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的老同學

王洪禹

1

雖然這是一個北方地區(qū)偏遠的小鎮(zhèn)，但八月底的午后，似火的驕陽依舊灼熱，接近三十度的高溫讓路上連個行人都沒有，偶爾飛馳而過的汽車也都車窗關緊，好讓空調(diào)發(fā)揮出最大的作用。

小鎮(zhèn)的名氣很大，主要原因是小鎮(zhèn)的管轄范圍內(nèi)，有一處天然的高山堰塞湖，湖面開闊，風光秀美。同時由于數(shù)十萬年前劇烈的造山運動，距離湖泊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大片原始森林被沉入了地下，形成了這個星球上為數(shù)不多的幾處罕見的地下森林的奇特景觀。

新中國剛剛成立不久，就曾經(jīng)有過高級干部來此避暑度假，爾后，這里被劃定為專屬度假區(qū)，供一些領導和有突出貢獻的人夏季休閑療養(yǎng)。

直到上個世紀末，這片有山有水的度假勝地才開始向游人開放，并且被國家旅游局評定為4A級旅游風景區(qū)。

設立了風景區(qū)，自然就要成立景區(qū)的管理委員會，于是一個正處級的景區(qū)管委會應運而生。

管委會所在的地點，就在距離景區(qū)不到十公里的小鎮(zhèn)上。

小鎮(zhèn)原本屬于當?shù)氐囊粋€村落，由于游客越來越多，村民們紛紛開始投身旅游行業(yè)，賓館飯店如雨后春筍般地建了起來，使得原本小小的村落只用了幾年的時間就變成了一個頗具規(guī)模的小鎮(zhèn)。

小鎮(zhèn)的建設過程中，管委會也沒閑著。在主任丁一的主持下，管委會先后投入了巨資在小鎮(zhèn)上建立了賓館、醫(yī)院、商場、加油站等基礎建設，甚至還與地方公安機關合作設立了景區(qū)派出所，把小鎮(zhèn)建設得猶如一個現(xiàn)代化的微型城市一般。

現(xiàn)如今，每年從世界各地來小鎮(zhèn)度假的游客超過了百萬，給小鎮(zhèn)帶來的旅游收入早已經(jīng)超過了億元，而管委會的老主任丁一，在當?shù)氐耐麆t是舉足輕重的。小鎮(zhèn)上不管哪家有個紅白喜事，能請到丁主任出席，那是一件很風光的事情。已經(jīng)五十八歲的丁主任還有一大特長，那就是喝酒從來千杯不醉，這更使得他很容易和小鎮(zhèn)上的居民打成一片。而周邊地區(qū)的政府、機關、職能部門也都很給丁主任面子，因為如果這些部門要接待客人到景區(qū)游玩，還是需要仰仗丁主任給予照顧的。

事實上不止在當?shù)?，丁主任的朋友甚至可以用遍布五湖四海來形容，只要是有點身份或背景的人到景區(qū)來旅游，丁主任不管再忙都要出面接待一下。一來是看看有什么需要服務的地方，二來則是可以順便結(jié)識一些平日里只能從報紙或電視上才能看見的大人物。

這不，盡管三伏天的暑氣正濃，依舊有朋友來到景區(qū)管委會，找丁主任這個老朋友來了。

2

下午兩點半，一輛懸掛著省城牌照的越野車開進了管委會的院子。

車上下來了一老一少兩個男人，兩人都穿著色彩鮮艷的海島衫，背著雙肩背的背包，腳上都穿著只有游客才穿的沙灘拖鞋。年輕一點的男人胸前，還掛著一部專業(yè)的相機。

管委會的辦公樓是一個三層樓的建筑，一樓是接待大廳，兩側(cè)的辦公室分別是旅游市場稽查和游客接待中心；二樓是管委會辦公室、財務室、基建辦等事務性部門；三樓則是管委會的主任丁一、常務副主任孫夢醒和幾個專職副主任的辦公室。

二人徑直走進管委會的一樓大廳，門衛(wèi)禮貌地攔住了他們。

“你們找誰？”

年輕一些的男人轉(zhuǎn)頭看了看歲數(shù)大的，隨后大大咧咧地對門衛(wèi)說：“丁主任呢？”

