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超++陳曦
每次看到新聞里說又有某要人因為得了所謂的“抑郁癥”自殺的時候,心里總不覺地就會想起臣叔。臣叔是黑孩爺?shù)莫氉?,就住在我家老院的東南角。因為是世交,兩家又住得近,放學(xué)的時候如果從當(dāng)街走,順著李家過道回家的時候,我還會專門從他家的矮院墻上翻一下,好抄個近路。有時候口渴了或者好玩,還會在他家的壓水井上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剀埳蠋紫?,抽些拔涼的地下水出來喝幾口再灑著玩幾下?/p>
可能是因為臣叔比我大了那么幾歲的緣故,我跟他的交集并不是很多。印象最深的是,某次從他家的小院子穿過的時候,忽然聞到很大的油漆味兒,下意識地往他家堂屋里一瞅,只見臣叔正站在一個大紅的立柜前,手里拿著一支毛筆一動不動地若有所思。跑進(jìn)去一看,原來是臣叔正在上面作花花草草的畫。他竟然會畫畫,還是用油漆!這下可大大刺激了我的好奇心!一問才知道原來臣叔已經(jīng)輟學(xué)了好大一陣子,跟村里的老漆匠學(xué)油漆也一兩個月了。那時候村子里各家各戶用的柜子、木床、凳子等家具甚至拉東西的板車等,基本都是用自家的老樹或者家藏多年的老木料,就近請木匠師傅們在家里打造的,打完了自然就輪到漆匠上場了;講究些的,漆好了還得添上兩幅喜氣的圖案。當(dāng)我又是佩服又是羨慕地打量著臣叔的時候,只見他抹了抹手上的以及不慎弄到臉上的紅漆,憨憨地還會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起來。臣叔憨笑的樣子,沒想到竟成了絕唱,就這樣一直地留在我的腦海里。因為我后來再也沒有見過臣叔,而且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了。
我所知道的是,后來臣叔像村里許多人一樣,去了陌生的天南地北講著各種各樣語言的城市里去打工,就是那一大批如我一樣出生在六七十年代的我的農(nóng)民兄弟,他們用粗糙的雙手壘起了一幢幢的高樓大廈,換來的卻是殃及子孫的所謂文明的城里人的純屬找抽的鄙夷。老實卻也聰慧的臣叔在城里務(wù)工的日子,據(jù)說也掙了些錢,沒幾年就把原先的老瓦屋拆掉蓋成了三層的小樓房。按說,他家日子該“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一天天地會好起來了。至少,黑孩爺老兩口兒也可以安度晚年了。然而,為什么生活中總是會有那么多的該死的“然而”,總是讓人不得安生。然而,臣叔卻忽然心有千千結(jié)地作起了某個大難。我想,始作俑的應(yīng)該是那個洋氣的小樓房的一干花費問題,應(yīng)該是臣叔忽然間發(fā)現(xiàn)小樓蓋起來以后,手里干干的再沒了余錢。然而,又是這該詛咒的“然而”。然而,臣叔發(fā)現(xiàn)手里沒了余錢,再三地考慮起自己年齡大了越來越力不從心出去也快干不動了,而自己上有爹娘得養(yǎng)老送終,下有幼子嗷嗷待哺需要長大成人;如此三番,甚是覺得無以為繼乃至絕望,實在是不知接下來如何是好,就索性在自家的小樓上喝農(nóng)藥自殺了。
村里人惋惜地說,臣叔是想事太多、操心太多愁死了。而我知道,這才是傳說中的真正的抑郁癥。那些電視里、報紙上,甚至小道消息里,號稱因為抑郁癥而以各種各樣方式在人間消失的一干僚吏,想想他們可有可無并不接地氣兒的所謂抑郁,若是與臣叔在那個無聲無息的小村子里發(fā)自內(nèi)心不知如何過活得憂郁比較起來,真的是屁都不是!更慘的是黑孩爺,幼年失怙失恃,孤苦半生,勞累半生,老了老了以為日子總算有個盼頭兒了,竟然還得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實在令人唏噓。