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仁志
(安徽師范大學 歷史與社會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2)
·徽學研究·
也論徽商“賈而好儒”的特色
——明清賈儒關(guān)系問題研究之反思
梁仁志
(安徽師范大學 歷史與社會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2)
學術(shù)界對徽商“賈而好儒”特色的爭論,緣于沒有明確區(qū)分“好儒”與“崇儒”、群體特征與個體特征?!俺缛濉笔菍Α叭濉钡淖鹬亍⑼瞥?,是明清各個社會群體的共同特征,既非徽商特色,也非其他地域商人群體特色;“好儒”是發(fā)自內(nèi)心對“儒”的喜愛。將“好儒”視為徽商為經(jīng)商做出的功利性選擇,無法解釋緣何其他商幫無“賈而好儒”特色?;丈獭百Z而好儒”是唐宋以來徽州興起的好儒之風與明清時期重商之風結(jié)合的產(chǎn)物。在討論明清時期賈儒關(guān)系問題時,必須明確界定和區(qū)分“好儒”“崇儒”等概念;應跳出純粹的商人視角或功利性視角,關(guān)注到地域商人群體的文化背景和個人行為動機的復雜性;既要注意歷史必然性,也應重視歷史偶然性。
徽商;賈而好儒;賈儒關(guān)系;明清
賈儒關(guān)系是明清思想史和商幫史研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論題,亦是了解儒學的傳衍和世俗化發(fā)展、商人的精神世界和商業(yè)倫理以及士商關(guān)系等問題的重要前提。學術(shù)界對相關(guān)問題的討論并不充分,已有研究主要圍繞徽商展開*筆者所見,目前對賈儒關(guān)系的專題性研究論著主要有余英時:《中國近世宗教倫理與商人精神》,臺灣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87年版;《士商互動與儒學轉(zhuǎn)向——明清社會史與思想史之一面相》《明清變遷時期的社會與文化》,均載《余英時文集》第3卷《儒家倫理與商人精神》,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梁仁志:《明清徽商發(fā)展與儒學的變化》,《淮北師范大學學報》2012年第2期;朱萬曙:《徽商與明清文學》,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年版,等。,或側(cè)重考察儒家文化對商人經(jīng)營及其近代轉(zhuǎn)型的影響等,一些觀點也值得商榷。有必要對已有研究進行適當梳理,以推動相關(guān)討論的不斷深入。
需要指出的是,自從張海鵬、唐力行在《論徽商“賈而好儒”的特色》*《中國史研究》1984年第4期。一文(以下簡稱《儒》文) 中明確提出徽商具有“賈而好儒”特色后,“賈而好儒”漸成為徽學和明清史研究中一個重要關(guān)鍵詞?!睹髑寤丈藤Y料選編》*黃山書社1985年版。一書專列“賈而好儒”一節(jié),余英時等學者的相關(guān)研究“多以該書中的事例為討論對象”*梁仁志:《“棄儒就賈”本義考——明清商人社會地位與士商關(guān)系問題研究之反思》,《中國史研究》2016年第2期。。由于“賈而好儒”一詞生動地描繪了徽商與“儒”的關(guān)系,且相關(guān)史料頗為豐富,徽商遂成為討論明清賈儒關(guān)系問題的主角。因此,對徽商“賈而好儒”問題的認識基本上反映了學術(shù)界對明清賈儒關(guān)系的思考。有鑒于此,本文擬從檢討徽商“賈而好儒”特色的相關(guān)討論出發(fā),對明清賈儒關(guān)系問題的研究提出一點思考。不當之處,敬祈方家批評指正。
早在明萬歷年間,陳懿典就曾以“賈而好儒”一詞來描述徽商吳東丘:
吳文學干伯之謁余也,蓋介友人錢中甫。余接其人,魁然丈夫也。已讀其文,又淵然蒼然,匠心而好摹古者。問其家世,曰系自新都璜源,父東丘徙居真州,文學因成真州博士弟子。錢君之言曰,非獨其子才也,其父實賢。東丘雖用心計起家乎,其孝友自天性然。有庶弟三人,念其翁老而憐幼子,盡讓與美田宅,獨取磽下者。用忠信以行貴取賤出之術(shù),從下賈漸成中賈,積至大賈,江淮間誦義無窮,歸之者如流水。而伯子又翩翩有文,遍交諸名公先生,不徒用算籠物為富人容也者。今年東丘公年六十,伯子遍丐諸名公先生詩若文為翁壽。若曰:歸壽堂上,出此卷,用當萊彩。歡錢君之言若此。夫什一子母之道,其粗者僅鄙人之行,而精者往往為至人所托,故計然、陶朱名在列仙。東丘陳義甚高,其中必非僅僅握算者流;而其子壽親,不以其珍進,而乞靈于諸先生之篇章,必東丘素賈而好儒故也,余故樂冠以一言。若夫翁年愈進,而文學且鵲起,所交諸名公先生益多,其篇帙且什倍今日,則是在文學矣*陳懿典:《陳學士先生初集》卷29《題岳游海運冊》,明萬歷四十八年曹憲來刻本。。