聽到這話，門衛(wèi)心里已經(jīng)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他猶豫了一下，隨即更加客氣地問：“您二位是？”

年輕人依舊大咧咧地回答：“快打電話告訴丁主任，他的老同學來了！”

門衛(wèi)相信了自己的判斷，趕忙轉(zhuǎn)身回到門衛(wèi)室打電話。

幾分鐘后，一個中年男人從樓上下來，禮貌地問：“您二位是丁主任的朋友？”

年輕人側(cè)了側(cè)身，一指身后的長者：“這是丁主任在省黨校的同學。丁主任呢？怎么打他電話總關機?。磕膬喝チ?？是害怕管飯還是怎么著？”

中年男子趕緊自我介紹：“我是辦公室主任，姓李。這樣，你們先到辦公室坐一下，我去給您匯報一下?！?/p>

二人跟隨辦公室主任上了樓，他們身后，門衛(wèi)站在傳達室的門口望著幾個人上樓的背影遺憾地搖了搖頭。

到了辦公室，二人被熱情地讓到沙發(fā)坐下，辦公室主任一邊招呼著工作人員倒水，一邊小心地問：“請問二位怎么稱呼？我好去跟領導匯報?！?/p>

年輕一些的回答：“這位是蔣老師，我姓陳，是蔣老師的司機。你就跟你們丁主任說省城的老同學來了，我們在省城吃過飯?！?/p>

辦公室主任連忙點頭應著，隨后讓二人稍等，他獨自一人上樓去了。

孫夢醒此刻夢還沒有醒，準確地說他正和衣躺在辦公室套間的床上午睡，辦公室主任的敲門聲叫醒了他。

孫副主任也是五十多歲的年紀，個子不高，微微發(fā)福的身材，頭頂?shù)念^發(fā)已經(jīng)稀疏，只好用一側(cè)的頭發(fā)梳上來掩蓋。在額頭的一側(cè)，貼著一塊和膚色顏色相似的大號創(chuàng)可貼。

聽到敲門聲，孫副主任翻身下床，慢吞吞地穿好了鞋，走出套間打開了房門。

辦公室主任滿臉歉意地站在門口，把聲音壓得很低地匯報：“孫副主任，樓下來了兩個人，說是丁主任在省委黨校的同學，要找丁主任?！?/p>

孫夢醒說：“哪里的同學？”

“省委黨校的，看上去譜挺大，還帶著司機?！?/p>

孫夢醒思索了片刻點了點頭：“哦，對，老丁前幾年是去過黨校學習。看來他們不知道吧？”

“應該是不知道，還問我為什么丁主任的手機關機了?！?/p>

“你問他們是來干什么的了嗎？”

“沒問，不過從穿著打扮看，應該是來旅游的，像是要讓丁主任安排吃住吧?！?/p>

孫夢醒聽罷整理了一下衣服，對辦公室主任說：“既然是老同學來了，就趕緊請到我這里來吧。”

幾分鐘后，二人被請到了孫夢醒的辦公室，熱情地握手和自報家門后，賓主落座。

此時，年長一些的人說話了：“老丁呢？怎么不見他人呢？”

孫副主任沒回答，而是客氣地問：“蔣老師是丁主任的同學？”

“沒錯，大前年在省委黨校處級干部進修班，我們倆不只是同學，還是同屋?！笨粗鴮O副主任聚精會神的表情，被稱作蔣老師的人繼續(xù)說：“進修了半個月，我們倆處得很不錯，還總半夜一起溜出黨校找宵夜吃呢?！?/p>

說罷，蔣老師拿起手機，開始在相冊里翻起了照片，一會兒他把手機遞給了孫夢醒：“喏！這是我們在黨校的進修班合影?！?/p>

那是一幅黨校門口的合影，幾十個學員排成了三排，丁一站在中間，在丁一的右手邊，就是此刻坐在沙發(fā)上的蔣老師。

看著手機里的照片，孫夢醒徹底打消了顧慮，他神色凝重起來：“蔣老師，您來得實在不湊巧。丁主任他……他不在了。”

聽到這話，蔣老師一臉興奮：“怎么？提拔了？”

