的球類運動形式與高爾夫進行對比分析。經過對比研究,捶丸與現(xiàn)代高爾夫的關系引起了人們的關注。在技術上,捶丸與高爾夫都置有球洞,前者叫窩,后者稱穴。兩者都以杖擊球,且球杖形制區(qū)別不大;在場地選擇上,捶丸所用地形有凸、凹、峻、仰、阻、妨、迎、里、外、平等特征。高爾夫球場則是在平坦的場地上特意配置有凹凸粗糙不平的地段,并設有沙洼地、水溝等障礙物;在傳播渠道上,公元1218—1260年間,蒙古大軍在三次西征基礎上建立橫跨亞歐大陸的蒙古帝國,通過西征,將以前閉塞的歐亞路途完全打開,并藉此將中國古代文化傳入歐洲。在這一文化傳播過程中,中國古代捶丸很有可能通過這一途徑傳入歐洲[28]。但這僅僅是歷史推測,不過從兩者的密切關系看,中國古代捶丸和誕生在西方的高爾夫,應該有著某種密切關系。
5 由本研究引申出的有關古代體育史研究方法的思考
中國古代體育史研究自19世紀末維新運動開啟以來,一直崇尚中國傳統(tǒng)的研究模式。從1902年梁啟超[24]發(fā)表《中國之武土道》,到1919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我國第一部體育史專著——《中國體育史》[25],直到20世紀30年代以后的《世界體育史略》[26]《世界體育史綱要》[27],再到建國以來出現(xiàn)的大量體育史研究成果,古代體育史研究多倚重傳統(tǒng)史籍的相關資料。近年來,隨著體育史學研究中交叉學科和理論方法的介入,在古代體育史研究成果中已經出現(xiàn)諸多用以作為“佐證”的相關考古文物資料。但由于考古文物知識除了對其本身的年代、質地、功用、來源和價值的了解,還需要關注其屬性和名稱的界定,而這也是考古文物資料引入古代體育史研究必須予以重視的。因為考古學是一門綜合學科,無論考古發(fā)掘,抑或對館藏或傳世文物資料的整理,專門的考古研究者多由其主題特征的角度做出分析(包括文物定名和屬性分析),而對其表現(xiàn)出的附帶特征或作用,往往忽略不計。但相對于古代體育史研究者來說,對被引入并加以“佐證”的相關文物資料,必須進行更全面和專業(yè)的分析,以便確定其是否具備“體育文物”的要素,這是事關古代體育史研究方法的關鍵。通過本人近年來所做的相關研究和本研究的主題分析,考古學的研究方法和相關考古文物資料的介入,已經成為當代中國古代體育史甚至世界古代體育史研究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huán)。而在此基礎上,研究者對考古學知識的深入了解和掌握已經成為當務之急。因為這既涉及考古文物資料能否被正確介入古代體育史研究,更涉及古代體育史研究的結論能否得到正確、無誤的“佐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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