這也是中國基本古籍庫、中國方志庫、《四庫全書》全文檢索系統(tǒng)等大型中文古籍數(shù)據(jù)庫中檢索“賈而好儒”得到的最早一條文獻?!靶露肌笔腔罩菖f稱,據(jù)道光《休寧縣志》載:璜源位于休寧“二十都……在縣南”*道光《休寧縣志》卷1《疆域·隅都》,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31頁。。宋何夢桂《潛齋集》稱:“璜源,休陽溪山勝處也。君玉吳氏世居之堂偏崇樓,非以蓄歌童貯舞女也,扁曰‘壽慶’?!?何夢桂:《潛齋集》卷9《記·吳氏壽慶樓記》,《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88冊,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版,第492頁。《新安文獻志》說:“吳氏之先,粵繇仲雍,世家姑蘇,克振厥宗。分居休寧,爰自五季。皓遷璜源,有衍無替。”*曾西墅:《吳處士逵墓志銘》,程敏政輯撰,何慶善等點校:《新安文獻志》卷90《行實·遺逸》,黃山書社2004年版,第2224頁。《篁墩集》亦言:“吳碩之寬,世居休寧之璜源,讀書工琴,有聲江湖間?!?程敏政:《篁墩集》卷65《詩·送鄉(xiāng)人吳之寬南歸》,明正德二年刻本??梢姡輰庤茨嘶罩輩鞘鲜谰拥刂?,璜源吳氏賈儒皆顯,人才輩出。吳東丘可謂璜源吳氏徽商之代表?!皷|丘素賈而好儒”中之“賈而好儒”,表達方式與涵義均與《儒》文基本相同。此外,葉向高在萬歷年間刊印的《蒼霞草》中也有福建福清商人游某“隱于賈而好儒”*葉向高:《蒼霞草》卷11《贈大夫游公祠堂記》,明萬歷刻本。的記載,但此處之“賈而好儒”并非固定搭配。故我們或可推測,《陳學士先生初集》很可能是“賈而好儒”這一固定詞組的源頭,徽商具有“賈而好儒”特色觀點的提出也可能受其影響。
由于“賈而好儒”一詞早已有之,為我們從歷史發(fā)展脈絡中梳理其本義提供了可能。對其本義的理解,關(guān)鍵在揭示“好儒”的涵義。上引“東丘陳義甚高,其中必非僅僅握算者流;而其子壽親,不以其珍進,而乞靈于諸先生之篇章,必東丘素賈而好儒故也”表明,徽商吳東丘的“好儒”是他本人對以詩文為代表的儒家文化或儒者風雅生活的喜好。其實,在陳懿典用“賈而好儒”形容徽商之前,程敏政就在明正德二年刊刻的《篁墩集》中用“商而好儒”形容徽商了:
予嘗過歙之溪南,見其山秀而水妍。其間土田沃衍,園池宅榭占幽而擇勝者,巷陌相望,蓋吳氏世居之。吳之彥曰世美,君尤以勤生植家、亢宗睦族著令聞于其鄉(xiāng)。時雖不及訪君,然心識之甚久。邇者北歸,道清源,因識君之從弟以時及君之子本中,兩人者率以鄉(xiāng)人子弟禮予,言溫而貌恭,業(yè)商而好儒,有大家巨族之風矩。以時嘗得詩若干篇以壽君,請予序。蓋諾之而未及為也*程敏政:《篁墩集》卷30《序·壽吳君世美六十序》。。
“溪南”乃歙縣豐南之俗稱,《豐南志》載:“豐南,隸歙之西鄉(xiāng),一稱豐溪,俗稱溪南,又稱西溪南。崇山環(huán)繞,豐水縈回,因處豐樂水之南而得名曰豐南?!?吳吉祜輯:《豐南志》卷1《輿地志·沿革》,江蘇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248頁。道光《歙縣志》載:其地位于歙縣十六都五圖*道光《歙縣志》卷1之5《輿地志·都鄙》,清道光八年刻本。。清施閏章曾言:“溪南吳,為歙著姓?!?施閏章:《學余堂集》文集卷10《壽序·吳母胡孺人七十壽序》,《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313冊,第121頁。徽商吳以時、吳本中“率以鄉(xiāng)人子弟禮”程敏政,“言溫而貌恭,業(yè)商而好儒”,且“以時嘗得詩若干篇以壽”吳之彥。不難看出,以時、本中兩人之“好儒”是指他們對儒家文化及“儒行”的喜好。這與吳東丘“好儒”的涵義基本一致。道光《重修膠州志》中還有商人冷印乾“明末以貧隱于市井而好儒行”*道光《重修膠州志》卷30《列傳十·藝術(shù)》,清道光二十五年刊本。的記載,“好儒行”顯然是指印乾本人對儒者行為方式的喜好。除商人“好儒”外,《篁墩集》中還記載了沈翁“素醫(yī)而好儒,有方不自秘”*程敏政:《篁墩集》卷65《詩·谷庵為吳醫(yī)沈公美賦》。之事,“有方不自秘”是對沈翁“好儒”行為的描述,強調(diào)沈翁大公無私、行醫(yī)不忘踐行儒家道德。
由上可知,在傳統(tǒng)文獻中,“賈而好儒”之類的表達多是強調(diào)商人本從對儒學、儒家文化或所謂“儒行”的喜愛,徽商的“好儒”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理解這點,對我們正確認識徽商的“賈而好儒”具有重要意義。