司機小陳插話進來：“難怪，手機關機，進修完一定是提拔了。”

孫夢醒神色更加凝重地搖了搖頭：“我們丁主任已經(jīng)因病去世了?！?/p>

沙發(fā)上的二人聽到這句話，都顯示出了吃驚的神態(tài)：“??！什么時間的事情啊？什么病?。俊?/p>

孫夢醒從辦公桌上拿起香煙，給二人點上，裊裊煙霧中，孫夢醒開始了講述：那是半個月以前……

3

八月中旬的一個下午，正在辦公室里閉目養(yǎng)神的孫夢醒被叫到了丁一的辦公室，丁一略顯興奮地說：“老孫，咱們倆的機會終于來了。”

孫夢醒一頭霧水地看著丁一：“什么機會？”

“省旅游局的張副局長，今天晚上到景區(qū)，估計能住幾天。咱們一定要接待好，服務好。咱們能不能回省城退休，就看這次了。”

丁一和孫夢醒原本都是省旅游局的干部，上世紀末組建景區(qū)時，省局要選派兩名年富力強的干部到景區(qū)管委會搭班子，所以選中了他們二人，那時兩人都剛剛四十出頭。

被派到景區(qū)管委會后，二人并沒有把家屬也一起帶到小鎮(zhèn)上，因為就在他們被宣布調(diào)到景區(qū)工作之前，省局的領導曾經(jīng)向二人承諾，這只是暫時的，把景區(qū)管委會組建起來后，你們好好表現(xiàn)一下，然后我再把你們倆重新調(diào)回省局。

天不遂人愿，正當二人一邊賣力地工作一邊又盼望著早日調(diào)回省局，好能在省局更進一步獲得提拔重用之時，向他們做出承諾的老局長因病提前退休，而新上任的局長則對前任的承諾根本就不予認可。

時光如梭，兩人在這風景如畫的景區(qū)一放就是十六七年，而二人的想法也早已經(jīng)從“調(diào)回省局提拔任用”變成了現(xiàn)如今的“能回省局退休”。

別小瞧這能回省局退休，按照目前的待遇來看，兩人如果在景區(qū)退休，每月的退休金也就四千左右，但如果能回到省局退休，那他們的退休金不僅能翻一番，同時還會有不少只有在省會城市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遺憾的是，盡管兩人都以年紀大、家屬在省城為由向上打過多次的報告，但省局現(xiàn)任的班子就是不給任何明確的答復。

“張局？是常務副局長吧？”孫夢醒和這個張副局長不熟悉，倒是丁一曾經(jīng)在省局匯報工作時，和這個張副局長打過交道。

“沒錯，就是他。”丁主任壓低了聲音說，“現(xiàn)在的省局局長只是過渡，是從上面下來鍍金的，實際上的當家人就是張副局長。估計用不上一年半載，這個張副局長就會扶正?！?/p>

孫夢醒一邊聽著一邊點著頭。

“你現(xiàn)在就去清水苑，把經(jīng)理和管理部門的頭頭都叫到一起，給他們開個動員會，一定要全力以赴地做好這次接待工作。同時把專門給首長住的一號樓給仔細打掃一下，今晚就讓張副局長住一號樓。對了，要安排全魚宴！”

“今晚喝什么？”

丁一抬頭想了想：“這樣，你把茅臺、五糧液都備著，同時再準備點咱們自己釀造的那個地產(chǎn)小燒，我聽說這個張副局長也是個酒膩子，酒量驚人??！”

“那今晚咱們就都在清水苑住吧?！睂O夢醒問。

“那當然?。　倍∫皇箘诺攸c著頭，“這是請都請不來的客人，咱們倆誰能不陪著！你現(xiàn)在就去清水苑，我差不多就到高速公路口去等著，接上后咱們清水苑會合?！?/p>

孫夢醒一一記下了丁一的叮囑，趕緊去逐一落實去了。

清水苑是景區(qū)管委會自己建設的度假村，就坐落在景區(qū)的南岸，由多棟小別墅和兩棟賓館組成，同時度假村里還有一個專門的餐飲樓，以烹飪堰塞湖里的冷水魚制作全魚宴而出名。