盡管徽商具有“賈而好儒”特色的觀點“日益得到史學界同仁的廣泛認同”*王世華:《也談“賈而好儒”是徽商的特色——與張明富先生商榷》,《安徽史學》2004年第1期。,一些學者仍有不同看法。一是認為“賈而好儒”不是徽商特色,而應是明清乃至近代各個地域商人群體的共同特征。陳偉明專門討論了明清廣州商人的“賈而好儒”*陳偉明:《論明清廣州商人的賈而好儒》,《廣東史志》1998年第4期。。張明富認為:“學界大多認為‘賈而好儒’是明清時期徽州商人的特色之一。然而,在同時期的江浙、山西、廣東,以及陜西、江西等地的地域商人中,這種‘賈而好儒’的習性也甚為流傳。事實表明‘賈而好儒’并非徽商的特色,而是較為普遍的存在于明清時期的一般商人群體之中?!?張明富:《“賈而好儒”并非徽商特色》,《中國社會經(jīng)濟史研究》2002年第4期。董惠民等認為“賈而好儒”也是近代湖州商人的特征*董惠民、史玉華、蔡志新:《崛起滬上大財團——近代湖商研究》,杭州出版社2007年版,第51頁。。明旭提出:“‘賈而好儒’是明代嘉靖、萬歷間社會經(jīng)濟變遷過程中出現(xiàn)的一種獨特的社會文化現(xiàn)象,不是明代徽商的固有特征。”*明旭:《明代徽商“賈而好儒”現(xiàn)象的研究》,浙江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2年,“摘要”第Ⅰ頁。
二是一些學者盡管認同“賈而好儒”是徽商特色的觀點,但對“賈而好儒”表現(xiàn)形式的描述卻與《儒》文不盡相同?!度濉肺恼J為:
徽州地處山區(qū),剩余勞動力舍“從賈”與“業(yè)儒”,則又別無謀生之路。所以,“大抵徽俗十三在邑,十七在天下”。這些“從賈”和“業(yè)儒”的徽人,有的“先賈后儒”,有的“先儒后賈”,還有的“亦儒亦賈”?!悄?,徽人在“張賈”獲利之后,是怎樣“張儒”求名的呢?徽商之家,多延師課子,這是徽商“張儒”的一個重要方式?!罩萆倘酥匀绱思辈豢纱难訋熣n子,是向往子弟擢高第,登仕籍。……在徽商后代中以“業(yè)儒”而成名者代不乏人。……在徽商中,有的人在“從賈”之前就曾知曉詩書,粗通翰墨。“從賈”之后,還是好學不倦,“藹然有儒者氣象”*張海鵬、唐力行:《論徽商“賈而好儒”的特色》,《中國史研究》1984年第4期。。
概言之,“先賈后儒”“先儒后賈”“亦儒亦賈”是徽商“賈而好儒”的三個表現(xiàn);“先賈后儒”并非指商人本人先從商再讀書,而是指徽商在經(jīng)商獲利之后“延師課子”,培養(yǎng)子弟讀書科舉;“先儒后賈”與“亦儒亦賈”則是指先讀書后經(jīng)商,或在經(jīng)商的同時“好學不倦”。顯然,“先賈后儒”徽商的“好儒”帶有明確的目的性和功利性,至于其個人是否喜歡儒學或儒家文化反倒在其次。而“先儒后賈”“亦儒亦賈”的徽商,愛好儒學或“儒行”,并已成為他們生活的一部分,他們對儒學或儒家文化多半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愛。然而,將“先儒后賈”作為徽商“賈而好儒”的第一個表現(xiàn),卻幾乎成了許多研究者的一致做法*可參見梁仁志:《“棄儒就賈”本義考——明清商人社會地位與士商關(guān)系問題研究之反思》,《中國史研究》2016年第2期。。
王世華曾針對張明富的觀點專文指出:“一,張明富先生的論證方法有問題,單純的例證法不足以證明某個事物的基本趨勢、基本傾向。二,徽商‘賈而好儒’的特色也得到了同時代人的認同。這一特色的形成,是與徽州這一特殊地區(qū)密切相關(guān)的。三,張文所分析的明清商人普遍‘賈而好儒’的原因,從邏輯上說是不能成立的。四,儒家觀念并非傳統(tǒng)商人未能踏入近代門檻的主要羈絆,能否超越儒家思想的屏障也非中世紀商人與近代商人的最大區(qū)別?!?王世華:《也談“賈而好儒”是徽商的特色——與張明富先生商榷》,《安徽史學》2004年第1期。毋庸置疑,“賈而好儒”特色指的是徽商群體的特征。事實上,主流徽學研究者一直強調(diào)應將“徽商”視作群體性名詞,而非指某一徽州商人個體*參見張海鵬、王廷元主編:《徽商研究》,安徽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頁。。無論晉商、廣東商人、湖州商人,還是其他任何一個傳統(tǒng)地域商人群體,定然會有大量“好儒”商人個案存在。但個案不能代替群體,就像我們也可輕而易舉地在徽商中找到“不好儒”的個案。明旭一面說“賈而好儒”“不是明代徽商的固有特征”,一面卻又連續(xù)發(fā)出“為什么大批很難獲得政治資源的中小徽商也跟鹽筴大賈一樣作出同樣的‘儒賈’式選擇”,“‘賈而好儒’現(xiàn)象在徽商以外的其他商人群體中雖偶有存在,但總體來講為什么卻并不突出呢”*明旭:《明代徽商“賈而好儒”現(xiàn)象的研究》,浙江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2年,第2、6—7,22頁。兩個疑問,這種前后矛盾正表明其可能將群體特色與個案特征混淆了。這也從反面坐實了“賈而好儒”是徽商特色的觀點。