一號樓實際上是一個建筑面積四百多平方米的別墅，內(nèi)部裝修是請北京古建筑設計院給出的設計圖紙，外面看上去普通的別墅，里面則猶如一個皇帝的行宮一樣富麗堂皇。

孫夢醒趕到清水苑后，匆忙地開始了布置，一邊安排人仔細地打掃了一號樓的衛(wèi)生，一邊安排度假村的小艇立即下水，去到堰塞湖的核心位置撒網(wǎng)捕魚。一個多小時后，各項接待工作已經(jīng)準備就緒，而捕魚的小艇也已經(jīng)滿載而歸。

晚上六點左右，在丁主任越野車的引導下，幾輛奧迪和大眾轎車魚貫進入清水苑度假村。

張副局長五十歲左右，從年紀上看丁一和孫夢醒都年長他幾歲。張副局長先下的車，丁一向他引薦了在門口迎候的孫夢醒。

張副局長打著哈哈跟孫夢醒握了握手，隨后一回身指了一下陸續(xù)從后面車上下來的七八個人：“這些都是我的親屬，從南方過來避暑的，我就帶你們這里來了，給你們添麻煩了！”

丁一和孫夢醒連忙擺手：“您這說什么呢？不麻煩，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跟隨著張副局長來的人和司機都被安排到了度假村的賓館內(nèi)，安頓好了后，丁一帶著張副局長和眾人簡單地在湖畔走了走，邊走丁一邊如同導游一樣向眾人介紹著堰塞湖的形成過程，同時還講述著一些當?shù)氐墓爬蟼髡f，風趣幽默的講解不時逗得眾人哄笑。

六點四十五，晚宴正式開始。

在可以同時容納二十人就餐的餐桌上，各種用魚類烹飪的菜肴已經(jīng)上了幾十道，盤子擺不下就摞起來擺，幾十個盤子堆成了一個小山，這使得跟隨張副局長前來的眾人都不由得發(fā)出感嘆。

張副局長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肴，打了一聲哈哈：“老丁，這有點過了嘛！”

丁一連忙回答：“都是湖水里的冷水魚，沒成本，不超標……不超標！”

張副局長聽罷哈哈笑了起來，大手一揮：“來！大家坐！”

丁一和孫夢醒分坐左右，張副局長坐在了主位上，隨行的人們也都按照順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幾輛車的司機單獨在別的包房里給開了一桌。

坐好后，丁一謹慎地問：“張局，您看，咱們喝點什么？”

張副局長也不客氣：“別整那些什么茅臺五糧液的，你上次用塑料桶給我拎省城去的那個你們自己釀造的小燒不錯，咱們就喝那個！”

看著隨行的眾人，張副局長賣弄起來：“你們算是跟我來著了！他們管委會雇人種了幾十畝地的高粱，打下來的高粱不吃不賣，自己弄了個小酒坊，自己釀酒。這才是純娘（釀）造的，絕對不是狗（勾）兌的！”

眾人哄笑起來，剛才還略顯拘謹?shù)臍夥账查g熱烈了起來。

聽到張副局長的指示，孫夢醒連忙向站在包房門口的服務員遞了個眼色，那名服務員心領神會地走了出去，片刻后，包房對開的大門打開，一輛改裝的餐車被推了進來，餐車上放著若干個鋁制的水壺，隨著餐車進來的，還有水壺里散發(fā)的濃濃酒香。

4

“你們用水壺裝白酒？”小陳吃驚地問。

孫夢醒尷尬地笑著點了點頭：“我們這里和省城不同，喝酒成風，況且聽說張副局長也是個千杯不醉，那自然要弄得豪爽些。再說了，散裝的小燒沒有包裝??！”

蔣老師：“你們自己釀造的小燒多少度？”

孫夢醒：“我們找人測量過，七十度左右吧。度數(shù)再高點就和酒精沒什么區(qū)別了?！?/p>

“多大的水壺？”

“五斤裝的水壺，這種水壺現(xiàn)在不多見了，我們還是特地從農(nóng)村市場上找到的水壺呢?！?/p>

蔣老師嘆了口氣：“老丁那天沒少喝吧？”