此外,將“好儒”“崇儒”混為一談,也是一些學者對徽商“賈而好儒”有不同看法的重要原因。據(jù)《辭?!方忉?,“崇”有“尊重、推重”之意,“好”有“喜愛”之意*《辭?!?,上海辭書出版社1980年版,第793、1098頁。。故“崇儒”與“好儒”的涵義有所區(qū)別。王世華就指出:“‘崇儒’是一回事,它反映了人們的價值取向;‘好儒’是另一回事,它反映了人們的實際行動。有的人‘崇儒’,不見得一定‘好儒’……而‘好儒’者就不同了,好儒者是所謂心動還有行動,他們不論從事什么職業(yè),‘儒’總是念念不忘的。”⑥王世華:《也談“賈而好儒”是徽商的特色——與張明富先生商榷》,《安徽史學》2004年第1期?!俺缛濉弊鳛闈h武帝以降中國封建社會的時代特征,至科舉盛行之后尤甚,是當時各個社會群體普遍的主流價值取向。張明富等之所以否認“賈而好儒”為徽商特色,根源就在于將“好儒”簡單地理解為“崇儒”*參見張明富:《“賈而好儒”并非徽商特色》,《中國社會經(jīng)濟史研究》2002年第4期。?!度濉肺闹蛔阋苍谖茨苊鞔_地界定“賈而好儒”,以致模糊了“好儒”與“崇儒”的區(qū)別。明旭也指出:《儒》文“并沒有對‘賈而好儒’下一個準確定義,以致后來的討論中出現(xiàn)了較大的爭論?!雹嗝餍瘢骸睹鞔丈獭百Z而好儒”現(xiàn)象的研究》,浙江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2年,第2、6—7,22頁。如《儒》文中作為徽商“賈而好儒”的第一個表現(xiàn),培養(yǎng)弟子“業(yè)儒”的“先賈后儒”,顯然是“崇儒”之舉。若將“先賈后儒”去掉,或?qū)⑵鋬H僅理解為徽商本人先從商后“業(yè)儒”,“經(jīng)商”與“好儒”才能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統(tǒng)一。如此,明正德年間開始出現(xiàn)關(guān)于徽商“商而好儒”“賈而好儒”的記載,就正好與同一時期文獻中將徽商描述為“儒賈”的觀點一致了*明萬歷間,耿定向?qū)iT著《儒賈傳》為徽商程豪、程表兄弟揚名。明徽州人汪道昆也討論了徽商中的“儒賈”。參見耿定向:《耿天臺先生文集》卷16《傳·儒賈傳》,明萬歷二十六年劉源卿刻本;汪道昆著,胡益民等點校:《太函集》卷29《傳七首·范長君傳》,黃山書社2004年版,第638—639頁。。兩者相印證,更進一步坐實了徽商“亦賈亦儒”之“儒賈”品格及“賈而好儒”之商幫特色,也更能完整地呈現(xiàn)出徽商是如何“賈名而儒行”的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儒》文發(fā)表的第二年,即1985年7月,張海鵬在《明清徽商資料選編》的“前言”中對“賈而好儒”表現(xiàn)的描述作了調(diào)整,指出:“徽商的一個重要特色是‘賈而好儒’。他們或是‘先儒后賈’,或是‘先賈后儒’,或是‘亦賈亦儒’?!?該“前言”署名“安徽師范大學歷史系明清史研究室”,但據(jù)王世華、李琳琦回憶,乃張海鵬先生所作。參見張海鵬、王廷元主編:《明清徽商資料選編》,“前言”第1—2頁。不再將“先賈后儒”作為第一個表現(xiàn)。這種調(diào)整使得徽商“賈而好儒”的特色更加符合多數(shù)學者的一般理解,也與傳統(tǒng)文獻中對徽商“賈而好儒”的描述更趨一致。
徽商緣何“賈而好儒”?這是理清明清徽商與“儒”之間關(guān)系的一個較為根本性的問題。學者一般多從功利性的視角加以解釋?!度濉肺恼f:“首先,徽州由于‘儒學之盛’,因而在徽商中有許多人受過儒學教育。他們掌握了一定的文化知識,這對開展商業(yè)活動是非常有利的?!浯?,‘業(yè)儒’出身的商人,在經(jīng)營活動中,多以儒道經(jīng)商。這是他們舍小利而謀大利,從而迅速起家的一個‘奧妙’所在?!?張海鵬、唐力行:《論徽商“賈而好儒”的特色》,《中國史研究》1984年第4期。王世華認為:“此處的‘儒’應指的是讀書,既有儒家經(jīng)典,也包括其他的典籍文化,只要一有時間就讀書,從書中汲取各種智慧和營養(yǎng)。這是第一;第二,正因為他們嘗到了‘好儒’的甜頭,所以一旦經(jīng)商致富有了條件以后,就資助和發(fā)展儒學教育,所謂‘有功名教’是也。當然也包括重視功名仕進,鼓勵子弟走科舉之路。第三,就是時時處處用儒家的思想指導自己的行動,從而形成自己的職業(yè)道德?;丈叹褪沁@樣的‘好儒’者?!?王世華:《也談“賈而好儒”是徽商的特色——與張明富先生商榷》,《安徽史學》2004年第1期。余英時指出:“商人之所以對儒學發(fā)生嚴肅的興趣,是由于他們相信儒家的道理可以幫助他們經(jīng)商。”*余英時:《中國近世宗教倫理與商人精神》,第126、122頁。明旭也認為:“只要我們認可Alchian (1950)‘實現(xiàn)的正利潤而非最大利潤是成功和活力的標志’這一著名論斷,那么,對成功崛起于明代的徽商而言,觀察者就無法否認‘賈而好儒’選擇所蘊含的功利價值。”*明旭:《明代徽商“賈而好儒”現(xiàn)象的研究》,浙江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2年,第7頁。