孫夢醒惋惜地點了點頭：“那天喝酒的規(guī)矩是一人一壺小燒，杯子分兩種，一個是三兩的，另一個是一兩的小杯。剛上酒，丁主任就先干了三杯三兩的，以表示對張副局長一行的歡迎。然后又用小杯挨個敬了桌上每人一小杯，接著又單獨用三兩的杯子敬了張副局長三杯。”

蔣老師：“看來那個張副局長也挺能喝??！”

孫夢醒使勁點著頭：“何止是能喝，張副局長到底喝了多少我不知道，我只記得，喝到一半的時候，我去洗手間，一個跟頭摔在地上，腦袋被門磕了個口子?！?/p>

邊說著，孫夢醒邊揭開頭上的創(chuàng)可貼，把正在愈合的傷口展示給蔣老師：“當時就給我摔得頭破血流的，丁主任趕緊安排人送我去醫(yī)院，他繼續(xù)陪著張副局長喝?！?/p>

蔣老師仔細看了看孫夢醒頭上的傷：“縫了不少針吧？”

“縫了六針，現(xiàn)在好多了，傷口基本愈合了?！?/p>

“然后呢？”司機小陳在一旁插話了，看得出，他對于孫副主任的講述頗感興趣。

“我是后半夜才回到度假村的，聽服務員介紹說，丁主任和張副局長他們喝到了快凌晨一點，最后張副局長也喝得有點多，不過丁主任是被服務員扶回房間里的。”孫夢醒起身給二人的杯子里添了點水后接著說：“第二天早上，我起來到餐廳時，張副局長已經(jīng)坐在餐廳等著吃早餐了，可是丁主任卻遲遲沒來。我趕緊打發(fā)服務員去敲丁主任的房門，結(jié)果敲了半天沒有動靜，服務員就叫來了餐廳客房經(jīng)理，當客房經(jīng)理打開房門進去看的時候，丁主任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體都已經(jīng)涼了?！?/p>

蔣老師關切地問：“什么原因死的？”

“事后法醫(yī)進行了尸檢，認定是急性酒精中毒，誘發(fā)心臟病?！?/p>

“那張副局長呢？”

孫夢醒無奈地一搖頭：“張副局長一聽說出事了，連早餐都沒吃就帶著人們走了，臨走時還特地叮囑我說，別對外說他來過，并且讓我按照因公殉職向省局匯報，省局方面由他來協(xié)調(diào)?！?/p>

蔣老師和司機小陳對視了一眼，隨后問：“你們是怎么辦的呢？”

孫夢醒很是蒼涼地說：“老丁和我搭班子搭了快二十年了，老伙計，再說他為了風景區(qū)的建設嘔心瀝血，立下了汗馬功勞，這種身后事我能不辦好嘛！我們向省局打報告，說是老丁為工作積勞成疾，犧牲在工作崗位上，以身殉職。報告頭天打上去，第二天就批了，不僅按照因公殉職進行了補償，還按照在省城的標準批準了各項補貼和待遇。老丁生前沒有辦到的事情，走后辦到了?！?/p>

蔣老師遺憾地搖著頭：“那對你怎么安排？”

孫夢醒壓低了聲音：“現(xiàn)在省局給我兩個方案，一個是直接接老丁，在這里擔任一把手，退休退回省城；另一個是現(xiàn)在回省局，但是沒有實際崗位，擔任省局巡視員。我正在考慮，還沒給省局答復呢?！?/p>

天色將晚，孫夢醒慷慨地說：“老丁的生前好友就是我的好友，走，咱們?nèi)デ逅烦燥?，你們今晚就住在清水苑吧！?/p>

蔣老師和司機也沒推辭，在孫夢醒的帶領下，他們驅(qū)車來到清水苑度假村，在等待飯菜做好之前，蔣老師和小陳還專門聽事發(fā)時在場的工作人員又詳細敘述了事發(fā)經(jīng)過。

吃罷晚飯，蔣老師很是遺憾地對孫夢醒說：“孫主任，能帶我去丁主任離世的房間看看嗎？畢竟同學朋友一場嘛！”