我們無法也不可能否認“商業(yè)要求一定程度的知識水平”⑤余英時:《中國近世宗教倫理與商人精神》,第126、122頁。。何炳棣也曾指出:“許多小商人因有機運就可能在短期內(nèi)致富,得到比若干自耕農(nóng)或工匠更多的錢財與悠閑安逸的生活,而且他們因職業(yè)的需要,一般都有相當?shù)奈淖值鬃樱匀绻猩线M心,也比農(nóng)民與工匠更有可能去求學?!?何炳棣著、徐泓譯注:《明清社會史論》,臺灣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2013年版,第94頁。甚至我們也必須承認,徽商中肯定有人甚至不在少數(shù)是基于功利的目的學習儒學或儒家文化,甚至附庸風雅。但將“賈而好儒”簡單籠統(tǒng)地理解為徽商為商業(yè)經(jīng)營進行的工具性選擇,則恐失之偏頗。
“好”乃“喜愛”之意,包含著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情感。從這個角度講,出于功利性目的之附庸風雅行為就不能視為“好儒”,而應視作“崇儒”。揆諸史實,一些徽商對儒家文化及“儒行”確乎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愛。如明代休寧商人汪志德,“雖寄跡于商,尤潛心于學問無虛日。琴棋書畫不離左右,尤熟于史鑒,凡言古今治亂得失,能歷歷如指諸掌?!順妨秩?,或觴或詠,或棋或書,惟適是安?!?《汪氏統(tǒng)宗譜》卷42《行狀》,轉(zhuǎn)引自張海鵬、王廷元主編:《明清徽商資料選編》,第456頁。歙縣商人黃長壽,“商齊魯間……性喜蓄書,每令諸子講習加訂正,尤嗜考古跡,藏墨妙。與文人登高吊古,終日徜徉,不以世故攖其心。所著有《望云遺稿》,藏于笥。”*歙縣《潭渡黃氏族譜》卷9《明故綏德衛(wèi)指揮僉事黃公墓志銘》,清雍正九年校補木刻活字印本。汪志德“琴棋書畫不離左右”,“晚樂林泉,或觴或詠,或棋或書”,黃長壽“尤嗜考古跡”,恐怕就不能簡單地用所謂的“以儒道經(jīng)商”或“以儒術(shù)飭賈事”*歙縣《潭渡黃氏族譜》卷9《傳·望云翁傳》。來解釋了。
歷史研究必須重視認識的全面性。一些研究者在強調(diào)“業(yè)儒”或“好儒”在給予徽商經(jīng)營的種種便利或優(yōu)勢時,或許忽略了傳統(tǒng)中國民間還有頗為流行的“書呆子”“百無一用是書生”等說法。事實上,早在明代就有徽州人對“賈而好儒”可能對商業(yè)經(jīng)營造成的不利影響感到憂慮,還善意地提醒過一位徽商的母親:
富祥,字延實。……(其子)廷賓,早能成立,商游吳、越、齊、魯。且性穎敏,好吟詠,士人多樂與之交,而詩名日起。人謂孺人曰:“業(yè)不兩成,汝子耽于吟詠,恐將不利于商也?!比嫒?廷賓之母)嘆曰:“吾家世承商賈,吾子能以詩起家,得從士游幸矣,商之不利何足道耶!”*歙縣《澤富王氏宗譜》卷4,轉(zhuǎn)引自張海鵬、王廷元主編:《明清徽商資料選編》,第456頁。
“吾子能以詩起家,得從士游幸矣,商之不利何足道耶”之語則清楚表明,徽商王廷賓的“好儒”并非為了“以儒道經(jīng)商”或“以儒術(shù)飭賈事”。這位母親的回答也表明其意識到了“好儒”之舉“不利于商”?!睹髑寤丈藤Y料選編》也有因“好儒”而廢“賈”事的例子:
公諱樸,字景文(歙縣人)。父啟南公,大父龍?zhí)锕砸晕膶W世其家,名噪膠庠。幼穎異,即克繼志事。早罹母呂孺人艱,兩尊人硯田不登,家日寢落,公未敢以饔饗煩父祖憂,輒屏棄經(jīng)生言,更修卓鄭業(yè)。然終以儒賈不肯事齷齪瑣屑,較計錙銖,滋息日亦薄,賴伯兄善征逐,家稍隆隆起?!m讀書未竟其志,亦豈可于賈人中求之哉!*《新安張氏續(xù)修宗譜》卷29,轉(zhuǎn)引自張海鵬、王廷元主編:《明清徽商資料選編》,第451頁。
再如明末歙縣徽商吳季常,“少嫻公車言,游成均,厭棄之……于是脫跡塵中,躡身處上,凡人間俯仰、算籌衡縱、抵質(zhì)兼并以取贏,一切不聞不見,并付之不為。朋松介石,抹月披風,三百枯棋,十千名酒,日與上客懿親游戲為樂。退則披古帙、蘊異香,清散逍遙,不知何者為誹、為譽、為莞、為枯、為少、為老,幾古之得道善忘者矣。”*陳繼儒:《季常吳次公六十序》,《豐南志》卷6《藝文志上·壽序》,第357頁。他的這種“賈而好儒”顯然不利于商業(yè)經(jīng)營。由上可知,對部分徽商而言,“好儒”確乎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愛,并非出于為經(jīng)商服務等功利性目的。
過于從功利性的視角解釋徽商“賈而好儒”的原因,使已有研究出現(xiàn)了邏輯上的矛盾,相關(guān)結(jié)論也只能解釋部分徽商個案,而失去了普遍性意義。如明旭一面強調(diào)“盡管明代徽商‘賈而好儒’形成的原因可能是多因素的,但其功利主義的一面是研究者所不能無視的?!币幻嬗种赋觯骸啊Z而好儒’并不是一個低成本的行動,真正能夠從官商勾結(jié)中直接獲利的徽商始終只占極小比例。”*明旭:《明代徽商“賈而好儒”現(xiàn)象的研究》,浙江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2年,第7頁?!度濉肺募皬埫鞲坏燃日撟C了“好儒”或儒家文化對明清商人商業(yè)經(jīng)營的促進作用,又討論了其不利影響,那么到底哪種影響是主流呢?均沒有當然也不可能給出明確答案。如果繼續(xù)追問,既然徽商的“賈而好儒”是一種“有利”可圖的行為,其他商幫為何沒有形成這一特色呢?顯然,既有研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因此,對徽商“賈而好儒”原因的討論,除著眼功利性視角外,更應回到徽州的歷史現(xiàn)場去尋找答案?;罩菟螢樾掳部?,南宋羅愿在《新安志》中說:“其人自昔特多,以材力保捍鄉(xiāng)土為稱。其后寖有文士。黃巢之亂,中原衣冠避地保于此。后或去或留,俗益向文雅?!?淳熙《新安志》卷1《州郡·風俗》,清光緒十四年重刊本。萬歷《歙志》載:“長老稱說,成弘以前,民間椎樸少文、甘恬退、重土著、勤穡事、敦愿讓、崇節(jié)儉。而今則家弦戶誦,夤緣進取。”*汪昶:《歙志序》,萬歷《歙志》,明萬歷三十七年刻本。民國時期歙縣人許承堯在《歙事閑譚》中說:“武勁之風,盛于梁陳隋間,如程忠壯、汪越國,皆以捍衛(wèi)鄉(xiāng)里顯。若文藝則振興于唐宋,如吳少徵、舒雅諸前哲,悉著望一時,而元明以來,英賢輩出,則彬彬然稱‘東南鄒魯’矣?!?許承堯著,李明回等校點:《歙事閑譚》卷18《歙風俗禮教考》,黃山書社2001年版,第602頁。可見,自唐宋時期開始,徽州文風日益昌盛,元明時期已有“東南鄒魯”之譽。而徽商之盛自明始,顯然“以儒道經(jīng)商”并非徽州“儒風獨茂”*康熙《績溪縣志續(xù)編》卷3《人物志·儒碩》,清康熙七年刻本。之根源??滴酢恩鹂h志》更言:“舊志云:山限壤隔,民尚樸實,讀書力田,不事商賈,勤于山伐?!?康熙《黟縣志》卷1《風俗》,清康熙二十二年刻本。這表明,在康熙以前黟縣人雖“不事商賈”,卻已“讀書力田”,更明確證偽了徽州經(jīng)商之風與讀書之風間的直接因果關(guān)系。因此,徽商“賈而好儒”與其說是為了所謂的“以儒道經(jīng)商”或“以儒術(shù)飭賈事”,毋寧說是徽州“儒風獨茂”、徽州人“好儒”之風使然。這樣的因果關(guān)系才更加符合邏輯。如此,則理解了徽州文風昌盛與徽州人“好儒”之原因,也就理解了徽商緣何“賈而好儒”。
一般將徽州“好儒”之風興起的原因歸納為兩點:一是東晉以后北方世家大族不斷南遷徽州所引起的向?qū)W好儒之風的興起;二是徽州是朱熹闕里,推動了徽州人向?qū)W興學之風和學術(shù)的發(fā)達,即所謂“我新安為朱子桑梓之邦,則宜讀朱子之書,取朱子之教,秉朱子之禮,以鄒魯之風自待,而以鄒魯之風傳之子若孫也”*李應乾:《序》,吳翟輯、劉夢芙點校:《茗洲吳氏家典》,黃山書社2006年版,第3頁。,“新安為朱子闕里,而儒風獨茂”⑧康熙《績溪縣志續(xù)編》卷3《人物志·儒碩》,清康熙七年刻本。。弘治《徽州府志》總結(jié):“唐黃巢之亂,中原衣冠避地于此,益尚文雅,宋名臣輩出,多為御史諫官者。自朱子而后,為士者多明義理之學,稱為‘東南鄒魯’。”*弘治《徽州府志》卷1《地理一·風俗》,明弘治十五年刻本但必須指出的是,這兩點解釋只能說是“興起時”的最主要原因。我們還應看到,在徽商興盛以后,徽商與“儒”的關(guān)系便發(fā)生了深刻變化:徽州人“好儒”帶動徽商“賈而好儒”;徽商“賈而好儒”和商業(yè)成功推動大量商業(yè)利潤轉(zhuǎn)化為教育和文化發(fā)展資金,推動了徽州文教發(fā)展和科第繁盛*李琳琦對明清徽商發(fā)展與徽州教育發(fā)展、科第繁盛之間的良性互動有著系統(tǒng)而深入的研究。參見《徽商與明清徽州教育》,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徽州教育》,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文教發(fā)展特別是科第繁盛對徽州以及徽商商業(yè)經(jīng)營所產(chǎn)生的積極影響和示范效應,又進一步強化了徽州人的“好儒”“崇儒”之風,徽商“賈而好儒”之特色愈發(fā)彰顯。張海鵬就敏銳地發(fā)現(xiàn):“徽州的發(fā)展變化,固然與幾百年來全國經(jīng)濟、文化發(fā)展的走勢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但與此同時,卻又有其內(nèi)在的動力。若問:這內(nèi)在的動力是什么呢?從事實來看,便是教育與徽商。”*張海鵬:《序》,李琳琦:《徽商與明清徽州教育》,第1頁。賈儒間的良性互動使徽州人愈加重視服賈和業(yè)儒,并使其“成了徽人所從事的兩項主要職業(yè)。”*王世華:《“左儒右賈”辨——明清徽州社會風尚的考察》,《安徽師范大學學報》1991年第1期。汪道昆曾指出:“大江以南,新都以文物著。其俗不儒則賈,相代若踐更。要之,良賈何負閎儒,則其躬行彰彰矣!”*汪道昆著,胡益民等點校:《太函集》卷55《墓志銘七首·誥贈奉直大夫戶部員外郎程公暨贈宜人閔氏合葬墓志銘》,第1146頁。“不儒則賈”竟成為徽州之“俗”,服賈、業(yè)儒之地位可見一斑。