孫夢醒沒有絲毫的猶豫，陪著二人到了丁一出事的房間。

丁一出事后，那個房間就被封閉了起來，孫夢醒讓服務員打開房門后，帶著蔣老師在房間里轉(zhuǎn)了一圈，那是一個小型的套間，外間是客廳，里間是臥室。

離開房間時，蔣老師讓小陳給他和孫夢醒在房間門口合了張影。

次日一早，吃過早飯的蔣老師和小陳與孫夢醒握手話別。孫夢醒熱情地表示：“老丁不在了，感情還在！我也是你們的朋友，以后還會見面的！”

蔣老師握著孫夢醒的手意味深長地說：“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咱們還會再見面的！”

蔣老師此前已悄悄將吃飯與住宿費用交給了服務員。

5

蔣老師并沒有失言，半個月后，孫夢醒真的又和蔣老師還有小陳見了面，不過不是在風景區(qū)，而是在省紀委的談話室里。

坐在談話室里的孫夢醒原本還是很不屑一顧的，對于和他談話的紀委工作人員所提出的問題都一概予以否認，直到蔣老師和小陳出現(xiàn)，孫夢醒才跟他的名字一樣如夢方醒了。

面對不自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的孫夢醒，蔣老師客氣地讓他重新坐下，并且從口袋里拿出香煙，給孫夢醒點了一根：“現(xiàn)在，你先什么都不用說，我來說。”

蔣老師首先介紹了小陳：“這是我的助手，我們都是省紀委案件查處室的工作人員?！?/p>

小陳把一本卷宗遞給了蔣老師，蔣老師從卷宗里拿出一份材料，隨后對孫夢醒說：“半個多月前，也就是你們省局給丁一認定了因公殉職后，就有人把舉報材料郵給了我們紀委，舉報你們違反廉潔規(guī)定、公款吃喝，并且在發(fā)生了嚴重后果后，還進一步欺瞞組織，編造因公殉職的理由說丁一是在辦公室突發(fā)疾病去世，騙取了撫恤。我們知道，如果直接亮明身份去你那里調(diào)查，你肯定會找多個證人來證明丁一是在辦公室里殉職的，所以，我們只好來一次微服私訪了?！?/p>

小陳打開筆記本電腦，把屏幕轉(zhuǎn)向了孫夢醒，電腦里播放著視頻，畫面上孫夢醒正在繪聲繪色地講述著事件發(fā)生的經(jīng)過。其他的幾段視頻里，則是清水苑的服務員分別講述的內(nèi)容。原來，小陳和蔣老師身上的雙肩背包的包帶上，都安裝有偷拍的魚眼鏡頭，孫夢醒和所有相關人員的談話都已經(jīng)被如實地記錄了下來。

蔣老師再次拿出手機，播放了一段視頻給孫夢醒看，視頻中時任旅游局的張副局長在講述著事情經(jīng)過。從背景來看，張副局長應該也是在紀委的一間談話室里。

孫夢醒使勁地搖著頭，思索了片刻之后，他表示愿意如實交代問題。

蔣老師和小陳收拾好東西準備起身離去，孫夢醒突然問了一句：“你們知道嗎？如果那天沒看見蔣老師手機里和丁主任的畢業(yè)照合影，我是說什么都不會相信的，更是不會跟你們說整個的事情經(jīng)過的。蔣老師，您這么做客是對不起您的老同學啊！”

蔣老師和小陳呵呵笑了起來。

小陳再次打開筆記本電腦，調(diào)出一張照片，那是丁一在省委黨校初級干部進修班的畢業(yè)合影，但此刻丁一身邊站的是另外一個陌生的人。

“孫副主任，你有張良計，我有過墻梯。你們可以訂立攻守同盟，我們自然就可以用電腦高科技手段。你看的那張照片，是P的！”

孫夢醒再度追問：“那丁一在省委黨校的照片是從哪里找到的呢？”

蔣老師遺憾地回答：“你只知道他去省委黨校學習，但不知道他進修的是什么吧？”

孫夢醒迷惑地搖著頭。

“是黨員干部如何廉潔自律，如何克己奉公，如何杜絕奢靡、享樂之風的全省范圍內(nèi)的處級干部進修班?！?/p>

看著依舊疑惑的孫夢醒，蔣老師一字一頓地說：“那個班上講課的老師，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