綜上,徽州唐宋以來漸漸興起的好儒之風與明清興起的重商之風相結(jié)合,“賈而好儒”的徽商應運而生。從這個意義上講,徽商“賈而好儒”特色的形成既蘊含了歷史必然性,也蘊含了歷史偶然性。明清徽州賈儒關(guān)系良性互動的形成,又不斷強化徽商“賈而好儒”的特色,使“儒賈”形象漸為時人稱道。
史學研究常?;谶@樣一種假設:一種果必然由一種或幾種因所致。英國歷史學家E.H.卡爾在《歷史是什么?》一書中就說:“歷史研究是一種因果關(guān)系的研究”,“歷史學家以提出原因而著稱?!雹賉英]E.H.卡爾著、陳恒譯:《歷史是什么?》,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186、189頁。由此,根據(jù)結(jié)果反推原因便成為史學研究的常用套路。然而,這種研究套路存在的局限或風險卻常常為研究者所忽視。因為“因”既包括歷史必然性之“因”,也包括歷史偶然性之“因”。前者容易發(fā)現(xiàn),而后者卻不易見。即使是必然性,我們也很難發(fā)現(xiàn)完全,總不免有所遺漏。英國學者波特蘭·羅素曾說:“科學上的每一次進步都使我們進一步遠離那粗糙的一致性,這種進步首先使人注意到前提和后果之間更大的差異性,并且使人注意到被認為是相關(guān)的前提因素在不斷擴展著更大的范圍。”②Bertrand Russell, Mysticism and Logic, New York: Dover Publications, 1918, p.188.其結(jié)果,我們所揭示的“因”常常是不全面的,且?guī)缀醵际潜厝恍灾颉γ髑遒Z儒關(guān)系及相關(guān)問題的研究,就存在過于強調(diào)歷史必然性而忽視歷史偶然性的問題,這樣的研究難免給人一種“意猶未盡”和“后見之明”之感,而且它通常無法回答這樣一個追問:同樣的“因”為何結(jié)不出同樣的“果”?就像一些研究者不斷強調(diào)的“以儒道經(jīng)商”或“以儒術(shù)飭賈事”造就了徽商“賈而好儒”的特色一樣,那么它們?yōu)楹尾荒芡苿悠渌處托纬伞百Z而好儒”的特色呢?其實對徽商興起原因的考察也存在同樣問題:特殊的自然條件和歷史背景無疑是其必然因素,但為何具有相似自然條件和歷史背景的其他地域卻未孕育出如徽商一樣的大商幫呢?從這個角度說,弄清徽商興起的歷史偶然性,甚至比弄清歷史必然性更有價值。因為,歷史必然性只是一種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它難以包攬歷史事件發(fā)生、發(fā)展原因的全部,當所有的必要條件都具備時,歷史偶然性因素反倒可以發(fā)揮無可替代的作用。
在討論明清賈儒關(guān)系問題時,一些學者往往過于強調(diào)商人的特殊性,從而使相關(guān)討論難以接近歷史真相。如對徽商“賈而好儒”興起原因的考察,如果將徽商視作徽州人之一部分,則了解了徽州人“好儒”之風的形成,便很容易明白徽商“好儒”的原因。但已有研究卻過于糾結(jié)作為“商人”的徽商“好儒”的原因,故在“商”字上苦下功夫,其結(jié)論遂不免偏離真相,或即使觸碰到了答案,也只是其一部分。強調(diào)徽商“賈而好儒”的功利性目的是大多數(shù)論者的認識,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也容易導致忽略或漠視商人的精神文化需求和內(nèi)心喜好,以及因身份的模糊性所導致的中國傳統(tǒng)社會商人內(nèi)心世界復雜性的問題。
因此,要想對明清賈儒關(guān)系有更加清晰地認識和準確地判斷,我們必須對“好儒”“崇儒”等概念做出明確界定和區(qū)分;還必須跳出純粹的商人或功利性視角,關(guān)注到地域商人群體的文化背景和個人行為動機的復雜性。當然,還有尤為重要的一點,既要注意歷史必然性,也應重視歷史偶然性。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教育學青年項目“科舉革廢與清末民初鄉(xiāng)村教師群體轉(zhuǎn)型——以徽州為中心的考察”(COA120171)的階段性成果。]
責任編輯:郝紅暖
Again on Huizhou Merchants’ Characteristics of “Trading While Favoring Confucianism”——Reflections on the Studies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erchants and Confucianism in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LIANG Ren-zhi
(College of History and Society, 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241002, China)
The scholars’ debate on Huizhou merchants’ characteristics of “trading while favoring Confucianism” was due to that there was no clear distinction between “favor Confucianism” and “worship Confucianism”, group characteristics and individual characteristics. “Worship Confucianism” was respect and esteem “Confucianism”, which was the common feature of all social groups in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That was neither Huizhou merchants’ characteristics, nor other regional business group characteristics; “favor Confucianism” was the preferred “Confucianism” from the heart. Regarded “favoring Confucianism” as Huizhou merchants’ utilitarian choice in order to make deals couldn’t explain why other merchants haven’t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rading while favoring Confucianism”. Huizhou merchants’ characteristics of “trading while favoring Confucianism” was a result of the rise of favoring Confucianism and mercantilism since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In the discussion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king profits and advocating Confucianism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we should pay attention to the following questions. First of all, define and distinguish the concept of “favor Confucianism” and “worship Confucianism”; secondly, get rid of the purely commercial or utilitarian perspective and pay attention to the complexity of the cultural background of the regional businessmen group and human behavior motivation; thirdly, pay attention to both the historical inevitability and historical contingency.
Huizhou merchants; trading while favoring Confucianism; relationship between merchants and Confucianism;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K248;K249
A
1005-605X(2017)03-0104-07
梁仁志(1980- ),男,安徽長豐人,安徽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學院副教授,歷史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